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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驾又行两日,终于抵达吴兴,到达了吴兴的长城县。
一俟踏入吴兴境内,沈哲子顿生衣锦还乡之感。长城县内各家在县内摆起场面宏大的迎驾仪式,两座山丘之间放眼望去,尽是比肩接踵的民众,怕是有几千人之多。
前方负责开道的送亲宿卫禁军看到如此多的民众聚集,神色都变得凝重起来,原地警戒护住公主车驾。
沈哲子并一众家人越众而出,旋即便看到前方人群中有一行三十余人急匆匆行来。到了近前才辨认出来,乃是长城县各家族人。
“我等于此恭候公主与沈郎仪驾已是多时,哲子郎君今次入都,力克强敌,使凤栖吴兴,我等郡中乡民俱感荣耀!”
众人迎上前来,远远便拱手大笑道,脸上满是热络之情,神态间充满振奋之色,让沈哲子恍惚间觉得自己仿佛大胜归乡的大将军一般。再看漫山遍野各持彩帛浆果的民众,更给人以箪食瓢饮以迎王师的感觉。
长城县各家摆出如此夸张阵仗,沈哲子倒也能理解。
长城县虽然地临太湖,但境内却多山岭沟坡,乃是丘陵地带,良田却不多。
时下农耕为本,没有大量的田亩,便不足构建起一个兴旺的家族。因而此地虽然民风悍勇,但却没有太强的望族,整体的实力和影响力,不要说在三吴,哪怕在吴兴都是垫底的。这就造成了此地民众敏感又好强,自尊心和集体荣誉感极强。
江南屡叛,其中一反便是长城钱氏,当时几乎整个长城县人都裹入其中。可惜钱璯一时计错,第一站就冲进了义兴周氏的老巢阳羡,当时周氏的兵威实力较之如今的沈家都不遑多让,遂成三定江南之功。但由此亦能看出长城县人的抱团彪悍之风。
沈家如今可称吴兴第一高门,力压南北高门而成功得幸帝宗,同处郡中,长城县人自然也感到与有荣焉。
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如今长城县这些人家,诸如钱氏、陈氏等等,可都是跟在沈家身后讨生活。钱氏自不必说,老爹沈充多年前还是钱璯麾下小马仔,与钱凤更是生死之交,虽然钱凤这一脉已经迁往余杭,但原本的宗族关系都还保留着。
至于陈氏等这些人家,借了沈家修整水道之便,大得其利。长城县有大片竹海,只因丘陵山路崎岖,难得运输,如今随着水道畅通,长城毛竹远销吴中各地,收益早超过了田亩所出。得了实惠的好处,这些人家早成沈家忠实拥趸,如今沈家大喜之事,怎么能不上来献一献殷勤。
只是这场面也太大了些,让沈哲子都感到有些吃不消。他对这几家族人回礼笑道:“侥幸得皇帝陛下信重厚爱,实在当不得诸位如此谬赞。劳师动众,远来相迎,实在是受宠若惊。”
“尊府为善乡土,大修水道,县人多得此利。咱们吴兴民风,最重恩义。乡民们得知哲子郎君迎亲归乡,自发前来相迎。只恐惊扰了公主仪驾,我等才将乡民集于此地,恭贺郎君,聊表心意。”
众人又纷纷笑语道,对沈哲子更加热情。
沈哲子原本还打算在长城县略作停顿,便直往武康去。但见此地摆出了如此大的阵仗,也实在不能罔顾乡人厚谊而去。再与各家人寒暄几句,沈哲子请叔父沈克帮忙应答这些人,自己则转入仪驾中,与负责护送仪驾的禁卫将军商议暂停一日。
这一队宿卫的统率也不是陌生人,就是当年将沈哲子带入他老师纪瞻家的纪况。纪况还在队列中约束宿卫禁军小心戒备,万勿被乱民冲撞到公主仪驾。
当沈哲子行来告知此为长城县人赶来迎接仪驾时,纪况忍不住瞪大眼睛,感叹道:“不意尊府乡中竟有如此厚望!”
长城并非大县,民众散于四野八乡,一个县中能有多少人?眼前便聚集了足足有数千人,如此一个强大的乡土影响力,让人诧异之余更感到羡慕。土地人丁虽然是当下各家立足之本,但若结怨乡里太多,也难长久。乡望便代表了一个家族在乡土之间的影响力和话语权,沈家眼下所显露出来的乡土民望,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在得知内情后,顾况也松了一口气。他虽然也世居江东,但却少至吴中腹地,早先沈家在都中风评不高,加之时下南北积怨,先前他真以为是此处乡民闻讯赶来作乱。
于是队伍便先在此处停驻下来,沈哲子又往仪驾队伍内行去,他想请公主与乡人们见上一面。无论这些迎驾之人是自发赶来,还是被各家驱来,总得给他们一个交代。
“沈哲子,这里便是吴兴?这山岭上好多的人,你怎么还说不及建康城繁华?”
公主坐在四望车上,虽有青纱屏遮挡,也能看到前方人山人海的画面。
沈哲子笑着登上车,说道:“公主所见,只是例外。若寻常无事,乡人们哪会毕集山岭之间游荡。只因听闻公主仪驾至此,乡人们都想一睹尊颜,才赶来这里迎接仪驾。”
“他们都是来迎接我的?”
公主听到这话后,两眼顿时冒出光来。她本就是喜爱热闹的性情,眼下听到自己如此受尊重拥戴,心情顿时便高兴起来,将头探出青纱屏外,看到那漫山遍野的乡人,更是眉开眼笑:“这些乡民,还真是恭于王化,真是太热情啦!”
沈哲子闻言后亦笑道:“乡民厚望,不好轻待。公主可愿同我去与他们见上一面?”
公主听到这话,脸上顿时流露出跃跃欲试之色,神情更加振奋起来:“我真能下车去看一看他们?”
车中那名周女史听到这话,脸上却流露几分难色,嚅嚅道:“郎主,乡民粗疏难驯,若一时疏忽,怕要冒犯冲撞……”
经过前次教训,两名女史都安分下来,哪怕眼下并不认同沈哲子,言辞也委婉许多。
听到这周女史反对,沈哲子倒也不怎么介意。他只是不许人在家中滋生事端,搬弄是非。至于她们真为公主考虑,反而是值得鼓励。
“不妨事,我郡中乡人也颇知礼,不会鼓噪生事。”
沈哲子沉吟片刻后,又说道:“公主倒也不必下车,先把屏障拆下,车驾绕行一周即可。”
听到不能下车,公主隐有几分失望,沉默稍许而后突然神情一变,摆着手驱赶沈哲子:“你快下去,待会儿我准你登车才能上来!”
沈哲子不明就里,被公主连番催促驱赶下来,然后车厢活壁又被撞上隔绝内外,左近人员都被斥退。他站在车外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到侍女云脂在车上探出头来,脸上带着些许笑意说道:“公主请郎主登车。”
沈哲子再登上车来,便看到公主端坐在车内,神情严肃不苟言笑,身上赫然已经换了簇新章服,原来这女郎赶自己下车是为了换衫。
“你是在讥笑我吗?”
公主见沈哲子神情古怪,俏脸便觉微烫,不悦皱眉道。
沈哲子摆手拒绝,示意宫人将车内青纱帐撤掉,于是这四望车便成一座亭台,内外通透,视野无阻。前方仪驾让开道路,幢盖鼓吹簇拥在侧,威仪十足的往前行去。
沈哲子坐在公主对面,见其神态略有几分忐忑拘谨,笑着探手拍拍公主手背。小女郎嘴里低哼一声,嗔望沈哲子一眼,渐渐放松下来,视线转向前方山岭,忍不住又感慨一声:“人可真多啊!”
车驾渐渐行出,距离列队迎接的乡民们越来越近,沈哲子于车内站起身来,微笑着握住公主手腕。公主肩膀蓦地一颤,片刻后便又安分下来,顺从的站起来,立在了沈哲子的身边。
乡民们看到车上并立的沈哲子与兴男公主,渐渐有所骚动,人语喧哗声大作。长城县那几户人家站在队列最前方,看到这一幕后,便鼓噪随员们大喊道:“沈郎新婚,恭贺大喜!”
随着这叫嚷声压过场中嘈杂人语,渐渐有越来越多人加入这吼声中:“沈郎新婚,恭贺大喜!”
数千人齐声高叫,声透云霄,就连山林树叶都被震得颤抖不已。
“沈哲子你又骗我!他们是来恭贺你,哪里是要迎接我的!”
公主在车内听到这洪流一般的喊声,小脸隐隐有发白,继而便羞恼起来,手指恨恨掐了一把握住她手腕的沈哲子手背。
沈哲子转头对公主笑道:“他们俱为我的乡人,自然要来恭贺我。恭喜我能娶到公主这样一位德貌双全的佳偶令妇,实在是我们吴兴不曾有过的大喜事!”
“那也是恭贺你,还是你在骗我!”
公主又横了他一眼,继而便抿嘴露出几丝笑意,旋即却又叹息道:“肯来恭贺你的,大概都是家内没有待嫁的白馥娘子吧?”
沈哲子听到这话,顿时大汗,这女郎年纪虽然还不大,但心思的敏感较之怀春少女也不遑多让,到现在都念念不忘此节。
仪驾在此处逗留了将近两个时辰,乡民们才被县中各家劝退,沈哲子一行得以前行。到达长城县治时已经到了傍晚,到了自家地盘自不须再求助各家,直接进入了沈家在长城县内依山傍水的庄园。
将公主一行安顿在庄园内后,沈哲子才又出来,宴请县中各家,并请庾条一并列席,要顺便商讨一下往京口供货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