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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荣大长公主第二天一大早就进宫了。
胡太后与这位小姑子兼弟媳妇关系很是不错,早在胡太后还是先帝妃嫔时,俩人就交情不浅。后来,宁荣大长公主下嫁承恩公府,给老胡家生了三子一女不说,便是当初今上亲政,宁荣大长公主也摇旗助威来着,出力不少。
打发了其他命妇,胡太后单独留宁荣大长公主说话,笑问,“昨日五儿的及笄礼可还热闹。”
“托娘娘洪福,热闹的很。”宁荣大长公主笑,“来的人不少,还有娘娘赐她的红玉凤头簪,多少人都说是难得的宝贝,这孩子有福。”
胡太后很是欢喜,笑,“她的福气还在后头。”
宁荣大长公主忽然起身跪了下来,胡太后吓了一跳,连声道,“妹妹这是何意?快起来快起来。”
宁荣大长公主道,“娘娘,我知娘娘喜欢那孩子,只是思来想去,进宫前,国公爷一再叮嘱我,让我定要力辞此事才好。”
胡太后一下子懵了,先前不都说的好好儿的么,这,这怎么事到临头改主意了呀。还是先扶起宁荣大长公主,问,“可是家里出了事?”
宁荣大长公主重新归坐,道,“有娘娘在,家里能有什么事。说来还是谢家姑娘给家里提了醒儿。”宁荣大长公主把昨日的事大略说了说,甭看寿安夫人不晓得王莽,胡太后在宫里多年,从不识字的宫人走到现在,自身素质已有了大幅度提升,她老人家是知道王莽何人滴。宁荣大长公主还没架桥拨火呢,胡太后已是脸都青了,胡太后咬牙道,“真是妖孽!世间竟有此妖孽!”也不瞅瞅自己什么身份,就敢在承恩公府说王莽!你外祖母当年险做了武则天,你还敢在承恩公府说王莽!
胡太后怒,“你怎能容她胡言!”
既然是打算交好谢府,宁荣大长公主便不能坐视胡太后继续迁怒谢莫如。她上前握住胡太后的手,温声道,“娘娘,古来贤君在位,朝中定有直谏之臣。娘娘,听我一句好不好。”
胡太后这个年岁这个地位,从太\祖皇帝在位时,她忍程太后,待程太后过身,她忍宁平大长公主。百忍成金,胡太后冷声道,“什么直谏不直谏的,要是因她胡说八道,便不叫五儿进宫,别人更得说,胡家是怕了这王莽之言!”
宁荣大长公主一笑,“要是依娘娘这样说,岂不是凡外戚之家都有王莽的嫌疑。其实说起来,我与国公爷先时是恼的,后来反是要谢她。”说着,宁荣大长公主眼神变得愈发恳切,“自来外戚,没有不富贵的。陛下是孝子,优容外家,这是胡家的福气。只是,我与国公爷说起来,陛下厚待,娘娘关爱,虽知是天家恩重,可朝中大臣,文官治国,武官安国,都是因功而贵。国公爷偶然谈起,常因不能为陛下分忧而郁郁。”
“我都是做祖母的人了,哪里真就因她一个小姑娘的话就放在心上了。可转念想想,咱家有太后娘娘,又出了先皇后,一门双后,富贵已极。当初,娘娘喜欢五儿,有了立后之意,我们做亲爹娘的,自然是盼着闺女好,便有了私心。可说到底,做父母的还不都一样,哪个没有私心呢,都是想把最好的给孩子。”宁荣大长公主又是感慨又是惭愧,“直到昨日谢姑娘的话,才让我与国公爷警醒。位尊而无功,厚奉而无劳,纵使有娘娘与陛下偏爱,可宫里妃嫔,不乏出身贵重,服侍陛下多年,育有子嗣大功的,尚居妃嫔之位。五儿她一个孩子,又凭什么入主凤仪宫呢?就是朝中百官,怕也不能心服。”
“这些年,娘娘时时惦记家里。家里,亦因娘娘得以富贵体面。我们岂能再因做父母的私心而让娘娘蒙上偏颇娘家的名声呢?便是昨日之事,我想来也多有过失之处。大姐姐过逝这些年,就这一个后人,还是外孙女。家里老夫人年岁大了,放不下当年先承恩公之事,我未料及此,只想着宜安下嫁谢氏,咱们也是亲戚,便下帖子请了谢夫人前来,却不想触动了老夫人的心事。”宁荣大长公主一叹,“那孩子,口齿伶俐些,说话也直率。咱们做长辈的,多包容就好,与个孩子计较,就不合适了。我与国公爷并不怕什么王莽之言,先不说胡家忠贞,陛下当政这些年,政治清明,天下太平,岂是汉平帝能及。我是觉着,这孩子给胡家提了醒,以前都是娘娘照拂家里,可家里也得给娘娘争气才行。胡家因娘娘而兴盛,国公爷说,家里也得给娘娘作脸。胡家啊,就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的上进,用实实在在的功劳为娘娘争光。便是娘娘与陛下有立后之心,请娘娘切勿提胡氏女,宫里妃嫔都是贤德之人,帝都淑女,优秀者不知凡几,定有才德兼备匹配后位者。”
胡太后叹,“还要什么样的辛劳才能堵住那些人的嘴,小二在南宁关天天跟那些南越野人刀里来血里去,哀家一想起便是睡觉都不能安稳。”
宁荣大长公主笑,“这正是他该做的。男孩子,吃些苦不算什么。”
胡太后道,“那妖孽,真是……”
宁荣大长公主连忙道,“娘娘莫恼怒,文康已教导过她。您要因此气坏身子,想来都是我多嘴之故。”
听到闺女替自己出了气,胡太后面色稍缓,宁荣大长公主再劝,“娘娘自来偏爱承恩公府,正是因此,我劝娘娘切莫真恼了谢姑娘。娘娘,再怎么,也要看着魏国夫人的面子呢。”
“她?”胡太后一挑眉,“她多少年不进宫,不请安,哀家可有说过一句。当初便因大长公主之功,再怜她是出嫁女,并未牵连于她,连她的封诰都没动。她倒有功了!”
“娘娘!”宁荣大长公主有些焦争的看向胡太后,胡太后一叹,“哀家知道,大长公主有安社稷之功,哀家这把年岁,难不成还真与个小丫头计较,没的低了身份。”
宁荣大长公主稍稍放心。
反正与谢氏交好非一日之功,慢慢来就是,还有的是时间。
宁荣大长公主留在宫中陪胡太后用过午膳方出宫,待傍晚穆穆元帝来慈安宫时,胡太后便与皇帝儿子絮叨了几句,“原本哀家想着,先皇后过逝也快十年了,以前你心里放不下,哀家不好提这事。可这些年了,皇帝是一国之君,外头那些穷人家娶不上媳妇还罢了,皇帝怎么能一直打光棍呢。哀家就寻思着,得给你娶房媳妇啊。”这就是草根出身的好处了,立后搁朝廷上那绝对是大事中的大事,搁胡太后这儿就是,俺是做亲娘的,俺要给儿子娶媳妇,俺当然能做主。
穆元帝早知此事,亦知宁荣大长公主所来为何,只是还得装的不知晓的样子问,“以往未听母后提起,看来母后是有人选了。”
“哀家有人选有什么用?哀家要是外头小门小户的妇人,给儿子娶媳妇,自然是哀家说了算。可做了太后,儿子是皇帝,也没能全靠哀家说的理。原本我是相中了你舅舅家的五儿,那丫头懂事也聪明,宁荣和你舅舅也是乐意的。结果那谢家丫头,唉哟,就是魏国夫人的女儿,不知多恶毒,在你舅舅家就说起王莽来。”胡太后愤愤,“皇帝说,她这是什么意思!”
穆元帝呷口茶,唔一声,道,“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说起王莽来了?”
胡太后没料到皇帝儿子未顺着自己的话处置谢家丫头,反问原由,胡太后顿时语塞,含糊道,“话赶话的。”
“这就是了。”穆元帝放下茶盏,道,“自姑姑过身,魏国夫人只此一女,这孩子年岁尚小,她一个孩子说话,哪里能当真。母后不必与她计较。”
胡太后道,“怎么能说魏国夫人只此一女,魏国夫人是谢家长子正室,嫡女是亲的,庶女庶子一样是她的孩子。”说着,胡太后实在有些快意。
穆元帝一句话,“嫡庶怎能相同。”
胡太后知道皇帝儿子的脾气,识趣的不再提这事,转而继续给娘家刷好感值,拉回话题,道,“你舅舅和宁荣的脾气,最小心不过。平日里样样恭敬,就是怕大臣说你偏颇公府呢,一听这话就吓坏了,宁荣一大早的进宫就是跟哀家说呢,家族荣宠已极,不敢再盼凤仪之位。唉,真叫人不知说什么好了。”
胡太后唉声叹气,“哀家心里觉着胡家亲切,想来也是哀家偏心吧。皇帝若有相中别家淑女的,只管跟哀家说。或者宫妃里有合你意的,立为皇后也好。”
母亲这话,是真心里包含了试探。穆元帝不过一笑,“儿子宫中妃嫔无数,春兰秋菊,各擅胜场,倒没觉着哪个更好。立后之事不急,母后倘有时间,延熙明年十五,待过两年,也该大婚了。”这说的是大皇子穆延熙。
胡太后笑,“这也是。这些天尽忙着宜安的嫁妆,原想着待宜安大婚后就给他张罗来着。皇帝心里可有主意?”
“皇子妃么,知书识理,心胸开阔,也就够了。”
“成,这事便交给哀家。”胡太后又道,“女孩子,更得温柔敦厚才好。”谢莫如这口气,真是难咽啊。
穆元帝陪太后说了几句话,便回了昭德殿安歇。
宁荣大长公主在慈安宫劝说兼表忠心的外交活动相当成功,苏不语与李宣都在国子监念书,放学后俩人去永安侯府说话。
李宣昨日与母亲一道去了承恩公府的,只是他年岁渐长,未去内宅,故而未亲眼所见此事,不过后来也知道的。苏不语与他道,“按理,你们的血缘可比我近的多,莫如妹妹的母亲与长公主是表姐妹,你们是正经的表兄妹。阿宣,再怎么,长公主说那种命短的话,也真是吓死人哪。”你长公主可不是平民啊!好端端的说人命短,人家有个好歹,你要不要负责啊!
李宣亦十分无语,道,“我早劝过母亲了。母亲说,她就是随口一说,谁爱当真谁当真吧。”他娘的性子,他爹都没法子,何况是他。
苏不语道,“长公主是长辈,你不好劝,还是让侯爷劝一劝才好。”
李宣道,“我爹打发人给谢姑娘送了些礼物。”
苏不语直念佛。
李宣笑,“你还认识谢姑娘?苏不语,帝都城里可还有你不熟的人?”谢姑娘现在是帝都无人不识君。但昨日之前,知道她的人就没几个,不想苏不语竟然与谢姑娘相熟。
苏不语笑,“谢探花你也见过,莫如妹妹是谢探花的亲侄女,我认得她有何稀奇。帝都里的闺秀,我认识的多了。”
李宣知道苏不语写的话本子出了大名,那些闺秀们跟神经了似的,拿着他的手书当宝贝。李宣道,“难不成谢姑娘也喜欢看你写的话本子,谢姑娘可不像这样的人。”富贵之家的孩子,有着更好的教育,只要肯刻苦,出众并不难。李宣是永安侯爱子,永安侯教导儿子并不放纵,李宣从昨日之事中实在看不出谢莫如是喜欢看那种风花雪月话本子的人。
“莫如妹妹说我的人比我写的话本子更精彩。”
李宣大笑。
看来谢姑娘不只擅长以言杀人,这恭维人的本事更是一等一,怪道苏不语还特意过来替她说项。
两人说些闲话,李宣问苏不语,“你什么时候去看我大哥?”他其实同李樵并不熟,李樵很早就搬离了侯府,他大多时间在公主府,即便在侯府,兄弟两个见面的次数一只手也数得过来。他会关注这个庶兄,还是苏不语的关系。苏不语这家伙目的性的与他结交,待两人关系处得不错时,给他看了一篇文章。文章写的颇是精彩,他打听是谁作时,方知是庶兄所作。
原来苏不语刻意结交与他,是想给庶兄说情。李宣又是气又是无语,苏不语为人爽快,与之交往如沐春风,想着苏不语绕这么大圈子为他庶兄的事,李宣并没有怎样生气。他同李樵自幼不在一处,陌生是真的,要说仇怨,那是子虚乌有。但有苏不语这样的人给李樵周旋,李宣对庶兄倒是有几分好奇。只是,李樵秉性孤傲,李宣脾气不错,但也有自己的傲气,实在相处不大来。倒是苏不语托他打听令李樵背负污名的事,李宣应下了,他没问他娘,而是问的他爹。
永安侯什么都没说。
看他爹这样子,李宣还真有些怀疑他娘,只是他娘自来是个直性子,像看不惯谢姑娘,他娘直接说“你给我闭嘴,话多的人容易短命”,就是不喜庶子,他娘至多吩咐“我在的时候,不要让我看到他”……虽然这种话也比较让人无语,可这种哄得庶子拿殉葬品给曾祖父做寿礼的事,真不像他娘的风格。
李宣问他娘没有像对他爹时直接,是瞅准时机,颇为委婉的提了一句,“大哥当年就是遇着刁奴了吧?”他实在不相信,把庶兄搞臭的事儿是他娘干的。那时庶兄才多大,五岁!他娘堂堂长公主,难道会出手对付一个五岁的庶子!
李宣擦边儿球似的说一句,原是想,他娘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就不说。谁晓得他娘还真就直接说了,“李樵啊,他那事儿怪不得别人,是你爹识人不明。我说不喜欢庶子,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是李樵身边的奴才想在我面前邀功,想出这种馊主意。”
李宣便道,“我在外头听说,大哥为此背上不孝的名声,科举上颇是艰难。”
文康长公主道,“你跟我说有什么用,难道我去说,他孝顺的很!他就是孝子了!”
李宣连忙奉上香茶一盏,给她娘压火,又劝,“大哥也是父亲的骨血,能帮一把,为什么不帮呢。”
文康长公主很给儿子面子的接了茶,却是一口没喝,道,“你是我生的,所以你在我面前啰哩八索废话这么久,我也忍了!他又不是我生的,关我什么事,谁生的找谁去!”
“母亲,我也是为了母亲着想。”李宣自认一片孝心,外头人哪里信这就是刁奴所为,都怀疑是他娘干的。
文康长公主无所谓,“爱怎么想怎么想!我怕别人想就不用活着了!”看儿子一眼,“你是姓李的,慎言慎行保平安。我姓穆的,干嘛要憋屈自己个儿。”这不脑子有病么!
将手一挥,打发儿子出去。
亲娘这样,还有什么可劝余地。
李宣冒着被他娘挥巴掌的危险把当年的事打听出来了,苏不语一时也没好法子,甚至心下觉着,倘文康长公主说的是实话,那委实冤枉了文康长公主。
今日听李宣问起李樵,苏不语道,“他现在住郊外,等什么时候跑马,我再去。”
李宣道,“我看大哥日子拮据……”
还没等他说完,苏不语道,“他连我的资助都不肯收,何况是你的。他那个人,别的没有,唯骨气不缺。要换了我,我赖你家侯府门前也得讹你家一笔,他可不是这样。他倘肯收别人的钱,为何不直接来找侯爷要?他志不在此,心不在此。放心,倘有什么要命的事,我自然不会放过你这条小细腿不抱一抱的。”
李宣啧啧,“怪道苏相给你取字不语呢。”
苏不语笑,“我爹那人,用我娘的话说,惜字如金。所以,我娘就怕我们兄弟也是这样,我爹单名一个默字,话少还能找个理由。可我家里大哥名言,二哥名语,不知是不是风水原因,偏生也都是寡言,把我娘气得没法子。到了我这儿,总算改了脾性,我娘说肯定是西山寺香火灵验之故。”
李宣听的直笑,他也不是话多的那类人,不过,苏不语为人风趣,话多却不讨人厌。同时心下叹息,一样是庶子,他那庶兄是冷风冷雨这些年,苏不语自出生就是跟着嫡母,母子两个好的跟嫡出也没什么差别。
有时,不信命还真不成。
李宣再次道,“倘大哥有什么事,不语你一定要同我说。”
苏不语笑,“好。”
苏不语同李宣又说了会儿话,看天色不早,怕家里惦记,便告辞了。
宁荣大长公主今日进宫之举也算成功,承恩公府反应太过迅速,其实让许多府第抱憾。人家直接放弃后位,承恩公府毕竟是陛下舅家,胡家这般识趣,大家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至于谢家,收到永安侯府送来的安慰品,谢太太悬着的那颗心哪,总算放回了肚子里。谢太太都与谢莫如道,“文康长公主身份尊贵,永安侯则是个温雅人。但凡有不小心得罪了长公主的,同永安侯说一说,大多都能平安。”虽说谢家也不怕文康长公主,但,这位长公主与宁荣大长公主还不同,宁荣大长公主与太\祖皇帝只是同母,说句公道话,当初封公主那是没人敢得罪程太后之故。文康长公主则不同,这是太\祖皇帝的亲闺女,今上嫡嫡亲的同胞妹妹,关键,今上还就这一个妹妹。论尊贵,这是公主里的头一份儿。
所以,谢太太先时也想着,要不要托娘家去跟永安侯说几句好话啥的。不想永安侯府这般明理,倒先打发人送了东西过来。
谢莫如道,“不知是哪个替咱家说情?”
谢太太也有疑惑,道,“待你祖父回来,我问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