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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煜瞧着院里的几位太监,虽然面生些,但这些日子各处的人往钟粹宫都来得勤,她还是一眼认了出来,“这些是乾清宫的人?”
王海回道:“正是,皇上派他们送来一座冠云峰,说是赏给咱们钟粹宫的。”
说话间那几位小太监便手脚麻利地将一石峰搬来,兰煜暗暗一惊,那冠云峰形似观音,石巅高耸,四展如冠。石体不大,且轻瘦嶙峋,褶皱之处更见年岁悠远,那石峰薄透,虽为坚石,却没有遮天蔽日的笨重,这是江南园林才有的小家碧玉的景致,如今竟搬到了皇宫里。几位小太监前后配合着,不偏不倚地将那云峰放在钟粹宫庭院正中。
孟知那头在正殿早听到了动静,也从里头出来,面色含笑看着兰煜,昨日玄烨下旨,晋孟知为贵人,兰煜打发了王海去打赏来的奴才,走到孟知身边,客气行了一礼,苦笑道:“本来原本咱们的庭院也算宽敞,这云峰虽然不大,如今往这一摆,还是有些碍眼。”
孟知淡淡一笑,娓娓道来:“《水经注》有云,燕王仙台有三峰,甚为崇峻,腾云冠峰,高霞云岭。其高大为江南四大奇石之首,本是苏州留园的湖石,如今跋山涉水到了宫里。”
兰煜不以为然:“姐姐自然知道这是湖石,若是放在御花园尚可,赏给咱们宫里,且不说没有亭台水榭作配,光是皇宫的大气,配上江南景致的小巧,看上去便有些张冠李戴了。”
孟知随手摇着手中的白玉骨节扇,玩笑道:“说是赏给咱们钟粹宫,倒不如说是赏给妹妹的。”
兰煜脸一红,嗔道:“姐姐取笑我做什么,若非说是赏给我的,往后姐姐殿里的人来来往往,尽管绕着走就是。”
孟知推了兰煜一把,怪道:“我一句玩笑,嘴上这样不饶人,我也罢了,旁人总得说你恃宠而骄。”
兰煜脸色一沉,冷冷道:“我为什么得宠,姐姐还不知道么。”
孟知顿住,身子微微向后一挺,小声道:“没留下什么尾巴吧?”
兰煜颔首,道:“没有,那暖情花粉的粉末掺在花蕊里,香味混在一起本就难以察觉,再加上一场雨过去,早被冲得干干净净。”
院里宫人收拾停当,云峰直攀而上,一旁缀了许多花草枝叶,为钟粹宫平添许多生机,孟知看着满院石峰绿草,安心地笑着:“妹妹这次兵行险招,好在事先算好了时气,借助了天时。”
兰煜目光深深看着远处的花花草草,沉声道:“从来富贵险中求,我不拼上这一次,又不知沉寂到什么时候。”她低下头,有些苦恼“只是这次引得六宫侧目,这一番也不知是宠遇还是捧杀。”
孟知扬起头,目光扫向云峰之巅,坚定而无所畏惧,“不管是宠遇还是捧杀,既然是赏给咱们钟粹宫,那咱们就大大方方受着。咱们大难不死,往后多大的后福也一样接得住。”她看向兰煜“还没来得及告诉妹妹,昨天我去坤宁宫行贵人册礼,与我一道的,还有温贵人晋位温嫔,穆常在晋位贵人。妹妹看到了么,咱们才刚起势,她们便不甘落后,一个个扎堆往前赶。咱们不进则退,别管来了什么,兵来将挡就是。”
兰煜看这孟知,含笑道:“姐姐如今跟从前判若两人了,姐姐是蒙古贵女,有你这份心气,妹妹自然也安心。”
两人但笑未语,闲庭信步,观赏着枝草茂密的院落,春光大好。纤云从宫外回来,至兰煜身旁,低声道:“小主,您要找的人带来了。”
说话间,一宫女妆扮的女子便从外头走了进来,她面色恭敬,倒并不认生,见了兰煜依着规矩行礼道:“奴婢参见小主。”
兰煜看着云弋的清秀模样,好感更多了些,她朝云弋笑道:“你叫云弋?往后你愿不愿意留在钟粹宫?”
春有榆叶梅,日光透过尖细薄透的树叶,在供养着锦鲤的青花大缸里映出一道道叶影,鱼戏莲叶间,波光粼粼。
梁九功由一积年的太监迎着,一路顺畅进了正殿,他哈着腰上前,恭恭敬敬朝上首打了个千。上首的女人头发松散着,只缀了一枝金累丝托镶茄形坠角,那沉重的烧蓝镶金花钿被搁置在一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一盘棋局,在执起一枚云子之际,朝一旁的赵川瞥了一眼,赵川会意,为梁九功则了一方绣墩看座。
梁九功脸上尽堆着笑,道:“奴才是来传皇上的旨意,皇上今晚来贵妃娘娘这。”
延月盯着棋盘,思量了许久,方将云子落下,梁九功仍是奉迎:“等万岁爷来了跟娘娘切磋,奴才们也都好瞧个热闹。”
延月目光深沉地盯着棋盘上风云变幻的局势,她沉声道:“这盘棋,只能由本宫自己来下。”她转过头,哼笑一声,“新人们争先恐后,怎么皇上想起来本宫这?”
梁九功似是卯足了劲儿,一肚子阿谀的话忙不迭地在唇齿间蹦出来:“新人再好,哪比得上娘娘,且不说家世跟娘娘差了岂止千里,就是那点心思,也不及娘娘这样久伴圣驾的合皇上心意。”
延月对这样直喇喇地巴结不为所动,却也习以为常,梁九功一张利嘴左右逢源,这在后宫是人尽皆知的事,延月也懒得去管这话背后的真心假意,她嗤笑道:“成常在盛宠数日,风光无两,怎么这会倒沉寂了?”
梁九功忙道:“老祖宗的规矩不能坏,皇后娘娘那头罚了她禁足半月,皇上也不好逾制。可成小主这头决没有沉寂,这不前日皇上才赏了冠云峰给她,这两日也快释足了,依奴才看,出来照样是小主里头拔尖的。”
一旁的素云隐秘一笑,搭话道:“冠云峰积年久远,咱们素来只有耳闻,是连见也没见过的,冲冠云霄,这成常在大有一步登天的架势。”
延月随口道:“她也是争气。”
梁九功赶忙搭上了话,片刻也不消停,“她想上天,还得娘娘给她搭梯子才行,再争气,还得说是娘娘慧眼识珠。娘娘的手啊,那就是点石成金的妙手,就是块木头疙瘩,到了娘娘手里,那都成了金豆子了。”
佟贵妃被他奉承得有些腻烦,脸沉了一沉,冷笑道:“本宫赏识,也是费了一番力气,纵然她未必情愿,也总算是为本宫所用。自然了,这头少不了梁总管的功劳,不过梁总管或许跟她一样,也未必情愿吧?”
梁九功一怵,脸上的笑抽退了几分,面色躲闪道:“哪儿能啊,娘娘看得起,奴才奔前走后那都是心甘情愿的。”
贵妃也不理会他的话,端起小几上一描金青花的瓷盏,将那瓷盏里的红色汤汁放在鼻翼间轻嗅了嗅,倏而眉头蹙起,重重放下瓷盏,冷声道:“这红参汤凉了,味道太腥,去给本宫换一碗新的。”
一旁的小宫女怯怯道:“回娘娘,这红参汤一直温着,是才端上来的......”
素云立时喝道:“混账!娘娘说这碗凉了,尽管下去端一碗新的来,哪里有你分辩的份。”
赵川在一旁,忙领着那奉茶送水的宫女下去,贵妃一张脸阴沉得骇人,梁九功也不知所为何故,也不敢再多嘴多舍,在一旁呆愣了许久,他亦是眼里会出气的人,眼看着贵妃兴致寥寥,忙起身道:“皇上晚膳就过来,娘娘这头想来还要准备,奴才就不叨扰了。”
贵妃冷冷道:“公公慢走。”
梁九功的背影越来越远,素云深深看了一眼,低声道:“娘娘,梁九功这个人,咱们用不了多久了。”
贵妃随手拨弄着手边的云子,云子碰撞,发出清脆的摩擦声,她素手执子,眼神冷漠,“他早就不能用了,皇上恐怕早疑心上了他,咱们躲在暗处大半载,不也就是为了把这操纵秀女的罪名,扔到皇后头上去。至于梁九功这个人,他不敢咬出咱们。”
素云一笑:“早几年先皇后甍逝,新后册立,大事小事都要他这个总管过问,流水似的银子从眼前过,多少笔糊涂账,让咱们暗中一一记了下来,府里那头顺藤摸瓜往下一查,京城里头号的地下赌庄,竟然是咱们这位梁公公名下,这下他想不为咱们所用也不能了。”
延月拨弄着手里的赤荔枝手镯,那手镯是赤金绞丝也便罢了,那上面用红宝石雕琢成三颗并蒂荔枝摸样,晶莹剔透,手工精致若浑然天成一般。延月缓缓道:“操纵秀女,不过是私相授受,他若敢咬出咱们,牵扯出中饱私囊和赌庄的事,九族都得为他蒙受灭顶之灾,这点分量,他掂得清楚。”
素云一想,有些担忧,“只是咱们在暗中费了大半年的心思,皇上似乎还是没有十分相信是皇后做的。”
延月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道:“也只能这样了,本宫之所以费尽心思要扳倒皇后,不仅是为了后位,更是因为这些年她和皇上,还有仁孝皇后三人纠缠不休,她在皇上心里的位置有多重,本宫在一旁看得轻轻楚楚,有她在一天,本宫又算得了什么呢。”
素云在一旁道:“如今有了宣贵人和成常在,娘娘如虎添翼,至于皇后,就那么一个与她不睦的妹妹,只有引火自焚的份。”
延月若有所思,“李德全那头怎么样了?”
素云有些懊丧,道:“他已经让奴婢带话,他的目的,只是扳倒梁九功上位,他也只愿意跟咱们联手这一次,往后他只管专心伺候皇上。”她顿了顿,又不无放心,“不过他也请娘娘放心,不止是娘娘这头,往后任何一位小主,他都不会偏私。”
延月稳稳一笑,了然无比,“他深知皇上脾性,生怕步了梁九功的后尘。那便算了,往皇上身边安排人,也实在是冒险了些。”
素云点头称是,她低着头,眼神里有着欲言又止的闪烁,延月向来不耐烦这幅样子,推了一把眼前的棋局,道:“有话直说,这就本宫一双耳朵。”
素云连忙开口:“奴婢只是在想,选秀之事,还有慧妃的死......咱们做这么多,如果只是为了区区两名秀女,会否太冒险了些?”
延月眼中有一抹光亮,伴随着那讳莫如深的笑意,“你的眼珠子,只盯在那几位妃嫔身上,凭她们几个,也值得本宫放下这么一条长线?”延月目光一厉,“皇后极重权势,册立后半分不肯放权给本宫,有人在她眼皮底下弄花样,她必定一查到底,她查得越勤,与这事就越牵扯不清,而皇上与她的隔阂,自然也越来越深。这都还是其次,这几个妃嫔,将来她们的孩子,都能为本宫所用。不然你以为钮祜禄晢瑛成天急于求子是为什么?”
素云会意,道:“娘娘走一步看三步,奴婢的眼光放不了那么远,只是眼前太子就在您的名下,谁的孩子又能比得上太子尊贵呢?”
延月摇了摇头,有些愤愤,“皇上亲自教养太子,本宫与他不过是名份上的养母,他根本不跟本宫亲近,到底不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
子嗣之事,于延月颇为忌讳,素云更是清楚,当下便不敢搭话,宫人从外头进来,端来刚温好的红参汤,延月从素云手里接过,看着那红红的汤汁,热气传入鼻息,似乎还是有些腥,她忍着不适,一口饮下,蹙着眉道:“去给皇上准备晚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