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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几十年万岁的康熙难得没遮掩住心思,愕然的望着苏景。在边上服侍的梁九功也顾不得规矩,抬头直愣愣看向苏景,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重新垂下头,至于八爷,就更是醒不过神。
“你,你再说一遍,求朕做甚么?”康熙觉得自己兴许是真老了,耳背了也不一定。
苏景一拱手,“汗玛法,孙儿请您下旨,将淑谨县主赐给八叔做侧福晋。”
这一次,康熙确定自己没弄错!
他脸上变幻不定,“弘昊,你八叔府里的事,可不是你一个晚辈该管的。”而且这种给老八弄一个侧福晋,除了给郭络罗氏添堵,还有甚么用?难道自己看重的孙子就只能想出这种办法对付自己的敌人?
苏景抬头直视康熙,嘴角有点讥诮,“汗玛法,孙儿入宫前,曾想过在您面前如何故作大度,违背心意给八婶求情。也想过实在难受,改日就到太后面前想法设法求个懿旨,让太后娘娘做主给八叔多求两个侧室,甚至将八婶惩戒一番,可孙儿后来想想,不能这么做。”
“为何不能呢?”康熙板着脸,问苏景。
太后耳根子软,又因太皇太后的关系偏爱苏景,康熙很清楚,若苏景想要从中捣鬼,让太后赐人,太后必然会答应的,谁让太后早就对八福晋不满了。
苏景自失一笑,“您疼爱我,太后娘娘疼爱我,我又岂能利用您和太后娘娘对我的一片慈心来泄愤。但孙儿心里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孙儿更觉得愧对姨母!孙儿知道表姐出身包衣,八婶是嫡亲长辈,但孙儿自小在扬州长大,若表姐之死孙儿却无动于衷,孙儿又算甚么人呢?想来想去,孙儿只能跪请汗玛法,求您给八叔赐一个侧福晋。孙儿知道这事儿办的像是赌气,但这口气,不赌下去,孙儿难以安枕!”他说着给康熙磕了一个头。
是啊,一起长大的表姐,要是眼前的弘昊真就因为种种顾忌,半点都不肯出头,那又还是自己喜欢的那个重情的孩子吗?这孩子能在自己面前,能在老八面前坦诚心中有怨,殊为难得。比较起来,老八那些替郭络罗氏辩解的话,何其可笑!
只是这后面那句不赌不行,让人发笑,又有点心酸。这孩子在自己面前直承心思,其实也是告诉自己,他只是投鼠忌器,不能对付郭络罗氏。
郭络罗氏,要不是嫁给老八,弘昊,岂会拿她没有办法!自己又为何要让孙子失望,庇护郭络罗氏?只是赐婚的人要变一变,老八,不能再给他添助力了。弘昊毕竟年幼,没虑到这一层。
康熙斟酌一番,亲自从御案后热绕出来把苏景拉起,道:“好,汗玛法让你出一口气。”
“汗阿玛!”若是一开始八爷没弄明白苏景这飞来一笔的含义,这会儿他已经完全想清楚了!
这哪是甚么坦荡,这分明是用另一种方式在告状!而且,将淑谨县主赐给自己做八福晋,看似玩闹,实则何其厉害歹毒。
淑谨原本与郭络罗氏感情深厚,时常在安王府老福晋面前转圜一二,使安王府不至内乱,拧成一股绳支持自己,再有蒙古土默土特部也是数代与宗室联姻,这些人,淑谨都有来往,郭络罗氏往常跟着淑谨,常与这些宗室结交。若让淑谨成为自己的侧福晋,以郭络罗氏的性情,必然与淑谨成为死敌,其余助力不用再想,怕是安王府先分成两派,玛尔晖如何他不清楚,老福晋必然会想方设法把自己的亲外孙女抬上去,到时候他难道要舍了郭络罗氏?别说他是否舍得,宫里宜妃呢,郭络罗氏一族呢,老九呢?难道宜妃默认老九跟着自己,真是因为老九看重兄弟情份?
他还没有这样天真!
一道赐婚,既使自己夫妻离心,从此后宅不宁,又能割裂眼下手中握着的人脉权利。奈何从弘昊口里说起来,全然堂皇正道,甚至当着自己的面,万岁的面,不过是赌气二字罢了!
然而任凭八爷口舌如簧,可惜康熙并不想听他的辩解。在康熙眼里,八爷越是急于想推掉此事,越是居心剖侧,所谋甚大!一个侧福晋有什么了不得呢,不过是害怕影响他的大计罢了。
“好了,郭络罗氏无德,你膝下唯有弘旺,不过妾室所出,朕早已有意给你另赐侧福晋。你回去罢,看紧郭络罗氏,让她今年都不必再入宫请安了,她少出门,京里也能安宁一些!”康熙厌烦的摆摆手,打发八爷走。
八爷一堆话堵在嗓子眼里,就这样被康熙撵走,临走前,他望着苏景,苏景却翘起嘴角,回了他一个疏淡的笑容。
等八爷走了,康熙把孙子拉到一边坐下,指着他骂道:“胡闹!”不管如何,做侄子的要给叔叔添妾,都不是一件好事。康熙虽然会让人禁言,但八爷也在,该知道的人还是会知道,尤其是郭络罗氏那性子,还不闹的满城风雨?提着刀冲到端贝勒府都有可能,否则他也不会特意交代老八要禁足郭络罗氏。
对康熙的冷脸,苏景没有害怕,反而底气十足的模样,“孙儿是知道您疼爱我。”他笑着给康熙端茶,道:“有人撑腰的孩子,总是要放肆一些。”
被苏景的厚脸皮给弄得哭笑不得,康熙摇头喝了一口茶,叹息道:“你那表姐,的确是无妄之灾,朕也知道,你心里头必然对郭络罗氏有恨。”他说着将茶盅一放,“也怪朕,当年因怜惜她的身世,明知她性情娇纵,仍将她给你八叔做了正室。不过她阿玛到底是被朕下旨看砍了头,她一个孤女,失于教养,倒也难怪。”郭络罗氏的生父明尚,犯的罪其实并算甚么,只是当时满人入关后实在太散漫,为了除掉那些风气,也为了树立自己天子的权威,他把人杀了,以致敏嘉郁郁而终,他心里也是有点愧疚,后来才挑选了郭络罗氏做自己的儿媳。否则罪犯之女,哪怕他想要收回安郡王府手里的正蓝旗,也绝不会把人指给自己的儿子。
康熙这话有点和稀泥,看上去也是随口贬斥八福晋的意思,但苏景知道,能做到康熙这个位置,说出口的话,从来就不会有甚么无心之言。
先前的失德,这会儿的失于教养,总会传出去。到时候不仅是八福晋颜面全无,教养八福晋长大的安王府也会被连累,至少那位安郡王福晋与太福晋就会因教养不严而被人看低。哪怕是处事圆滑的安郡王福晋,想必也会生出怨愤之心罢,毕竟这话不是别人说的,而是天子!安郡王福晋,也是有女儿孙女的人。
至于郭络罗一族,同样会被这番评判弄得焦头烂额。
郭络罗氏之前能顶着压力不给丈夫纳妾,是因为自持身后还有安王府和郭络罗一族可以依靠,但与靠山起了嫌隙呢?
苏景默然片刻,笑容有些发苦,“其实,八婶恨的是孙儿,加上表姐也有过错,想来是看姨父要进京,表姐失了规矩,以致触到八婶的心结。”
康熙原本缓和下来的脸色在这番话后重又变得风雨欲来。
恨得是弘昊,为何恨弘昊?因朕把弘昊放到内务府,弘昊查了老八手底下的人,所以郭络罗氏代夫出头!布塞氏言词或许有一二逾越,但也绝不敢对郭络罗氏不敬,偏偏就触到心结了?布塞氏能说甚么,无非是她表弟是端贝勒,她阿玛要进京做护军统领,郭络罗氏却立即就容不下人活着。
这是要杀鸡儆猴!
弘昊是朕封的贝勒,朕安排的内务府差事,阿克敦是朕下旨提拔入京,这杀鸡,是要给谁看?给阿克敦看,给弘昊看,给跟着弘昊的人看,还是要给朕看!
康熙压抑住心里勃然的怒火,拍拍苏景的手,“你姨父有救驾之功,这一回是皇家对不起他,朕原本是想等他在京里做出些功绩再赏他,省的有人借此攻讦,于你不利。眼下,倒不用了。朕会下旨,让你姨父一家抬入镶黄旗,赐你表姐诰命,让她有个身份下葬。”
抬旗啊,还是抬入镶黄旗,这真是好大的恩典,若在别的皇家,必然会说皇恩浩荡。可苏景了解玛尔屯氏与阿克敦,他们必然宁肯自己的女儿还好好的活着。
但肯将人抬入镶黄旗,汗玛法,我这番话,真正碰到您伤疤了罢?
前脚要把人升到京里,后脚别人的女儿就被自己的儿媳妇杖毙了!这才是您最生气动怒的地方,郭络罗氏,冒犯了您身为天子的威严,挑衅了您的皇权!错非郭络罗氏是儿媳妇,让其偿命有损皇家威严,这一次我或许真能让她下地府去给格佛赫请罪!
八贝勒,你们可真是关心则乱,一心担忧我会如何报复,竟忘了一个晚年天子最看重的东西。为了这样东西,他可是连最心爱的儿子都放弃了……
苏景垂下眼眸,密长的睫毛掩住他眼底的一丝讥讽,声音平和的代阿克敦谢了恩,也没再追问给八爷赐侧福晋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