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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的腊梅此时已开,一片连作一片,沁香扑鼻。
已是冬至,天冷得刺骨,幼章从院门走出,湖面已然结冰,握紧手里的暖炉,还是冷得哆嗦。
疏影来话,“姑娘,该走了。”
少勤在门口等候,婆子抱着琪哥儿在身后,幼章逗弄了一小会,“先抱进车罢,外面天冷。”
与少勤上车,幼章见不着珰哥儿,便问了问,少勤指了指,“跟他爹在前头呢。”
今儿冬至,老祖宗要去庄上赏梅,难得的好日子,举车便去了。
幼章挑帘子看,冷气袭来,幼章冷得手抖,“琯之今可出门了?”
“自是出门了,”琪哥儿自打上车,便昏昏欲睡,少勤给他盖细软,“定的明年夏末的婚期,这会子随着老太太出来走一遭,是应当的。”
“怎么这样赶,等个两年不行么?”
“说不清,”琪哥儿翻了个边,她压低了声,“前朝那些事,她急得了,家里面急不了,女孩子家的命,不就是这个理。”
“姐姐。”
“你放心,你是家里面的小妹,没人打你的主意。”
她不是担心这个事,她是思虑着琀之的事宜,想来也知道,跑去宽慰她,她倒反过来让她安心,是极满意家里的安排,这叫她又好说些什么。
掀了掀窗帘,朝后看了一眼,满是车马,已经驶出梧桐巷。
因是冬至,是要吃饺子,难得的在庄上设了宴,摆得一应俱全,全是此类。
看庄的管家搬来冷梅两枝,老祖宗有心,喊了家里戏官专门来此唱戏。
一家人吃饺子,图得是个吉祥,老祖宗便说话,“吃到了金元宝,老祖宗我呀,给赏。”
众人哄笑。
一盘子饺子颜色鲜异,一行人便拿起筷子吃将了起来。
吃到第三个,幼章便觉得有异,吐在帕子上,果然是个金元宝。
少勤一下子笑开,“老祖宗,您瞧。”
老祖宗放下筷子,定眼看,喜不自胜,“是个好福气的,”唤身边丫头,“去将我那面玉碎的定妆拿来,就给她用了,出门在外,得有个体面。”
老祖宗的定妆,少勤哪能不知道,丫头拿了上来,她看去,果然是那套,“老祖宗,不过讨个福气罢了,你当真做什么,这样大的礼面,她如何撑得起来。”
众人皆看去,都惊羡不已。
老祖宗便说,“说出去的话怎么不算数,这妆面还是先太后赠与我搬出王宫另辟府衙的贺礼,我今送了宁丫头,是看得起她,你不要推,现在戴不得,过两年便使得了。”
幼章怎敢不受礼,老祖宗厚待,“多谢老祖宗,是幼章的福气。”
一行人接着饮宴,座后琀之才敢将口里元宝偷偷吐出,拿帕子卷了,塞到了丫鬟手里。
冬至吃角是习俗,太子特意设宴,窗外风寒,屋内火炉四面摆立。
姜俞饧行礼,“太子好生客气,身体不便,怎能冒着风寒就来了,是给了姜某人极大的面子,姜某受之有愧啊。”
太子接礼,“姜公不必多礼,”他身体不适,从东宫赶来已然精疲力尽,扶住姜俞饧,身子站不稳,亦在发抖,“本宫身体不便,有话席上说。”
太子收手,姜俞饧装没瞧见,“请。”
热酒也饮不得,煮茶奉上,“本宫知姜公深居淮左,见不上这里的茶峰,本宫匆忙,招待还有所不周。”
“哎,太子太过客气,劳您腊月寒冬,出府应邀,姜某不过一介布衣,宫里的贡茶还谈什么见不上,反倒是太子你,什么话传不了,草庐一见,何其伤神。”
“倘若传话,姜公便能一见,本宫自是如此,待姜公,不能行寻常布衣的的礼数,既是京城里,本宫还得依着你的规矩来。”
姜俞饧眯眼,“太子贵重,怎可轻贱自己?”
太子从座上起,行大礼,“姜公既已出山,便是无有回寰之地,良禽择木而栖,本宫恳请姜公能相助本宫一二。”
姜俞饧受他一礼,才从座上起,扶太子起身,“太子礼贤下士,是姜公敬佩之人。”
窗外忽然飘雪,撒到案上,扶太子起,姜俞饧转眼窗外,“今日景色不错,适宜煮茶。”
喝茶一二,太子亦有话说,“是本宫操之过急了。”
他自饮一杯,说,“姜公十三年前助百乐众将军大胜北疆,名声鹤起,想来数十年百乐护身,怎么忽就来了京城?”
姜俞饧轻笑,茶沸,给自己满上半杯,“身死家国,是男儿血气,我有心助国泰君安之久,太子何故问呢,想来京里风气不是如此,原来皇城内外,早已不如北疆战场,太子一问,叫姜某身心难过。”
“嘶——”太子手抖,“是本宫失言了。”
身弱坐不了太久,他换茶盏,“今日不谈国事,只赏雪景。”
得知太子亲身请出姜俞饧,裕亲王快马加鞭赶到葛家山庄,下马直进内庄。
在屋内等候一刻钟,茶盏险些敲破,见着葛琼来,他起身,“贤卿,太子这个病秧子也能出宫,现下可如何是好?”
葛琼离席,剩下的人吃也吃尽,老祖宗放话,“喜庆也过了,庄里的早梅开得正好,你们年轻人去赏罢。”
“是。”
幼章终于有机会与琀之说话,拉着她找了墙角的一棵梅树下,“琀之,你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琀之推开她的手,说,“寻常这种席面二太太是不带我的,因着我还有些用,能为她做点什么,我也是很高兴的。”
幼章明白这个道理,就是府里头一份的大小姐琯之,也有她的苦衷。
幼章将要叹气,琀之止住她的嘴,“听说庄里的梅花比别处的香,你等一等,我折两枝,送个寄语给你。”
说着往后头跑去,幼章追不上,身后却突然有人说话,“幼章妹妹。”
幼章回头,行礼,“琳二爷。”
葛琳走近,面色不甚好,“我还是喜欢你喊我哥哥亲近,才几日,怎么就与我生分了?”
“怎么会?”幼章不明,问,“二哥哥是来赏梅的?”亦或是有心事?
葛琳不答,看着她,向来嬉笑的脸色收起,还蛮叫人寻味的,问,“老祖宗今日送你的礼你可还欢喜?”
欢喜?
“自是满意的。”
葛琳摇头,“听说那日大哥送了你两盆兰花?”
这——
“是幼章亲手讨的,”她捏捏帕子,怎么就今日没有带丫鬟出来,“我见着那白兰好看,便厚着脸皮问他要了。”
葛琳向前两步,幼章心惊,微退一步,踩到树枝,吱呀一响。
身后是墙,已走不了了。
葛琳问,“老祖宗的意思你可知晓?”
“我,我——”她咬唇,“我不知晓。”
葛琳明显动怒,脸上愠色,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话,“那你可知我已然欢喜你?”
红梅轻颤,幼章抬头看,下雪了。
咬唇咬得更重,幼章从未见着葛琳这副模样,眼睛里的深情就像要融化了她。
他说的事,她自然是知道的。
只是——
且对不住了,琼大哥哥。
“你说的,我是不知道的,”看着葛琳面色下显,她索性一硬到底,“幼章不是不机灵人,二爷意思,幼章不明白,是情有可原的。”
正此时,葛琼送裕亲王出庄,往老祖宗居处去,经过梅林,天公飘雪。
青下说,“是苏姑娘,和二爷。”
葛琼停下脚步,有意压了声,便听见墙那头她说话。
“愧对二爷的情谊,幼章实感难过,只是幼章早已心有所属,旁人顾不得了。”
“你——”
“二爷且听幼章说完,”幼章心提到心口眼,“二爷是一万个好处,幼章知道配不上你,你有你的良人,只是我,我早已经喜欢琼大哥哥了,他虽然待人不和善,比不得你,但幼章心性使然,喜欢一个人,就认定了他,怎么也改不了了。二哥哥你是很好的,是幼章福薄——”
“够了,够了,”葛琳已听不下去,情到深处,将要泪下,“终归是我晚他几年,入仕没有这样的运气,三叔——大哥比我好,这样年纪已然是寺卿身份,我到不得他。”
“不是的,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葛琳转身,剥开梅枝,“给我点自尊,这就走了。”
真的不是这个意思啊。
葛琳已走远,独留幼章一人发怔。
墙那头亦然,葛琼陷入一片沉寂中,青下不敢惊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