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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恭仁慢慢地踱步到窗边,伫立良久,才转身过来瞧着江承紫,说:“你亦知道我走南闯北,怎可相信一黄口小儿?”
“你为一家之主,若要杨氏东山再起,方法多得是,何必铤而走险?”江承紫笑盈盈地说。
杨恭仁听闻此语,大吃一惊,不由得再度仔细端详眼前女童。明明是十来岁的女童,面目稚嫩,形容尚小,眸光尚且明净,偏生那神情语气却似乎洞察了杨氏一切的秘密。
诚然,从北周开始,天下的各大世家贵族手中的权力渐渐被削弱,各大世家都开始走下坡路。世家贵族子弟越发不成样子,加上世家内里腐朽与争斗,外在寒门士族当权者的打压排挤。这些曾风光无限、咳嗽一声皇权都要换三换的世家贵族,正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落。而且这些大家族的统领们更悲哀地发现这种衰落速度在不断加快,甚至有不可阻挡之势。
可以说,从北周开始,累世公卿的世家,比如弘农杨氏、兰陵萧氏、琅琊王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等,都在不可避免地急速衰落。
这种急速的衰落,让本就有着联姻关系的各大旧贵族放下各种前嫌走到一起坐下来,以一种恐慌的姿态商量如何止住这种衰落,让各大世家重新辉煌,掌控天下。
为了避免恐慌,世家豪门的私下结盟,只有世家豪门的高层贵族知晓。而彼此结盟之后,行动步调一致,才算延缓了世家贵族衰落的步伐。
结盟之后的世家贵族,知晓寒门已觉醒成为不可小觑的力量,若要重树昔年之辉煌,必须要将从前世家贵族所唾弃的权力牢牢掌控在手中,成为这个世道规则的制定者。所以,他们做了第一件事:推举可以为他们带来好处的杨坚,支持他篡夺了北周宇文氏的天下,从而建立隋朝。
杨坚只是一代权臣,寒门出身,弘农杨氏给予他贵族身份,又以贵族世家之首给予杨坚以莫大的支持,他才能在建立隋朝后,轻而易举地南渡灭掉陈等国,统一天下。
贵族世家再度成为掌权者,成为规则的制定者,寒门士族的日子举步维艰。
当所有的名门贵族才堪堪松一口气,他们以为能控制得住的杨广却陡生反骨,一心想要摆脱世家贵族们的掣肘。
最终的结果是名门贵族们耗费九牛二虎之力灭掉杨广的势力,但同时也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以至于天下大乱之际、群雄并起豪强林立之时,这些世家大族却显得力不从心。
等到乱世结束后,李唐执掌天下。这一群累世公卿的贵族们悲哀地发现:他们早就被以李世民为首的军事新贵们联手排除在皇权之外,有些家族甚至连权力都接触不了,更不要谈掌控天下。
从前,这些人根本入不了他们这种累世公卿的世家之眼,但自从玄武门之变后,名门贵族们发在世家大族进入了真正的寒冬。他们再次私下集结,认为若不想出积极应对之策,怕用不了多久,不用别人使坏,各大名门自身就会分崩离析。
扭转乾坤,迫在眉睫,刻不容缓!
所以,这些世家大族最终的决定是:铤而走险,将希望放在下一代君王身上。
这是名门高层们的最高秘密!若非名门望族绝对的决策者与掌权者,是绝对不会知晓的秘密。
可眼前的女童,瞒也不瞒,就这样戳穿!
她是歪打正着,还是真知晓其中缘由?
杨恭仁来回踱步,想想这女孩前前后后的举动,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但他毕竟是身经百战的老狐狸,所以,此时,他只是面露不悦地问:“你什么意思?”
江承紫看他沉默许久,早就从他这份儿犹豫与沉思里瞧出自己当年对于这一段历史的观点是正确的。
当年,她读唐朝这一时期的历史,不知不觉就从寥寥数语中喜欢上那英武不凡的悲情王子李恪。所以对于他的事就多了解了一些,甚至还专门研究过他之死,随后又将课题定在唐初这时期的旧贵族与新贵族的朝堂之争上。她当时得出的观点就是旧贵族从不曾安分守己,私下里与新贵族斗得你死我活,甚至是插手未来君王的争斗。
刚才,她丢出模棱两可的话,杨恭仁沉默了就是肯定她观点的最好证明。
“就是大伯父理解的意思。”江承紫不疾不徐地回答,女童的声音奶声奶气。
杨恭仁显然不满意这个回答,眉头蹙得更紧,来来回回踱步许久,才换了一种问:“什么叫铤而走险?”
“急功近利,为达目的,不顾可能的风险,选择危险的捷径。”江承紫没有回答,杨清让却神情严肃地为自家大伯父将“铤而走险”这词语解释了一下。
自家大哥可真欢乐!以他的智商怎么可能听不懂江承紫与杨恭仁之间的对话?但他却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来了这一神来之笔。
杨恭仁听闻,眉头蹙起,不悦地说:“清让,我在问九丫头。”
“阿芝虽师从潘道长,在海外仙山修炼,但她魂魄不稳,表面上说是修炼,实际上她只是在修养。平素里读书并不太多,有些词,她会用,却不一定解释得出。”杨清让一本正经地说。
杨恭仁更是不悦,喝道:“那这也不该是你随意打断长辈问话的缘由。杨氏子弟不该如此放肆。”
“谨遵大伯父教诲。”杨清让十分有礼貌,鞠躬后退时,目光朝江承紫扫过来,眸光甚是担心。
江承紫知晓杨清让的意思是不要显露太多,以免激怒杨恭仁,最终引得他也对他们下杀手。但今时今日最熟悉老夫人手段的非杨恭仁莫属,只有他保护他们一家,才是最万全的。她江承紫而今还年幼,没有自己的势力,武力也不够厉害。守得住自己,未必守得住一家老小。
所以,她以眼神示意自家大哥,自己有分寸。
杨清让退到杨王氏身边时,虽然目不暇视,但那神情颇为无奈。
江承紫却是轻笑,对杨恭仁说:“大兄向来爱护我这妹妹,怕我在大伯父面前丢脸,故而忘了礼数,还望大伯父莫要责怪我大兄。”
“你莫废话,我且问你,你所言,何为铤而走险?”杨恭仁的语气咄咄逼人,神情已不耐烦。
杨王氏见状,立刻上前,朗声说:“大老爷,阿芝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孩子,并且——”她顿了顿,又用一种落寞的语气,说,“不过是个女子。”
她神情悲怆,语气落寞。江承紫听得其中定有文章,再看那杨恭仁,因了这话,神色一僵硬,神情语气才都缓和下来,对杨王氏说:“你莫恼,不过因阿芝太过聪颖,却又不通人情世故,锋芒太露,我此番教训她一下罢了。她这般作派,若是落入别人之手,你自知后果。”
“如此,便是多谢,大老爷。”杨王氏轻轻一福身,便又叹息道,“大老爷也知晋原县是蜀中之地,与长安相去甚远,官员家属,非祖宅大事,抑或奉诏升迁,不得离开所在地。若是这长安无人打点,怕此生此世,我们一家人就得常住蜀州了。”
杨恭仁不语,低了头,端了一杯茶吃了一口,才说:“你也知我赋闲在家。”
“大老爷不过是暂时困境,他日定有作为。”杨王氏说。
江承紫也立刻点头,说:“是呢,大老爷不日就要重新回到朝廷。”
杨王氏与杨恭仁齐齐看向她,一脸惊讶。江承紫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说:“我偶然听我师父提起,说我将来回去,必定会惹得人不悦,有杀身之祸。若是到那时,首先就要找我的大伯父,他是观王房的一家之长,为人最为公正严明,对后辈最是照拂。当时,我就多问了些,师父没告诉我。倒是前些日子,我被歹人所害,师父不得已要送我回来,就告诉我:若是旁人不信我在永不岛上修炼,就告诉旁人今年的日食,明年的蝗灾。同时,告诉我大伯父,今年会被任命为雍州牧,加封左光禄大夫,并代理扬州大都督府长史。这样,大伯父必然会相信。”
杨恭仁眉头一蹙,看了看四周,立马关上窗户,走到江承紫近前,低声说:“阿芝,此话切不可乱说。”
“阿芝明了。我家师父说除了我阿娘、大兄,也只可与大伯父说起,他说大伯父为人心胸宽阔,公正,定不会加害于我。”江承紫拍马溜须,把莫须有的师父抬出来,一阵得体舒服的话说出来。
杨恭仁也不由得面露喜色,问:“你师父真这样说?”
“自是这样说。他是得道高人,有无上智慧,但听闻与杨氏先祖有渊源,对杨氏自是关注些许。再加上,他与昆仑仙山西王母下棋,才弄得鸾鸟衔着石子到处捣乱,以至于累我降生,所以,才会现身收我为徒。否则,就我这般愚钝之姿,又诸多红尘牵绊,我师父他老人家才不肯收我。”江承紫继续忽悠。
反正以后她要在这个时代混下去,而且要混得好,对于一些不合理的解释,都要沿用这个离奇身世的。索性,她以后要反复拿出来说,把这事当成是真的。再说了,在现代社会,她学的那些知识,哪一个点滴不是无上的智慧啊。她的师父就是几千年人类文明,那可真真是高人啊。
(我最近要上班,要带孩子,见缝插针写更新,可能错别字较多,若是大家读到,请帮我捉虫,我在书评区开个捉虫贴,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