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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妙盯了温子洛一会儿,指着窗外枯黄飘零的梧桐叶道:“温小姐请看,梧桐者相思。其叶落于地而护根,化肥而养新叶。然枯叶本不忍离树而落,终念新叶而弃。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更迭不断,唯交替不变。这么多年过去,贫尼又怎还记得这些。温小姐若是想知道,何不若直接去问当事之人。”
温子洛顺着仙妙的手看着窗外梧桐,眼眸垂下。仙妙别出机杼,句句斟酌,看似说他物而言其他,但又却是句句指引,句句暗藏玄机。只是仙妙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与修行之人说话,果然是劳心劳力,还一无所获。
温子洛淡笑道:“仙妙大师的话怎生越发难懂,也罢我就不为难大师你了。他日若是还有机会,洛儿必定来找大师参悟佛经。”
仙妙拂尘一挥,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一切随缘,若是温小姐下次来时贫尼还在,能与温小姐一起探讨自是不甚欣喜。”
“什么不甚欣喜?”独孤汐端着药碗推开门走进来道,“药要趁热喝才好。”
走到温子洛身旁,扶起她坐好,舀了一汤勺放在嘴边吹了吹,便要去喂温子洛。
温子洛看着递到嘴边的汤勺,仿若是措手不及般,竟将头条件反射的往一旁微微侧过去,手一挥,将那汤勺推开,药汁洒在独孤汐衣裙上。独孤汐轻呼一声,立即站起身来,手中药碗差点打翻。
温子洛回过神来,看见独孤汐眸子里受伤的神色,嘴唇动了动,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前世,铭儿死后,她缠绵病榻,每每都是独孤西谟端了药来喂她。独孤汐刚才那一刹那的动作,让她差点以为眼前的人是独孤西谟。她恨他恨到了骨髓里,又岂会再喝他喂下的药。
怔了半晌,温子洛才道:“大娘,我……我只是不习惯有人喂罢了。洛儿可以自己喝的。”
独孤汐深吸一口气,按压下心头闪过的悲伤,微微笑道:“你的手受伤了,怎么能自己喝。要是不嫌弃,还是大娘喂你吧。”
“那好。”温子洛淡淡道,垂下眼睑。怎么可能会嫌弃。她只是怕,怕眼前这一切的美好不过是镜花水月海市蜃楼,怕这一刻还沉溺于天伦,下一秒便是腥风血雨殚精竭虑的算计,怕这样快速的转换,她会更加受不了。
“仙妙大师怎么不见了,明明刚才还在这儿。”独孤汐将空空的药碗侧身放在红漆柜台上,忽然发现仙妙大师不知何时已经悄悄离去。
温子洛道:“兴许是庵里有事,走了吧。”想起仙妙说过的那些话,温子洛不由得眉头轻蹙。仙妙是真的能预测过去将来的事,还是只不过是胡乱瞎说的罢了。她来这一趟,难道就只是为了对她说这么一通不明就里,胡乱猜测的话?
独孤汐叹口气道:“这仙妙的行径倒是一点儿都没变,来无影去无踪的。”
“大娘和仙妙大师似乎很熟?”温子洛道。
独孤汐像是想起来时什么往事一般,浅浅一笑,道:“倒也算不上什么很熟。仙妙比我年长十岁,当年她因美貌而名动天下时,我还只有几岁。”
“既然生的如此貌美,为何却出家了。”温子洛问道。
独孤汐笑容渐渐散去,眸子点点哀伤溢出,道:“总归是爱上一个负心郎罢了。他人往事不提也罢,莫再背后揭人伤疤才是。”
温子洛见独孤汐欲言又止,满目伤怀的模样,只淡淡的点点头。从醒来到现在,问了这么多,却是一无所获。一个太极拳打得极妙,一个又直截了当。
“小姐,二夫人来看望二小姐了。”碧珠推开门,手里端着碗药,道:“小姐你也该是时候喝药了。”
独孤汐看着碧珠手里的药眉头划过一丝不耐烦,起身挡住温子洛的视线,仿若是害怕她看见一般,轻声道:“快些请二夫人进来才是,你端药来这里作甚。”
温子洛盯了碧珠一会儿,倒当真是一个忠心为主的好奴婢。跟在独孤汐身旁这么多年,连独孤汐此时的心情怎样都猜不到半分,就把药给端来了。到底是愚蠢不知,还是一心只为主子着想,而碧珠分明就是一个精明的人。
“大娘。”温子洛出声道:“二娘来找我,想必是有些贴己话想对我说。大娘何不若先回房休息休息,眼瞧着也该用膳了。”
独孤汐看了温子洛一眼,又见罗氏正朝里走,道:“那如此你和二夫人慢慢聊,有什么事就派丫环来叫我。”向罗氏对视一笑,独孤汐带着碧珠离去。
“相府事务繁多,二娘还有时间来探望洛儿,倒是让洛儿受宠若惊。”温子洛一边道,一边掀开锦被下床。
“下床作甚,你的伤害没好,赶紧回去躺着。”罗氏见温子洛要下床,赶紧扶着她。
温子洛笑道:“躺了两天,也该下来活动活动了。”
罗氏见温子洛精神劲儿还挺足,便未在阻止,只道:“瞧洛儿刚才那话说得,好歹你也叫我一声二娘,自然是要来看一看你才放心,再说了,这两天老夫人也念叨着你的伤,腿脚又不方便,所以就只能是我一个人来看你了。”
罗氏小心翼翼的说道,话里全然不提温衡道,生怕温子洛多心。
温子洛只笑了笑不言语,罗氏现在正在接管相府的初期,又有温苏要照顾,岂会有闲心走一趟来看她。
“那天晚上你可不知道我有担心,但洛儿你怎么就笃定那天山寒铁网一定是相府的人给带进府的。若是武功高强之人偷偷拿入府里来也说不定。”罗氏斟了杯茶道。
温子洛想起那晚之事,只笑了笑道:“我自然是不知道的,不过是猜的罢了。”
“猜的?”罗氏一听,差点一口茶水吐了出来,这胆子也忒大了点。“那万一是猜错了,洛儿可曾想过该如何自处?”
“若是猜错了,大不了便是洛儿的命吧。”温子洛面无表情淡淡道,她如今值钱的也就只有她这一条命罢了。所以,她只能猜只能赌。世间之事,万万千千,又有多少不是赌来的。
“瞧你这孩子说的是什么话。”罗氏叹气道:“总归你是温家的子孙,就没有不保你性命之道理。”
温子洛嘴角一勾,只是冷笑。怕只怕命是保住了,却是生不如死。
温子洛看着罗氏,大抵猜到她来的目的,也懒得再和罗氏闲扯,直接道:“二娘可还记得洛儿让苏儿带给你的那张纸条。”
罗氏道:“自然是记得的,洛儿的话于我而言,大多是醍醐灌顶。我想着洛儿此去柔城,一时半会儿也回来不了。虽我已经接替如姨娘全盘管理相府事务,可到底手下的人都跟着如姨娘做了十几二十年的事,又岂是如此容易就能收买了他们的心。”
温子洛道:“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若是将他们分成了一盘散沙,一切便都容易解决了。”
罗氏想了想,忽然恍然大悟道:“你是说宋管家?”
“宋管家进府四十余年,只怕相府的那个犄角旮旯他都再熟悉不过。如姨娘虽是被父亲去了权,但你认为她为何一点都不担心?若是宋管家一除,如姨娘在相府便是丢了全部盔甲。眼下宋管家回家静养一个月,这便是二娘你的时机,若是把握不好,将来只怕即便是洛儿帮你也难了。二娘,可是懂了?”
罗氏暗暗记下温子洛的话,点点头道:“洛儿的话二娘自然记得牢固。只是这宋管家老奸巨猾……”
“二娘!”温子洛打断罗氏的话,道:“洛儿眼见着要去柔城,帮不上二娘什么忙!这一辈子长着呢,如今有宋管家,说不定以后便会有什么刘管家,张管家等等。二娘难道不应该提早想好未雨绸缪么?”
罗氏一听,思索半晌,才点头道:“洛儿说得是,是二娘太心急了。”
温子洛点点头,如今她想对罗氏说的话已经说完,不想再看见她。她和罗氏说到底不过是互利互惠。正欲下逐客令,却又听罗氏道:
“柔城是个好地方,当年我还未出阁的时候也曾去过几次。”
温子洛这才想起罗氏原本是江南某一县令的女儿,后因冲喜才被老夫人选中嫁给了早逝的温衡旭,不然以罗氏的出身,怎么可能会嫁给温衡旭。
罗氏看着窗外梧桐,声音中带着说不尽的怀念:“洛儿或许不知道,在我们江南那边,但凡嫁出去冲喜的女儿一辈子都不得再回娘家,也不得再和娘家联系,免得给娘家带去晦气。这么多年过去,我也总算是看开了。但唯一放不下的是我那如今已经六十多岁的老母。洛儿若是经过阳县,可否替我去看看我那老母,告诉她一声我在丞相府过的很好,也好叫她老人家放心。”
温子洛之前从未见过罗氏这样的眼神,仿佛是比哀伤还要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