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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内的惊变平定得无声无息,方景城的早做准备,傅问渔的细细筹谋,让这场如同儿戏一般宫变显得幼稚可笑,皇帝从傅怜南身上起来,穿好龙袍,着人拖走了乾元宫里的两具尸体,依然提笔批奏折,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
隐约间他有些失望,方景城太过强大,无人可以在京中成为他的对手,便让这场游戏变得不那么有趣,少了很多惊险和刺激。
原本他是看好方景阅的,虽然从一开始,皇帝就没打算过让方景阅做太子,他只是一个跟方景悟一样的人,一个可怜虫,一个自以为是的皇子。
而方景阅不明白,他为之奋斗努力了许久的事情,在皇帝眼中,不过是个笑话。
他坐在府中,听得下人回报,宫变失败。
他捏碎了一盏茶杯,目光狠辣。
“二皇子殿下。”秋风无边瑟瑟吹,傅问渔在秋风里薄衫轻卷,有几分凉意。
“你以为你赢了?”方景阅看着傅问渔的目光极其怪异,像是憎恶与恨意被扭曲成一个奇怪的形状,他望向傅问渔时,有着看傻瓜的感觉。
“二皇子殿下,你在等什么呢?”傅问渔自己坐下,将内心微有些激荡的情绪都安放好,等了足足近一年,终于,她等到了今日,“是在等从商洛传回来的好消息吗?”
“什么意思?”方景阅微变了脸色。
“宫里的消息你大概是已经收到了,颜卿……并不在宫中。”傅问渔偏头细想了一下,要从哪里开始说起,才好叫这个愚不可及的二皇子殿下明白,他已经没有底牌了呢。
“你把她杀了?”
“不,我把她……送回商洛了。”tqR1
躲过选秀一劫的颜卿在商洛过了好些天的好日子,她的心上人应生终于能走进府里见过她的父亲,两人再不是名不正言不顺,可以大大方方地在一起,看书也好聊诗也罢,终于正大光明,不能偷偷摸摸。
但她有些不明白,她父亲额头上的皱眉怎么会一日比一日多,那送她回来的毕苟姑娘和流七月公子,为何连平日里的调笑也少了很多,原是精致宁和的颜府,又为什么笼上了层层阴霾。
商洛这地方,说起来颇是多灾多难,五年前就差点爆发了一场大战事,听说那时候,祈国的军队都已经兵临城下了,足有十万之众,商洛这么个弹丸之地便是举城尽出,也不过是三五万的男丁,根本难以与祈国对抗。
而且那时候,名震天下的战神白氏受重创,少将军方景城也回了京中难以及时赶来支援,那时候的颜显贞已经做了认命的打算,便跟祈国拼个你死我活,他也算是报了皇恩,不负这商洛百姓。
万分离奇的事情就在,祈国大军在城下足足威胁了有半月这久,却始终不见进攻,半月之后,他们自行撤退了,并未进攻商洛。
捡回一命的颜显贞当年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只是后五年来,他励精图治,广积粮草,由着民间说他搜刮民脂民膏罪大恶极也不在乎,他是担心着,若再有这么一天,他至少能拖延得住些时日,商洛不会在一夜之间沦为俘虏之地,等得到战神之后方景城前来相救。
但京中二皇子方景阅一纸密信让他所做的一切,变得了一个极其可悲的笑话。
方景阅来信说,借道商洛。
怎么借?替谁借?借了何时还?
颜显贞绝望地想着。
商洛这地方,与祈国只隔了一条天堑之渊,还临着末族那处变态恶心地族落,祈国大军要入境丰国,必通过商洛这座易守难攻的城,在地理位置上,这是一个极其险要的边塞要地。
方景阅要让他做的,是将商洛城门大开,放祈国大军入境。
至于借了何时还,信中并未说,但颜显贞明白,这借出去之后只怕要不回来了,商洛这咽喉之地,就要落入祈国之手。
他也恨过,恨方景阅身为皇子如此卑劣糊涂,竟将国土边境拱手相让,只为在京中谋份富贵地位。
可是由不得他拒绝,因为方景阅早已将商洛布防图交给了祈国的人。纵使颜显贞不开城门,这商洛依旧是保不住的,唯一的区别在于,他若拒绝方景阅,这城中之人,将悉数殆尽。
可怜守了一辈子商洛的颜显贞在最后关头依然被逼成了一个卖国小人,商洛人口不多,加上老弱妇孺却也有近十万之众,这些鲜活的生命,颜显贞做不到眼看着他们消失。
这是一个极其艰难痛苦的选择,保一城百姓性命,还是以举城之力与祈国拼死一搏,颜显贞无论选哪一个,都是千古骂名。他倒不在乎名声如何,只是觉得,这商洛为何如此命运多舛?
后来城中有个老妇提了一篮子鸡蛋上门,牵着个五岁大的男童,说多谢他前几年减轻了些家中的赋税,让她一家老小熬过了几个秋,没有活生生饿死,这便来送一篮子土鸡蛋,又让男童磕头,用稚嫩的,充满了生命力的声音答谢大人。
那一天,颜显贞抱着小娃娃老泪纵横,下了决心,同意皇后的话把颜卿送去了望京城,他对颜卿说:商洛生死,系于你一人。
你看,有时候史书上的话并不是很可靠,出卖这种事,有时候真的真的,有一万种可以解读的方式,并非说颜显贞这么做是对的,但怎么样才是对呢?在当时,或许无论怎么做,都是错的。
让颜显贞没有变成千古罪人的,是方景城与傅问渔,那位背负过于沉重负担的颜卿姑娘得到了解脱,颜显贞也得到了救赎。
方景城看战略的目光刁钻毒辣得可怕,只从一个颜卿,便能看到商洛全貌。
皇后是如何与祈国的人联系上的,方景阅是怎么得到布防图的,这些事情后来颜显贞都不再操心,他只是看着毕苟和流七月两人:“城王爷,能否救下这一城无辜百姓?”
毕苟拍了拍这位可怜老臣的肩膀,笑道:“丰国有少主在,不会有无辜枉死的一城百姓,也不会有失土一寸的边境。”
她说得极轻松,但心里并不能放下石头,偶尔可怜兮兮地望着流七月:“咱们两的小命,这一回不会真的交代在这里了吧?”
流七月便变戏法儿似的拿出一堆好吃的塞到她手里:“不会不会,我还没给你买完天底下所有好吃的,怎么会死?”
极巧,那一天也是九月初一,是傅问渔去胡府替胡膏求情,让胡莱答应妩娘嫁进胡府的日子。
那一天花璇说:今日事大。
由祈国边境之城池陵,入丰国极北之地商洛,只有一条宽不过七米的栈道,左边是高耸入云的石山,右边深不见底的深渊。此栈道生于天地间,亘古便有,蛰伏于天堑之渊这看不到底的鸿沟之岸,平时往来的人不算多,只有些生意人偶尔穿行,所以杂草丛生。
九月初一那天,天堑之渊里的野兽都不再嚎叫,清晨的朝阳静谧安好,穿过了林间的参天大树,撒了一把光斑在这栈道上。
约定里的阵阵轰鸣声响起,这一日,祈国的大军要穿过虎口峡,这是丰国最后一道关隘,过了此处,祈国大军十二万便能长驱直入,直往京师,与方景阅会合。
马蹄突然停滞不前,不安地刨着前蹄,嘶鸣了几声,为首的大将军身经百战知道有异,抽出佩刀严阵以待。
一枚精巧可爱的暗器淬着见血封喉的剧毒,划破了这个宁静和美的清晨,商洛守城将士共计二万二,皆在此处,他们来时写好了遗书,此去艰险,必不能全身而退,万望家中父母勿念,妻儿不必再等。
以卵击石,大抵就是说他们。
誓死不降,大抵,也是在说他们。
蛛网大抵是今年开年的时候没有拜好关二爷,刚从山城的大难中缓过神来,便让方景城送到了边关,与正规军打起了仗。
栈道这种地形对蛛网的人有利,便于他们藏身与潜身,流七月并不是很喜欢杀人,所以他只一心一意地保护着毕苟,左边打退一个兵,右边击倒一个士,毕苟一回头,他就冲她笑,他生得过于好看,比之寻常女子还要漂亮太多,笑起来的时候细碎整齐的皓齿,比阳光还夺目。
再对比毕苟一脸的杀机腾腾,几道血还溅在脸上,总让人觉得,这两人是不是该换个性别。
蛛网再强,也要吃亏在人数不多上,而且藏身的地方就那么多,时间久了总会被人发现,折损不少人手,商洛守城之兵也早已溃不成形,流七月拉住要冲上前去的毕苟,拿着袖子给她擦了擦脸上的血迹:“交给我。”
毕苟觉得,那一刻的流七月简直帅出了新高度。
然而,也就只在那一刻。
转眼流七月就跳上了一块高高凸起的巨石上,插着腰伸着手指破口大骂:“他大爷的温琅,你再不出手老子就把人全撤了!你自己一个人玩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