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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人修养了有小半个月,总算是把身子养好了,走起来不会再一瘸一拐,她在房中望了望天色,又想了片刻事情,听得外面的小厮说轿子备好了,这才起身。
她是正一品的诰命夫人,该有的仪度从来不少,所以描绘了庄重但不会过于浮夸的妆容,换上了朝服,顺着那一摇一晃的轿子,进了宫墙。
高耸的宫墙圈住宫里的春色,有几枝红杏挣扎着要探出头,看一看宫外的行人和风光,只可惜行人好看风光明媚,这红杏却被一剪子剪落了下来,剪花的宫女托着花枝递到皇后娘娘跟前:“娘娘。”
戴着镂金镶红宝石护甲的皇后娘娘拾起那束花枝,笑声说道:“你若是安份守己,我又怎会除了你?”
她身后跪着的大夫人眼睫轻合,知道她这话意有所指,便沉默不作声。
扔了花枝皇后踏过地上的春草坐在亭中,立马有宫女端上来春日滋养容颜的补汤,皇后喝了两口,又道了几声风光正好,才让大夫人起身说话。
大夫人的朝服上沾了春泥,还夹着几根野草,好在她除在被傅问渔气得失去理智之外,对着外人总还是从容有度的,轻轻扫掉了朝服上的泥土,她端坐在皇前下方。
“你找本宫有何事?”皇后尖锐冰凉的护甲扶了扶头上的凤钗,语气莫名。
傅家的人好本事,悄没声息地就害了她孟家那么多门生,那方景城也是个好样的,暗里推波助澜讨得皇帝好生欢喜。
大夫人沉了沉气,此间傅家与皇后之前的关系可谓微妙,婚事停滞不前,两家关系危急,但又还谁都不能真个离了谁,所以这两个女人说话间,也多的是你来我往的试探。tqR1
“皇后娘娘,怜南自幼被人娇纵坏了,做事有失分寸,还望娘娘大人大量,多多海涵。”大夫人一上来先自请问罪。
“哪里话,怜南命格那般福贵,本宫的阅儿若是能是娶到她便是一大助力,何淡海涵啊。”皇后冷冷一句,上一次若不是傅怜南蠢得要在皇帝而且害傅问渔,哪里轮得到傅问渔反击将整个傅家都打得毫无反手之力?
“娘娘,如今傅家与娘娘之间生有嫌隙,多是城王爷与傅问渔暗中作祟,只要能除掉此二人,傅家与孟家,定能合好如初,我傅家欠娘娘之事,必有补偿。”大夫人目光深沉,微垂着头,话语更是坚定。
“能有何补偿?”皇后冷笑,如今的傅家可是危在旦夕,皇帝天天盯着要找刺儿,连傅崇左近日来都不得不收敛风头,以免触了霉头,听说他被皇帝罚的那些钱,他都不得不假装四处借债,上缴国库,以瞒过皇帝,免得让皇帝去查一查傅家的库房里藏了多少银子。
傅崇左尚且如此,大夫人又能有何妙计?
大夫人抬起头,看着皇后:“臣妇犬儿启明。”
“一个被傅家放逐的人,大夫人你这诚意也太拿不出手了。”皇后冷笑一声,她是在这深宫里不错,但大夫人可就是以为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大夫人眉眼一展,带着极强的自信心一般说话:“启明这些年并未被放逐,而是在末族。”
皇后终于像是有了一点兴趣,坐直了身子看着大夫人:“你此话当真?”
“不敢欺瞒皇后娘娘。”
皇后看着她许久,不知在思量着些什么,桌上的补汤早已凉透,她才露出丝笑容:“大夫人有何事需要本宫帮忙?”
大夫人如释重负,放下心来,说道:“想向皇后娘娘借几个人。”
傅问渔一向不是一个挑剔的人,可是这几日却格外讲究,问了好几天哪一家的香烛好一些,哪一家的纸钱冥币出名一些,毕苟跟着她跑了好几条街,一踏进傅府的门就恼火道:“这些东西不都一样吗?”
“哪里一样了,明明李记的香烛要比别家的燃得久一些。”傅问渔也不理她埋怨,只顾着自己要挑好的。
恰好遇上了傅念春,傅念春晃了晃胸脯迎上来:“五妹你这是要做什么啊?”
“去拜一拜我娘亲。”傅问渔也不掩饰,说得自然。
“原来如此。”傅念春看了一眼毕苟怀里的钱纸之物,叹道:“你倒是有心了。”
“有心?我看是做了亏心事怕被鬼魂缠上,想求个平安吧?前些日子不还去了平安符吗?”傅启明又开始犯贱,一张嘴恶心无比。
“三弟这话倒说得在理,听说咱们五妹杀起人来眼都不眨呢。清风观里的那道士也敢杀,真不怕遭天谴。”跟在她身后的傅怜南,她天天出不得门,成天地想着要找傅问渔麻烦解闷,却又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重。
傅问渔看着傅怜南,倒是笑了笑:“不知长姐的《女德》抄得怎么样了?可切莫找枪手帮你,妹妹我可是天天等着看呢。”
果然傅怜南就气得脸色发白了,这是她一生最大的耻辱,偏偏还拜傅问渔所赐,这么久了,方景阅都不曾来看望过她,她写了一封又一封的信,都石沉大海!她都要怀疑方景阅是不是快要忘了她了。
当然,傅问渔是不会告诉傅怜南,她写的那些信都化成了灰,倒在了自己养在院中的那些花草下的。
毕苟还抱着东西,冲上前两步嚷道:“让让让让,哪儿来的狗挡道呢。”
“你说什么?”傅启明喊道,不过是一个下人,竟敢这样跟他说话!
“我说好狗不挡道,怎么,三公子这架势是准备跟我练练了?”毕苟也是个横的,她可不管傅启明是什么身份,她认的主子就方景城跟傅问渔!
傅启明可不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毕苟的对手,气得倒是破口大骂,真个动手却不敢,毕苟只当听不见撞开了他就走。
傅念春掩着嘴笑,傅启明也有这么吃鳖的一天,挽上傅问渔的手臂,两人便笑意盈盈地从傅启明身边走过了,连个正眼也没有给他。
房里的香烛纸钱放了好几天了,一直说要等个好日子才好出去祭拜,花璇笑她迷信,傅问渔也只说迷信有迷信的好,等到这一日,果然是个好日子,傅问渔才收拾了东西带着花璇和毕苟出门去,小开本来也要跟着,傅问渔说乱葬岗煞气太重,他身子虚弱不宜前往。
荒草混乱地将乱葬岗盖了一层,这种地方平日里从不会有来,埋在这里的人多是无名无份,死了连个立坟的亲人朋友都没有,今日也毫不例外。
隔着两条街就是热闹沸腾的望京城中心,这里却荒芜得毫无人烟。
傅问渔望着遍地白骨的乱葬岗,荒谬地发现就算是她想要祭拜,也早就难以分成哪一具尸骨是她娘亲的了,杂生的荒草将这里点缀成人间地狱,只一眼便是无比的苍凉。
她听岳婆婆说起过很多次,说她的娘亲是一个何等的美人,能歌擅舞还会作画,又说她蕙质兰心从不与人争抢,与世无争如世外人,只可惜是个命薄之人,生傅问渔时难产而死。
“对不起,害死了您。”傅问渔烧了一把钱纸,对这个从未谋面的娘亲有几分歉疚,若不是自己,她或许依然是个蕙质兰心的大美人,好好地活在这世上。
猎猎的风刮得越甚,打在脸上像是被人抽了一记又一记的耳光,吹得人脸发疼,傅问渔及腰的长发像是一面墨旗在风里招摇翻卷,呜呜的呼啸声像极了这里冤魂的呐喊,听得人背脊阵阵发凉。
“傅小姐,我们该回去了。”花璇敏锐地感觉到有些不对劲,这是出于她杀手的本能,四周太静,静得连鸟叫声都没有。她的手也握上了剑柄,全神戒备。
“今天先杀几个人,祭一祭你的白骨,阿渔不孝,不能像别家闺女一般给你一处安净的乐土,您泉下有知,若是要怪,阿渔也愿意承受。”傅问渔却像是没有听见花璇的话一样,依然自顾自地说着,任那些风越刮越大,卷起了无数的飞沙黄土,夹着凛冽气机。
“叮!”
一声尖锐的铿锵之声,毕苟的飞镖击飞了一枚暗器,定定地嵌进冷硬的石头里,只听得她喊了一声:“这看的是什么狗屁好日子,花璇,保护傅小姐!”
傅问渔仍然置若罔闻,提起衣裙向着满地白骨跪下磕头,这里面的尸骨有一具是她的生母的,她欠了十五年的生养恩情,永远也还不上。
而在她身后早已是一片刀光剑影,围上来的黑衣人呈包围之势渐渐逼近,毕苟与花璇两人毒药利剑齐飞,打得难解难分,而傅问渔,依然无动于衷一般,面无表情,认认真真行完三叩首大礼。
花璇看着焦急,大喊着:“傅小姐你先走,这里我们来拖住。”
此时的傅问渔才起身,枯死一般的眼睛冷冷地望着来人,看他们的眼神多么凶狠,提刀迎头劈来,恨不得将自己剁成肉酱。就好像自己跟他们有着血海深仇一般,可是从来,都只有别人欠她傅问渔的!
她含上冷冷的一丝笑,望着飞沙走石里的杀手刺客,来吧,死在乱葬岗,连尸体都不用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