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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韩千洛的眼睛,一遍又一遍地试图去捕捉那里到底有没有一丝一毫调侃玩笑的痕迹。
我怀孕一个月了?
怎么会这样!我跟沈钦君明明就只有新婚当夜发生过一次,那么粗暴的过程,至今想想都是场噩梦。
我记得清楚,之前的两个星期,几乎天天少量流红,还以为是受伤造成的例假异常——甚至一度担心自己会不会就这样坐下病而失去生育能力!
哪里想过会真的中招啊?
我开始回忆这几天的怪异状态,偶尔小腹垂垂的,偶尔觉得肠胃反得很不适,偶尔一想到‘何韵’那张虚伪的脸就想吐……原来是真的想吐!
可是,我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怀孕!
看着我那仿佛已经被冻住的面孔上几乎呈现不出一丝一毫的微表情,韩千洛低吟一声说:“我猜你应该是不知道,否则哪个母亲会这样折腾自己的身子?”
“我……”我惨然垂下头,轻轻抚了下小腹:“没所谓,反正我要跟沈钦君离婚的。没打算留着——”
“那样最好,已经没了。”韩千洛蓦然打断了我的话,让我连后半段强撑的倔强随着惊愕一并冻结在空气里。
“你说……什么?”
“我刚才给你吃的那个药,差不多两个小时见效……”韩千洛微微挑了下唇角,眸子里恍然绽出一丝让我不敢置信的残忍。
“你!”
我突然迸发出一声尖叫,猛地抬起手来——然而脆弱的巴掌却被眼前的男人一下子捏在掌中!
“你凭什么!你凭什么这样做!”我试图脱开他的钳制,反而被他越拽越紧,最后整个人像要被折叠成几段一样揉进他的胸怀里。
我哭了。
哭得丑态毕露,哭得仪态尽失。可是我就是难以抑制地绝望着——
那是我的孩子,与他父亲是谁,与他父亲是否可恶……都没有关系!
我怎么能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就这么失去了它?
“骗你的……”韩千洛捏起我的下颌,然后单手抹去我一侧脸颊上丑陋的泪痕:“姚夕,我只想告诉你。在我面前,你不需要口不对心地装坚强。明明那么害怕,装什么若无其事?”
看着他那双带着点挑衅的眼眸,我恨我自己没出息得就像个一下子被新奇玩具吸引了的婴儿——戛然止住哭声。
“韩千洛你到底那句话是真的啊!”我从他怀里脱开身子,往后蹭了两步。
“孩子还在……”韩千洛冷冷地说:“虽然,我昨晚……曾有那么一念之间,想趁你不知道,要么干脆让大夫顺手帮你做掉算了。
可你是个成年人,你有权利按照自己的心意决定自己想要的东西。”
“我……我也不知道。”我抖了抖刚刚咬的麻木的唇,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废话。
我看到韩千洛唇角挑起的分明就是嘲讽,他说:“你刚才的表现,还不够决定么?”
我默然。
那……就是我的决定么?我想要沈钦君的孩子么?
我明明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可为什么在以为这孩子与我擦肩而过的瞬间又会那么失控而难受?
也许在我的骨血里,有着和我妈妈一样执着的母性,有着和她一样近乎疯狂的牺牲……
我下意识地伸手抚在平坦的小腹上,刚刚流过泪水的眼睛再一次泛出酸楚。
“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我说。
韩千洛站起身,很绅士地表示,愿意把时间和空间让给我。
但是在临出门的一刹那,他突然转身过来很认真地加了一句:“对了,
大夫说,你这段时间没有戒酒,而且貌似心情也非常压抑——所以这个孩子的健康状况……还有待观望。
我建议你过几天自己去检查一下,最好能听听妇科专家的意见。”
“喝酒……会……”恍如一道霹雳,无声无息地落在我那已经千疮百孔的心脏上。
“我不是医生,但即便有点常识……也知道没有什么好处。”韩千洛留下最后一句话,转身就推门下楼了。只剩下我一个人,靠着柔软的大床,反复思考着比十二指肠还崎岖的人生道路。
我的确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在这么狼狈的生活状况下被告知怀孕。
我的丈夫陪着别的女人,而我自己却在别的男人家里——吃人家外婆做的饭,穿人家妹妹的睡衣,还陪着人家的弟弟玩!!!
我捏着已经被无数个未接电话冲爆了的手机,欲哭无泪地数着一条条提示——
一百二十七个,全是沈钦君打来的。
我动了动嘴角,默默地把他的电话号码丢进了黑名单。
然后拖着疲惫的身子,重新钻回被子里。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我做了一个决定——
下午时候韩千洛和韩千蕊去公司了,我则睡了醒醒了睡,最后终于饿了……
再次睁开眼睛,我竟然看到了韩千洛的外婆娜伊莎夫人坐在我身边。
我尴尬万分,随手擦了把哭肿的眼睛:“夫人,您……”
“先躺下,千洛说你的身体还很虚弱。”她笑着拍拍我的手背,而我则诚惶诚恐:“我……我还好,给夫人您添麻烦了,实在过意不去。”
今天的娜伊莎夫人穿了一身居家的灰色宽松衬衫,完全不同于我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高贵时尚的装扮。
但我更是很难想象,一个快要八十岁的女人能把这样挑身材的随意衣着,驾驭得如此之好。
她把银白的头发挽了轻松的发髻,用非常有异域风情的发卡别着。饶是居家的时候,也化了精致淡雅的妆容。就像一朵垂暮依然斗艳的芍药花,有一种特殊韵味的美。
“我做了点柔软的点心,粥是女佣烧的。先吃点吧。”她用洁白的餐布围在我胸前,精致的餐盘用简易支架端着。我闻到一股食物天堂里散发出的诱人召唤。
“苏珊娜蛋糕,是我最拿手的。千洛说你胃不好,这款蛋糕柔软细腻,很适合。”她的笑容像春露般福泽着我千穿百孔的心。
我妈妈是孤儿,我没有外公外婆,而我的祖父母早就把所有的疼爱加注在只要撒个娇就能凌驾在我之上的姚瑶身上。
所以当娜伊莎夫人用调羹舀了一小块蛋糕喂在我嘴里的时候,我觉得我整个人都快要融化了。
这世上值得感恩的东西有千千万,我……为什么要让自己困在那么悲催的现状里呢?
“谢谢您,夫人。”我受宠若惊,赶紧去端那雪白的瓷盘。
“女士无论到了什么年纪,都该保持自己的仪态和风度,这样才不会错失更好的男士来爱你。”
娜伊莎夫人伸手轻轻抚拨了一下我额前那快要垂到粥碗里的刘海,她的话醍醐灌顶,但我却更加无地自容。
我已婚,爱了那个视我如粪土的男人整整十年,现在肚子里还有个被一群人虎视眈眈盯着利用的‘小东西’。
我这种女人,还有什么资格去幻想新的生活?
“我很喜欢你们国家的很多文化,”娜伊莎夫人仿佛一下子就看穿了我的心理,这个特异功能真的是跟韩千洛一模一样。
“但是,我同样也不太认可某些方面。比如说,你们大多数的东方女性都在整体上放弃自己太早了。”
放弃自己?我木然地看着她,静待后文。
“一个女人值不值得爱与尊敬,跟她经历过什么没有关系,而在于时间是否在她身上打磨了沉淀与吸引力。
你是个很有才华的女人,值得包装也值得投资。你要想想,生活中是不是还有一些更值得你自己为之变美丽的东西。
我相信千洛的眼光,我认为他很喜欢你。”
我:“!!!!!”
我觉得要让我相信韩千洛喜欢我,比让我相信他喜欢男人还难以接受。
“夫人您别说笑了,”我惨然一笑,觉得这个话题和气氛真的不太适合现在的我:“并不是我们国家的女人不愿意热情奔放地表达自我,只是很多舆论并不允许我们这样。
在我们的国家里,有些传统的观念是要符合社会道德的……已婚的女人应该……应该……”
“哈哈哈,姚女士你误会了。”娜伊莎夫人笑说:“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里,从一而终的爱恋,生死相依,不离不弃,都是值得向往的。
但大多数时候,每个人的独立性会把自由和自我永远凌驾在伴侣之上,所以付出和忍耐都不是没有底限的。
比如我的第一任丈夫在第三次与他的初恋见面的时候,我就非常愉快地离开了他。
而当我的女儿马莎尔意外去世后,我一直劝说千洛的父亲再去寻找新的幸福。我们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妥,他应该有再爱别人的权力。
所以姚女士,不管生活中发生多少意外和痛苦的事,首先不能先关闭了那台还有可能会播报好消息的无线电。
我想,你是个聪明的女人,明白我的意思。”
“谢谢你,夫人。”我抱着已经快要凉透了的粥,差一点就把眼泪滚了进去。
有人说,你只有在自己的眼里才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我为自己的矫情而惭愧,我自己的脆弱而形秽。
我的确没有想过,像娜伊莎夫人这样出身高贵,光彩夺目的人,生活里也有那么多不如意——
经历过失败的婚姻,又在晚年失去了女儿,而且一个外孙还遭遇了那样的意外……
可即便如此,她依然能保持着乐观的笑容,高雅的姿态。在事业上有自己的成就,在居家时有自己的情调。
就像清新下午茶里飘浮着的一片圣洁的花瓣,活得骄傲又多彩。
而我姚夕,不过是身边多几个贱人而已……这么容易就垮掉么!
看着我发呆入定了良久,娜伊莎夫人笑着给我递上来一张餐巾纸。
“今天跟你说这些,我也是有私心的。你若是不认同,也不用太往心里去。”
“我……”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夫人,你可能误会了,我和韩千洛只是朋友……”
“我没有误会,正因为知道你们是朋友,才希望你能在身边劝劝他。”娜伊莎夫人美丽的眼睛里不知为何竟突然蒙上一层浅浅的阴霾,就仿佛碧蓝的玻璃色里徒生一丝让人心疼的杂质。
“劝?”我愕然莫名。
“只可惜呀,我也不清楚他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要劝什么。不过身为长辈,总不希望孩子们做可怕的事。
这一点,在任何国家和任何文化里,都没有什么不同。”
后来娜伊莎夫人出门了,我嚼了半天也没弄明白她最后的话是什么意思。
靠着床,捏着手机。我静静地想了一会儿之后,拨通了汤缘的电话。
“终于等到你电话了!韩千洛说你没事,可我总不放心——”
“我真的没事……”我深吸一口气,听到汤缘那没心没肺的高亢音,恍惚间把一切委屈都抛到脑后:“缘缘,我决定了。
我要跟沈钦君离婚。”
“太好了!什么时候邀请我去当离婚伴娘,我就是给你包红包也要去!”汤缘一个高八度,差点震碎我的鼓膜。
我心里明白,她是见不得我再受这样的委屈。而我总是自怨自艾地矫情,觉得这世上没人疼我。其实细细数一数,像汤缘代维周北棋……貌似也有不少了呢。
想着想着,我不由自主地上扬了嘴角,顿了顿,说:“另外,我怀孕了。”
我听到电话那端沉默了好久,还好我下意识地把听筒拿开距离我耳朵半臂远——饶是这样,还是听得清汤缘那见鬼一样的尖叫:
“什么!?你你你……不是吧,韩千洛才把你抢走两天啊,你就怀孕了?”
我揉了揉青筋乱跳的额头,差点把手机丢出去:“你脑残啊?是沈钦君的!”
“哦,”汤缘顿了一下:“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我陪你去医院吧。”
“恩。”我魂不守舍,也没对她多解释。刚要挂电话,就听汤缘在那端哎住我。
“还有事?”
“恩……”她似乎有点为难,稍微压低了点声音说:“沈钦君到处在找你。”
“我知道。”我回忆了一下那一百多条未接来电,微微扯了下唇。
“他刚刚冲进韩千洛的办公室,貌似……动手了。”汤缘说。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