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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一夜过去,天刚擦白,红日彤彤,晕染着整片云层如火烧一般。
舒仪叫上舒轩正要离宫,转身看见郑穆还站在太极殿外,晨曦拢在他的身上,脊背挺直,英伟不群。舒仪脚步一顿,望着他有些出神。
刚才那一剑,可是他暗中援手?在场中人,谁有这样的身手,又会出手。她心里隐约已有答案,唇轻轻一动,话到嘴边,却没有问出口。
郑穆忽然转身离开。
舒仪有些感伤,他们师徒之间到底还是有了罅隙,就像是碗上的裂缝,轻轻一敲就碎了。
回到舒家,舒陵等了一夜没睡,等舒仪舒轩安全无恙的回家,她才长长松了口气。三人各自梳洗。舒仪到床(chuang)上眯了一阵,到了下午,三姐弟才坐到一处把宫里的事从头理一遭。
舒陵捧着茶,一脸惋惜,心道老皇帝晕的真不是时候,连太子如何处置都不曾说一句。舒家辛辛苦苦帮了郑衍,在最紧要的关头,郑衍却还没有当上太子。
幸好舒轩一箭惊倒东宫卫率,起到关键作用,这份功劳抹杀不了。
舒仪回想昨夜宫中变故,却是目光闪动。
舒陵舒轩见她久久不语,低头沉思,追问缘故。
舒仪道:“只是觉得太子倒霉了些。也不知是命数该绝还是其他什么,每一步都走错,要是陛下的病好不了,只怕流放都没有他的份。”
舒陵忍不住笑出声,“被你一说还真是。不过陛下病了这么久,反反复复……”
舒仪站起身,走到窗边,朝外远眺,略有些心神不定地说道:“我感觉,陛下、只怕是再也好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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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之乱刚刚平定,太极殿内气氛却没有分毫轻松,御医和药侍进进出出,皇帝却还没有转醒。皇后陪坐一旁已经整整一日,饭也没用上一口,宫人来报,内史侍郎,纳言都在殿外等候。皇后坐着不动,直到宫人再次出声提醒,她才缓身站起。
有些事,总要做最坏打算。
偏殿内,一众后妃也在等待,起先她们还哭泣几声,后来见无人欣赏。皇帝也一直不醒,众妃嫔美人倒歇停许多。听到皇后见外臣的消息,宁妃还能保持镇定,刘妃却有些按耐不住。皇帝怕是快要不行了,她心里清楚,借着如厕的时候,从殿外招来心腹宫女,对她耳语吩咐。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宫女前来复命。刘妃露出喜色,主仆两人趁人不注意,从回廊溜到皇帝寝殿,有个守值的小太监正在门前等候。
“娘娘,”放刘妃进入寝殿的小太监脸色发白,不知是寒冷还是害怕,“一炷香的时候,千万要出来。”
刘妃扫他一眼,点点头,步入殿中。
寝殿内药气氤氲不散,刘妃不适地捂住鼻子,又立刻放下,原本龙榻下应该有宫人伺候,现在却空无一人。刘妃心知机会稍纵即逝,趴到床头,轻声哭诉,“陛下,您快醒醒,我们孤儿寡母的,全都依仗您了。”
她声音温婉动人,哭腔也是好听,可是哭了一阵,龙榻上的人纹丝不动。
刘妃心里一动,把眼泪一收,对着皇帝的脸色仔细看,只见他苍白中已带了一丝灰败。她想了想,大着胆子伸手到他鼻下。
气若游丝,出气已比进气多。
刘妃吃了一惊,闪电般缩回手,就要唤人进来,张嘴之时她忽然想到什么,整个人顿在那里。心里犹如翻江倒海般,可短短时间,她就拿定了主意。
走到御案前,刘妃一眼就看到了摆放玉玺的白玉匣,她颤颤巍巍伸出手,打开匣子,在取出玉玺的那一刹那,眼里所有的犹豫和挣扎全都消失不见。案上摆着一副棋盘,另有几本奏帖,几张字帖。刘妃大喜,从中找了一页空白的纸张,将玉玺盖上,然后匆匆放回玉玺,将纸折起放进怀中,还不放心般,又将桌上碰过的东西都放回原位。
刘妃做完一切,松了口气,小太监在殿门外轻声唤“娘娘”。她心知时间不多,转身欲走,这一回头,余光瞥到龙榻上,骤然吓得瞪大眼。
刘妃腿一软,吓得扑通跪倒在地。
不知何时,皇帝已经醒了过来,瞪着一双眼正看着她。
“妾、妾……”她身体抖如筛糠,涕泪纵横。
寝殿内鸦雀无声,只有刘妃压抑的哭声。良久,刘妃发觉不对劲,壮着胆再抬头,这一眼看地仔细,皇帝睁着眼,脸色涨得发紫,嘴唇抖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刘妃和他目光撞上,皇帝的眼里全是愤恨和暴戾。读懂他的眼神后,刘妃忽然不怕了,她从冰冷的地上站起,慢条斯理抚了抚裙褶,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她并不爱这个男人,往常那些缱绻缠绵,不过是为帝王的权势迷惑而已。
门外又催促“娘娘”。
刘妃摸了摸脸,擦去眼泪,走到龙榻前,她弯下身体,几丝头发直垂到皇帝的脸上。皇帝空有怒气却无处发泄,眼光如刀。
刘妃在他耳畔轻轻说:“陛下,除了罪太子,没人再盼您活下去了。”
皇帝喉中赫赫作响,面色渐渐发紫。
刘妃走出寝殿,赏过值守的小太监,带着宫女从原路返回。
皇帝殡天的消息很快越过皇宫的高墙传出,京城大为震动。
太子尚关在牢中,皇帝却先一步西去,内宫朝廷都猝不及防,当夜内史、门下两省重要官员都被召入宫内。纳言邹庆是舒老身前推荐入朝,一路升迁都是舒阀背后的使力。他使人给舒家传了信。只有寥寥一句,“刘妃有诏,景王为皇。”
舒家可谓喜忧参半。喜的是,舒阀有从龙之功。忧的是,刘阀将要兴起。
“想到刘阀就要借机踩到几家的头上,实在是让人恶心至极,食不下咽。”舒陵如此断言。
诏书一事,皇后心存怀疑。朝中也是纷纷扰扰,吵闹不停。刘览一日之间拜访了几家士族,装大声势,以增加朝堂内拥护景王的声音。收效颇好,第二日便有不少臣子上书,言国不可一日无主,景王既然是天子选定,应从速登基,名正天下。
上书的臣子看似占了一半的朝廷,但是最有分量几个还未开口,展阀倒台之后,朝廷内跟着倒了一批,剩下也各自有立场。刘妃和刘览一个在宫内,一个在朝外,不遗余力进行拉拢。
又过了几日,舒家得讯,刘览去城郊与朱雀旗统领萧铭见了面。
杨臣近些日子暗自焦急,这日终于收到郑穆的传讯,他立刻带着杨瑞离家。郑穆在京中也有一座安阳郡王府,就在永兴坊内。
下人领着杨臣进院子。郡王府占地不大,比不得京中几家大阀,但是庭院精巧,怪石嶙峋,溪水潺潺。春日渐深,但清晨傍晚仍有寒意,郑穆却在亭中饮茶。
“师尊。”杨臣杨瑞上前施礼。
郑穆让他们兄弟坐下,还未寒暄,杨臣迫不及待就问:“刘阀争取了很多朝臣支持,朱雀旗萧铭也已同意拥护景王。我们可需要运作一番?明王素来有才名,这两日已有不少朝臣在打听明王动向。”
郑穆道:“不用理会。”
“如此,岂不是看着郑衍坐上皇位。”杨臣讶然。
郑穆道:“刘妃手中的是伪诏。”
杨臣眸中锐光一闪,他对郑穆万分信服,从不怀疑他说的话,惊讶之余脑子飞快转动,“刘阀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实在是胆大。”往常他在众士族中最看不起的就是刘阀,明眼人都知道,刘阀不过是皇帝硬捧起来,掣肘其他几家。没想到刘阀破釜沉舟,敢拿出伪诏,冒充圣意,别的不说,光这份胆气就该令人刮目相看。
郑穆抬了抬手,亭子外侍立的下人取来一个木匣,放在石桌上。
“你且看看。”
杨臣闻言打开盒子,见到里面龙纹的黄诏纸,怔忪一下,神色变得古怪起来。他拿出诏书看了一遍,小心翼翼地放回,沉默了片刻道:“圣上属意的是明王,我们要不要把诏书公诸天下?”
他的口气有些不确定,因为从郑穆的言行举止里,他猜到郑穆可能有其他打算。
“现在不是好时机。”郑穆道。
此时一直陪坐在旁的杨瑞道:“真等景王登基可就晚了。”
杨臣皱眉不语。
郑穆微微一笑道:“让你除了练武要多看书,你全没听进去。这个时候倒知道要用脑了。”杨氏兄弟跟着郑穆,一个学文一个学武,杨瑞听他这么训,只憨憨一笑。郑穆道:“看来你是明白了。”这句话是对杨臣说的。
杨臣道:“学生明白了。刘阀有诏书,我们也有诏书,现在拿出来,皇位到底归谁,只能等着宫中和朝廷裁决,真正能做主的恰巧是那些势力背后代表的门阀手里。”他道,“明王离京多年,京中根基不及刘阀,如此争斗,不过是以己之短攻他们之长。”
说到这里,他有些意气消沉,几日的焦愁,似乎都没有了用处,“到底还是要让刘阀先占了大义。”
“明王不占名分,也未深得帝宠,”郑穆道,“这些年你为何要他奔走?”
杨臣道:“明王不与朝中门阀勾结,礼贤下士,多有提拔寒门子弟,与其他皇子只知争权夺利,任由士族把持朝政截然不同。士族豪强的子弟出身就能占据高位,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尸位素餐已成惯例,门阀是我朝顽疾痼瘴,有识之士心里都清楚,只是怕得罪这些门阀,不敢说出口而已。德王、景王不过沿袭旧制,明王才是真正的中兴之主。”
郑穆道:“既然如此,何必还在乎一时得失,把诏书给明王送去,他自己知道怎么处理。”
杨臣顿时开悟,他却是心急钻了牛角尖,明王想要登上御座从来就不是易事,而他们一直来的筹谋,都是慢慢向目标前进,让景王做了皇帝又如何。要坐得住才行,不说明王,就是矩洲的德王,只怕也是不服。
想到一众皇子之间的纠葛,杨臣有些恍惚,心道:不知不觉,这天下却有些乱相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时政,杨瑞觉得无趣,只能干巴巴地听着。
下人来报,景王郑衍来访。
杨臣心下纳闷,不知道眼下这位满京城瞩目的人物跑来郡王府做什么。
“师尊,我们还是先回避一下。”
郑穆点了点石桌上的木匣,让杨臣带着到书房等待。他却坐在亭中不动。
杨臣杨瑞赶紧离开花园,绕到假山之后,眼角瞥到下人已领着人进来。郑衍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着金银粉绘花衣裙的女子。虽看不清样貌,杨臣却立刻想到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