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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的人,好人也好坏人也罢,好人也有冷漠无情的时候,坏人也有舐犊情深的时候,最要紧的是不能逼人太甚,尤其是不能逼得人全无希望,只觉得活不下去,兔子急了还要咬人,更何况是人?许樱
上辈子最知道这个道理,因此从来都是人前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次……却是……后座房里冒出浓烟的时候,许樱还在跟绿萝商议着要给孩子做什么样的小被子,忽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刺了她一下一般,抬起头却看见滚滚的黑烟夹杂着一股子难闻到了极致的味道从后座房里传了出来,
接着是丫鬟、婆子们吓得几乎听不出本来声音的喊叫,“走水了!走水了!”绿萝拉着许樱往外走,许樱却要往里屋去,“里屋有帐薄子不能丢。”那些金银首饰银票等等失了都能寻回来了,帐薄子对生意人却是比命还要紧,她一边说一边往里面走,随手扯下床上帐子当包袱皮儿,开了对开门的铁梨木大柜将里面的帐薄子一本一本的往外搬,绿萝见拉不住她,只得也跟着往外搬东西,没过多大一会儿姚荣家的带着几个丫鬟寻来了,见她这个样子跺了跺脚,“太太!那些个帐薄子就是
全烧了又如何?您和小少爷是何等的金尊玉贵!您要是不放心,奴婢们几个替你抢帐薄子,您跟着绿萝走。”许樱瞧了瞧还剩下一小半的帐薄子,又看了看外面,后座房已经窜出了火苗子,前院铜锣响个不停,男女仆役们正在往房上浇水,一时半刻还烧不到这里,只是烟大些,“多个人多双手,有你劝我这功夫,
东西都拿出去了。”
姚荣家的也没了法子,只能跟着一起搬帐册子,这些东西摆在那里看不出沉来,搬出来却沉得很,这些个丫鬟婆子又是做惯细活的,全搬下来往外拿颇费了点力气。
绿萝本是穷苦人出身,她对金银可不似许樱那般不在意,趁着人搬帐薄子,她又把首饰匣子拿了出来,抱着也跟着往外走,许樱一个人扶着肚子走在这些人的后面,心里还在想着怎么平白无故就走了水……
一个穿着连家普通仆妇衣裳的老妇人,低着走了过来扶她,“太太……我扶您……”许樱在她的手碰到自己的一刻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伸手去推她,这个老太太手里的刀子已经伸了过来,许樱使尽全身的力气向后退了回去,却踩到了自己的裙边,狠狠栽倒在地上,那些拿着东西的人听见后面的声响,转过头瞧见许樱倒在地上,有个婆子拿着刀要刺她,都冲了回来,绿萝离得最近,拿着珠宝箱子往那个人的头上狠狠地砸了下去,又有几个救火的男仆也围了过来,这才把她抓了起来
,扯下那人束发的帕子一看,不是廖嬷嬷,又是何人?
“廖嬷嬷!太太待你不薄!你竟然……”
“我儿子死了,男人死了,孙子也死了,她害得我家破人亡,我让她血偿血偿!”廖嬷嬷看着跌倒的许樱跟她裙边渗出的血,哈哈大笑了起来。冰凉的手指慢慢穿过她的发丝,许樱只觉得头皮上一粒一粒的起了鸡皮疙瘩,像是身上被包了一层冰块一样,她使劲儿想要睁开眼睛,却怎么样也动不了,一直到站在她床畔的那个男人说话,“我一直低估
了你。”许樱猛地睁开了眼,看见站在她床边的那个男人,他穿着月白的直缀,腰上束着丝绦,头上束着发网,脸上挂着温和的笑,这个男人,这身衣服,还有这男人脸上的笑,她记得清清楚楚,她挣扎着生下唯
一的儿子之后,这个男人就是这样站在她的床边,假仁假义的安慰她,告诉她孩子被抱回了连家,写在太太名下……认祖归宗。
“若非是我死了,忽然忆起了许多事,竟不知我两次都毁在了你的手里,原来你竟这般的恨我。”
“连成珏!”“你恨我便罢了,为何连我们的儿子也恨?只因为他不认你?他对你倒是不差的,毕竟他不知道你是那个人人皆知的徐大老板,更不知道我有今日全是拜你所赐,你死之后,他收敛你的尸身,瞧见你身上带
着的那些银票地契,又追问了陪着你的婆子,知道了你的真身是谁之后,你知道他多后悔吗?你有家财万贯,却留给了他一分,余下的都散尽了,你就高兴了?”
“他是姓连的。”
“连成璧也是姓连的。”连成珏冷哼了一声道,“上一世他就喜欢你,这一世他还是喜欢你,你跟你娘真是厉害,不声不响就惹到了连家两代情种……”
“你死了。”许樱耳边听见水声,再仔细看看,正是连成珏衣服上滴下来的,再看看他的头发,早已经被水浸湿。
“我若不死,又怎会知道仇人是谁?你这般的坏我的好事,真真不怕报应?”
“你都不怕报应,我怕什么?”
连成珏笑了起来,“是啊,你怕什么……你连我死了,都能让人追着我,又能怕什么。”
“我怎么会有本事让别人追着你,你忘了你害过的人吗?不要说别人,你以为管仲明能放过你吗?”
连成珏忽然慌了,转过头瞧向自己身后,“真是……他不是应该下十八层地狱吗?”
“你都没有下地狱,他又怎么会下地狱?!”追着他的那个“人”忽然面目清晰可辩了起来,不是管仲明又是谁?连成珏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真正的恐惧与慌乱,他退后了许多步,大叫了起来,“不要追我!舅舅!不要追我!”他猛地转过身,飞快地跑
了起来……
连成璧握着许樱的手,忽然见许樱弯了弯嘴角笑了起来,心里也开始莫明的暖了起来,他搂了搂她额头上的乱发,“醒了?”
许樱睁开了眼睛,看见的是连成璧的笑,“嗯……”她忽然想起了些什么,去摸自己的肚子,只觉得鼓涨依旧,这才放下心来。
“大夫说你要卧床一直到孩子生下来。”
“好。”
“呃?”
“好。”
“那些个帐册全让我给扔了。”
“啊?”“金银不过是身外物,帐本子又算是什么呢?咱们家财万贯,也无非是三餐一眠,为官者造福一方,为商者货通天下,可这世上的银子是赚不完的,比你有本事的人也多得是,做生意无非是让自己和家里人
不愁吃穿,可为了这个,整日里芨芨营营,甚至如我父亲一般一年到头难在家中住上几日与妻儿团圆,又有什么意思呢?”许樱上辈子丢下的太多,这辈子抓住的又太多,紧紧的好像帐本银票不在自己手里,就慌得像是大树没有根一样,可是她上辈子最后身上藏着的那些东西又有什么用呢?就算是她儿子是为了她的钱又如何
?至少那些银子能买来她儿子在她最后的十几年里能承欢膝下,她能含饴弄孙,不至于一个人凄凄惶惶死在官道的马车里,“扔了就扔了吧。”连成璧本来以为她会生气,却没想到她说了句扔了就扔了吧,也不由得笑了起来,“你这样是不是想让我不生气?为了身外之物,不肯躲出去,险些断送了自己与孩儿的性命,你啊……生了孩子就知道你夫
君我的厉害了。”
“是。”许樱笑了笑,这辈子也是这样,除了眼前的男人和他们的孩子,她抓住那些无用的又有什么用?她是真缺银子花吗?
“廖嬷嬷怎么样了?”
“我将她送到了官府,是生是死是罚是流,自有国法评断。”
“程家呢?”“武兄已经把程家的事报给了皇太后,皇太后恨他因一己私恨断送了她苦心经营的灼华斋,不止是他,怕是程家也要吃不了兜着走,失宠于皇室很久了。皇家的奴才,若是不见容于皇家,那便是丧家之犬,
再不成什么气候。”
“你呢?”“我?我不过是傻乎乎的一介书生,回翰林院做我的编修,苦读诗书罢了,别的事与我无干。”本来他回京应是得到重用的,偏因为牵扯进了皇室的秘辛,暂不能用他,连成璧却乐得清静,朝廷的水太深,
他现在刚学会踩水,轻易就往河里面走,实在不是连家子弟所为,连家这些年屹立不倒,靠得就是谨慎二字。洪宣十年,刘首辅还政于洪宣帝,激流勇退全家迁回山东老家再不出仕,山东藉官员顿失靠山,受到被压制多年的闵首辅严厉打击,幸亏因皇上心知山东官员并非旁人说所的结党之徒,除了若干败类被流放罢官之外,尽皆保了下来,连成璧因在翰林院多年,为人谨慎做事公正,被皇上钦点为六品监察御史,也因有他这个为人耿直禀性纯良又一直得皇上信任的山东探花在,闵首辅不得不收敛行事,不敢随意罗织罪名,也在同一年,于家兄弟为私名编造水情,只依靠古藉却不肯因地治水,致使运河改道淹没良田千倾,误了漕粮北运案发,连成璧连上七道奏折痛陈其罪,被称为一代廉吏的于靖龙兄弟因此倒
台伏法。于靖龙在金殿上反告连成璧因私废公替岳丈鸣冤,这才牵扯出了当年的辽东案,堂堂六品命官明明因救上官而死,却被说成是失足落水,这次不止是与许、连、杨几家有牵连的官员坐不住了,便是无干之
人,也纷纷唾弃于靖龙为官无德,于靖龙最后被判了个斩立决。洪宣十六年,驸马爷勇毅伯武景行奉命镇守辽东,连成璧为督军御史,武景行被俘三日生死不知,连成璧带着全城军民镇守边关,坚称武景行还活着,不信旁人所说的武景行或已降敌之言,斩杀了递折子进京称武景行已降的副将,等了武景行整整一个月,后金守将费扬古依着满人的惯例,写信到边关,称武景行在自己手上,重伤昏迷半月,经他全力救治现下才活了过来,要大齐朝交黄金两万两诊金赎他
回去,连成璧不顾阻拦亲自送上私财两万两黄金,赎回依旧半死不活的武景行,铁面御史一时威震天下。洪宣十八年,因连家长辈亡故,连成璧回乡丁忧,再未出仕,与妻子游山玩水悠闲渡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