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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目前为止,王桥只是体验了爱情的幸福与痛苦,还没有走到婚姻这一步,对婚前男人的复杂感情体验并不深刻,道:“没有见到你的爸妈,他们没来?”
“他们来了,为了办酒席的事和小钟父母争吵过一次。我见势不对,赶紧把他们弄到宾馆。”
“怎么会这样?”
“小钟家里想多请点人,要我给昌东公安局老同事发请帖,还要给市局的领导发请帖。我爸的意思是我初到静州刑警队,结婚时最多请一请队里的同事,请的人太多会被人瞧扁了,认为我们家想钱,还不自量力。我不想为了结婚而吵架,可是必须选择。”
王桥心中一动,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请不请吕忠勇一家人?”
杨红兵道:“我调到静州刑警队,吕忠勇出了力,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结婚这种事情自然要请他。”
王桥道:“他来不来?”
杨红兵道:“他是前任刑警队长,原本想借机来静州和刑警队老同事喝一杯,只是后来他女儿的男朋友要上门,所以就不过来喝酒。这个人很厚道,虽然人不能来,又当了领∑♂,导,但还是很重情,托大队教导员带了礼金。”
王桥感觉自己就是一粒被丢在深海里的石头,不停地下沉,不停地下沉,不停地下沉,直至没入没有尽头的深渊里。深渊里有妖魔鬼怪,有强大不可阻挡的压力,还有冰冷的海水。
小钟母亲在屋里喊:“红兵,和你商量个事。”
王桥不愿意在此久留,声音僵硬地道:“斧头,你事情多,我不耽误了,走了。”
杨红兵将烟屁股摁灭,道:“我初七结婚,你这个伴郎不能缺席,提前一天过来。”
离开杨红兵的家,王桥如机器人一般,双腿机械地移动着来到楼下,站在院中抽了一支烟。抽完后,顺手将烟头丢在地上,用脚狠狠地践踏。又抽一支烟,又狠狠地践踏。三支烟后,他木然地走出家属院,用街边公用电话给家里打了电话,这才知道姐姐在前几天顺利产下一个大胖小子,他决定先到山南,看一看才出生的亲外侄,然后再回红星厂。
他的背影刚刚消失在街角,一辆出租车停在院门,李艺、吕琪和一对中年夫妇下了车,来到院子中间。
李艺热情地向中年人介绍道:“这个小区是公安家属院,最大的优点是安全,里面多数是警察,有四周封闭的围墙。”
中年夫妻环顾左右,男的道:“房子旧得很,是八十年代建的房子吧。”女人接着挑毛病:“小区没有绿化,光秃秃的。”
吕琪是在这个院子里长大,院子里每个角落都有自己的脚印,虽然知道“嫌货才是买货人”的道理,可是听到中年夫妻的挑剔,仍然觉得不舒服。今天,小姑热情地将一个在省政府工作的年轻男士邀请到家里,意思是让两人见一面。这是寒假以来第二次相亲,吕琪实在不愿意和一个又一个陌生的男士见面,于是跟着母亲李艺回到静州。
与买房的中年夫妻在汽车站见面以后,中年夫妻对买房有点犹豫,磨磨蹭蹭地讨论了七八分钟,这才决定一起到市公安局家属院看房。就是这宝贵的七八分钟,让吕琪和王桥错失见面的机会。
吕琪有意与中年夫妻拉开距离,她站在院子中间,看到熄灭的几个烟头,暗道:“谁这么不讲道德,乱扔烟头?”
如果这一次卖房成功,也就意味着她将失去了在静州的落脚点。斩断了根,老家就只能是记忆中的老家,以后很难回来。她默默地打量着院子,将从小生活的细节印在脑中。
院中一切依旧,唯一的不同是有一家窗户上贴着一个大红喜字。吕琪熟悉院内的大部分人家,知道这应该是一家外来户,她的眼光迅速掠过大红喜字,朝着熟悉的人家看去。
进入家门,家具早已搬空,只剩下少量无用的物品。中年夫妻一副暴发户嘴脸,在每个房间都评头论足,这让吕琪更不爽快。她站在自己寝室的窗边,看到窗台墙边隐隐有一些图画,蹲下细看,那是小学时的图画,笔法幼稚,模糊不清,却保留着童年回忆,弥足珍贵。
中年夫妻随后来到了吕琪寝室,女的又在不停地挑毛病,嫌窗户的遮雨篷损坏了。
吕琪默默地站起身,走到客厅,让母亲与买房的中年夫妻周旋。
一个小时以后,中年夫妻离开了家属院。
吕琪问:“谈好了吗?这家人酸得很,挑剔这样挑剔那样。”
李艺客观地道:“他们在批发市场做糖果生意,这几年赚了不少钱,比较注意安全,这笔生意应该能做成。”
吕琪道:“理智上知道应该促成这笔生意,可是从小在这房子长大,听他们如此挑剔心里不舒服。”
李艺看着女儿闷闷不乐的神情,道:“小姑是好心,介绍的对象是重点大学毕业,还在省政府工作,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面都不愿意见,是不是还想着广南那人?你和他一点都不现实,婚姻不仅是风花雪月,更是柴米油盐的事情。他是进了看守所的人,出来以后就不是原来的人了,忘掉他,是你最佳的选择。”
吕琪最不愿意提起此话题,道:“妈,你们怎么这样急于把我嫁出去,哥都没有结婚,何必心急火燎逼我谈恋爱,我又不是剩菜剩饭。”
李艺知道女儿心结所在,耐心地道:“不谈就不谈,我要先到刘阿姨家里去坐坐,再乘下午四点半的客车,你陪不陪我一起去刘阿姨家?”
吕琪摇头道:“你准时来乘车就行,我去逛街,到时在客车站见面。”
与母亲分手,吕琪独自在静州街上漫步,在这里有太多熟悉的人和物,还有许多场景曾与王桥一起分享,她知道一味沉湎于过去并不理智,可是涉及感情时,理智往往会让位于感情。
四点二十分,她来到静州客车站。
此时,王桥乘坐的班车开到了山南客车站,他下车时抬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恰好是四点半,一个比较好记的整数。
省政府家属院并不远,步行二十来分钟便到。王桥在脑子里默想着“中国制铁技术沿革”这一专题,甩开膀子走在山南街道上。来到省政府家属院门口时,他想起空手到张家不妥当,返回主街,挑中一个奥特曼中的恐龙怪物,作为给亲侄儿的礼物。
张家洋溢着遮掩不住的喜气,吴学莲罕见地拉着王桥的胳膊,热情地道:“快点来看看你的侄儿,他的小名就叫丑丑,虎头虎脑,真是丑得很。”
按山南习惯,对新生儿的称呼越丑越贱则新生儿长得越健康,遇到不懂事的人表扬新生儿长得漂亮,主人家会不高兴。朱学芳对孙子的称呼就是“丑丑”,像这种“丑丑”的称呼,山南倒是十家有六七家如此。王桥知道这些忌讳,道:“我来看看丑丑。”
姐姐王晓躺在床上,胖脸上满是欣慰笑容,道:“快来看你的侄儿,小名叫丑丑,大名叫张安健。”在儿子没有出生之前,她和张家还有着隐形隔膜,此时有了在床上不停动来动去的张安健,她和张家产生了密不可分的血肉联系,不管以后会如何,她终究在张家有了一席之地。
新生儿张安健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相貌倒有五六分与王桥相似,唯独眼睛眉毛像极了父亲张湘银。
王桥将手上的怪物扬了扬,道:“丑丑娃,快看舅舅给你买的恐龙。”张安健还是初生儿,视线范围很窄,他睁着明亮的大眼睛,自顾自地玩耍,不理睬舅舅王桥。
逗了一会儿小丑丑,王晓要喂奶。
张家德和王桥到客厅回避。张家德感慨地道:“这个娃娃叫张安健,意思是平安健康。平安健康才是福气,其他一切都是空的、假的。”说到此,他想起了儿子,找了个借口走到阳台上,等情绪恢复平静,这才继续回客厅与王桥聊天。
晚上七点多,王桥向姐姐告辞,王晓交代道:“赵海寄了一些衣物过来,那边门卫签收了,你拿上楼,我坐满了月子自己去取。我在抽屉里给你放了两千块钱,你拿去用。回家以后,让爸妈暂时别过来,我这边一切皆好。如果他们实在要来,最好是满月以后。”
王桥没有细问缘由,姐姐不仅是王家女儿,也是张家媳妇,如此安排必然有理由。离开张家,他仍然没有坐公共汽车,一路步行前往姐姐的家。
经过山南公安分局东城分局时,王桥不由自主想起在看守所的一百天,一时之间百感交集。随着时间流逝,看守所经历的痛苦不仅没有淡忘,反而越发清晰。另一方面,这段艰难岁月也开始发挥正面作用,不断向他提供人生勇气和智慧。
从旁边门洞走出一男一女两人,尽管距离一百多米,他还是一眼就认出其中的女子是朝思暮想的吕琪。吕琪旁边是一个身材健硕的年轻男子,身穿黑色皮夹克。两人有说有笑,神态亲密。吕琪伸出手打了一下男子的肩膀。那个男子躲了一下,又说了一句话,吕琪再打。
王桥如中了魔咒,呆呆地不能动不能言语,如果说从杨红兵嘴里得知吕琪有了男友的事实如一把刀,狠狠地捅在身上,此时见到了吕琪与另一个男子的亲密行为就如一把铁锤,以泰山压顶的力度砸在头顶,筋断骨折,再也无法复原。
吕琪和男人在商店停住,过了一会儿,男子单手提着啤酒,吕琪抱着些烟花,肩并肩朝回走,在背影即将消逝时,男子还伸出手拍了拍吕琪的肩膀和头顶。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事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古人李白的这首诗,总是在人生最失意时涌现在王桥的脑中,他仰头看着冬日黑夜寥寥几颗星,努力让泪滴不往下流。
“我真傻,还幻想着吕琪会等着我,我算什么东西,一个来进过看守所的没有职业的复读班学生!”
王桥腰间一直挂着那只传呼机,虽然停机,却没有舍得丢掉。反复回想杨红兵所言,脑中一遍一遍地浮现吕琪和男子的亲密行为,他突然发了狂,将传呼机从皮带上取了下来,放在地上,举拳猛击,只听得“啪”的一声响,传呼机碎掉,拳头上冒出鲜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流。
(第五十九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