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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无二君,天无二日。
日月星辰中,日向来代表天子、帝王。
“天狗吞日”,主帝王凶危。
府学里的先生,看着外边瞬间幽暗下来的天sè,还有天上已经缺了一牙的太阳,已经吓的呆住。
世子的小脸绷得紧紧的,推门就要出去。道痴见状,立时拦下道:“殿下,不可!”
世子带了几分恼意,望向道痴。
道痴道:“我在一本古籍上看过,日蚀之时,人当避之,否则易伤眼。殿下即便不放心王妃,也当爱惜己身,省的王妃担心。”
他言辞振振,先生与众伴闻言,也上前劝阻世子。
世子看了道痴一眼,不再执意出去,回头吩咐高康道:“你去告诉母妃,就说孤无事,请母妃安心暂避殿内。”
高康应声,道痴小声提醒道:“勿抬头观日。”
高康点头,跑着去后院传言去了。
随着说话这会儿功夫,天++上太阳又缺了一角。
因道痴方才那一句,众人不敢让世子继续停在窗前,纷纷相劝。
世子虽面上有些不耐烦,可依旧是听从众人劝说,从窗前挪到里面。
大家以世子为中心,散座一圈。
虽说府学很少有晚课,可依旧存有蜡烛。
黄锦与吕芳两个寻了蜡烛,点燃起来,屋子里气氛越发显得凝重。
两人又取了热茶,给众人斟上。
府学里一片寂静,只有众人的呼吸声。
授课先生摆不出夫子威风,只是不时地望向门窗方向一眼。
不管是平素嘴毒的吕文召,还是爱说笑的王琪,此刻都屏气凝神,老实的不能再老实。
日食干系天子,身为大明子民,谁人敢吭声。
只有道痴,不是土生土长的古人,心里少了忌讳。他耳朵动了动,外边依旧是寂静无声,不由心中诧异,小声问世子道:“殿下,怎么无人敲锣打鼓?书上不是说,每逢天狗吞日或天狗吞月,人们都要弄出响声,驱逐天狗么?”
世子心中原本很紧张,想的是长吏给自己讲的宗室概况,还有那几个有希望将儿子过到今上膝下的王府。
兴藩开藩时间短,可在宗室中也是仇人,就是挨着兴藩的襄王府。
襄王府距离兴国不足三百里,曾因郢、梁二王的庄田之争,与兴王府打过御前官司。虽说最后兴王府大获全胜,可因两国紧邻的缘故,襄王府还不时寻隙。
不过还好,襄王府开国国君虽是宣宗皇帝同母帝,有资格过继王子给今上,可襄王王府早已断嫡,上代襄王无子,王位由弟弟袭了;现下这位襄王,依旧没有子嗣。
只要不是襄王府王子承继大统,不管哪个王府王子承继大统,对兴王府来说都差不多。
想到这些,世子心下稍定。
原还觉得道痴不声不响,却博览群书,是个有见识的,现下听了他这一句,世子觉得自己这个伴读书读的多,世情却晓得的少,还是带了稚nèn。
看在他诚心请教,世子便也耐心道:“这里是王府,王府属官与下人都有规矩约束,谁敢如此折腾?王府有城墙阻隔,听不到外头动静。不过孤想,外头民众定从旧俗。”
两人这一对答,打破了一室沉寂,众人过了最初的紧张,情绪也逐渐稳定下来。
天子是不是驾崩,与他们又有什么相干?安陆距离京城二千多里,真正的天高皇帝远。
王琪开口道:“都说天狗吃日,百年难遇。过了今天一遭,也算长了见识。”
陈赤忠道:“只在江南少见了些,听说西北常见,有的时候间隔两月就来一遭。只是多是咬了一角,就无变化。若非道观里的道人留心天相,也未必能记下每次变化。”
这样一说,陈赤忠心里不再紧张。生老病死,如同日月之圆缺,都是世间常态。
道痴在旁听着,不禁点点头,看来古人的智慧也不容小瞧。后世关于日食周期的推断,就是两个月。两个月太阳日食一回,只是所在地方不同,看到的东西也不同。
不过日食常见,日全食却少见。看着外头全黑下来,显然今日大家遇到的是全食。
若在一地不移动,那看到日全食的几率是三百年一次。
对于大明子民来说,这确实算是百年难遇。
世子正望向道痴,见他抬头望向窗口,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发现了外头白昼如夜的景象,身体不由僵住。
似乎过了许久,又似乎一眨眼的功夫,黑如墨染的天幕下,又透出一丝光亮来。
世子心中松了口气,想着道痴之前提的那句“伤眼”的话,低下头不再看。
道痴也已经收回视线,晓得此次日全食已经过去一半。
他端起手中的茶,依旧微烫。
等到他手中茶水的温度,从滚热变得温吞,外头已经阳光明媚,之前的一切没有留下半丝痕迹。
大家重新回到窗前,看着外头明媚的春光,不免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陆炳更是喜形于sè,小声道:“殿下,这算不算好了?”
世子的眼神黯了黯,没有回答陆炳的话。
即便现下天上正常,可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只是这些是京中大人们需要操心的……他们这些藩王与百姓,只需安分守己就好。
每到京中皇位更替之时,缇骑的活动就活跃起来,防范的不过是宗室诸王。
自成祖皇帝以藩王身份发动“靖难之役”,并最后夺得大明天下,皇室对诸王的惕防就到了极致,为的不过是怕出现第二个“成祖”。
世子虽无反叛之心,可是想到自己继承王位后,连出城都要先在镇守太监那里报备,心中难免有些憋闷。
虽说才巳初(上午九点),今天上午的课还没教授完,可有这日全食闹一场,不管是先生,还是学生们都无心再上课。
就连世子,也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探看王妃等人。
将心比心,他看了众人一眼,道:“今明两日府学休假,三日起再继续上课吧。”
众人闻言,都带了欢喜,目送着世子离开后,便同先生告罪一声,各自带了小厮出府回家。
一路上,行人稀少,即便偶有行人,面上也是心有余悸,不时地抬头望望天。
看来,百姓都被这异相吓到。
道痴回到家中,燕嬷嬷的脸sè有些不好,王宁氏却平静的很,听说之前一直在佛堂诵经。
见到道痴回来,王宁氏脸上lù出慈爱:“你这孩子,我又不是孩子,有什么不放心的?”
道痴扶了王宁氏的胳膊,请她在椅子上坐了,道:“日月圆缺本是天道轮回常相,只是百姓不识,多会恐慌。孙儿晓得祖母不怕这个,只是怕祖母担心孙儿,孙儿就回来了。”
听说王府一切如常,世子体贴放了他们两日假,王宁氏道:“世子仁心。”
不过面sè平静之下,王宁氏望了望北面的方向,不免有些忧心,道:“还是别急着北上,等等京城的消息再说。”
道痴点头道:“好,听祖母的。”
天相大凶,像王宁氏这样积年的老人,不免多想几分。
大明执掌天下百五十年,一bō三折,百姓也有不少磨难。
荆楚地处内陆腹地,战火难以bō及,可京城呢?天子驾崩,若是藩王异动,最危险的就是京城。
只是怕孙子跟着担心,这些话王宁氏只在心里念了两次,并没有说出来。
道痴道:“祖母勿要担心姐姐。王府消息灵通,京城有什么消息,孙儿都会知晓。”
王宁氏点点头,眉头舒展许多。
当天下午,田二柱便从街头伙伴那里带回来一个消息,外十房大郎的眼睛瞎了,二郎的眼睛没瞎,可也视物模糊。街坊们都说,这是天报。
大郎坏事做得太多,老天不饶;二郎比他兄长略强些,才被饶了一线。
道痴晓得,这定是日蚀时,兄弟两个直接看太阳。后世中,因观看日蚀不当,伤了眼的不是一个两个。
十房贼心不死,这些日子常厚着面皮登门。道痴让周大顺过来,防的就是十房。若是因日蚀的缘故,让他们有了畏惧之心,也是好事。
否则真要闹腾起来,十房得人鄙视,外九房也会被牵连,毕竟两家是近宗。
在家里陪着王宁氏待了一天,次日下午道痴返回王府。
王府这边,也有人伤眼。
内院一个负责扫洒的婆子,还有府卫一个平素言行无忌的百户,都伤了眼睛,彻底不能视物。
天报之类的话,不用旁人说,当事人自己就吓得不行。
前者疯疯癫癫,不等别人相问,就跪在地上,冲着天上叩头不已,求神佛饶命。原来她曾亲手溺死三个孙女。
那个百户,虽没有像这扫洒婆子似的立时崩溃,可是在请大夫看过,晓得眼疾莫名,无法下方子时,就去寻了千总,主动将自己百户之位让给一个只是校尉的子侄。
原来这百户之职,本当是他兄长的,他当年使手段夺过来。
一时之间,王府众人,话题从日食的恐慌,变成了善恶有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