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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醒醒……”清脆的呼唤声,武植慢慢睁开眼睛,七巧满脸古怪的盯着自己,正奇怪,怀中柔软的小身子扭了扭,武植才猛的惊醒,手忙脚乱的放下瑗瑗,瑗瑗睡眼朦胧,伸手揉着眼睛,迷迷糊糊道:“天亮了么?”
七巧娇笑道:“是啊,天亮了,该吃中饭啦!”
瑗瑗“啊”一声惊呼,这才看到七巧和武植,脸上微微一红,却不慌乱,抚平身上微微皱起的绿衫子,说道:“皇叔的怀里好暖和,侄女却睡着啦。”
武植见七巧神色古怪,怕她说出什么令人尴尬之言,急急道:“走吧,去用饭……”琢磨了一下又道:“饭后出去逛街,七巧你近日可曾溜出去游玩?”
七巧马上把头摇成拨浪鼓:“没,七巧一向最听相公话啦。”
武植微皱眉头,说道:“那可难办了,本来还指望你带路寻些好去处呢。”
七巧呆了一下,眼珠一转,笑道:“那有什么难的,我去寻采买的仆役打探一下就是。”
武植微微一笑:“那就偏劳娘子了。”
七巧摆摆手,大咧咧道:“举手之劳。”转身见瑗瑗正自偷笑,捏捏她小脸道:“小丫头,笑啥?”也不待她回话,拉起就走,嘴里道:“金莲姐她们可候着呢。”
武植笑笑,跟了上去。
……
这几日,瑗瑗天天腻在贵王府,每日都是早早就跑来,晚间掌灯时分才被送回,贵王府众王妃都极为喜爱她,漂亮文静,小嘴更如同抹了蜜,将众女哄得异常开心,只有七巧常常怀疑这小丫头是不是被下了降头,否则怎会如此反常?
几日来,武植也时常与王妃带她出去游玩,也是顺便带几女散心,这日,武植正与众王妃在花园赏花品酒,瑗瑗自也在座,在七巧撺掇下,喝了一杯桂花酒,小脸红嘟嘟的,憨态微醺,不时咯咯傻笑几声,引得武植又给七巧了个大大的白眼。
正玩耍间,园外青色碎石小路上行来一宫娥,与侍立在亭前十几步的宫娥侍官低语了几句,侍官看了看亭中正嬉戏的贵王王妃公主,脸上有些犹豫,七巧眼尖,招手道:“什么事?”
侍官慌忙走上几步,跪倒禀道:“王爷,王妃,是大相国寺主持传来的口信,说盼王爷有时间去大相国寺一聚。”
七巧说道:“莫不是大和尚又闯祸了?”却是对武植说话。
武植笑笑:“九成是了,今日闲来无事,也好,去相国寺走一遭。”
七巧眉飞色舞,马上附和:“我也去!”
武植连连摇头,说道:“大和尚一个人生事也还不够?再加上你只怕闹得天下大乱!”
七巧自然嘟起嘴生闷气,还好金莲几女宽慰,见武植最后只带瑗瑗,这才转怨为喜,又和没事人一般叫嚣着与三妹去玩金花牌。
……
武植与瑗瑗乘了一座双驾马车,带上几名乔装卫士,直奔大相国寺,瑗瑗开心的一路说笑不停,武植奇道:“大相国寺有甚么好的?看你这般开心?”
瑗瑗神秘一笑,摇头不语。武植知道这丫头骨子里的倔强,不想说的话自己问也问不出,只有闷葫芦胡乱猜测一会儿,也就把念头抛开。
太平盛世,相国寺香火越发兴旺,赵桓登基时更重修菩萨金身,相国寺借机大规模修缮,远远望去,禅院深深,殿宇崇丽,果有“金碧辉映,云霞失容”之势。
下了马车,武植拉着瑗瑗,穿过人群熙熙攘攘的广场,进了正殿,唤来小沙弥,言道求见智清长老,小沙弥本来推脱,但见武植递过一封书信,信封上却是智清主持的笔迹,忙不迭将武植几人引到偏院禅房,这才去禀告智清。
等不多时,脚步声响,禅房外走入一名年老僧人,长须雪白,容貌慈和,正是智清,武植与他是老相识,站起笑道:“大师别来无恙。”
智清含笑合十,低宣佛号:“阿弥陀佛,贵王却是越发壮硕了。”
二人落座,小沙弥奉上素茶后退下,武植说道:“智深大师又惹事了?”
智清苦笑点头:“伤了几个泼皮,醉酒后更打烂了文殊殿菩萨金身,这……唉……”
武植道:“大师海涵,全是我的不是,罪责我自一力承担,出资重塑相文殊菩萨金身自是应当,此外小王再发下誓言,吃上九九八十一天斋菜,只盼各路菩萨不会降罪……”
智清高宣佛号:“阿弥陀佛,王爷乃今世佛,肯替智深消孽,自是他的福分。”
武植笑道:“我去看看智深大师,劝他几句,所谓因果循环,自己的孽缘旁人又怎消得?终究还是会落在他身上。”
智清微微颔首,笑道:“王爷慧根天成,若不是大宋千万百姓离不得王爷,老衲定日日上门,劝得王爷早日离了那花花世界,舍却皮囊,早成正果。”
武植叹口气道:“大师此言不错,但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为了千万黎民,小王也只有把这臭皮囊扔在花花世界打滚,也不知哪日才得了解脱。”叹着气站起,拉着瑗瑗就走,智清站起送出,一路唏嘘不已,似乎也在为武植入世修行所受苦难叹息。
等智清一直陪武植来到相国寺最北端的一处小禅院告辞,瑗瑗实在压不住好奇,问道:“皇叔也想出家?难道仙人是假,佛却是真?”
武植哈哈一笑:“什么真,什么假?忽悠老和尚几句罢了,老和尚一发火,后果很严重,将智深那小子赶走怎生是好?”
瑗瑗忍不住咯咯笑道:“皇叔你就会骗人。”又道:“智深大师是谁?”
这时就听禅院中一个洪亮的声音大声嚷嚷:“滚滚滚,老子今日就想喝酒,还不与我快些滚……”
一名小沙弥连滚带爬从禅院中逃出,看了武植瑗瑗几眼,再不停留,飞也似去了。
武植笑道:“走,咱进去看看智深大和尚。”拉起瑗瑗小手向走进禅院。
院中天井旁,一个大和尚精赤着上身席地而坐,端着酒碗大口喝酒,酒水沿他钢针般的胡须淌下,落到胸口那黑黑的胸毛上。
听到脚步声,大和尚抬头,把酒碗放在石桌上,起身叫道:“师傅,您老人家可算到了,嘴里都淡出鸟来!”
武植叹口气道:“智深,当日你自己言道钱塘江观潮,大彻大悟,前生今世一切尽知,我这才送你进相国寺修行,才一年不到,你却旧态复萌,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鲁智深搔着头,说道:“师傅,我今生本应听潮而圆,见信而寂,却不知怎地,我就是不明如何圆寂,奇哉怪也。”
武植楞了一下,听说智深大和尚钱塘观潮后,大彻大悟,应了听潮而圆,见信而寂之言,在六合寺坐化,难道却是真的,世间真有神佛?不过可不能说破是因为自己坏了他圆寂之果,修不成佛更不能赖在自己头上。
“圆寂就是死,有啥难懂的!”武植哼了一声,又道:“智深,你可莫在胡闹,实在不成我帮你修一座小寺院修行如何?”
智深微微点头,双手合十,神色庄严,低声道:“圆寂,死也,阿弥陀佛。”
武植哈哈笑道:“又弄玄虚。”
瑗瑗却是好奇的看着智深,这样的和尚以前可没见过。
这时,院外脚步声响,一名侍卫匆匆进来,在武植耳边低语了几句,武植颔首,看看瑗瑗,道:“你和大和尚玩儿一会,晚些时候府里来车马接你回宫。”
瑗瑗见武植似乎有事,虽然不愿,也只得点头允了。武植又对智深道:“我这小侄女就交给你啦,可给我看好啦。”
智深微微点头,扫了瑗瑗一眼,说道:“此女大劫在即,师傅可知?”
武植哈哈笑道:“你这和尚又满口胡言,那你说这大劫该如何解开?”
智深摇头道:“不可解,不可解,命数使然,必死无疑。”
“莫胡言乱语,说的怪吓人的……帮我照顾好她!”笑骂着向外走去,对智深的反常浑没做回事。
……
武植出了相国寺,直奔京郊,却是大姐抱恙,对于得不到任何名分的李师师,武植感念她孤苦,自是百依百顺,万般照顾。听得她生病自然要过去瞧瞧。
等从李师师处赶回王府,已经是掌灯时分,问起去相国寺接人的府中侍卫,却是没见过智深和瑗瑗,武植吃了一惊,虽说智深行事鲁莽,却不是没有分寸之人,难道他送瑗瑗去了皇宫?忙命人去宫里打探消息。
半个时辰后,去宫里探信的侍卫赶回来,瑗瑗并未回宫,立时,贵王府乱做一团,一匹匹快马自王府奔出,向四下奔去,武植坐在书房,面沉如水,琢磨着瑗瑗的去向,更琢磨起智深说过的话,浑身汗毛竖起,莫不是,鲁智深这家伙疯了?被相国寺繁琐的规矩逼得精神不正常?所谓大彻大悟不过是疯子言语?
七巧陪在武植身边,见武植神色不善,自不会撒娇撒痴,轻轻靠在武植肩头,默不言语。其余王妃却不知道瑗瑗失踪的消息,早早各自散了。
武植胡思乱想得同时,一条条信息传来,几年来,武植庞大的网络再没有这般高速运转过,整个汴京街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形形色色的人流,歪瓜裂枣般的泼皮,豪客装扮的壮汉,白发苍苍的老人,容貌俏丽的少女,看似毫无联系,却散落在各个城区作着同样的搜寻,四处打探着消息。
巡城的官军巡检也各自交头接耳,不知道在说什么,只是他们巡逻再不似平日那般应付,经常叫过行人搜身,尤其是见到又十几岁的小女孩,定会抓过来审视一番。
各个客栈酒楼老板,不约而同的收到街区“老大”的紧急传唤,匆匆出门而去,心中大多忐忑,是不是保护费用又要提升?
首饰铺,胭脂铺,赌坊,各种生意铺子,各种作坊都涌进了黑衣大汉搜寻,就算京城最大的珠宝行,有贵王这个大靠山的叶家珠宝也进了几条大汉,掌柜赔笑领他们四处观望,甚至后院也进去走了一遭,惹得伙计嘀嘀咕咕,不知道这几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此时整个汴京城,仿佛都在武植手掌之下运转,这一刻,汴京城,真正的主人才显露出他威势之冰山一角……
……
一个时辰后,贵王府府门洞开,十几匹快马如飞奔奔出,向东疾驰而去,极快的穿过大街小巷,十几名乘客骑术甚精,路上丝毫也不见减速,不到半个时辰,已经飞驰到开封府前,骏马长嘶声中,勒住缰绳,翻身下马。
开封府如同一座小城池,虽比不得皇宫森严宏伟,却也是仅次于皇宫的城中之城,城分三门,城内是各路官署,每日早间开封府开府时,旌旗招展,锣鼓齐鸣,其威风也是汴京一景。大宋开国,历代太子大多在开封府尹上历练过,由此可见开封府地位之重,现今的开封府尹乃是徐秉哲,办案却是雷厉风行,虽屡次被弹颏为酷吏,但有汴京李家支撑,李家虽在贵王前几年打压后,权势不比当年,但太后一族,毕竟尊崇,而且听闻叶家和李家在海外合力经营,很有联合之势,是以更无人敢开罪李家,是以徐秉哲这开封府尹却也坐得安如泰山。
开封府府门处几名军汉站得笔直,见到一行骑客行来,一名军汉迎上,大咧咧道:“闭府了,闭府了!有状子明天再递!”
走在最前面的锦服男子却是理也不理,淡淡道:“带路,去牢房!”
军汉刚瞪起眼睛,骂人的话还没出口,“啪”一声,已经挨了一个大耳光,锦服男子身后的护卫拎起他脖领,就摔了出去,嘴里骂道:“还不快去传徐秉哲?”
守门的军汉都有些傻眼,虽然京城贵胄无数,但一个随从就敢直呼开封府尹名讳的可没有几人,一名眼尖军汉马上点头哈腰迎上,也有军汉撒腿飞奔去后衙送信。
不消说,来得正是武植一行人,却是得了信息,两个时辰前,相国寺附近闹出一桩人命,衙役带走了一男一女,男子是个大和尚,女子乃是一名十几岁女孩儿,描述下,十九就是智深和瑗瑗,武植急忙赶来查对。
在军汉陪同下,进了开封府,到了大牢前,把手牢房的军汉衙役刀枪出鞘,却是说什么也不放武植进牢房,武植微微点头,也不难为他们,旁边侍卫不知道从哪儿搬来一把椅子,武植坐下眯起眼睛养神,想起泼皮回到,据在场之人证说起,大和尚不知道为何与死者争执,几拳就将死者打死,那死者似乎姓蔡,好像有些来头,事发后不久就有大队军马赶来,抓走了和尚与小女孩。
正思忖哪个姓蔡的能请得动开封府,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睁开眼睛,一名身着紫色蟒服的官员匆匆赶来,白白净净的脸庞,三角眼中目光闪烁,看起来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来人正是徐秉哲,看到武植呆了一下,慌忙过来躬身行礼:“下官开封府尹徐秉哲见过贵王千岁。”
一直剑拔弩张的牢房差官都傻了眼,几名节级跑过来跪倒请罪。武植摆摆手,笑道:“你们也是尽职,何罪之有。”
节级偷眼看武植神色和善,这才微微放心,还是诚惶诚恐的磕了几个头后退到一旁。
武植又对徐秉哲道:“午后牢里可曾关进两人?一个大和尚和一个小姑娘!”
徐秉哲愣了下,点头道:“是有这回事。”
武植道:“苦主是谁?”
徐秉哲向前走了几步,低声道:“是老相爷,死者是老相爷侄子,唤作蔡九。”
武植“哦”了一声,蔡京在京城养老,久不得他消息,倒有些忘了。
“开牢房!我去看看。”武植说道。
“别别,贵王想提审此二人,我把他俩提出来就是,贵王千金之躯,何必进污秽之地。”徐秉哲说着对节级挥手,喊道:“还不将将大师和小姐请出来?”
武植却起身,径自走进了牢房,徐秉哲慌忙跟在了后面,牢房阴暗潮湿,一股恶臭扑鼻而来,徐秉哲皱了下眉头,方想用袖子捂鼻,却见武植没事人一样大步走入,也只好赔笑走在一旁。
节级在前面带路,很快到了一间木牢前,几尺方圆,关了十几个犯人,或坐或卧,拥挤杂乱,不过鲁智深那高大的身躯武植自然一眼认出,他在一个角落盘膝坐定,闭目打坐。
“叔父!”一声清脆的呼喊,鲁智深身后闪出一条小身影,正是瑗瑗,小心翼翼闪开坐卧的犯人,跑到了木栅栏之前。
武植见她淡绿裙子还是那般干净平整,显然没有受刑,这才放心,旁边侍卫不等节级说话,一刀劈开了栅栏上铁锁,拉开栅栏,瑗瑗雀跃的扑到了武植怀里。
徐秉哲却是心里扑通扑通狂跳,暗自庆幸初见小姑娘见他衣着华丽,显然大有来头,这才没急急断案,准备查清小女孩身份再说,若不然,今日若是这小女孩有一点闪失,自己的乌纱必定不保,就看小女孩和武植的亲热劲儿,定是至亲,想来是江南叶家或者辽东萧家嫡系,自己可是万万得罪不起的,比起来,老相爷蔡京可以忽略不计。
武植看看还在闭目养神的智深,哼了一声:“行事没个分寸,今日你就在牢里反省一夜。”
徐秉哲连连点头,陪笑道:“要不要下官帮大石换间干净点的牢房。”
武植摇头道:“不必了,留他在这里也是为了这桩案子,你可要秉公办理。”
徐秉哲笑道:“那是自然。”虽然现在大理寺,御史台勘察甚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之类的冤案他没办过几件,但贵王交代下来的,自然另当别论,何况蔡九那厮的作为他早有耳闻,若不是碍于蔡京面子,早就把他办了。
武植这才对怀中瑗瑗道:“可曾受了委屈?”
徐秉哲的心马上提到了嗓眼,却见小女孩儿轻轻摇头,笑着说道:“牢房挺有趣的。”这才擦了把冷汗,哭笑不得,牢房有趣?也只有这种豪门千金说得出。
武植笑道:“有趣就好,方才叔父可是担足了心事,就怕你哭鼻子。”
瑗瑗咯咯笑道:“瑗瑗没事啊。”
听到“瑗瑗”二字,徐秉哲的心咯噔一下,见武植目光如电射来,慌得低下了头。
武植牵起瑗瑗的手,说道:“咱回吧。”
瑗瑗说道:“等一下!”转头对木牢中喊道:“小三儿,你过来呀。”
武植大奇,抬头看去,牢中角落,瑟缩着走出一名瘦小身影,是个小小孩童,看不出是男是女,衣衫褴褛,脸上黑黑的,也不知道几月未好生清洗,眼珠倒是颇为灵动,只是眼中全是畏惧,看着自己。
武植奇道:“这小家伙是谁?”
瑗瑗笑道:“是我的好朋友,叫小三儿,听她说在这里住了将近一年呢。叔父带她一起走吧,方才她还请我吃窝头呢。”
武植还未说话,牢房中响起虚弱的声音,“好心的官人,求求您就带她走吧,她没罪啊……”一条人影蹒跚站起,走上两步,来到栅栏之前,才见他蓬松长发下,似乎是名女子,挣扎着跪倒,用力磕头:“官人救救她。”
武植仔细看看牢房,这才看出是一间女牢,又看看鲁智深,随后看向了徐秉哲。
徐秉哲慌忙解释,原来关押犯人时,鲁智深却是怎么也不和瑗瑗分开,徐秉哲当时摸不准瑗瑗来历,他又是名僧人,也就暂时由了他,女牢中这些女子各个肮脏无比,想也不会惹得大和尚起什么歹心。
武植看着牢房中这些女子大皱眉头,以前自己却是未注意,看来过几日,却需授意御史将改善牢房之事提进上书房,事情虽小,却也关系无数条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