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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躬身道:“娘娘多虑。熬药辛苦,圣上是怕娘娘劳苦,体恤娘娘。”
李贵妃心中冷笑,慢慢走到廊下,眼望明泰殿站立许久,第二日依然命王安进药。
王安告退后,王坛将他所奉汤药端于皇帝。皇帝接过,望着那橘澄澄的汤水,心有所动。正待要喝,却忽然见那汤水里映出一张人脸,一个小儿,粉团一般,眯眼嬉笑,口中呼道:“皇爷爷。”
皇帝失惊,叫了一声:“程儿。”药碗“哐当”一下掉在御案上,汤水四溢。两旁内侍急忙上前收拾,王坛亦将皇帝扶起,道:“陛下无恙吧?可传太医?”
皇帝不耐烦地挥一挥手,王坛即将他搀进西暖阁榻上坐下。内侍重新泡了茶来,王坛掀盖,捧于皇帝,道:“近日朝事繁忙,陛下恐是累了,喝杯参茶定一定神。”
皇帝接过,抿了一口,靠在榻上闭目养神。王坛只见他眼角沁出一滴泪来,不觉心中亦戚戚然也。他瞧皇帝半日不动,似乎睡着,示意内侍小心伺候,自己便悄悄退出房来。方才打翻茶碗时,案上摆了许多奏折文书,虽没有打湿,但业已混乱。
王坛逐一检查,哪些批过的,哪些未批,哪些较缓,哪些较急,分门别类都收归齐当。不消时,有殿前小太监进来报曰:“户部尚书刘伯检求见陛下。”
王坛瞧一眼西厢房,轻声对小太监道:“陛下歇息了,请他午后再来。”
小太监领命出去,一会儿却又领着刘伯检站在殿外,道:“阿翁,刘大人说有急事上禀。”
王坛出外来见,不忍心为难小太监,命其去了,对刘伯检笑道:“大人,陛下因泰王和常郊王之事,已是心力交瘁。朝堂又诸事繁忙,陛下连日劳累,方才不小心将药碗打翻,弄~湿~了御案才歇手。如今躺下一刻钟都不到,老身实在是怕龙体不能强撑。”
刘伯检闻言,便道:“那某就在殿外等候。陛下若是醒了,劳烦阿翁通传一声。”
正说着,方才在御前伺候的小太监走出来,道:“阿翁,陛下请刘大人里头说话。”
王坛道:“陛下醒了?”
小太监答是。王坛急忙引着刘伯检入内拜见。
皇帝起身灌沐毕,即出来重新在御案后坐下,问道:“刘卿面色焦躁,不知有何急事?”
刘伯检上奏道:“陛下,微臣听说滢州府衙被围,引发冲突,死伤无数。”
提起此事,皇帝也很是心焦,抬手拧了拧眉心道:“这事吴苏、滢州两府巡抚赵志高已上报刑部,刑部已经递了奏折。贼首十人被抓获斩首,余人也已按律收监。”边说边将刑部奏折取了,示意王坛拿给刘伯检看,又向刘伯检道,“滢州紧邻吴苏府,虽算不上膏腴之地,但民风淳朴,向来太平,却没想到藏了这许多反贼。滢州衙门竟失察至此,乃致被围。那知府况远笪失职,理当问斩。朕正要着刑部和吏部办理。”
刘伯检从王坛手中接过奏折,翻开看果见皇帝朱批,不由后怕,连忙将奏折合上,拱手施礼道:“圣上容禀。此事并非如刑部所奏,那围住府衙的不是反贼,而是滢州府下辖吉县务农的老百姓。”
皇帝大惊,忙道:“刘卿何出此言?快快奏来。”
刘伯检道:“圣上,这事要从清户令说起。”
皇帝“哦”了一声,示意刘伯检继续说下去,刘伯检又道,“滢州府夹在廖地和吴苏之间,甚不起眼,特别是滢州北部吉县原为一片荒野,更有滢北大荒地之称,一直以来无人问津。直到开元九年,苏文煜任滢州知府,亲自带领吉县和周边几个县的无地农民前往开荒种地。吉县原本河流密布,土地肥沃,加之苏文煜颇懂因地制宜,山丘种茶、植桑,水田耕稻、养殖,旱地播小麦,杂粮花生等物,不出三年,产值惊人,吉县人丁也因此兴旺。如今朝廷清户令下,现任知府况远笪下令要将当年移居吉县的农户遣回原籍。农户不愿,到衙门请愿才有了府衙之围。”
皇帝道:“竟有这样的事?”
刘伯检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上呈给皇帝,道:“圣上,此乃据苏文煜亲笔血书。”
王坛接过,展开铺在御案上,给皇帝过目。皇帝细细看来,确与刘伯检所述相符,不由道:“那苏文煜为何会给你写信?”
刘伯检急忙下跪道:“启禀圣上,微臣不敢有瞒。那苏文煜与微臣乃开元四年同科进士,当年于考场有过一面之缘,可之后再无交集。他在信中也说是受吉县知县刘英权所托,又念吉县百姓垦荒之劳苦,怎奈何人微言轻,无计可施,所以试着给微臣写了此信,希望微臣能够代吉县百姓上达天听。至于信上所述之事,圣上可派人详查。”
皇帝蹙眉不语。刘伯检观上一眼,又小心翼翼道:“圣上,苏文煜信中所言,当年他领农户新开垦良田、水地三十万亩,可微臣查过户部档案,滢州府上报所记只有十五万亩。”
皇帝道:“侵吞官田,这况远笪竟如此大胆!”又道:“那苏文煜呢?现在何处?”
刘伯检回道:“启禀圣上,苏文煜已于开元十三年被罢职还乡。”
皇帝又问:“何罪被免?”
刘伯检道:“当年,苏文煜为鼓励垦荒,以免三年租税为奖励。三年后两州巡抚赵志高到任,治了苏文煜一个擅改法度之罪,奏表吏部,将他革职查办。”
皇帝龙眉微蹙,细思良久,道:“这苏文煜轻易许诺于民,赵志高以此罪免之,倒也无可厚非。只是反贼与良民相去甚远,既收此信,不得不查也。刘卿觉得,现下可派谁人查办此事?”
刘伯检道:“禀圣上,安诚郡王监理户部清户令,兢兢业业又刚直公正,微臣觉得派他最为妥当。”
皇帝思虑片刻,道:“也好。”即招袁珝入见。传旨内侍和刘伯检一同去往户部衙门。袁珝正自办公,内侍道:“圣上急诏,宣安诚王面圣。”
袁珝即刻随往。王敬见内侍行色匆匆、不同以往,心内好奇,谓刘伯检道:“大人可知,圣上何故召见王爷?”
刘伯检将他一望,招手至前,一阵耳语。王敬闻之,急忙寻个由头,出了衙门往丞相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