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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危楼追云渊的第一年。
陆危楼自知自己琴棋书画不过尔尔,作不出什么《凤求凰》般的琴曲,也画不出什么温柔缱绻的画作;而诗词歌赋亦是寻常,他或许能悲叹山河的满目苍凉,却吟不出爱情的缠绵悱恻。
此生所有心思扑在了领兵作战上,乍一回想,他竟不知如何去追求心慕之人。
陆危楼盯着桌案沉默半响,渐渐放松神色笑出了声,身侧的友人不禁诧异地瞥了过来。
千里之外的云渊本站在泰山之巅,用指尖逗弄着徘徊的云雾,尝试着一览众山小的恣意。而一只雄劲的苍鹰猛地从高空俯冲而下,青年顿时毫不犹豫地躲开,手中的折扇抵住了苍鹰的咽喉。
苍鹰充满灵性,被这般对待却抖也不抖,而是高傲地抬起尖锐的爪子示意云渊看去。
云渊这才认出那是陆危楼养的鹰隼,他面无表情地取出对方带来的东西,刚一展开便挑起了眉梢。
并不是陆危楼写了些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而是他根本什么都没写。那只是一张空白的尺素罢了。
别人或许猜不透陆危楼是何般意思,云渊偏偏读懂了。尺素是什么?是传递相思的物事。那个男人说不来什么浪漫的话语,写不来表达爱慕的词句,直接□□裸地用一绢尺素来倾吐衷肠。实在是……充满了个人风格。
云渊运转圣力鸿雁传书,提笔慢慢写了两个字:
“何意?”随后青年又摇摇头悉数划去,读懂了却装作不懂实在太过矫情,不如干脆点拒绝。只见他重新写道:
“于你无意。”
倚坐着的陆危楼看到那被划去的字迹,又看着后面四字冷酷劲瘦的笔锋,非但没有恼怒,反而放肆地笑了起来。
“陆危楼,你又发什么疯?”夜孤城被他惊到,手指一颤,身前纸张上满是晕开的墨迹。
自家友人三番两次发疯,什么时候起那个陆危楼也会笑得这般频繁了?
夜孤城在说什么陆危楼根本半个字都没听见,男人英俊的面容上是显而易见的愉悦之色。
他懂!他果然懂!陆危楼只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东西,云渊拒绝的话语在男人眼中毫无意义,他从未指望几句话就打动那个人凉薄的心肠。
爱情果真是穿肠的□□,竟让自己的心情这般古怪。
陆危楼追云渊的第二年。
这次他送去的可不是什么空白的尺素,而是一册册其他的东西。
云渊闭着眼躺在淇海之滨,一阵尖锐高昂的啼叫之声越过波澜壮阔的海洋,独自在高空徘徊。青年懒懒得翻了个身,下拉的薄唇诉说着他的无奈之意。
又来了!他终是眯起了桃花眼向空中看去。苍鹰那宛若夜色的尾翼悠然划过,雪白的头颅像是在蔑视着什么一般,鹰爪一松落下一个册子砸在云渊身侧,溅起了半层沙砾。
云渊抹着脸,气得几乎笑了起来。小家伙,你这么拽你主人知道吗?
他修长的手指拨开了那个册子,上面用苍劲大气的字体记录着最枯燥无味的东西——
“圣历三千二百三十三年,春,于妖族腹地大败敌军……”云渊遨游四方不问战事,而陆危楼却仍拼搏在最前线。那个男人将自己近年来的战果记录在册,让心爱的鹰隼运来,就像是开屏求爱的孔雀。
云渊活了这么些年,从未见过有谁是这样追人的!当真是……
青年敛下神色,憋回了脱口而出的脏话,又瞥了眼在高空中玩闹的苍鹰,终是叹了口气。
都是奇葩!陆危楼是!这苍鹰也是!
他忍了又忍,还是提笔回了陆危楼:
“我对战事不感兴趣。”他费尽心思平定大局,为了避讳最终是赏风弄月,远离战场。而陆危楼不知道是为了弥补他的遗憾,还是单纯地展现自己的能力,尽送些战报过来。
“好的。”云渊刚收回笔就看到对方的回答。他盯着那两个字,盯着那和册子上如出一辙的字迹,险些捏碎了手中的竹简。
好的……好什么好。那个家伙究竟是怎么找到自己的踪迹的?
陆危楼追云渊的第三年。
云渊躺在软榻,听着歌姬咿咿呀呀地唱着小曲,听着清倌高雅地抚着琴弦,一派从容自得。
而那只烦人的苍鹰直接从支起的窗口掠入屋内,毫不客气地落在琴弦之上,带起串串杂音,还惊得美人低呼了一声。
云渊甚至已经习以为常了,他随手拨开从鹰隼嘴里落下的花草,挑着桃花眼示意美人们继续。云渊根本不想因为这东西扰了沉浸在温柔乡内的心情,可那蹙起的眉头却无声诉说着他早已乱了心绪。
原本轻柔写意的曲神渐渐离开了云渊的耳畔,他脑里充满了驳杂的思绪。原本他以为陆危楼那样的男人不会将这份情感诉诸于口,更不会死缠烂打。事实证明,他还是小瞧了那个男人。
陆危楼强势地□□了他的生活之中,无声地宣告着存在感。这还是那个只会打仗的陆危楼吗?
云渊看着落在身侧的花草,透过艳丽靡靡的表象,甚至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这是战场独有的东西,不仅美得惊心动魄,更是酿酒的绝佳原料。
云渊最近一直在尝试着自己酿酒。不得不说,陆危楼今年的做法渐渐对了他的胃口。
陆危楼追云渊的第四年。
“西北大雪,压没了松枝。想来你若是在,必会怕冷。”
云渊站在白雪皑皑的秦国边境,无声落下的雪掩埋了他身后的足迹。他肩上停着暖和的苍鹰,漫不经心地看着对方传来的消息,许久都没有出声。
谁说陆危楼不会写情书?有时候那个男人硬气做派下的温柔,简直超出想象。普通的字句在他写来竟比烂漫的情话还要动人。
“今日腹部又被刺穿,再次体会才发现你当日还算是手下留情。在此谢过。”
云渊不知道陆危楼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这段话语,他走进岩洞中独自生起火来,目送着苍鹰消失在愈演愈烈的雪花之下。
而军营中的陆危楼,收到了一瓶精致的金疮药。
用羊脂玉作成的瓶子来装药粉,天下只有一个人干得出来。
陆危楼追云渊的第五年。
云渊几乎走遍了这片大陆,找了个四季如春的山林隐居。桃花仙随之出现,挥手间漫山遍野的桃花开放,远远望去像是骤然起了一团粉色的流火。
而这一年,陆危楼没了消息。
陆危楼追云渊的第六年。
那个男人送来的珍花异草终于被云渊酿成了美酒,青年对月独饮,逍遥自在。无边的夜幕之下却再也没有出现那只苍鹰。
陆危楼追云渊的第七年。
酿的美酒唯余最后一坛,云渊执着杯盏,醺醺然地卧倒在花树下。还好,那个男人终究是放弃了,他也少了个麻烦。
就在青年醉眼朦胧之际,纷纷扬扬落下的花瓣像是被什么凝滞住,募地沉重几分。
云渊没有发觉,而是用指尖摸索着酒坛所在,眼角眉梢间皆是风流之意。时光让他洗尽铅华,气度却更盛往昔。
他没有摸到酒坛,指尖莫名地碰到坚硬的东西,泛起一阵凉意,直抵心脏之间。
“唔?”青年侧了侧头,慵懒地瞥见了银色的铠甲,目光渐渐上移,终是停留在了来人的脸上。
对方刀切斧削般的面容透着些许疲色,但那双深沉的眼中是永远蕴含着桀骜与坚毅,他就像是远处的青松,浑身上下皆是勃勃生机。那伤痕累累的铠甲包裹着精壮的身躯,非但没有衬得他显得萎靡,反而愈发英武不凡。
而男人的肩上,稳稳地站着一只俊逸的苍鹰。
陆危楼?云渊轻轻一笑。
“你来做什么?”好不容易安稳了两年,这男人竟自己找上了门?
“战事已平。”男人用低哑的声音说出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语。七年,他稳下了纷杂的局势,自此人族百年内再无外患。而今,是他陆危楼该做自己之事的时候了。
“所以?”云渊看着男人递出一坛封存的很好的酒酿,挑眉不解其意。
“所以来找你饮酒。”
“得了,你的药酒还是自己喝去吧。”云渊想到了往事,嗤笑出声。说实话,当年要不是心情烦躁,谁喝得下去那般苦涩的酒水?
陆危楼只是席地而坐,随手拨开了坛口的红布。
外溢的酒香渐渐让云渊坐直了身体。那酒酿的香气,和他自己所酿的几乎一模一样。
是了,酿酒的花草皆是对方所送,酿得相似也不足为奇。
“我也是好酒之人。此生酿得第一坛酒,不醉不归如何?”
陆危楼慢慢解下铠甲,笑得放纵不羁。战事已平,他放下了所有的担子,黑色瞳孔中流露的情感浓重得令人心惊。
追了云渊七年,他没有半分后退的打算。
陆危楼追云渊的第八年。
夜孤城这些年总说陆危楼太过古怪,无缘无故笑出声也就罢了,还拼了命一般地在战场发疯。十多年的事情他只用了七年就收拾得干干净净。
而成了半圣之后也不高坐在百家阁内,第一件事却是跑到山林里找人。
直到在玉宇琼楼中,他听到那个男人对云渊认真地倾诉衷肠,言语中流露的爱慕之意猛地震住了自己。
夜孤城和陆危楼相识近二十年,从未想过那个沉稳淡然的男人也会有这般炽烈的时候,从未想过他的一腔热血会洒到战场意外的地方。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
“与子偕老。”
第八年,陆危楼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