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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政府团拜会年初八顺利举行,全乡干部不论职务高低,见面都是一团和气,互相祝愿今年开门大吉,工作顺利。
郭伟满面春风,见人发一个红包。财政所老赵举着一张签字表,领了红包的都要在表上签字确认。我也领了一个,揣在兜里没看,坐在会议室的椅子上与柳红艳说话,关切地问她身体是否完全康复。
柳红艳廋了一大圈,本来如弱柳扶风的腰更显得盈盈一握,似乎胸脯也廋了一圈,缩在宽大的衣服里,看不出半点的轮廓。
乡政府的团拜会是多年来柳权的惯例,不管财政多么困难,他都会在团拜的时候给大家发一个红包。郭伟遵循旧制,像这样直接有收入的活动,干部们都很乐意参加。
朱士珍一进来就四处撒烟,不管人吸不吸,都要接过去。毕竟是过年,不吸烟的人接到烟后要么转手递给旁边吸烟的人,要么夹在耳后,总之要接。不接是对敬烟的人不尊重。朱士珍乐呵呵地敬,别人乐呵呵地接。敬到我这里,他打趣着我说:“陈党委,你从市里来,有好烟嘛。”
我赶紧从衣兜里掏出芙蓉王来,敬给他一支。其他的干部就起哄,说我敬烟不能只敬领导,他们也要。我笑笑,也逢人就敬。敬到郭伟面前,他不吸烟,也不接,看着我手里的芙蓉王烟说:“烟不错啊。”
一圈没敬到,烟盒里就空了,我只好从会议室出来,快走几步,准备去盘小芹的超市买几包。
刚下台阶,就遇到月白嫂上来,看到我,笑容满面地问:“急匆匆的去哪里?”
我很惊讶月白嫂来乡政府,按理说,她不是干部,不需要参加团拜会。又因为年初八了,他们企业办的门店应该要开门营业了,怎么还有空来乡政府?
月白嫂大概看出了的疑惑,浅笑着说:“乡里说,初八全部干部职工都要来,我是朱乡长告诉我的。”
我笑笑,从她身边走过去,走了几步,想起了一件事,回过头对月白嫂说:“朱乡长还有什么交代吗?”
月白嫂摇摇头,看我再没说什么了,就甩手甩脚往会议室走。
屋外一片晴朗,年初八的清早,一轮久违的红日就从对面山顶上冒出头来。太阳一出,浸淫了一个冬天的寒流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山明朗起来,水明朗起来,人的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几只麻雀在树枝间跳跃鸣叫,卸下寒冬包裹的树枝已然可以看到绽开的新绿,世界一片勃勃生机!
路上陆陆续续过来一些人,有几个干部还带着孩子来了。
盘小芹的超市里生意兴旺,过年时节,小饭店暂时歇火不开。所有的人,都在超市里帮忙,就是她瞎眼的老娘,也在摸摸索索地帮着理货。盘小芹额头上冒着一层细汗,正指挥着盘树容把拜年的烟酒往架子上摆。
看到我,她笑眯眯地出来,跟我打了个招呼,问我有什么事。
我就说身上没烟了,想来买一包。
盘小芹嘻嘻一笑说:“自家的店,买什么买?拿去就行。”又说:“一包烟够干什么?那么多的干部,听说今年只要是乡政府发工资的人,都来,怕是一条烟也不够。”就叫帮忙的小姑娘拿来一条烟塞在我手里,想了想,又从我手里接过去,拽着我去了里屋。
“听说乡政府要改选乡长,朱乡长在我买了好多烟酒,大年初一就开始在外面拜年了。”盘小芹疑惑地问:“听说他原来可没有这一招。这不,树容哥还收到他的烟和酒呢。”
“他在搞什么?”我皱着眉头喃喃道。朱士珍你想扶正,也不要搞这一套吧?
“明摆着的事啊,拉票呗。”盘小芹耷拉着眼角说:“一个村一个代表,一个代表一张票,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到时候,你还敢不投他的票?”
“这怕是贿选吧。”我说:“还有事吗?等下要开会了,我先去?”
盘小芹盯着我的眼睛看了看说:“陈哥哥,你不想参加竞选?”
我淡笑着说:“不是我想就能做到的。官场里的事,复杂得很。”
“你只要告诉我你想不想参加就行。”她认真地说:“我觉得啊,乡长这个位置,还是你来做比较好。”
我笑着说:“怎么我做就好呢?”
“你年轻啊,有魄力啊。你看看啊,你是苏西乡第一个办公司的人,又是市里来的干部,见多识广,比起一辈子窝在苏西,一辈子就只看到一块巴掌大的天的他们来说,你肯定能带领我们苏西人致富啊。”她期冀的看着我,一脸向往的神色。
“你还不懂。”我扔下这句话,匆匆往会议室赶。
盘小芹的话其实在我心里掀起了波浪,朱士珍的做法也让我感到岌岌可危。尽管黄微微在春山县带着父母的意思表达了一圈,但有很多事,往往会出人意料。
朱士珍土生土长的干部,在苏西乡经营了一辈子,又占着代理乡长半年,在干部群众眼里心里,他就是乡长,虽然组织规定还没走,也只不过的程序上的事了。如果我半路杀出来,闹不好,乡长没选上,连呆在苏西乡的路都会断送。
这个世界,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朱士珍算是“小人”一类的人物,毕竟,做了几十年的乡官,关系盘根错节,多多少少也为乡民们办过几件事。老百姓看人,不看缺点,在他们心里,只要一个干部作出一件让他们满意的事,这个干部就会终身贴上一个“好官”的标签。
朱士珍在柳权的问题上是动过心思,但并不见得他就不是一个好官。
当初柳权的强硬政策让朱士珍难以接受,所以才在背后打了一枪。朱仕珍敢背后开枪,自然有着把握。柳权的政策确实让很大一部分干部不能接受,老朱也就是凭着这点群众基础,才会扳倒柳权。到现在,这个事几乎全乡干部都知道是他举报。何况,在复工修路的事上,朱士珍还是出过不少的力。
刚进会议室,郭伟就宣布团拜会开始。一挂大红鞭炮挂在走廊的栏杆下,会议一开始,鞭炮就点着了,噼里啪啦炸响起来,红红的鞭炮纸屑漫天飞舞。
炮竹声一停,郭伟双手抱拳,朗声道:“各位同事,首先祝大家全家幸福,再祝各位新年工作顺心。”
他现在是苏西乡最高领导,统管着几千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子民,他的话就是指示!
朱士珍一直面带微笑坐在他一边,代理乡长朱士珍头上还照旧顶着乡人大主席团的位子,两位乡政府最高领导给大家拜年,干部们就齐声叫好。会议室里一片欢乐祥和的气氛。
我的心里还装着事,看着微笑的朱士珍,总觉得他笑得无比的邪恶。假如没有黄微微的提醒,没有盘小芹的告诫,我或许不会太在意他的举动,既然朱士珍要成为我仕途上的拦路石,我就必须要想办法把他搬开,要把他扔到万丈深渊里去。
团拜会就是茶话会,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无非就是互相嘘寒问暖。一场会开了不到一个小时,郭伟就宣布散会。几个乡干部要拉我去打麻将,我笑着推辞了,看着郭伟身后跟着一帮子人,我放弃了跟他说话的欲望,走到朱士珍身边说:“朱乡长,有什么活动呀?”
朱士珍上下打量我一眼说:“陈党委,你想搞什么活动?”
我说:“没活动啊,所以问领导嘛。”
朱士珍看了看周围,没有人注意我们,他就拉着我的手说:“陈党委,我们借一步说话?”
所谓借一步说话,就是找个没人的地方,说些不方便让别人听到的话。
我跟着他去了办公室,办公室里打扫得非常干净,桌子上两面崭新的小红旗,一面国旗,一面党旗。
朱士珍现在的办公室是原来郝乡长的。郝乡长走了后,朱士珍把原来的办公桌换了一个方向,其他的都基本没动,就是桌子上的两面小红旗,是他搬进来后新摆的。别人曾经劝说朱士珍不要坐郝乡长的办公室,朱士珍指着小红旗说:“不怕,这个避邪。”
其实我明白朱士珍为什么要搬到郝乡长的办公室来。乡长办公室在乡民们的心里已经形成了固定的符号。
“过完年,县里就要派人来选举乡长。”朱士珍说:“半年了,选了好,我正好要放下担子。”他似乎如释重负般嘘口气。
我递给他一支烟说:“朱乡长,你可不能放担子,现在苏西乡正处在发展的关键期,换干部不好开展工作。”
“谁来做乡长都一样。上面有党委政府领导,下面有群众支持,我这半年来,做了不少的事,不是每件事都做好了。其实我,还是想为苏西乡的人们多做点事的。”朱士珍点燃烟说:“郭书记是个有能力、有魄力的年轻干部。年轻人做事,有些还是需要多考虑。所以我想啊,给郭书记搭帮子的乡长,最好还是年龄大一些比较好。这样才会更全面去考虑一些事情。”
我笑着说:“朱乡长,论资历,你资历最老,论能力,大家有目共睹。所以啊,苏西乡乡长还非你莫属。”
他盯着我的眼看了一下,语重心长地说:“小陈啊,我们共事四年多了,你也知道我老朱的为人,做干部就讲究个原则,原则之内,可以融会贯通。原则之外,哪是一定要坚持原则。只要把握住了原则这根红线,想方设法为老百姓办事才是一个干部的最基本要求。我呢,是跟着苏西乡一起成长起来的干部,对苏西乡有着深厚的感情,为苏西乡老百姓办事,是我一生的追求。”
朱士珍的一番表白让我心烦意乱。如此一番试探,才明白盘小芹所言不假。朱士珍口口声声要卸担子,这只老狐狸是在欲擒故纵!
他看我半天没接他的话,含着一丝微笑说:“当然,有小陈你这样的干部来帮我,天大的困难,又何尝不能克服啊!”
我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心情顿时跌到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