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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柔安睁眼,靳玉已经不在身旁了。
床前站着唤她起床的木莲。
柔安昨晚一宿辗转,到了后半夜才昏沉入眠,今晨起来浑身酸痛。
她配合着木莲快速梳洗装扮完毕,就找借口让她出去了。
然后立刻找靳玉。
果然,幸好,他还在。
“我害怕你走了。”
“不会。”他看着她担心得快要哭出来,轻轻摸了一下她的头。
不会的意思是不会不告而别?还是不会……走?
她来不及深究了,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睁着一双兔子眼鼓足勇气要把自己的决定说出来。
“木蓉她们很快就会回来,我长话短说,请你先好好考虑一下。”
“好。”
“虽然我留你在这里养伤应该是对你对我的救命之恩的回报,但我……希望我们之间在报恩之余还是有更多……感情的,是吧?”她仔细地斟酌着用词。
“是。”
“那我能不能用这些感情换一个请求,请你答应我一件事。不论够不够换,我都欠你一次。”
她实在不想把两个人的缘分说得像物物相易一样,可是没办法,她自己也觉得将要提出的要求太强人所难,可是她必须让他答应,她别无选择。
“不必换,我答应你。”他若有所感地看着她。
柔安看着他的眼睛,听到他的话,眼泪瞬间落下。
“请带我走。”
他抬起手,用手指背抹过她眼下不停涌过的泪水。
“好。”
柔安立时泣不成声。
他抹了半天,越抹越多,干脆一声叹息,把她抱进怀里。下巴轻轻拄在她的发顶。
“谢谢你……谢谢你。”
她埋在他怀里,声音哭得破碎,又被衣料闷得发沉,靳玉小心地加大了力气,手顺着她的发丝抚过。
从他听到狼玕对她的处置的那刻,他就知道自己怎么做了。
还在想着需不需要打晕她强行带她离开,看来不需要了。
他从第一次与她正面相对,就奇迹般地给了她他从未展示出来也从未想过自己会拥有的温柔。
他也说不清自己那天为什么选择来她这里藏身、养伤,虽然几乎所有他可能落脚和求助的地方都被监视,但他远未到无处可去的境地。
从他跃进内室捂住她嘴的那个瞬间开始,他就再也拒绝不了她了。
柔安的早餐吃得又沉默又快,对于木蓉做的板栗饼,她也并没发表特别的赞美。
这很不寻常。
木蓉和木莲猜测,柔安心情很不好。她很有可能因为上街看到了外面热闹和乐的景象,而对故国更加不舍,更为将要去往不知命运如何的蛮地而悲伤。她们也不知道之前让公主欢颜的秘密是什么,只希望这个秘密还能发挥作用,再让公主的心情明媚起来。
柔安也知道自己的样子让她们担心了,但她实在没有时间也没有办法安慰她们,只能以后弥补她们了。她在往嘴里塞包子时一直在计划出逃的细节,又不能告诉她们她的出逃决定——不是不信任她们,而是那么做只会让她们更担心,一旦将来事发,甚至会害了她们。
对不起。
她在心里默默地想。
我要丢下你们了。
但你们一定会幸福的,我保证。
早饭之后,柔安心中已有腹稿,一个人回到内室。
“你有那种吃了之后会假死的药吗?”
靳玉被她问得一怔,“……有。”
“到了蛮地之后,我假死……就按狼玕的计划,水土不服因病而亡吧……你能把我带走吗?”
“……可以。你确定要等到蛮地之后?”
“嗯。在这里,我就白死了。”
柔安看了靳玉一眼,低下头用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落寞的声音平静道,“在这里死去,就算死于水土不服,也和蛮族没有半点干系。他们反而因此受到了损失,景国还得再派一位公主来和亲。但我到了蛮地再死,景国就很难被证明需要承担过错了,就算有也是蛮族苛待和亲公主,对此,他们就算心有不满也不会轻易翻脸,蛮王还需要时间养兵蓄力呢。我的“死”最好还能让父皇对狼玕的用意起疑,给他提个醒。”
她自知在这个世界“死”了也没多少亲人会伤心,念及皇帝皇后还给吃给穿给书看地养了她这么多年,就算他们偏心,她也过得比毫无宠爱和关注的皇子皇女好太多了。还有一直供养皇族的百姓,她不能说服自己的良心对他们置之不顾,冒着再次引发纠纷的风险现在就一走了之。
反正蛮王本来就打算让自己死的,自己去死不是正合他心意吗?没有人会顶着他唯一的王后的头衔碍事甚至捣乱了。就是不能按照他预想的时机死了,她一点都不觉得抱歉。
索性死得对景国有利一点吧,死在送嫁官员还在蛮地,婚礼还未成,皇帝还能迅速掌握情况的时候,她相信他会抓住这个机会争取利益的。
想来,蛮地理亏,景国可能就不用再出公主了吧。
这么一看,她的“寻死”之策还真是两利之举啊。
“不能直接密信告诉他吗?”
靳玉虽然知道其中必有难言之隐,但还是不忍心她那么孤单又委屈地“去死”。
“直接告诉吗?就算我有密信的途径,又怎么解释我是如何发现他的阴谋的呢。何况,父皇又不是真的不知道蛮王的狼子野心,蛮族没什么具体动作,不值得特别提醒啊。”
“他知道……?”还让你和亲?
“知道又如何,现在不是撕破脸的时候。璃州城外数千里,寸草难生、百废待兴,纵贯古今,和亲是安定人心的最好程序,虽然它并不是什么牢固的保证,可能连自我催眠都算不上。别说我会死,就算我活着,父皇真的宠爱我,蛮王真的爱重我,到了休养好了该打仗了的那一天,他们也谁都不会手软的。”
以目前的形势来看,自己按照预想的方法去“死”,不会对局势有太大的改变,就算结果可能偏离一些人的计划,那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毕竟自己都“死”了啊。
柔安看靳玉皱眉,对他洒然一笑,“你也知道,父皇是皇帝啊。”
他看着她的笑,没说话,但眼中怜色忧色更重。
柔安发现了,柔声安抚他。
“我没疯,笑是因为真的看透了想通了,不哭是因为刚才哭够了……虽然我也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会哭。”
她垂下眼,一条一条列举,“因为对父皇的失望吗?我早在接到和亲旨意的时候就失望够了啊,毕竟我起初也没对他抱有什么幻想。因为去蛮地会死吗?我也早就预料到了啊,和亲本来就是死路一条。因为对亲人的不舍吗?母亲已逝,还有谁能让我不舍呢?啊,舅舅们会难过吧,不过幸好他们也有表哥表弟们,还有木莲木蓉……我必须安顿好她们,让她们快乐地生活下去。还有什么呢?我为什么而哭呢……”
是因为对不确定的未来的忧惧吧。
以后自己要以什么身份活下去呢?要凭借什么活下去呢?会活成什么样子呢?
靳玉站在她身侧,听着她的每一个字,握剑的手越握越紧。
最后,一颗泪珠掉进浅绿的茶水中,溅起一个小小的水花,他用另一只手抚着她的头将她揽进怀里。
柔安坐在桌边,说着说着,端着茶盏的手不自觉地开始颤抖。泪滴坠下,在脸埋进靳玉怀中的刹那,茶盏从手中滑落,她猛地抱住靳玉的腰,无声落泪。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哭了,明明决定下了计划好了,怎么又哭了呢?
她哭着哭着想到了前世——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还从来没有为前世哭过呢,终于一起哭出来了吗……
泪水停下了,她在他怀里又趴了一会儿,没忍住,问出了那个萦绕于心的问题。
她用轻得像是会断的声音问,“带我走以后,你会带我去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