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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梨棠前去报官,很快就有衙门官差将五个强人押走。张梨棠有功名在身,已经是体系中人,大虞朝历来重视文武之治,对读书人从来都是好生保护。
买凶杀害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这还了得?
槐序和黄家兄弟都躲在房中,狼鬼也藏在后院,泉上人带着山魈和木魈应付官差。
槐序是不想和官府照面,人间自有法度,这些官差身上都带着王朝气数,他不想卷入其中,以免妨碍修行。
而黄家兄弟和狼鬼则是怕被官差身上的煞气冲了,受不住露出本相。
反倒是以画皮之术遮掩的山宝和木贵可以隔绝人气,泉上人和人间因缘纠缠,因此也不怕气数冲撞。
等官差离开,槐序把书卷抖开挥舞了两下,召来清风把院子里的人气吹散。
“难闻。”
槐序磕着手指头,转了转眼睛,把桌子上的青色甲虫重新拿起来,吹了一口妖气,把甲虫身上的巫蛊之术祭炼的烙印吹散,把自己的烙印打进去。
“去吧。”
槐序伸手把甲虫抛入空中,甲虫震动翅膀,飞到匪首的头顶,钻进头发里消失不见。
这几个贼人早就被鬼神之事吓坏了,到了衙门之后立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之事竹筒倒豆子一样交代了个明白。
只是他们却也不知道到底是谁□□,他们和那人有暗语联系,但是那人每次出现都是头戴斗笠,身死长袍,看不清脸,听声音只知道是个男人。
很自然的,就要以此为饵去钓一钓那个买凶之人。
张梨棠要回了陈府,槐序想了想,把院子里一盆芭蕉抱给张梨棠。
“你回去把它放到窗前,可保你平安。”
芭蕉藏阴,鬼物藏身之所。
张梨棠抱着芭蕉回了陈府,在陈府歇下。
陈府愁云惨淡,老爷昏迷不醒,夫人精神不正常,要不是少爷和姨娘撑着,这一家早就散了。
府里人心惶惶,不少下人都要请辞,薛姨娘拦都拦不住。
“这帮靠不住的家伙,”薛姨娘揉着太阳穴,“平日里府中也待他们不薄,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却纷纷推脱。”
薛姨娘在对账,陈宁在一旁喝茶,听她抱怨,只是温良一笑,“姨娘只管放他们走就是了,既然养不熟,又何必多费口舌。”
薛姨娘苦笑:“我知道,只是心里不甘罢了。”
陈宁叹了一口气,把茶盏合上,放到一边,走到薛姨娘身后给她揉太阳穴。
“姨娘,你才要好好保重才行,我不通庶务,要是姨娘也倒了,我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薛姨娘享受着陈宁的按摩,对这个少爷是十分满意的。
陈道年的正室是张兰娘,薛姨娘早些年是张兰娘的通房大丫头,后来被抬作姨娘。
姨娘和夫人之间并没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反倒感情甚好,当年为了明志,薛姨娘自己服了绝育的药,以表明自己不会争夺正室的地位,也正是因为如此,老爷和夫人都对她爱护有加。
甚至这位少爷,虽然是夫人所出,却也和她极为亲近。
“姨娘,有件事情我想问一问……”
薛姨娘睁开眼睛,把陈宁的手拉住,道:“有什么想问的?”
如今老爷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这个家还得陈宁来撑,陈宁想知道什么,薛姨娘都不会瞒他,毕竟这个家迟早都得是他做主。
陈宁在薛姨娘对面坐下,问道:“阿宁记得小时候,府中是不是还有一个姨娘?”
薛姨娘脸色一变,眉头深锁,目光定定地看着陈宁,道:“阿宁都想起来了?”
陈宁摇了摇头,“并没有完全想起来,只是最近经常梦到,有一点印象。”
薛姨娘道:“这件事本不想对阿宁说,但是阿宁既然想起来,也不妨都告诉你,免得你心里不踏实。”
“阿宁可还记得八岁那年忽然生了一场大病?”
陈宁点了点头,八岁那年,陈宁不知怎么生了一场大病,把脑子都烧糊涂了,等病好了,却把很多事情忘记了。
薛姨娘道:“阿宁其实不是生病,而是被人害了。”
陈宁的眼睛猛地睁大,脑海里似乎有一段记忆随着薛姨娘的话逐渐解冻,汩汩流淌出来。
“以前家里除了我,还有一个马姨娘,马姨娘本来是家里的丫头,老爷有一次酒后乱性,使她怀了孩子,只是没有保住,孩子不小心流了。只是从此以后,马姨娘的精神就不太正常,总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阿宁。”
“老爷和夫人怕出事,就把马姨娘锁在后院,不让她出来,只是即便这样,在你八岁那年,她还是跑了出来。”
陈宁脑子里一片混沌,记忆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冬天,那个一身缟素的女人疯了一样过来抱他,亲他,披头散发,眼睛都是红色的。
陈宁不停的扭动,挣扎,伸手抓破了那个女人的眼睛,被那个女人摔在地上。
“你不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已经死了,我的孩子已经死了。”
那个女人挣扎着,完全不顾一只不停流血的眼睛,把陈宁拖着朝后院走去。
那个女人靠近的时候,脸上的血滴在陈宁的脸上,剩下的那只眼睛里全然是可怖的凶光。
“我的孩子会回来的,我的孩子会回来的……”
女人的声音嘶哑,却奇异的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在后院的阁楼里,陈宁看到了他同父异母的弟弟——被装在坛子里,散发着腐烂的气息的成形婴儿。
“你帮我把他带回来好不好?好不好?”
陈宁听到那个女人嘴里念着咒语,看到从他弟弟的天灵上钻出一只黑色的肉虫,狰狞地咬开他的手,从他收背上钻进去。
后面的事情陈宁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他的意识就逐渐模糊,眼前白茫茫一片。
“也是运气,那天正逢下元,老爷想去看看她,正好撞破,随后……”薛姨娘看了陈宁一眼,道:“随后下令把马姨娘乱棍打死了。”
醒来后的事情,陈宁都记得很清楚,此刻如同大梦方醒一般,陈宁回过神来。
“谢谢姨娘告知,阿宁都想起来了。”
陈宁有心要去后院瞧瞧,就道:“姨娘早些休息,不要太劳累了,阿宁先退下了。”
陈宁走到后院,想起来自那件事之后,后院又重新翻整了一遍,这些年陈府越来越富足,后院也扩大了不少,再也没有当初的阁楼了。
陈宁站在后院的门口,凭借着记忆里的指引,无意识的挪动脚步,走走停停,仿佛又回到那个冰冷的冬天,冻结的泥土又冷又硬,而他,又是何等的恐惧和无助。
“少爷,少爷!”
陈宁猛地回过神来,王伯在朝他摆手。
“少爷是来看表少爷的?”
陈宁抬头看去,他正站在张梨棠入住的那间厢房的门口。
“对,王伯这是?”
“我来问问表少爷可还需要些什么。”王伯笑了一声,“表少爷也很久没来了,少爷陪他叙叙吧。”
陈宁点了点头,跨步走进厢房。
“阿宁,过来坐。”张梨棠把书放到一旁,示意黄五郎搬来椅子。
陈宁咬了咬牙,道:“表哥,你还是不要住这里,我怀疑……我怀疑这里不太干净。”
张梨棠手一顿,脸上顿时严肃起来,“阿宁何出此言?”
陈宁把自己的猜测一五一十的告诉张梨棠。
张梨棠眉头紧皱,“我这里以前是马姨娘住的阁楼?阿宁怀疑这是鬼物作祟?”
“是。”陈宁心神不定,“近日我总是会梦到过去的事情,梦到马姨娘。爹爹无故昏迷,母亲又好好的冲撞蛇神,哪有这么巧的事情?表哥还是和我住一起,明日我们请道士或者法师来看看。”
张梨棠心里暗道:“却庸兄说是巫蛊作乱,这样来说,恐怕还未必是鬼魂作祟。”
张梨棠随即摇了摇头,道:“阿宁不必担心,读书人自有正气,莫说未必有鬼物,便是有,谁降得住谁还不一定呢。”
“表哥!”陈宁还待再劝,却忽然猛地停下朝窗外看去,只见窗外火光冲天而起。
“走水了!走水了!”
陈府中下人大声呼叫。
“不好。”陈宁顾不得再说话,连忙朝外跑去。张梨棠也跟在他后面帮忙救火。
“少爷,王伯还在里面!”救火下人灰头土脸的叫道。
陈宁脸色一变,再也没办法镇定下来,王伯是陈府的老人,陈宁和他也是感情甚笃,如何能够坐视不理?
陈宁一把抓过一旁的水桶,咬破手指把血滴到桶里,口中念念有词,随后将水一泼,带着一缕薄红的水在空中不停变多,最后仿佛倾泻湖泊,燃烧的库房就被这一桶水全部浇灭。
张梨棠张大嘴巴,半晌才咳出一声:“阿宁……”
陈宁已经指挥着下人进去把王伯抢了出来,王伯生命无碍,只是脚被倒塌的柜子给砸了一下,骨折了,吸了太多烟,昏迷了而已。
陈宁瞧着张梨棠吃惊的模样,苦笑一声道:“表哥,没吓着你吧。”
“吓是没吓着,是惊着了。”张梨棠缓了缓神。
陈宁这才说明原因,八岁那年,被马姨娘用巫蛊之术咒一把,自己也差点成了已故弟弟的重生之躯。
这种伤大夫是治不了的,陈道年请了金华的一个老巫祝出手,才把陈宁救了回来。
老巫祝瞧着陈宁有缘,就把自己的衣钵偷偷传给了陈宁,这件事连陈道年也不知道。
陈道年是读书人,若不是万不得已,怎么会愿意和巫卜扯上关系?更别谈让自己的孩子学习巫术,和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打交道。
“巫蛊之术?”
张梨棠看了陈宁一眼,默默把心思压了下去。
陈宁还要收拾残局,一时间把请张梨棠搬出厢房的事情抛之脑后,张梨棠自己回了厢房休息。
张梨棠在房里合计着,但抵不过夜深困顿,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夜深露重,气机缈缈。
一只鸡蛋大小的黑色甲虫从房梁上爬了下来,守在门外的黄五郎也没有察觉。这只甲虫背甲有黑又亮,细细看去,似乎有光芒在背甲上转动。
甲虫转了一个方向,朝张梨棠快去爬去。
张梨棠放在窗台上的芭蕉忽然舒展枝叶,卷起宽大的叶片,再猛地展开,甩出一滴露珠,砸在甲虫身上。
咯啦。
甲虫瞬间被冰霜包裹,冻成一个冰疙瘩再也不能动弹。
芭蕉转动叶片,搅动房中气机,从各种气机中,抓住了一缕经年的幽影。
张梨棠翻了个身,忽然做了一个梦。
梦里正是寒冬腊月,一个身着缟素的女人在茫茫冰雪中酝酿着怨毒。
张梨棠吃了一惊,他此刻似乎附身在某个人身上,以旁观者的角度窥探了整件事情。
他看到马姨娘把陈宁拖回后院,看到陈道年下令把马姨娘乱棍打死。
他能感觉到自己从心底涌出的怒火和不忿,他在怜惜马姨娘,在仇恨陈道年。
然而这仇恨究竟从何而来?
而他自己有事谁?
张梨棠感觉自己抓住了某些东西,他和这个人共享视野,能够看到一切,唯独看不到自己。
张梨棠看到“自己”在马姨娘死后怒火冲天,在房里砸烂了一应器具,甚至伸手捏碎了桌角,被木茬戳烂手心。
马姨娘下葬那日,“张梨棠”在马姨娘的房里翻出来一本讲述巫蛊之术的书籍,他攥紧了书,把它塞进怀里。
马姨娘常用的头钗也被他偷偷留下。
“必报此仇!”
“张梨棠”怨毒的情绪在心底翻涌。
随着马姨娘下葬,整个梦境忽然破碎。
张梨棠从床上坐了起来,回想起整个梦境,心理顿时有了猜测。
窗台上芭蕉舒展着叶片,享受着晨露和阳光,叶片指着的地上,躺着七八个死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