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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点钟,天色已经全暗了。
客厅里开了小灯,颜兰玉坐在沙发上,盯着面前的纸箱,心里只有一个感觉。
——该来的总会来的。
他从一开始就不相信自己能顺利离开密宗门。
密宗门是什么地方?日本阴阳道最黑暗的世界,权力最为高度集中的殿堂。数百年来只有极少数人可以逃离那里,但活着离开的,最后都逃不过很快踏上黄泉的命运。
幸运的是,眼下不管来的是什么,总算牵连不到别人的身上。
颜兰玉深吸一口气,用小刀割开透明胶带,打开纸箱。橙黄色的灯光映出纸箱里一个巴掌大小的圆盒,盒盖上雕刻着布满了青色铜锈,错杂而又模糊不清的花纹。
颜兰玉拿起圆盒,神色微微一动。
——那竟然是一面青铜镜。
·
小区楼下的一间面馆里,破旧的店堂里北风直蹿,厨房里热锅一掀,袅袅白雾夹杂着葱花的香气扑面而来。
“您的牛肉面——”
黑衣少年接过碗,转回到座位上,掰开木筷吃了起来。
“嘶嘶……嘶嘶……”
少年袖口微动,少顷一个拇指大小、似蛇而又有角的头探了出来,凑到面碗边开始喝汤。
少年并不介意,然而这似蛇似龙的生物喝几口也就罢了,整个身体都从袖口中滑出来,开始顺着少年的手臂往他肩膀上爬。它一身漆黑鳞片闪动着微微的光泽,在少年的黑衣上并不显眼,很快爬到他肩膀上盘踞起来,向周围张望着。
少年低低呵斥了一声。
小龙埋起头,继而扎进他领口中,一滑就不见了。
恰巧端碗擦肩而过的面馆老板没注意到这一幕,但听到了少年的呵斥,完全不是汉语腔调,不由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那少年约莫十七八岁,在数九寒冬里只穿一件黑色T-恤,外套黑色夹克,手上戴一双露指皮手套,边缘已经磨损得非常明显了。他肤色微深,但五官又十分鲜明俊俏,尤其眉骨和颧骨都非常立体和深邃;一眼看去就不像汉族人,倒有种西南那边少数民族的感觉。
店里只有零星几个客人,老板无精打采地拿抹布擦灶台,一边无聊地打量那黑衣小哥。
外地人?北漂?
过年还不回家去,不知道在北京打的什么工,这年头日子都不好过啊。
就在这个时候,少年仿佛察觉了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抬头向老板一瞥。刹那间仿佛冷风嗖地擦过脖颈,老板突然打了个寒噤。
——好……好亮的眼睛!
就像是猎鹰锁定猎物那一刻精光闪烁的目光,让人只看一眼,就从内心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怯意。
“好奇心杀死猫……”少年用苗语喃喃地说了一句,喝完最后一口面汤,放下碗。
这时他的目光越过店门,突然看见马路对面的小区门口走来一个人。大冬天的就穿一件衬衣,在风中显得格外单薄,穿过十字路口走到路边一辆私家车前,探头对车里的司机说了几句什么。
少年眼睛微微眯起。
——那人是颜兰玉。
少年丢了张五十在油腻腻的桌面上,骤然起身大步走出店门,径直穿过马路。
就在这个时候,前方变故陡然而生,只见颜兰玉突然抓起私家车司机的领口,挥拳就开始揍他!
司机顿时挣扎惨叫起来。
本来大冬天的夜晚街上没什么人,司机一叫,声音传出老远,连小区门口的门卫和面馆里寥寥几个客人都探头出来看。众目睽睽之下,只见颜兰玉干净利落地把司机掀出车外,摔在马路上,紧接着就弯腰想上车。
“抢车!抢车啦!”司机如同见了鬼,一边向后爬一边大叫:“救命啊!抢车啦!”
远处有人开始向这边跑来,然而他们的动作都不如黑衣少年快——只见他快速冲过路口,一个箭步冲上前,直接抓住了颜兰玉的手臂,反手就把他往车下拖。
颜兰玉一抬头:“你是谁?”
那声音异常嘶哑难听,黑衣少年微微一怔,紧接着就看见颜兰玉眼睛赫然是双瞳!
——只有被妖鬼上身了的人,才会显出双瞳!
“你又是谁?”少年冷冷道,反手就往颜兰玉后颈切去!
颜兰玉的动作非常快,整个人如同从少年臂弯里“滑”出去一般下了车,反手就劈向少年背部。说时迟那时快,少年后领口猛然窜出一条似蛇似龙的生物,对颜兰玉张口发出狰狞而无声的咆哮,声波在空气中荡出恐怖的力量,当头把颜兰玉直接推翻在地!
少年骤然一声厉喝,不远处几个想来一探究竟的路人都迟疑顿住了脚步。
“我的车……”那司机挣扎着想爬起来,然而紧接着少年弯下腰,劲瘦有力的手指往他耳后某个位置一按。
就那么简简单单的一下,司机顿时扑通倒了下去,连点声都没出。
“原来是你。”颜兰玉摇摇晃晃爬起来,盯着盘踞在少年肩上的生物,眼底双瞳反射出妖异的光:“传说中的老龙,没想到竟然在这里撞上了……你就是传说中特别处的‘清道夫’龙九?”
黑衣少年不答,一边紧紧盯着颜兰玉,一边把司机拖到路边。
颜兰玉轻蔑地笑起来:“我听说清道夫只有发生大事的时候才出面,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龙九终于开口道:“……我被派来保护这个被你俯身的人。”看得出他不太说汉语,发音有点生硬艰涩:“你是被人炼出来的使鬼,你的主人是谁?”
“喔,这个可不能告诉你。” “颜兰玉”诡谲一笑,紧接着反手从大腿两侧抽出两把短匕!
——龙九双眼瞬间一眯,只见那刀身削薄如同蝉翼,刀锋竟然闪动着淬了毒的蓝光。
“我的任务只是带他走,但可没说一定要完完整整的颜兰玉,必要的时候缺胳膊少腿也可以。”
使鬼作势把刀锋往颜兰玉的手腕上比划了下,在龙九瞬间沉下来的目光中充满恶意道:“所以待会打起来,你可小心点,否则这小美人会死在你手下也说不定喔……”
·
同一时刻,江西。
于靖忠刚开完会,一边和人寒暄一边走下酒店台阶,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响了。
他身边两个人识趣地赔笑退开,于靖忠做了个抱歉的手势,再一看手机来电显示,眉峰顿时一皱。
“喂,龙九?”
“颜兰玉出事了。”
于靖忠面色登时一变:“怎么回事,你在哪里?”
“……颜兰玉家。”
昏暗的客厅里,黑衣少年微微喘息,满身是血地坐在地板上,手边是那个连快递单都没撕下来的纸箱,茶几上有一面四分五裂的青铜镜。
“日本密宗门给颜兰玉寄了一面上古青铜镜,里面封印着一只非常厉害的妖鬼。颜兰玉只要打开镜面,妖鬼便会出来上他的身。”
龙九咽了口带血的唾沫,说:“刚才在楼下我看见颜兰玉抢车,试图阻拦但拦不住,现在妖鬼应该正带着他的身体想办法去日本。”
太复杂的话龙九不会用汉语表达,只能用老苗语说,幸而于靖忠能听懂:“为什么拦不住?!”
“因为妖鬼是日本阴阳道中最顶级的不死使童,极其难以对付。何况它以伤害颜兰玉为方式来和我两败俱伤,激怒它的话,颜兰玉性命难保。”龙九把刚才在楼下发生的事简略复述了一遍,又道:“ 它只能用人的运输方式把颜兰玉弄出国,现在应该是去机场了。”
酒店台阶上,风呼呼刮过,于副的脸色异常难看。
“我知道了,”半晌他沉声道,“现在就去处理。”
于靖忠挂了电话,紧接着转向通讯录,调出了周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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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前,北京机场。
候机大厅亮如白昼,楚河戴着墨镜,跷着腿在座位上翻杂志。
周晖端着咖啡穿过成排的座位,低头在楚河脸颊上亲了亲,完全把周围众人怪异的目光视若无物,问:“你什么时候也会看这种时尚杂志了?”
楚河神态自若,把杂志的封皮一翻,只见里面赫然裹着一本泛黄的《抱尸子》。
“……”周晖不可思议地问:“你到底为什么整天看自己的日记,看了几千年都不腻啊?!”
楚河就着周晖的手喝了口咖啡,认真道:“各人有各人的爱好和坚持,就比如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始终不肯买两杯咖啡,而是一定要跟我分享彼此的口水……”
“别这样嘛亲爱的,更XX的都分享过了,口水算什么?现在几点了?”
“再过二十分钟开始登机。”楚河委婉道:“其实我觉得刚从地狱回来,不回单位去报到,直接转机去旅游不太好……”
“哦没关系的,就这几天能出啥事,再说还有迦楼罗和小美人儿呢。”周晖满不在乎地一屁股坐到他身边,大大咧咧道:“小美人多靠谱啊,过生日许个愿还想着咱们,这么懂事的孩子怎么不是我闺女呢?你说我要是现在把他一鞋帮子抽死了,转世投胎能投成咱家的三闺女不……”
楚河简直都无奈了,“你醒醒吧,于靖忠会先一鞋帮子抽死你的好吗?”
周晖无比遗憾地摇摇头,抓过包开始掏登机牌,翻出凤凰从不周山带来的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包括而不限于——摩诃小时候的涂鸦,迦楼罗换下来的牙,周晖为躲避洗碗特意从人界买来的出老千专用扑克牌,以及小凤凰刚破壳时,到处啾啾啾啾掉下来的茸毛……
周晖好不容易找到登机牌,顺便翻出一只软袋,打开只见里面是几个青色的蛋:“这是什么?”
“迦楼罗最喜欢吃的地狱蛇蛋,可以带到人界去人工饲养,这样他就有子子孙孙无穷尽的蛇可以吃了。”
“……”周晖酸溜溜道:“喔,你可真是个好妈妈。”
楚河把抱尸子翻过一页,温柔道:“亲爱的,我们在教育问题上永远也不会达成共识的……话说回来,其实我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你不能好好和迦楼罗相处。老实说,有时我觉得你在故意为难他,我觉得在某些事情上根本没必要……”
周晖立刻心虚反驳:“我没有!”
“有的。”楚河说,“昨晚你背着我给迦楼罗发邮件,要求他去做整容手术好变得跟‘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你不那么像,否则你就要收他版权费。我都看见了。”
周晖:“……”
周晖哼哼着歌儿,打开手机开始玩粉碎糖果,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楚河并不趁胜追击,继续坐在边上看他那本永远也看不完的、除了他自己以外没有任何人知道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抱尸子》。
十四五岁的少年面孔有着超越性别的秀丽,又戴着墨镜,露出的小半张脸几乎不辨男女。候机室灯光明亮,映得他肤色素净透明,嘴唇透出极为浅淡的粉色,好看得仿佛某个乔装打扮了的少女明星。
他一侧肩膀挨着周晖,亲昵毫不掩饰,俨然一对年龄相差比较大的恋人,几乎每个路人经过都会带着好奇和诧异看他们一眼。
这场景按理说是非常亲密、和谐且唯美的,然而一贯闲不住的周老大只安静了不到五分钟,又开始聊骚了:
“话说回来,你日记里到底写了啥东西?”
“没什么呀。”
“没什么你怎么看那么久,里面有没有怀念老情人?”
“没有啊。”
“没有怎么能看那么久,真的没有?”
“你不是都看过了吗?”
周晖放下手机,不满道:“根本没用!小舅子说抱尸子在每个人眼里是不同的形态,在我眼里它就十几页好吗!而且上面只记了几个过时的天道八卦和从人界抄来的菜谱,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你是个贤良淑德好人妻呢!”
“确实有菜谱嘛。”楚河安详道,“我们刚来人界隐居的时候,有一天你想吃佛跳墙,我们还专门去皇宫御膳房抄了份秘方回来,你都忘了吗?”
说着他把抱尸子哗啦啦往前翻,翻到某页指给周晖看。只见又黄又脆的纸页上真用小楷工工整整地抄着一整页菜谱,什么鸡肉几两,火腿几两,冬笋几支,鱼翅几钱……
“……”周晖抻着脖子:“还有呢?前面写的什么,给我看!”
楚河往前翻了一页:“某年某月某日,摩诃尿床,为遮羞自己半夜偷偷洗床单,被周晖发现,无情嘲笑之……”
“再往前,再往前还有!”
“某年某月某日,迦楼罗掉牙两颗,偷藏在枕头下,被周晖发现摸走。迦楼罗持续三天哭闹不止……”
“怎么都是我欺负小孩子?肯定是你记错了!”周晖一把抢过抱尸子,从口袋里摸出他的万宝龙金笔:“嗯,我来给你改改,这些不实的言论都要划掉,另外再看看前面还有没有对我高尚的品德进行诬蔑的内容……”
楚河简直黑线三百条,起身去抢日记,被周晖跳起来就躲开了。一边躲他还一边乱翻日记,嘴里不停念念有词:“什么用摩诃的尾巴拖地,用迦楼罗的羽毛做毽子,偷懒不做饭只给俩小孩喂白水煮鸡蛋……根本没有的事,这些全都要划掉……”
“周晖!”
“啊,果然有老情人!”周晖如同发现了新大陆:“某年某月某日,跟释迦比,周晖果然更加的——”
“还给我!”楚河扑上去就抢,被周晖风一样地跑开了。
周老大跑起来如同脱肛的野马,几秒钟内穿过候机大厅,一溜烟蹿进了洗手间。楚河这个身体还没长开,根本不可能跟上那龙卷风一般狂野的步伐,追了两步只好作罢。
他十分确定自己日记中没写过“跟释迦比周晖怎么怎么”,那句话十有八九是周晖临场发挥出来的——不过为了抢日记本而编出这种话来,他也确实是拼了……
楚河有一点郁闷地转过身,刚要回座位,突然眼睛的余光瞥见不远处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嗯?”
楚河眯眼望去,只见那人穿一件衬衣,大冬天竟然也不觉得冷,正仰头望向登机口指示牌。
“……颜兰玉?”
颜小哥怎么好好的出现在这里,而且孤身一人,连个外套都不穿?
楚河有点疑惑,下意识向周晖跑进去的洗手间看了一眼,转而向颜兰玉快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