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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爹?谁是你阿爹?哈哈哈,滚开……你们都是些白眼狼,养不熟的白眼狼,滚……滚,你们全是骗子……你不是老子的儿子,滚,老子没有你们这样的儿子,都滚……”
花溶但觉心里在慢慢的碎裂,那是自己的错,带给儿子们的后患,但见陆文龙面色惨白,握着长枪的手不停地发抖,仿佛心中的偶像瞬间坍塌。阿爹,竟然如此辱骂自己!
自己最尊敬的人,竟然如此残忍地辱骂自己。
他的声音都在发抖:“阿爹……你,你为什么骂我……你……”
“哈哈哈,小杂种,你还敢问老子?老子别说骂你……老子要宰了你……你这个可恶的骗子……你这个杂种……滚……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老子杀了你……杀了你……”他眼前不停地变换,仿佛是昔日岛上的那个少年,想了种种的阴谋诡计,带着那个十七岁的少女,从海上逃走……从此,自己的生活就彻底变样了。从此,便是无边无际的寻找,无边无际的失望,无边无际的失去……人生,还有什么比十八年后得到了再失去更加痛苦的往事?每一件往事,谁说不是鲜血淋漓?
他已经疯了,血液里的疯魔完全被激活了,怒发冲冠,仿佛人生只是一片莫大的欺骗——而他,那个小兔崽子,竟敢拿长枪指着自己!
他生平,最恨的便是用枪的人。而且,这个人还是双枪。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动作敏捷,如豹子一般就冲过去:“小杂种,你是活腻了,老子不宰了你,老子今天就不姓秦……”
他来势实在太过凶猛。陆文龙本是武功高强,可是,此时根本就想不到,曾经那么疼爱自己的男人,自己尊为父亲的男人,竟然说翻脸就翻脸,如天大的仇人一般向自己扑来。他的枪尖本是指着秦大王的,但怕伤着了秦大王,竟然临时一撤,手忙脚乱地就收了长枪。
如此,更是完全暴露在秦大王面前,秦大王如一个醉鬼一般,猛地就扑上去,竟是要生生掐住他的脖子。
“阿爹……妈妈……”陆文龙被这不是敌人的袭击,惊得竟然完全不知闪避。眼看秦大王这一掌之下,竟然是往他的天灵盖拍去。
身子忽然一轻,但觉重重地一个趔趄,他已经被推开,身边,是自己的母亲,她瘦小的身子,如保护神一边挡在自己面前,嘶哑的声音,发出最后的一击:“秦尚城……”
秦大王的大掌排山倒海地到了她的胸口——却是在她的胸口停下,醉眼迷离里,看着这个满面憔悴的女人——仿佛她十七岁时的样子,一身淡绿色的衫子,提着毛笔一笔一划的写自己的名字……
花溶泪如雨下,靠在儿子的胸前,整个身子都在委顿,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秦大王也委顿下去,同样的精疲力竭,身子一歪,就靠在背后的墙壁上,脚下,到处是他踏碎的坛坛罐罐。
陆文龙也泪如雨下:“阿爹……妈妈……你们这是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
花溶泣不成声,跨前一步紧紧拉住了秦大王的手臂,“秦尚城,我们回家吧……回长林岛,再也不出来了……”
“滚,滚开……你们都给老子滚开……”
他重重地一推,花溶几乎被他推倒在地。可是,她却死命地拉住他的衣袖,狠狠地拉住他的衣袖,几乎将他的袖子都撕烂了,才稳住自己的身子不摔下去。
她低下头,伏在他耳边,低低地哭喊:“秦尚城……我们回长林岛……我们生个小闺女,好不好?求你了……”
仿佛一把尖刀忽然刺中心口,砍向了最最脆弱的那一块肋骨。秦大王的身子,彻底瘫软在了地上。他血红的双眼,滴出泪来,就连泪水也是红的。
花溶拉着他的袖子,随着他的身子也跌倒在地,完全倒在他的怀里,泪流满面。好半天,才站起来,踉跄地搀扶他。一边的陆文龙也默默地过来,用力地搀扶他,这才将他拉了起来。但是,他却绝口没有再叫“阿爹”了——少年敏感的心里,已经被那声“小杂种”伤害得支离破碎。
花溶却无法向他解释。母子二人,用力地拖着这个笨重的身躯,一步一步地往楼下走。几乎每走一步,楼梯都要颤动一下,是那种地动山摇的颤动!
围观看热闹的人们纷纷走避。
不远处,闻讯而来的飞将军就藏在楼梯的过道处,看着母子二人,如何地将这个已经疯魔了的男人拖下来。他只是默默地站着,并未出声。也无法出声,然后,悄然地隐去了。
有一个傍晚到来。
空气里到处都是鲜甜的凤仙花和丁香花的味道。
秦大王睁开眼睛时,但见窗外夕阳血红,床边人影沉静,一个女人正坐在椅子上,一针一线,缝补的是自己撕烂的衣裳。
那件衣裳,是他最喜欢的——是当年她在临安和岳鹏举一起赴死,受了重创之后,自己救出她,带回岛上。在她好了的那个春节,便给自己做了这套新衣服。那是用上等的锦缎制成的,一针一线,缝补精巧。只是,当年她刚做好了这件衣服,自己还没穿热,她便悄然离开了。就如这一生的柔情,每每柔情的开始,便是结束的征兆。
他闭上眼睛,多么期望,她没有这样一针一线的柔情。
但是,花溶却显然已经发现他醒了,她惊喜地抬起头,柔声道:“秦尚城,你醒啦?我做了几样小菜,都是你最喜欢的。”
他再也无法装下去,坐起来。此时,才发现她的变化——她也休息过,憔悴的神色略略好转,又换了一身衣裳——是一身淡绿色的衫子。但是,已经不那么绿了,也不是少女的那种风韵了,而是一种绿中带灰的颜色,却正适合她此时的年龄和气质,成熟,温柔,带着女人那种深刻的怜惜和温存,仿佛一个典型的贤妻良母。她甚至是淡淡妆点的,嘴唇上还有淡淡的唇红,面色苍白里忽然透出了一点点的红晕。
他心里一抖,目光落在上面,竟然无法移开。
他目光如炬,她面上的红晕就更深了,竟然是略微羞涩的,声音还是嘶哑,却那么温存:“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就回去吧。”
他忽然想起昨日她伏在自己耳边说的话,仿佛是一枚定心丸一般。仿佛是她的最终的选择。她是选择自己么?自己的那十八年,换来的便是这样的选择?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她却已经站起来,轻轻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轻轻靠在他的肩头,柔声道:“秦尚城,我太累了,我好想休息。我们也该休息了。还有,以后你不许喝酒了,你曾经答应过我,再也不许喝酒的……”
他眼里要涌出泪来,却生生忍住,只是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肩头,头重重地搁在她的肩上。
这是这么久以来,一家三口第一次一起吃饭。桌上几样小菜,是花溶自己做的,清淡,新鲜,正适合醉酒后胃口不好的人。
陆文龙端着饭碗一声不吭。秦大王在他对面坐下,他也不抬头,只是端着碗,也不先吃,像往常一样,非要等秦大王开动了,自己才吃。
秦大王见他倔强地闭着嘴巴,暗叹一声,才道:“文龙,吃饭了。”
陆文龙听他瓮声瓮气的,仿佛又恢复了昔日慈父的样子。心里竟然一喜,虽然还是不回答他,却偷偷看了妈妈一眼,但见妈妈满脸的笑容,方才放心,低头就吃起来。
花溶夹了一块肉在他碗里,柔声道:“文龙,吃吧,多吃点。”
他忽然抬起头:“妈妈,我们是不是要回去了?”
“对,我们马上就要回去了。文龙,你想家了么?”
“恩。我想家了,想小虎头了。妈妈,我们早点回去吧。”
花溶点点头,目光转向秦大王,又夹了一块肉在他碗里,柔声道:“你看,儿子都想回去了,我们也真该走了。”
秦大王脸上第一次有了一点笑容:“好。等临安打下来,我们就走。”
花溶怔住,小心翼翼的:“其实……我们没有必要等到那一天……反正,飞将军也用不着我们了……”
“这有什么?我们这么多年的心血便是为了这一天,难道你不想看到?”
花溶再也不敢做声。她其实是不想看到的——因为结果已经很明朗了,看和不看,都没有多大关系了。雪中送炭的日子已经过去,锦上添花,其实,有没有,并不是那么重要的。只是不知道为何,秦大王的声音,总觉得怪怪的,甚至他的人,也变得怪怪的。本是那么熟悉的人,那么信赖的人,此时,却滋生了不安全的感觉,仿佛模模糊糊的,根本无从把握了。
她只是给他夹菜,然后收拾了碗筷,给他泡茶——当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就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末了,她还给他梳理了一个发髻,整理了一个头巾,将他疯乱的一身,弄得那么整齐,看着,凶气顿时全部收敛了,又一如海岛上那个曾经温情脉脉的贤夫慈父了。
她松一口气,这样的秦大王,看起来才是正常的。所幸,接下来,秦大王再也没有外出烂醉,也再也没有惹是生非了,他整天带着她们母子在外闲逛,买许多新奇的玩意,尤其是对于陆文龙,简直是有求不应。一家人,真正有几分游山玩水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