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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齐朝,天兴七年。
皇城北郊十里外无色庵内,江素妍衣衫单薄,手里握着笔,目光呆滞地看着窗外:又见落叶,秋天到了,冬天也不会远。她从来都害怕冬天,也至于害怕看到落叶凋零。
她本不是悲春伤秋之人,可是她口不能言,自七年前那个冬天,她就染上了风寒腿毛病。心灵痛,身体苦楚,交融一体,一次次折磨着她身心。每到天寒,她就受了煎熬,偏庵中还有干不完活,洗衣、抄经、做饭、打水……
这诸多杂事中,她爱、厌便是抄经,常年累月下来,抄经已成习惯。师太说,抄经可消戾气、化仇怨,只是那刻骨恨又如何能化去,只不过,不再表露形色,却深埋心底,半分都不得安宁。
八年前今天,她父兄、家人数被斩杀于皇城西市菜口,那一日她亲眼目睹了父亲、哥哥们死,鲜血飞溅,骇痛魂灵。
她恨、她怨,她痛,又岂是日日听经、抄经便能停歇。
她恨自己,恨薄幸之人。
每年这一天,她看似麻木呆傻神色里,备受着煎熬。
曾经呢?曾经——
江素妍每每回忆过去,就会忍不住讥笑自己。笑自己单纯,笑自己无知,笑自己年轻无畏时节,笑她现离曾经如此遥远,可她痛从未停止过。
还记得那时数九寒天,大雪纷飞,鹅毛大雪自昨儿午后一直下到了今日辰时。整座皇城沉浸死一般寂静中,大地一片素白,白得如同一场令人恐惧梦境。望着窗外雪景,让人莫名感到寂寥无助。寒气逼人,从四面八方侵袭肌肤,人似乎都要被冻成冰人一般。
夫家曹府以她“身染瘟疫”为由,将她远远隔离曹府一座僻院杂房之中,无水、无冬衣、无被褥、无吃食地关了两天两夜,她几乎未被活活地冻死。即便如此,她还抱着一线希望,以为是可恶婆婆下令。
然,直至两日之后,她才得晓实情。
彼时,她闺蜜好友胡香灵来到杂房,用钥匙打开房门,映入眼帘是一个面色苍白,头发凌乱女子,左右脸颊上还有三枚豌豆大小疤痕,这让原本清秀无双面容显得有些丑陋。
江素妍见是胡香灵,心头一暖:“灵姐姐……”
然,这份温暖却瞬间消散,化成比这严寒冷冬。
她看到了胡香灵面上异样,那是毫不掩饰厌恶与得意。甚至都不应她一声,只语调冷漠地道:“没想到青嬷嬷待你还真好,不眠不休地为你找来治瘟疫方子熬药,还一大早就给你熬好了清淡可口肉粥……”
胡香灵启开食盒,取出滚烫汤药,就江素妍要去接过时候,胡香灵竟冷笑着将药汁倾倒出来,墨色汁液化成一条黑线,从碗里泄出。
“灵姐姐……”江素妍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是奶娘给她熬药啊,吃了药,她病许就好了。
胡香灵诡异笑,明明笑着,却比一把锋利刀子令人害怕。
只片刻,江素妍就明白了过来,过往点滴都一一浮现脑海,她染疫,是两天前事儿,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打皇城禁行以来,就连婆母、翁爹那里晨昏定省都暂时消了,只待皇上销了禁行令,才恢复请安。
翁爹下了令,偌大曹府上下疫病期间,任何人不得私下走动,不允府中下人迈出大门。就连每日菜蔬也是令菜农们挑到偏门外即可。
“我……并没有染疫……”江素妍不愿相信这是事实,可胡香灵那高高上俯视,而她颤栗地站一侧,这是冷,这是痛。
胡香灵得意地大笑起来:“妹妹还不算太笨嘛,哈哈……可你知道得太迟了。”
如果不是染疫,而她就和染疫疹状一样:时冷时热,浑身乏力,腹泄不止。“我是中毒了?”
胡香灵捧起热粥,脸上漾着笑,她讨厌这样江素妍:“皇城瘟疫横行,既然郎中说你是染疫,那你就是染疫,这场瘟疫,听说皇城死了不少人。”
她们是自幼好友、姐妹,是她亲近闺中蜜友,为什么要算计她?
江素妍摇头痛问:“为什么?”
胡香灵得意俯视:“好妹妹,我让他娶你,就是要助他平步青云、建功立业。从现起,你一切都是我!”
她说什么?
难不成……
英俊无比,玉树临风曹玉臻是她心仪男子。
难怪啊,难怪,胡香灵至今都未许人家。
她怎么也未曾想到,胡香灵心里念着那个人会是曹玉臻,是她夫君,是她视为天,看作地,视为世间重男子。
难怪,有那么多名门闺秀女子他没有选,竟是因为她父兄权势,要利用她父亲当朝丞相、重臣身份,利用兄长军功要助曹玉臻平步青云。
胡香灵捧着热粥,将粥一点点从碗里倾倒:“你饿了吧?喏,碗里太烫,你可以吃地上,这地上正好……”
这是羞辱,是大羞辱!
胡香灵怎可这样?
江素妍悖然大怒,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样羞辱,“胡香灵,要是让我爹娘知道,你这样对我,他不会放过你。”
那些汤汁被干燥泥土地面所吸,不多会儿,就浸湿了大片。胡香灵直笑得满头珠钗乱晃,“既然我敢这样对你,自然有应付你父兄说辞。我们可是世人知晓金兰姐妹,打小情份,谁会相信你话呢?你说是吗?”
可笑啊可笑!
十八年,她竟未看清胡香灵真实面目,竟与她义结金兰姐妹,回思点滴,曾经无法想通地方,此刻如电光火石一般闪耀起来。
江素妍挺直腰身,对视着胡香灵眼睛,她要寻找真相:“那么,当年我染上天花……”
胡香灵捧着肉粥,细细闻嗅着,看着面白如纸江素妍,着实太解恨了:“江素妍,妍妹妹,我恨透了你,总是装出一副悲天悯人样子,是,我没亲娘,那又如何?我好歹也是胡家嫡女,总是让你娘劝我继母善待我,每说一回,她就多厌我一分……凭什么?凭什么你过着公主般生活,我却被人不待见。是,那天花是我设计!”
真是她!
江素妍不敢相信地后退两步,那时候,她不过是九岁孩子,而胡香灵也不过十岁而已,小小年纪,胡香灵便已经有了这等心机与狠毒。
她,到底是被父母、家人呵护得太好,甚至不愿相信胡香灵会有害自己心思。
江素妍手落脸上那几枚难看疤痕上,每每看到她脸,娘亲总是经不住轻叹,如果没有那三枚疤痕,她也是如花似玉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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