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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中上林苑,花事正好。太液池上烟波浩渺,香风细细。
临月立在去往湖中岛的小船上,眺望中湖中心隐隐绰绰仿若仙境的宫殿轮廓。她手上拿着数枝梨花,淡紫娇蕊,雪白花瓣,清丽动人。她瞧了半日,心里虽喜欢,却不敢碰触分毫。湖边上一阵清风吹来,脆弱娇嫩的花瓣被吹落几片,她一惊,小心翼翼伸袖来挡风。
这是皇上吩咐了要送给沈四姑娘……哦,不,是皇后的。
今日天色极好,明媚的春光下,湖上粼粼波光,微风阵阵吹来岸边百花的清香,清爽宜人。临月到了湖中岛,进了点绛宫,却只候在外殿。
皇上吩咐过,皇后正病中,需要清静,点绛宫中不能有闲杂人等,唯有青枝和碧蔓才能进得内殿,近身伺候皇后娘娘。
青枝出来接过那几枝梨花,便转身回了殿内。
殿中一片春意盎然。水玉牡丹色的纱帐静静低垂,掩下榻中女子的身影。榻边熏香袅袅,熏炉边上一只香几,上面有汝窑美人花瓶,瓶中有数枝梨花,已经枯萎了一些,案几上落下几点雪白。
青枝将那萎败的梨花取出,又把方送来的开得极盛的梨花插到美人花瓶中。雪白花朵美艳清绝,开得热烈,给室内增添了几许生机春意。
春天过去快大半,早过了梨花花期。整座京城的梨花都已经凋谢,换上了碧叶翠枝。可春景园的梨花还开得极好。那是皇上派了能工巧匠专门伺候着那些梨花,那些花儿才得以久开不败。皇上吩咐,每日要从春景园中摘些梨花,快马送进宫里来。点绛宫中梨花不谢,这样姑娘醒来时,就能看到新鲜的梨花。
青枝将那数枝梨花好好摆放了一番,鼻尖盈过清淡浅香。
这花儿娇嫩可爱,姑娘极喜欢的。
可当她望向榻中毫无动静的女子时,忍不住眼中一热,又要掉下眼泪来。
这已经是第十五日了,再不醒来,这个春天都要过了。四姑娘最爱暮春花木,如今正是繁盛季节,若是错过了,只怕又要遗憾。
那日京中风雨大作,满倾风雨折腾了整整一日。碧蔓回府找夫人,待沈府的人赶过去时,四姑娘已经被皇上带走了。
第二日,就有封后诏书公告天下,四姑娘也再没回沈府。
她和碧蔓是前几日才进宫的。皇上神情甚是冷沉威仪,只吩咐她们好好伺候姑娘。她和碧蔓本就是从小看着姑娘长大的,姑娘遭此大难,她们担忧不已,如今能伺候姑娘在侧,她们已是万分感激。
可是,姑娘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呢?
青枝用帕子轻拭了眼角泪水。给金猊熏炉中添了几块安神香,她朝榻上女子看了几眼,叹息一声,守在了殿外。
快到正午时,皇上才来了湖心岛。以往都比这要早一个时辰。
今日西境有些急奏,他在勤政殿忙得久了些,到得比平日晚了。
走进点绛宫时,脚步不自觉加快,心想着今日大约醒来了吧?待看到殿内同往常一样静谧安宁时,他心头有一阵失望,以及越来越重的担忧,甚至恐惧。
宫中的太医都通通被他斥责了一遍,好好的一个人,不过在雨里站得久了些,怎么就醒不过来了?一群庸医。
进入内殿时,他的脚步放得极缓,生怕惊扰了榻中昏睡女子。掀开帐幔,入眼而来仍是同前几日一样的娇小面容。
这半月,她整整瘦了一圈。本就极小的脸庞如今愈发小了,肤色愈发雪白,落在锦绣牡丹色的床褥之间,仿佛娇嫩可人的小白花。
她还在静静睡着,恍然不知外间日月几何。
想到那日她跪晕在大雨中的情景,他瞬间心痛得不能呼吸。心头肉被这样折磨,任谁都要惊动颤抖的。
她就是他的心头肉,她受一分伤痛,他便要赔上十分。如此得不偿失。
温热的手掌拂过她鬓边碎发,他轻抚她细嫩滑腻的脸颊,动作柔和如春风。这里本有被掌掴过的痕迹,如今已经完全不见了。可他如今看着她脸色娇嫩肌肤,还是分外心疼。
他说随她闹,没想到,她还真闹了这么一出,还把自己闹得这般半死不活,真让他不知是该骂还是该怜。
静静瞧了她半晌,他起身走出帐幔,坐在榻边不远的青玉案旁。那里摆了些今日尚未批完的奏章。
这些日子,他都尽量陪在她身边。生怕一个眨眼,她又要做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来。只是,她如今一直不醒,他便是想叫她做些惊世骇俗的事,也不成了。
室中熏香袅袅,窗边的数枝梨花,刚换了不久,开得一片雪白。
沈天玑却犹在梦中。
梦里诸多魑魅魍魉,都朝她逼来,她一路慌张奔跑,也不知跑了多久,待回过神来时,周边一片清寂,竟似荒无人烟之境。
再一细看,她豁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晋远侯苏府的后院中,那些久远的肮脏不堪与痛苦凄凉又重重将她围困,她一个人在冰凉的旧衾中挣扎着,最后终于有人来了,可来的人却一脸怨毒,满是得意之色,正是宁清意的脸。
她吓得想要尖叫,她莫非要重生回了前世?可下一刻,场景又换作了江南姑苏。她和柳清萏以及沈天媱泛舟湖上,采莲嬉荷,少女恣意欢乐的时光,如琴弦般流淌而过,沉静悠然。
心里莫名一阵刺痛。潜意识告诉她,那些时光再也回不去了。
最后的梦境落在柳府的狂风暴雨里。她跪得晕倒在地,却有一个人将她抱了起来。小心翼翼,温柔满怀。
这个人其实很可恶,强势霸道,逼得她不得不对他妥协。可他那的冷硬暗沉的眉目与每每落在她身上的柔和目光相比,总让她不自觉心头轻颤。
他毫无预期地闯进她的心房,她意识到时,他已经在她心头生根发芽。
这超出了她的预估,让她无所适从。可最后终是淹没在他编织的柔情蜜意里。春景园那片雪白梨花木,她欢喜得很,欢喜地一时忘记心中的负罪感。
那梨花泛着清淡浅香,让她迷醉不已,巴不得化作林中细风,夺尽清丽浅香……
熟悉的淡香划过她鼻尖,她脑中划过清朗之感,想要仔细闻一闻到底是何味道,挣扎一会儿,抵抗着昏沉的神智。
秀眉微皱,她浓密的长睫轻轻颤动,终是睁开来。
入眼一片水玉牡丹的柔软温暖的色泽,这是她喜欢的颜色。纱帐飘飘荡荡,恍然温暖的梦境。
她愣了半晌,涣散的瞳孔才逐渐聚集起来。
浑身仿佛僵了许久都不曾动过一般,她勉强想要动动手都不能。这副身子似乎衰弱了不少,倒让她想起了前世死前的几年,她也是这般,瘫在床上动也不能动。
只不过,眼下的境况似乎好太多了。至少这室内温暖如春。将她从梦中唤醒的浅淡花香若隐若现,她心中喜悦,偏头朝帐幔外头看去。
透过半透明的纱帐,她瞧见男子雍华而凛然的身影。执笔伏案的姿态清萧落寞,窗外的明媚日光将他的脸照得明亮,透出几分肃然与专注。
身形挺拔而隐隐含威,她觉得十分熟悉。
干裂的唇微微张开,她轻唤一声,“皇上。”
这声音沙哑干裂,失了一惯的清脆娇嫩,而且还柔弱的很,几乎听不见。
可他却清晰得听见了。正批着朱字的手狠狠一顿,他豁然起身,三两步走到榻前,掀开帐幔,只见女子眉目苍白,双眸却澄定清澈,动人如昔。
男子僵了一瞬,仿佛不敢置信这样大的惊喜。下一刻,他将她狠狠抱在了怀里。
“唔……”身子被这样大的力道抱得很疼,她轻吟一声,他登时又慌张地将她放开来。
伸手拂过她微蹙的秀眉,他忍不住心头满涨的欣喜,削薄刚毅的唇忽然落下,含住她的双唇。
气息焦灼缠绵,力度柔若春风。
她双眸似水,浓密的长睫仿佛欲飞的蝶,微微震颤着。
他深深地望着她,唇间夺取她的气息,以慰藉这些日子以来,他所经历的揪心煎熬。
终是怜她大病之中,承受不了太多。他放开她,浅浅勾唇,“妍儿终于睡饱了?”
沈天玑也微微笑了,轻轻点了点头。她细嫩的双唇被他方才一番润泽,如今终于有了些嫣红血色。可眉宇间的苍白孱弱,仍然清晰可见。
纳兰徵轻轻拂过她雪白到几乎透明的脸颊,忽而皱了眉道:“以后再不许这样胡闹。”
她不料他变脸这样快,登时懵了一瞬,继而露出几分委屈的神情。
他无奈地轻叹一声,终是又把她拥到怀中,清淡的声音响在她耳畔,“你可知,朕等了你多久了?”
沈天玑轻轻道:“让皇上久等,是妍儿的罪过。”
纳兰徵定定看她半晌,“朕哪里是要你的请罪?朕要的是,你莫要再折腾自己,莫要再折腾朕。”
“妍儿不敢折腾皇上。”她一愣,呆呆回到。
大病初醒,大约脑子还未恢复过来。
纳兰徵瞧她呆傻的模样,勾唇一笑,“你可知道,妍儿是朕的心头宝,你折腾自己,就是在折腾朕。”
沈天玑刷的脸红了一片。
换的男子落在脸颊边的数个吻。她如今浑身发软,哪里挣扎得过,只得半推半就得受了。
很快,太医院的御医们再次被请来。众人都一一看过,又商讨了一番,再三确定沈天玑已然无事,纳兰徵才冷着脸打发他们走。
沈天玑乖乖躺在榻上,默默瞧着他对旁人的冷厉威慑,独独对她温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