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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一推,院门如所料,开着。天乌暗,黎明未至,以为该是清静无人,却有叮铃铃的清脆之声。只想送了骂她的信就走,谁知天不亮这里就有人忙起来了。
小小影子揉鼻子,以为来了个能跟他作伴的,但她的身份水涨船高。梅姨受到皇上皇太后的召见赏赐,祖母对梅姨也越发看重,家里那些仆人现在已经不敢明面上轻慢这对母女,明面上敢冒犯的人都悄声无息离开了。随着北角修缮如火如荼进行,据说会成为南月府最美的一处。而母亲生前一直想要造,却遭祖母坚决反对的巫庙也建成了,都是梅姨的本事。如今她要重算命相,还要开天眼,已然越过萍姐姐,隐有长姐的份量。
他并不眼红,就是觉得唯一的伙伴没有了。不过,今天来是为了别的事。
廊下只点了三四盏风灯,可他摸黑来的,眼睛很快适应,就见院墙那儿堆着高高的木料砖材,院中杂草已清理干净,砌了袖珍庭园,花圃假山,还有一座带门窗的冬暖夏凉亭。主厢那一排新修好,红棂新柱雕窗青门,看着处处精致。狗洞肯定被堵上,从今以后只能家里学馆两地来回,连喘口气也不可能了。
叮铃铃——叮铃铃——
细碎好听的声音却不容他自觉悲催下去,想起冒险摸黑跑来的原因,蹑手蹑脚贴廊壁走,边走边往声音来处看。绕过挡住视线的山石,在那座新亭边上的一片空地,看到的画面让他目瞪口呆,随即单手拍面。他高看她了,她的水涨船高一定全仗着她有个能干厉害的娘,就她这样还能开天眼出天能?
只见她手里竖着一根齐身高的长仗,天太黑看不清仗头,但叮铃之声就从仗头来的,可能挂了铃铛。不过他目瞪口呆不是因为铜仗,而是因为她围着那根仗又蹦又跳,一会儿蹲上立起,一会儿高抬腿跑,一会儿抓仗扛肩再举过头顶。要不是她头发扎得像游侠儿一束,整一疯子。
她在干吗?他不知自己的眉头扭成毛毛虫,突然想起他娘说梅姨会巫术,保不齐她也会。他娘说巫术不用天能,她会就不稀奇了。
他该怕的,但他双脚不听话走过去,嘴巴不受他控制张道,“你撞邪了啊!”
兰生在跳操,纯粹一时兴起,没想到有观众,吓了一跳,看清是他之后哈哈笑,“皮球,好久不见——咦——瘦了。”真聪明,正是人进入深层睡眠的时候,偷跑出来不容易被发现。
不是正常人。正常人会问他这时候跑来有什么企图。可南月凌听兰生爽朗的笑声,心里竟平了一些,她好像还是她。
“你没撞邪。”但他想保持气鼓鼓,免得不好找她算账。
“像不像跳大神?”“兵器”一试成功,心情大好之余,做跳操运动强身健体。
“像发疯。”南月凌掏出一封信,“拿去!”
兰生接过,走到灯下去看。
南月凌就凑到竖直的那根仗前。铜仗不稀奇,稀奇得是仗头。形状如一盏八角走马灯,但八面是镂空铜雕,每一面皆不同雕案,日出日落,月圆星夜,海潮泉涌,山花谷树。镂刻铜面里面他前所未见,样子有点象斗,石质的。斗面上立一个剑指平前的铜人像。最奇妙之处,斗能转,铜像跟着转,剑抖着,始终不离日落那面。
“这是什么?”他好奇得要命。
“风仗。”也就是风向标,兰生把信看完,走回来还给南月凌,“今后你我装起算命的,拿着这个充宝器,所向披靡。”比拂尘铜板龟壳这些看起来靠谱,多神秘。
南月凌眉毛跳,“你还想装啊?”呃,她说你我,这个你是指自己么?“狗洞都没了,你弄出这古怪东西来还有什么用?”
“狗洞是没了。”兰生走到原来狗洞的地方,现在从墙头吊了些冬藤。
“稀稀拉拉也没有叶子,藤那么细也不能——”南月凌张着嘴,看兰生拽一根藤,墙面发出咔一声,竟然露出门形来。
狗洞已经功成身退,从此多一道暗门,可直身进出。
“如何?”兰生眨眨眼。
“这……你偷偷做暗门,你母亲肯定会知道的。”最后还是会被堵死。
“她不但知道,还是她关照的。”她娘不是充满母爱型,也不是死脑筋的人。堵了狗洞,并不能阻止她出门。而她如果不能出门,在家里会生很多很多祸,说不定把她娘的事也搅黄了。
她娘这么说的:“与其钻洞丑相,不如体面出入。”
于是,暗门由吴三找机关高手设计,另选手巧匠人悄做工,除了兰生和她贴身的几人,再没有谁知道。
“你母亲让你出门?”南月凌羡慕。
“不必羡慕。我娘是这样想的,与其在家捣乱,不如放出去为祸人间。”其实也是兰生一直摆着“不让出门不罢休”的姿态。
说到这儿,她摇头叹,“可惜你要跟我绝交,否则我欢迎你使用。”
对了,他送绝交信来骂她的,差点忘得一干二净,南月凌重新充足气,“要不是我今天听同学说起,你打算把我蒙在鼓里,对吧?你太过份了!虽然那可笑的词是你教我念的,可如果我不念就没有笑果,也是你说的吧?我有功劳,为什么就没奖赏?别的我不要,只要天玄道掌门亲传弟子的那个名额。”
你道怎么着?
花王会的胜出者是兰生这队,虽然其中侥幸的成分居多。本来得花簪数最多的是六皇子一队,但他们只有乐和舞,少了画,连选花王的基本规则都不符,自然不好选为胜出。三皇子那队就输在贞宛身上了。要说女子评选女子,可能嫉妒,但婀姬是有真才艺的真绝色,反观贞宛光凭姿色和珠光宝气,让评客们讨厌。泫冉和另外两队是护卫假扮的,主要为了混上水阁抓刺客,他一手筝绝妙,却被压根不会画不会唱的队友拉少了簪数。结果,兰生一队直升第一,成了花王。
花王会第二日,柏湖舟写信给她就是告知此事,说因为她两位队友的出色表现而获胜。令她好笑的是,柏湖舟说她那幅油漆涂鸦虽完全是嬉戏,但有位客人掷五十金买了,既然这支队是代表玲珑水榭,金子就入水榭的账,让她别惦记了。
“你说,我能不跟你绝交吗?”南月凌朝空中挥拳头。
“我也是柏老板写信告诉才知道的,那日说的三个奖赏只能选一个,而且只有一人能得。”兰生道。
南月凌欸愣了,“三选一?”
“柏老板信中提到柴鬼是奴身,我想他比我俩更需要奖赏,还对我二人有恩,就把奖赏让给他去决定了。你要绝交,随你。”得之惜之,不得淡然。
南月凌沉默好一会儿,“柴鬼已入天玄道,听说他是罪人之子,出身曾十分富贵,如今能得回自由身,是老天爷给他机缘。其实我也知道自己就算高人相授也无用,父亲之能比天玄道掌门还大呢,就是总想再试试。你都可以开天眼了。”
兰生嗤笑,“我不开,无端端脑门多个窟窿,你要开你去开。”
南月凌让她说笑,“怎么会多个窟窿?无非是激出体内所有潜力,看能否拥有大能。像金薇和玉蕊姐姐,天生的能力,不用激发。萍姐姐读易聪颖,但迄今没有显现是否承继我南月氏的天赋之能,若开不出天眼,比普通人其实好不了多少。”
“那就希望她开不出。”兰生凤眼刁笑,也知道是多没营养的对话,就把风仗收好,打开暗门,“我要去吃粥饼,你来不来?”冬天,冬天,小猪走,没狼跟。
南月凌紧跟,因为急需透气。到外面长巷,发现身后还有一个人,是兰生的剑卫少年无果。他偷听到娘说无果的功夫比父亲那些剑卫不差,有闲话还说梅姨和兰生母女感情淡薄,他因此觉得不然。如果感情不好,为何让一个天才剑客随侍女儿左右,梅姨应该自己留用才对。
再来冯娘子粥饼铺,兰生却吃了惊。草席木板搭起的铺子只剩小半间,厨房连带后面的小屋也坍塌,灯笼照出到处的焦黑色,显然着过大火。闻着味就会肚子叫的酒糟肉豆饼,也许从此只能回味了。
“我也太惨了吧。花王会丢人丢脸,什么好处没得。近来没胃口,想粥饼能有多美味,结果你一路念酒糟肉豆天下一绝,好不容易吊起胃口来,这铺子竟被烧了。怎么回事?”南月凌比兰生更不敢相信。
焦味还新,兰生却一步也不再往铺子里去,无意探究这是天火还是人为。冯娘子美貌,在帝都贵族喜爱争美的风尚下,还能平静开着铺子,兰生头回来时就想过她运气不错,或者背后是有人帮衬的。秋天那么旺的小生意,冬天就烧了,似有缘故,但又如何呢?
淡淡看了一会儿,她转身,对南月凌和无果道声走。自己的命运,自己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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