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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赵虎扮做化子,见跟的人多了,一时陸发,他便拽开大步,飞也似的跑了二三里之遥,看了看左右无人,方将脚步放缓了,往前慢步。谁知方才众人围绕着,自己以为得意,却不理会。及至剩了一人,他把一团高兴也过去了,就觉着一阵阵的风凉。先前还挣扎的住,后来便合着腰儿,渐渐握住胸脯。没奈何,又双手抱了肩头,往前颠跑。偏偏的日色西斜,金风透体,哪里还搁的住呢。两只眼睛东瞧西望,见那壁厢有一破庙,山门倒坏,殿宇坍塌,东西山墙孤立。便奔到山墙之下,蹲下身体,以避北风。自己未免后悔,不该穿着这样单寒行头,理应穿一分破烂的棉衣才是。凡事不可粗心。
正在思想,只见那边来了一人,衣衫褴褛,与自己相同,却夹着一捆干草,竟奔到大柳树之下,扬手将草顺在里面。却见他扳住柳枝,将身一纵,钻在树窟窿里面去了。赵虎此时见那人,觉得比自己暖和多了,恨不得也钻在里面暖和暖和才好,暗暗想道:“往往到了饱暖之时,便忘却了饥寒之苫。似我赵虎每日在开封府,饱食暖衣,何等快乐。今日为私访而来,遭此秋风,便觉得寒冷之甚。见他钻人树窟,又有干草铺垫,似这等看来,他那人就比我这六品校尉强多了。”心里如此想,身上更觉得打噤儿。
忽见那边又来一人,也是褴褛不堪,却也抱着一捆干草,也奔了这棵枯树而来。到了跟前,不容分说,将草往里一抛。只听里面人哎哟道:“这是怎么了?”探出头来一看,道:“你要留点神呀!为何闹了我一头干草呢?”外边那人道:“老兄恕我不知。敢则是你早来了。没奈何,匀便匀便。咱二人将就在一处,又暖和,又不寂寞。我还有话合你说呢。”说着话,将树枝扳住,身子一纵,也钻人树窟之内。只听先前那人道:“我一人正好安眠,偏偏的你又来了,说不得只好打坐功了。”又听后来那人道:“大厦千间,不过身眠七尺。咱二人虽则穷苦,现有干草铺垫,又温又暖,也算罢了,此时管保就有不如你我的。”
赵虎听了,暗道:“好小子!这是说我呢。我何不也钻进去,作个不速之客呢?”刚然走到树下,又听那人道:“就以开封府说吧,堂堂的首相,他竟会一夜一夜大睁着眼睛,不能安睡。难道他老人家还短了暖床热被么?只因国事操心,日夜焦劳,把个大人愁的没有困了。”赵虎听了,暗暗点头。又听这个问道:“相爷为什么睡不着呢?”那人又道:“怎么你不知道么?只因新近宫内不知什么人在忠烈祠题诗,又在万寿山杀命,奉旨把此事交到开封府查问细访。你说这个无影无形的事情,往哪里查去?”忽听这个道:“此事我虽知道,我可没那么大胆子上开封府。我怕惹乱子,不是玩的。”那人道:“这怕什么呢?你还丢什么吗?你告诉我,我帮着你好不好?”这人道:“既是如此,我告诉你。前日咱们鼓楼大街路北,那不是吉升店么?来了一个人,年纪不大,好俊样儿,手下带着从人,骑着大马,将那么一个大店满占了,说要等他们伙伴,声势很阔。因此我暗暗打听,只是听说此人姓孙,他与宫中有什么拉拢,这不是这件事么?”赵爷听见,不由的满心欢喜,把冷付于九霄云外,一口气便跑回开封府,立刻找了包兴,回稟相爷,如此如此。
包公听了,不能不信,只得多派差役跟随赵虎,又派马汉、张龙一同前往,竟奔吉升店门。将差役安放妥当,然后叫开店门。店里不知为着何事,连忙开门。只见愣爷赵虎当先,便问道:“你这店内可有姓孙的么?”小二含笑道:“正是前日来的。”四爷道:“在哪里?”小二道:“现在上房居住,业已安歇了。”愣爷道:“我们乃开封府奉相爷钧谕,前来拿人。逃走了,惟你是问。”店小二听罢,忙了手脚。愣爷便唤差役人等,叫小二来,将上房门口堵住。叫小二叫唤,说:“有同事人找呢。”只听里面应道:“想是伙计赶到了,快请。”只见跟从之人开了槅扇,赵爷当先来到屋内。从人见不是来头,往旁边一闪。愣爷却将软帘向上一掀,只见那人刚才下地,衣服尚在掩着。赵爷急上前一把抓住,说道:“好贼呀!你的事犯了。”只听那人道:“足下何人?放手,有话好说。”赵虎道:“我若放手,你不跑了么?实对你说,我们乃开封府来的。”那人听了“开封府”三字,便知此事不妥。赵爷道:“奉相爷钧谕,特来拿你。若不访查明白,敢拿人么?有什么话,你只好上堂说去。”说罢,将那人往外一拉,喝声:“捆了!”又吩咐各处搜寻,却无别物,惟查包袱内有书信一包。赵爷却不认得字,将书信撂在一边。
此时马汉、张龙知道赵爷成功,连忙进来,正见赵爷将书信撂在一边。张龙忙拿起灯来一看,上写“内信两封”,中间写“平安家报”,后面有年月日,“凤阳府署密封”。张爷看了,就知此事有些舛错。当着大众不好明言,暗将书信揣起,押着此人,且回衙门再作道理。店家也不如何故,难免提心吊胆。
单言众人来到开封府,急速禀报了相爷。相爷立刻升堂。赵虎当堂交差,当面去缚。张龙却将书信呈上。包公看了,便知此事错了,只得问道:“你叫何名?因何来京?讲!”左右连声催喝。那人磕头,碰地有声。他却早已知道开封府非别的衙门可比,战兢兢回道:“小人乃……乃凤阳府太守孙……孙珍的家人,名唤松……松福,奉了我们老爷之命,押解寿礼给庞太师上寿。”包公道:“什么寿礼?现在哪里?”松福道:“是八盆松景。小人有个同伴之人名唤松寿,是他押着寿礼,尚在路上,还没到呢。小人是前站,故此在吉升店住着等候。”包公听了,已知此事错拿无疑,只是如何开放呢?此时赵爷听了松福之言,好生难受。
忽见包公将书皮往复看了,便问道:“你家寿礼内,你们老爷可有什么夹带?从实诉上来!”只此一问,把个松福吓的抖衣而战,形色仓皇。包公是何等样人,见他如此光景,把惊堂木一拍,道:“好狗才!你还不快说么?”松福连连叩头,道:“相爷不必动怒,小人实说,实说。”心中暗想道:“好利害!怨的人说开封府的官司难打,果不虚传。怪道方才拿我时,说我事犯了。‘若不访查明白,如何敢拿人呢?’这些话明是知道,我如何隐瞒呢?不如实说了,省得皮肉受苦。”便道:“实系八盆松景,内暗藏着万两黄金,惟恐路上被人识破,故此埋在花盆之内。不想相爷神目如电,早已明察秋毫,小人再不敢隐瞒。不信,老爷看书信便知。”包公便道:“这里面书信二封,是给何人的?”松福道:“一封是小人的老爷给小人的太老爷的,一封是给庞太师的。我们老爷原是庞太师的外孙。”包公听了点头,叫将松福带下去,好生看守。
你道包公如何知道有夹带呢?只因书皮上有“密封”二字,必有怕人知晓之事,故此揣度必有夹带。这便是才略过人,心思活泼之处。
包公回转书房,便叫公孙先生急缮奏摺,连书信一并封人。次日进朝,奏明圣上。天子因是包公参奏之摺,不便交开封审讯,只得着大理寺文彦博讯问。包公便将原供并松福俱交大理寺。文彦博过了一堂,口供相符,便派差役人等前去要截凤阳太守的礼物,不准落于别人之手。立刻抬至当堂,将八盆松景从板箱抬出一看,却是用松针扎成的“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八个大字,却也做的新奇。此时也顾不的松景,先将“福”字拔出,一看里面并无黄金,却是空的。随即逐步看去,俱是空的,并无黄金。惟独“山”字盆内,有一个象牙牌子,上面却有字迹,一面写着“无义之财”,一面写着“有意查收”。文大人看了,便知此事诧异,即将松寿带上堂来,问他路上却遇何人。松寿禀道:“路上曾遇四个人带着五六个伴当,我们一处住宿,彼此投机,同桌吃饭饮酒。不知怎么沉醉,人事不知,竟被这些人将金子盗去。”文大人问明此事,连牙牌子回奏圣上。
圣上就将此事交包公访查,并传旨内阁发抄,说:“凤阳府知府孙珍年幼无知,不称斯职,着立刻解职来京。松福、松寿即行释放,着无庸议。”庞太师与他女婿孙荣知道此事,不能不递摺请罪。圣上一概宽免。惟独包公又添上一宗为难事,暗暗访查,一时如何能得。就是赵虎听了旁言误拿了人,虽不是此案,幸喜究出赃金,也可以减去老庞的威势。
谁知庞吉果因此事一烦,到了生辰之日,不肯见客,独自躲在花园先月楼中去了,所有客来,全托了他女婿孙荣照料。自己在园中,也不观花,也不玩景,惟有思前想后,叹气瞎声,暗暗道:“这包黑真是我的对头。好好一桩事,如今闹的黄金失去,还带累外孙解职。真也难为他,如何访查得来呢?实实令人气他不过!”正在暗恨,忽见小童上楼禀道:“二位姨奶奶特来与太师爷上寿。”老贼闻听,不由的满面堆下笑来,问道:“在哪里?”小童道:“小人方才在楼下看见,刚过莲花浦的小桥。”庞贼道:“既如此,她们来时,就叫她们上楼来罢。”小童下楼,自己却凭栏而望,果见两个爱妾姹紫、嫣红,俱有丫鬟搀扶。她二人打扮的袅袅娜娜,整整齐齐;又搭着满院中花红柳绿,更显得百媚千娇,把个老贼乐的老老家都忘了,在楼上手舞足蹈,登时心花大放,把一天的愁闷俱散在“哈密国”去了。
不多时,二妾来到楼上,丫鬟搀扶步上扶梯。这个说:“你踩了我的裙子咧。”那个说:“你碰了我的花儿了。”一阵咭咭呱呱,方才上楼来,一个个娇喘吁吁。先向太师万福,禀道:“你老人家会乐呀,躲在这里来了,叫我们两个好找!让我们歇歇,再行礼罢。”老贼哈哈笑道:“你二人来了就是了,又何必行什么礼呢?”姹紫道:“太师爷千秋,焉有不行礼的呢?”嫣红道:“若不行礼,显得我们来的不志诚了。”说话间,丫鬟已将红毡铺下。二人行礼毕,立起身来,又禀道:“今晚妾身二人在水晶楼备下酒肴,特与太师爷祝寿。务求老人家赏个脸儿,千万不可辜负了我们一片志诚。”老贼道:“又叫你二人费心,我是必去的。”二人见太师应允必去,方才在左右坐了。彼此嬉笑戏谑,弄的个老贼丑态百出,不一而足。正在欢乐之际,忽听小童楼下咳嗽,扶梯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