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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玳安骑马打狮子街过,看见瓶儿家门首开了个大生药铺,里边堆着许多生熟药材,朱红小柜,油漆牌面,吊着幌子,十分热闹。心想:大概二娘搭了个新伙计,开了个生药铺。回家来告诉西门庆,西门庆这几天正忙着料理这一两个月来积下的事儿,半信不信,听了也没放在心上。
已是七月中旬,金风淅淅,玉露冷冷。这日,西门庆在路上被应伯爵、谢希大两人拉住问新嫂子娶了不曾。西门庆只得说是为亲家出事另改了日期。二人又硬拉扯着西门庆去院里吴银儿家吃酒压惊解闷。吃了一天的酒,到日暮时,半酣而归。半路上,偏遇见了冯妈妈。
西门庆醉言道:“你二娘在家好么?我明日和她说话去。”
冯妈妈嗔怪道:“大官人还问什么好?把个现现成成做熟了饭的亲事儿,吃人掇了锅儿去了。”
西门庆一听,酒也吓醒了一半,失惊问道:“莫不她嫁人去了?“
冯妈妈说道:“二娘那等使老身送过头面,往你家去了几遍,不见你,大门关着,通叫不开。对玳安哥说了,教你早动手,你不理。今日教别人成了,你还说什么?”
西门庆问是谁。
冯妈妈便把事情的全部过程说了一遍。这西门庆听罢,气得差点从马上摔下来,只是跌脚叫苦:“苦哉,苦哉!你嫁别人,我也不恼,如何嫁那个矮王八,他有什么了得的!”于是挥鞭连连打马来家。下马进了仪门,只见吴月娘、孟玉楼、潘金莲和西门大姐四个人在前厅天井内借月色跳百索儿玩。见到西门庆来家,月娘、玉楼、大姐三个都往后走了,只有金莲不去,且扶着庭柱兜鞋哩。
西门庆肚里有酒,心中有气,气借酒力大发,酒促气愤顿生,骂道:“淫妇们闲得不自在,平白天黑跳什么百索儿!”见了金莲,正是出气的好处所,赶上前去,朝金莲连踢两脚,然后走到后边,也不往月娘房中去脱衣裳,却走进西厢书房,教丫环搬来铺盖,在书房歇宿。一会儿骂丫头这不好使,一会儿骂小厮那不好用。一座偌大宅院,只听他嚷了大半夜。
众妻妾站在一处,心中害怕,不知何缘故招怒了大官人。吴月娘甚是埋怨金莲:“你见他进门醉得那个样,两三步叉开一边便了。还只顾在他跟前笑成一块,提什么鞋儿!却教他蝗虫蚂蚱,一倒都骂着了。”
玉楼为月娘抱不平:“骂我们也罢了,如何连大姐也骂起淫妇来了?没糟道的行货子!”
金莲接过话来道:“这一大家子,只我是好欺负的。一般三个人在这里,只踢我一个儿。好像谁偏受用怎的?”
月娘一听,恼了:“你先何不教他连我也踢几脚不是?你没偏受用,谁偏受用?这般不识高低的货!我倒不言语,你只顾嘴头子哔哩剥喇的。”
金莲忙转过话来摭,说道:“姐姐,我不是这等意思,他不知哪里因着什么由头儿,只拿我煞气。”
月娘说道:“谁教你只要嘲他来?他不打你,打狗不成?”
玉楼对月娘说道:“大姐姐且叫了小厮来问问,今日在谁家吃酒。早晨出去时还是好好的,如何来家就变样了。”
月娘使小玉去把玳安回来,骂道:“贼囚根子,你爹今天又出了什么事,这么大的火气?你不实说,教大小厮来吊拷你,打你十板子。”
玳安只得照实说了:“娘休打。爹今日和应二叔们都在院里吴家吃酒,散得早了,来到东街口上,撞遇冯妈妈,说花二娘等爹不去,嫁了大街住的蒋太医了。爹一路上恼得要不的。”
月娘这才明白过来,说道:“信那没廉耻的歪淫妇,浪着嫁了汉子。他却来家拿人煞气。”
玳安又说道:“二娘不是嫁蒋太医,而是把他倒踏门招进去了。如今二娘与了他本钱,开了片好不兴旺的大药铺。先前我来家告爹说,爹还不信。”
孟玉楼说道:“论起来,男子汉死了多少时儿,服还未满就嫁人,使不得的。”
“如今年月,论的什么使得使不得的。汉子孝服未满,浪着嫁人的,才一个儿?”月娘接着玉楼的话说道。“淫妇成日和汉子酒里眠酒里卧的人,她原守的什么贞节?”
听了月娘的这几句话。孟玉楼和潘金莲都不吱声了,低着头,各自回房。这两人都是再醮寡妇嫁人,嫁人时都不曾满孝服。月娘气上来一心说瓶儿,却没想到这一棒先打了身边这两个人。
西门庆在厢房里睡了一夜,第二天,为了换下来昭看守大门,把女婿陈经济安在花园中同贲四一道管工记帐。虽说在花园中管工,非呼唤不敢进入中堂,更不必说内室,饮食都是小厮拿出来吃。因此,这陈经济还未见过房中的几个姨娘。这日,西门庆不在家,去给提刑所贺千户送行了。月娘想起陈经济搬来后,帮助管工辛苦,同玉楼、娇儿几个商量,吩咐厨下,安排了一桌酒肴点心,午间请女婿进来吃一顿饭。本来,仅是一顿饭,也无什么利害,偏偏内室的牌响引出了陈经济的本事。光是玩牌,还不至于有什么差错,偏偏又引出了个潘金莲。这陈经济见了潘金莲,心荡目摇,精魂勾去。直到西门庆来家,陈经济才被月娘使丫环小玉从角门送出去。
西门庆下马进门,先到前边工地上观看了一遍,然后踅到金莲房中来,金莲慌忙接着,与他脱了衣裳,说道:“你今日送行去,来得挺早的。”
“提刑所贺千户新升新平寨知寨,合卫所的相知好友都去郊外送他,也给我送了帖儿来,我不好不去。”西门庆懒洋洋地说道。
“你还没吃酒吧,教丫环拿酒来你吃。”金莲说着,吩咐春梅去看酒来。
不多时,放了桌儿上酒,菜果都摆在面前。饮酒中间,说起后日花园卷棚上梁,约有许多亲朋,都要来送果盒酒,挂红,少不得听厨子置酒管待。两人说了一会,天色已晚。金莲教春梅撤去桌几。春梅掌灯回自己房里,这二人上床歇宿。西门庆因早起送行,辛苦了一天,吃了几杯酒就醉了,倒下头鼾睡如雷。
这时正值七月二十几天气,夜间常时有些余热,潘金莲睡不着,听见碧纱帐内蚊声嗡嗡,便赤着身子也不披衣,举着灯烛满帐照蚊子,照一个,烧一个。低首见西门庆正赤身仰卧枕上,睡得正浓,摇之不醒,呼之不应,看看觉得好笑。其腰间那话,带着托子,累垂伟长,不觉淫心辄起,放下烛台,纤手扪弄。弄了一回,蹲下身去用口品吮起来。吮来吮去,西门庆醒了。西门庆笑骂道:“怪小淫妇儿,你达达刚睡睡,就鬼混死了。”一面起来,坐在枕上,一发叫她扒在床上尽情吮咂。又垂首玩之,以畅其美。金莲于是玩了有一顿饭时,西门庆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隔壁叫醒春梅,教她筛过酒来,在床前执壶而立。将烛移在床背板上,教金莲马爬在他面前,那话隔山取火,插入牝中,令其自动,在上饮酒取乐。金莲却不十分接受,骂道:“好个刁钻古怪的强盗!几时新兴出来的例儿?怪剌剌的,教丫头看答着,什么张致。”
西门庆一边乐着,一边说道:“我对你说了吧,当初你瓶姨和我常如此干,叫她家迎春丫头在傍执壶斟酒,好不快活。”
金莲一听,收起身子,说道:“我不好骂出来的!什么瓶姨鸟姨,提那淫妇做什么?奴好心不得好报,那淫妇等不得,浪着嫁汉子去了。你前日吃了酒,来家时,一般的三个人在院子里跳百索儿,只拿我煞气,只踢我一个儿,还惹得人家和我辨了回子嘴。想起来,奴是好欺负的。”
西门庆正在兴头上,见金莲收回身子,很不高兴,听她一番话,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你与谁拌嘴来?”
金莲说道:“那日你进了房,上房的好不和我斗气,说我在她跟前顶嘴来,骂我不识高低的货。我想起来为什么,养虾蟆得水蛊儿病,如今倒教人恼我。”
西门庆便把那天生气的原因说了出来:“不是我也不恼,那日应二哥他们拉我到吴银儿家,吃了酒出来,路上撞见冯妈妈了,把瓶儿招赘的事告诉我,把我气了个立睁。你若嫁了别人,我倒罢了。那蒋太医什么东西,贼矮王八,那花大去哪里了,怎不咬下他下截来?他有什么本事,这不是明着气我么?招他进去,又与他本钱,教他在我眼面前开铺子,大剌剌做买卖!”说着,说着,又生起气来。
金莲说道:“亏你有脸儿还说哩!奴当初怎么说来?先下米儿先吃饭,你不听,只顾来问大姐姐。常言道:‘信人调,丢了瓢。’你做差了,你抱怨哪个?”
就金莲这几句话,把西门庆无明火冲起,说道:“你由她,教那不贤良的淫妇说去,到明日休想我再理她。”说完,倒头便睡。
第二天起来,西门庆见了月娘果然不答不理不说话。月娘也不知又何缘故如此,只得随他去,也不去理睬他。自此两下都把心冷淡了。
潘金莲见西门庆偏听己信己,自以为得志,每日抖擞精神,妆饰打扮,人前市爱。忽想起那天在后边见到陈经济的事来,小伙儿生得乖滑伶俐,眼睛像定神般地往自己身上瞅,一似那馋猫见鲜鱼。金莲想着,心下自笑了起来,所以只要西门庆外出不在家,便使春梅去把他叫进房来,与他茶水果点,不时两个还下棋做一处。
一日,西门庆新盖卷棚上梁,亲友挂红庆贺,送果盒的也有许多,各个匠作都有犒劳赏赐,大厅上管待官客,吃到晌午时分,人才散了。西门庆看着收拾了家伙,归后边玉楼房里睡去了。陈经济走来金莲房中讨茶吃。金莲正在床上弹弄琵琶,见经济进来,问道:“前边上梁,吃了这半日酒,你就不曾吃些别的什么,还来我屋里要茶吃?”
“儿子不瞒你老人家说,从半夜起来,乱了这一天,谁吃什么来。”经济丧着个脸说道。
“你爹呢?”金莲又问道。
“爹后边睡去了。”经济答道。
“你既没吃什么,”金莲看了看经济,略停了停,叫春梅道,“拣妆盒里拿我吃的那蒸酥果馅饼儿来,与你姐夫吃。”
这小伙儿即登上金莲的炕床,就在炕桌儿,摆开四碟小菜,吃着点心。一边见金莲弹弄琵琶,戏问道:“五娘,你弹的什么曲儿?怎不唱个儿我听?”
金莲笑道:“好陈姐夫,奴又不是你的伴儿,如何唱曲儿你听?等你爹起来,看我对你爹说不说。”
经济听了,慌忙跪下,笑嘻嘻儿央求道:“好五娘,望乞可怜见儿子,再不敢了。”
金莲忍耐不住,“噗哧”一下,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