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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的战场之上,拓跋玉再次集结大军打算将城门攻下,命令军分三路,一路主攻大门,两路从侧门进击。他明知道城中守军不够,此举正是为了要分而化之,叫他们首尾难顾。最重要的是,康兰德送来了一个秘密武器,正好在攻城派上用场。
王恭站在城楼上,居高临下地着城下大军压进,蹙起了眉头。如今他城中一共有守军四十万,和拓跋玉的百万大军相比实在是杯水车薪。若是力拼,只怕根本没有办法守住这座城池。他了一眼旁边的元烈,略微躬身说道:“旭王殿下,唯今之计,我只能先行安排您离开。”
元烈挑高了眉头,着对方似笑非笑地道:“王大将军,在你眼中我是那等遇到危险就第一个逃跑的人吗?”
王恭只是淡淡一笑:“旭王殿下身份贵重,此行陛下已有密旨无论如何要让殿下平安回去,所以老臣纵然一死也必须保护殿下的安全,请殿下不要为难我。”
元烈冷笑一声:“不用管他说什么,我是不会离开此地的,若是要走我早已走了,何必等到拓拔玉大军压境呢?”
旁边的王琼却是皱起了眉头,他不解地道:“上一回拓拔玉的粮草供应明明是受到了重创,应该会有好些日子不能重整旗鼓,可是为什么他这么快就聚集了百万人马来攻城呢?”
元烈微微一笑道:“这是因为有人暗中在传递消息,并且给予他财力物力多方面的支持,他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卷土重来。”
王恭了元烈一眼,疑惑地道:“旭王殿下的意思是——大周在秘密地支持他?”
元烈摇了摇头:“大周距离这里有千里之遥,纵然他们想要支持拓拔玉,也不过就是声援而已,何至于能给予这么大的支持?所以能够支持拓拔玉的人就在咱们国内!”
听这样的话,王恭吃了一惊,他低声地道:“那依殿下所言,如今咱们就又该如何是好?”
元烈收敛了原本的笑容,正色道:“若是大将军肯相信我,请给我指挥全局的机会。”
王恭吃了一惊,在他来这场战事实在是以少对多,实力悬殊,若是往常他还可以拼力一搏,可是城中这么多的百姓绝不容有任何的闪失……如果自己在这里老马失蹄,只会成为全天下的笑柄,有旭王元烈在那就不同了。如果元烈主动承担起这场战事的指挥,不论出了何种差错,首当其冲地都是旭王殿下,他是陛下最为重的人,纵然犯了错也不会有什么严厉的处罚,而自己却不同了。但真正的主帅自己,现在让位有推脱职责之感。思来想去,他的面色变换不定。
元烈早已透此人心思,冷笑,当即道:“王将军,请你亲自镇守南门。赵楠,你带五百名高手前去协助。大将军,你带人守着北门,至于中门就交给我吧。两位,我等身后就是数万的百姓,不战至最后一兵一足,绝不可放任何人入城!”
王恭已然无法反对,他知道拓拔玉今天是非要攻下此城不可,而元烈也已经暗中调集了手下的秘密高手。旁边的军师将领到主帅王恭对年轻的王爷言听计从,语气恭敬,各人心中却是充满了不安和疑惑。在他们来,旭王元烈虽然颇有智谋,可是过于年轻,他能够承担得起这一场重担吗?
“王爷,这回拓跋玉特地命人打造了重达千斤的铁甲战车,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还请王爷不要掉以轻心。”王琼提醒道。
元烈微笑:“我明白,咱们上城楼吧。”
硝烟弥漫中,城楼上的火炮一起迸发。有一炮正好击中拓拔玉的铁甲战车,炮手们顿时欢呼雀跃。可是等烟雾消散之后,铁甲战车却再次缓缓前进,火炮的攻击仅仅轰掉它上面的一块铁甲而已。
元烈眯起眼睛,这一次拓拔玉所使用的铁甲战车起来就像是一只巨舰,上面的铁板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厚实坚固,以至于连火炮都没有办法将它击破。所有大炮轰隆隆地开火,可是那铁甲战车在中弹后依然在不断向前移动,火炮的攻击仅仅延缓了它瞬间的速度,到这一幕,城上的众人都沉默了。对方从哪里弄来这种鬼东西,照着这种速度不消一个时辰他们就能登上城楼!
元烈略一沉思,指挥炮手道:“集中所有的大火炮只对准其中一只铁甲战车!”众人在将炮口瞄准其中一只巨无霸后,一声令下:“开火!”
轰、轰、轰、轰接连四声,四枚铁炮正中目标,终于那一只铁甲战车在一声巨响之后轰然倒地。因为对得极为精准,虽然四枚火弹没有办法彻底击穿那铁甲,却因为对准了一个点进攻,凭合力将它一下子打翻。拓拔玉设计制造的铁甲战车十分巨大,是真正的攻城利器,但一朝翻倒就再也不可能将它重新竖起。而且在它倒下之时,瞬间压死无数士兵。
城门上将领士兵到这种情形,不由就是一阵欢呼雀跃,可惜接下来的几次却都没有成功,那十余只巨型的铁甲战车移动虽然缓慢,却还是渐渐逼近了城楼,大炮在极近的距离之下实在是难以威胁到它。元烈当机立断让炮手停止攻击,只全力以赴地对准躲在巨物之后的大历士兵。
轰隆一声,铁甲战车如同一座大山一般,以万钧之势撞上了城门。
城楼一阵动荡,仿佛天崩地裂,城楼上所有的人都是东倒西歪、难以立足,好在王恭经验丰富,早已命人用铅水巨石不断加固城墙,所以才能勉强抵挡住这些庞然大物的连环撞击。可是还不等士兵们从地上爬起来,铁甲战车之上已经咔咔地放下了铁链,铁链尽头的铁索勾住了城墙,顿时无数彪悍的士兵争先恐后地通过铁链,挥舞着的刀剑不断地向城门楼上冲去。
尽管形势十分危机,元烈面色却依旧冷峻沉稳,仿佛如同一块岩石般坚硬不可动摇。所有的士兵见到将领镇定自若,并无逃走之意,也渐渐从最初的惊慌不安中平复下来,他们相互协作,组织起了有序的防御。元烈带来的这些护卫都是武功高强,训练有素,可以以一当百。众人奋不顾身地抵抗敌军的进攻,没有丝毫的退缩,战况越来越猛烈。攻守双方短兵相接,互相搏杀,不少人惨呼着倒下,而更多的人顺着那道铁链爬了上来,双方都很顽强,不到两个时辰,已经有数以万计的士兵横尸沙场。
元烈知道最好的时机到了,他目光深凝,冷声吩咐道:“让他们将早已准备好的东西泼下去!”
听到元烈一令下,便有无数士兵将早已准备好的一桶桶燃烧到沸腾的油顺着铁链泼了出去。铁链碰上了烈油,瞬间变得滚烫,将试图通过铁链攀爬的士兵的皮肉一下子贴在铁链之上,只听到一声声的惨叫声响起,顿时整个城楼飘起了一阵又一阵肉被烧焦的味道。
无数的大历士兵惨叫着从铁链上摔了下去,滚烫而又沸腾的油中不知道掺杂了什么物质,竟然有腐蚀作用,将那坚固的铁链一点一点地腐蚀,最后分分寸寸断裂。大历的士兵不敢置信地着这一幕,皇帝精心设计建造的铁甲战车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大历人向来是以此作为攻城的秘密武器,却没料到越西早有准备,竟用如此简单的方法破了他们的攻击。那烈油中究竟加了什么东西,怎么会让铁链跟着腐蚀掉!
此刻,拓拔玉骑着一批宝马亲率着御林军上战场助阵。今日战局十分危险,大历军队的气势如排山倒海一般,不惜一切代价,殊死攻城。虽然元烈之举令对方士兵士气大受挫折,但这种情况之下拓拔玉却突然出现在战场之上,大历士兵原本已经失去的勇气和斗志在瞬间变得澎湃万千。
元烈了一眼被城下士兵围在中间的拓拔玉,眯起眼睛,屏息对身边的人道:“给我一把弓箭!”
旁边的士兵立刻递过来一把长弓,元烈将那弓一拉,并排三只利箭对准拓拔玉的身影击射而出,只听见箭身如雷,呼啸凄厉,正对对方的上中下三路,拓拔玉只听见破空之声,而那利箭已经直逼他而来,势如破竹,锐不可当。他却并不慌张,手起剑落刷刷刷接连劈断三支箭羽,目光冷厉地向城楼上望去。
城楼上元烈笑容和煦,在千军万马之中他俊美的面容起来十分安宁。元烈微微一笑,随手丢了弓道:“这种太轻,换一支来。”
士兵们吃了一惊,而此时赵楠已经命人为元烈送来了他的穿云箭。
元烈一把拉开穿云箭,哈哈大笑起来:“这才顺手嘛!”说着他一扬眉,一支穿云箭来势凶猛,力扛千钧,直接就向拓拔玉直射而去。拓拔玉早有准备,特意用了盾牌去挡,可是拓拔玉万万没想到对方力气奇大,这一利箭竟然穿透了盾牌,他整个人从马上被射穿出去,几乎被一箭穿胸深深钉在地上。
城门上众将振奋不已,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旁边大历将领立刻扶起拓拔玉,见他伤势沉重,双眼紧闭,连忙点他胸口几处大血为他止血,又唤来军医抬下去救治。
而元烈穿着一身战盔,俊美的面容凝重庄严,强健拓拔的身躯显出了一种威武和霸气,身后的黑色披风随风而舞,更衬的他威风凛凛、英武不凡。刚才他那一箭射出,穿云破月,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种震撼,更别提他还将大历的皇帝拓拔玉当场射成重伤。
军医刚刚将拓拔玉扶下战场,他却突然清醒过来,一把推开了对方,厉声喝道:“谁让你把朕扶下来的?”
军医连忙跪倒在地,道:“陛下您受了重伤,一定要下去养伤。”
拓拔玉冷声地道:“哪有君主御驾亲征还能下战场的!”他回头了一眼那城楼之上的人,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强行压下了翻滚的血气,他辛苦筹划了这么久,眼着攻城胜利在望,只要穿破了这一道防线,他就有可能直捣黄龙。叫那越西皇帝付出惨烈的代价!到时候他就可以向越西提出自己的要求。从头到尾除了野心之外,他想要的不过是李未央而已!
那个女人将他欺骗了这么久,他只是想将她要回来,向她问一句:你可还记得我吗?他应该对李未央充满了憎恨,是的,他憎恨她!憎恨到了骨子里,以至日日夜夜难以忘怀,心心念念就想证明给她,没有李未央的扶持他拓拔玉依然可以站在众人之上,成为天下万民之主!他要对方承认,当初放弃他是李未央没有慧眼,是她的损失!他原本以为元烈很好对付,毕竟他手中有裴后给他的情报,又有无数的优势,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接连两战都输给了元烈。这一次自己竟然还受了重伤,偏偏元烈才是李未央选中的那个人……个中复杂滋味,只有他自己明白。
战场上瞬息万变,留给他思考的时间并不多。他正待重整旗鼓再行攻城,却听后面突然有人禀报道:“陛下不好了!咱们的大营被人突袭。”
拓拔玉猛然转过身来,厉声道:“你说什么?”
原来在拓拔玉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攻城之时,后方军营空虚,越西竟然派出一支骑兵无声无息从后陡然冲出,像剪刀一般迅速刺入敌阵,势如破竹直捣大营。这些人并不恋战,也不与留守的士兵拼命,而是仗着马到处放火,红红的火光划破黄昏的黯淡,着火的地方正是他拓拔玉最后囤积军粮的所在。
拓拔玉终于明白自己上当了,难怪元烈并不急于破他的铁甲战车,而要等他亲临战场之后才这样做,原来不过是瞒天过海、调虎离山。元烈先是成功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然后再命早就埋伏好的士兵偷袭他的大营。
拓拔玉一直认为自己文韬武略,无一不精。这些年来虽然没有亲上战场,却也绝不是好糊弄的人,可是今日的局面却令他不由不震惊,他当机立断:“立刻回援主营,全军撤退!”
阵前的喊杀声慢慢地消去了,巨大的铁甲战车也在后退。
元烈着大历军队离去,面上慢慢浮现出了一丝冷笑。指望着裴怀贞给你的消息,往往是饮鸩止渴。拓跋玉,你也该受到教训了,这世界不是你想横着走就横着走的。
拓拔玉这一仗损失惨重,不但没有讨到半点的好处反倒丢失了军营里仅剩的粮草。他捂住胸口,对着城门楼上站着的那个人了一眼,好似要将这个令他蒙受耻辱的男子印入心头一般,附上永生永世的诅咒。
元烈依然傲立在城楼之上,整个城池变成了他的布景,衬的他如同天上神人一般。战士们互相着,突然有人呐喊道:“我们赢了!”在场众人这才意识到他们以其少的兵力打退了来犯的强敌,取得了胜利,城楼上顿时爆发了雷鸣般的欢呼声。将领们一个个地朝元烈走过来,每个人的面孔都涨得通红,眼中燃烧的是激烈、热情、崇拜的目光。
而此时,拓拔玉赶回军营,他身受重伤,伤及肺腑,情况十分危急。
娉婷一直守在他的床边,着拓拔玉陷入沉沉的昏睡。他的面孔因为大量的失血而显得十分苍白,透着说不出的沧桑和疲惫,娉婷在眼中,心疼不已。
军医已经把箭拔了,在他伤口厚厚敷了一层止血的药膏。
娉婷将那药膏轻轻拨开,见到露出来的狰狞伤口,不禁泪水一滴一滴地落下。拓拔玉伤势如此沉重,却还念念不忘那个人,甚至连做梦都叫着那个名字,娉婷忍不住想要自问到底她那里不如李未央?为什么拓拔玉时至今日,还对那个人念念不忘。娉婷走出了军帐,对外面的人下令道:“陛下有令,即刻拔军回城。”
这句话刚刚说完,外面的将领却是面面相觑。
娉婷大声地道:“我是皇后之尊,难道连我的命令你们都不听了吗?”
此时她的身后转来一道冰冷的声音:“你这个皇后没有发号施令的权利!”
听到这一句话,娉婷猛然转过身去,泪水盈然地道:“陛下你的身体还没有好,为什么……”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却听见拓拔玉厉声地道:“给我把这个贱人绑起来!”
娉婷不敢置信:“陛下,你这是做什么?”
拓拔玉的声音越是冷凝:“你还好意思问我做什么?数日之前你向大都传了一封信密信,究竟是传给何人?”
娉婷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雪白。
拓拔玉还在继续说下去:“除了那一封密信之外,你还向那旭王传了消息,告诉他我准备了铁甲战车马上就要攻城。你告诉朕,你是朕的皇后,是大历的国母,为什么要背叛朕,背叛国家?”
娉婷的泪水忍不住地流了下来,她凄厉地道:“陛下,我全都是为你着想,我只是不希望这场战争再继续下去。”
其实娉婷的想法非常简单,她认为拓拔玉受挫之后必定会停止进攻,跟她一起回国都去,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就在元烈破了铁甲战车阵的时候被拓拔悉了。
娉婷并不为自己的安危担心,她最担心的依旧是拓拔玉。她跪倒在对方面前,拉住他的袍子道:“陛下,算是臣妾求您,和我一起回去吧!就算你赢了这场战争,李未央也不会回到你的身边。你为什么要为了她一个人闹得万民不安!”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面孔已经狠狠挨了一巴掌。
拓拔玉厉声道:“你们没有听见朕所说的话吗?将这个贱人押下去,严格管,再不允许她与外界联系!”这句话说完,拓拔玉甩开娉婷,转身回了军帐。
娉婷跌倒在地,终究被护卫带走了。
远在千里之外的大都,李未央过信,却是轻轻笑了起来。
赵月道:“小姐,有什么高兴的事吗?”
李未央道:“元烈挫败了拓拔玉的军队,我想这场战事很快就要结束了。”
赵月脸上也露出喜悦之色:“那太好了小姐!”
李未央点了点头道:“元烈在信里是这样说的。只是我没有想到娉婷能够在战争之中起这样大的作用,更没有想到她居然会帮着我们。”她想了想却是摇头道:“不,她并不是帮我们,她只是希望战争早一点结束,也是希望拓拔玉不要受裴后的蒙蔽,成为对方的棋子。”
赵月点了点头,目光中有些凝重道:“小姐,如今赢楚已经回到裴后身边,咱们再想动他也不那么容易。”
李未央想了想,才轻声地问道:“听说秦王殿下病的更严重了?”
赵月迟疑道:“消息上是这样说的。太医换了一拨又一拨,连太子殿下都亲自前去问候,可依然不见起色。”
李未央笑了笑:“秦王身体向来很好,如今却重病在床,真正的目的只是为了躲避这场祸患,你没见到晋王也是闭门不出在府中守着他那个王妃吗?”
赵月摇了摇头:“奴婢不太明白这两位王爷的心思,秦王殿下为什么要投靠皇后,这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李未央淡淡地道:“他只不过是墙头草而已,既想捞一点好处,又不敢使尽全力,可叹周家那十万禁军在此时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赵月有些担忧地道:“现在就只剩下郭家与裴氏之争。小姐,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李未央眼睛轻抬,眼光冷如雪利如刀,几乎将赵月吓了一跳,呼吸也为之一滞,但这不过是刹那之间的锋芒毕露,李未央收敛了眸中的戾气,忽然又笑了,她这一笑起来有如春花绽放,连人的心都跟着酥软起来。她轻声道:“这个……还是容我想一想。”
赵月刚要追问,郭导探头进来,微微一笑道:“妹妹,又在这里想什么坏主意了?”
李未央瞥了他一眼,幽幽地道:“边关大捷的消息应该很快就会传到大都。按照惯例……陛下是要去祭天的。”
郭导蹙起了眉头:“可是最近陛下身体可不是很好,应该会是太子代为处理吧。”
李未央笑了:“是呀,一般情况下都是这么做的。”
郭导心头一跳,道:“你这么问,是不是又有什么好主意了?”
李未央淡淡地道:“我们一直想着要对赢楚动手,可是现不妨好好想一想,如何才能从最大程度上打击裴后。”
郭导沉思片刻:“要打击裴后第一个目标就是太子。只要他一犯错,裴后必定要保他,我们就可以以此要挟对方就范,若是裴后打算弃卒保车。哼!那按照太子的性子只怕也会反咬一口。这样一来,就省下了我们很多的力气。”
李未央站起身来,轻笑道:“既然如此,咱们就该早点行动,安排布置好一切等着太子送上门来。”
李未央预料的不错,当天下午边关大捷的消息就送到了皇宫,圣心大悦的同时,太子也按照惯例代替皇帝拜谒太庙。在这一天,城中是最为热闹的,数千百姓站在道旁等着太子出现,再加上太子的个性素来是喜欢张扬,一路上都是仪仗整齐,华彩满街,显得隆重气派。
太子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华美的仪仗队,耳中听到百姓们的欢呼一声高过一声,心中正是暗暗得意的时候,忽然听见人群中有人大声喊道:“太子殿下威仪万千,是真龙天子啊!”
这一声说完,便有无数百姓跟着大喊:“真龙天子!真龙天子!”
原本的太子千岁变成了真龙天子,这可完全不同,太子面色一变,暗道不好!他连忙喝住护卫道:“叫他们不要胡言乱语!”
护卫当然也明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样犯忌讳的话,若是传到皇帝耳中还了得,连忙吩咐人去查探,可是数千百姓人多口杂,又有谁知道这第一声是从什么人的嘴巴里喊出来的。纵然抓住了那一个人,可也堵不住悠悠众口。一声接着一声,真龙天子的呼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广泛,以至于人人都是口呼“真龙天子”四个字。
那如雷鸣一般的声音,反倒让太子吓得冷汗直流。
太子的仪仗刚刚入宫,皇帝就在大殿等着他了。不止是皇帝,还有文武百官。每个人着太子的脸色都透着那么一些诡异。皇帝脸色铁青,怒气冲冲地道:“太子,你今日代朕拜谒太庙,竟然让人山呼真命天子,来你真是得人心了!”
听到这一句话,太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流言如同闪电雷鸣一般飞快地传到了皇帝耳中。
旁边太子近臣连忙俯地道:“陛下,太子得人心证明陛下选对了储君,江山后继有人,这正是国家之幸,社稷之福啊!陛下又怎么能为此生气!”
皇帝冷笑一声道:“社稷之福?朕只知道朕还活着。朕的儿子就迫不急待地让百姓称呼他为真命天子。什么是天子?太子——你告诉朕,你已经觊觎天子之位很久了吗?”
太子额头之上冷汗直流,背后都湿了一片,他在地上噗通噗通地磕着头,大声地道:“父皇,儿臣绝没有这样的意思,这一切都是有心人在陷害儿臣,请父皇为儿臣作主!”
皇帝笑容却是越发阴冷:“你倒是蛮冤枉的,可是一个人这样喊也就罢了,为何全城的百姓都这样喊?”
太子大声地道:“父皇,那些愚民他们哪里知道什么是非对错,只要有心人稍加挑拨,他们就会胡说八道!”
皇帝冷冷地道:“既然是愚民,那又怎么会知道朕选对了太子?”
太子赫然一惊,皇帝这是在驳斥刚才太子身边近臣所说的话。太子心中一急,连忙上前匍匐在皇帝的脚下,试图抓住对方的龙袍一角,凄声道:“父皇,儿臣真的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与儿臣有这等怨恨,非要如此陷害儿臣不可呀!”他说得涕泪直流,委屈至极。
皇帝却是冷笑连连道:“你这样的太子朕真是吃不消!老子还没死,儿子就迫不急待地想要坐上天子之位,你不自己到底配不配!”说完这句话,他猛地踢了太子一脚,正中对方心口,太子被他踢得仰翻在地。他胸口腥气沸腾,顾不得心痛如绞,立刻爬起来重新跪好,此时他已经知道有人故意在背后陷害他,而且此招极为毒辣,叫他根本无从辩解。自古以来,皇帝对于太子都是心存忌惮的。太子过于优秀,皇帝担心位置不稳,太子太得民心,皇帝会觉得太子有心犯上,所以今天不管他怎么说都没有办法消除皇帝的疑心了。
原先已经准备好的数名臣子站了出来,其中一人大声地道:“陛下,微臣有本启奏。”
皇帝了对方一眼道:“大学士,你有什么话要说?”
大学士潘央郑重地道:“回陛下,臣要状告太子殿下!”
皇帝挑眉道:“哦?你要告太子什么!”
潘学士声如洪钟:“微臣要状告太子府中豢养了一名妻妾,此女正是来自大历!”
听到这句话,太子整个人都蒙了。他完全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在此刻提出这一点,一时竟然都忘了辩解。潘学士当着的众人的面,指着太子严厉道:“陛下,前些时日战场之上我军连连失利,微臣百思不得其解,最近这段时日微臣才明白原因。”
皇帝蹙眉道:“什么原因?”
潘学士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呈到太子案前的秘密情报全都被那个大历女子一一传回前线,送到了她故国君主的案几之上!”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是声色俱厉,青筋暴起,神情狰狞。
太子几乎瘫软在地,他素来知道冷莲是大历人,可他没有想到此事竟然会在这时候被人翻出来,在他刚刚犯了大错的时候。
潘学士说完这句话,乔御史也站了出来,他冷声道:“陛下,太子殿下为了达到自己早日登基的野心,竟然不顾国家利益收留越西奸细。并且借由她之手,将情报秘密送出去,害的大军在前线连连失利,这等卖国之行径,焉能成为一国之太子!实乃祸国殃民之辈,请陛下尽早定夺。”
皇帝略有意外地着这些群人,这次开口说话的几名官员都是中立派,这局势实在是有些奇怪呀,先是太子犯了错,紧接着又有数人出来状告他。
皇帝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
太子凄厉地道:“父皇,儿臣是冤枉的!儿臣什么也不知道啊,这些人……”说完,他转过身一一指着众人道:“他们连起手来冤枉儿臣!父皇,您一定要替儿臣作主啊。”
皇帝冷笑一声道:“这么说,你并没有收留大历女子?”
太子张口结舌,连话都说不出来,瞪着皇帝几乎要晕厥过去。
皇帝着他神情,就知道此事为真,他冷哼一声道:“朕早已经说过不允许任何人收留大历之人。你竟然堂而皇之地收留大历女子在府中,还对她万般宠爱,如此行径,你可对得起太子尊位!”
太子还来不及辩解,已经听到乔御史朗声道:“陛下,这一名女子不但出身大历,她还是前一任君主的后妃!”
这句话说出来,满朝哗然,原本想要替太子说话的太子党此刻也是面面相觑。他们万万想不到这太子竟然做出如此荒唐的事。你喜欢漂亮的女人没有错,完全可以说成是被美色蒙蔽,可是你竟然糊涂到收留一个敌国君主的后妃,这种行为都做的出来,是彻底疯了不成!
太子在众人的眼中到了鄙夷的神色,这其中还包括向来支持他的那些臣子们,他心中顿时一片冰凉,禁不住叫喊道:“薛大人,你为我说两句话呀!高太师,你素来是最明白我的,我真的是被人冤枉的!梁将军,怎么连你也不作声呢?”
这些人素来都是支持裴后的,也是保护太子之位的人,可是他们现在都默不作声地都着眼前的太子。身为一个皇子,你可以不聪明,可以偶尔犯糊涂,也可以觊觎皇帝的位置,可若是愚钝到这个地步,疯狂到如此境地还不自知,这样的人又怎么配成为一国之君?
原本太子在德行之上并无过多的错误,所以这些臣子出于对裴后的支持,也一直默默扶持着太子,可是现在他们开始怀疑太子是否能够担起一国的重担。越西跟寻常的国家不一样,各大世家派系林立,多种势力错综复杂,想要驾驭这些世家,牢牢控制国中权力,需要一个铁血君主,同样也需要有一颗睿智的头脑。可是太子这个模样,实在是让这些臣子太过心寒、也太过失望了,所以谁也没有开口,每一个人都沉默地着太子。
皇帝着太子道:“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太子心头涌过一阵阵的悲伤,猛然站起,仓惶道:“我要见母后,我要见母后!”
皇帝厌烦地挥了挥手道:“先把太子押下去,立刻派人去太子府中搜寻那一名大历奸细!”
皇帝这一句话刚说完,太子几乎泣不成声地道:“父皇,儿臣真的是冤枉的,你不要相信那些人的胡言乱语!”可是还不等他说完,已经被护卫拖了下去。
裴后宫中。
裴后正在修剪盆栽,此时赢楚大跨步地走了进来,甚至来不及着人通报。裴后扬眉他一眼,淡淡道:“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莽撞了?”
赢楚面上三分焦急:“娘娘,大事不妙!太子被陛下拘禁了起来。”
裴后手中的剪刀咔碴一下,竟剪断了一支好的树枝。她扭过头来着赢楚,冷冷地道:“他又犯了什么错?”
赢楚低下头去:“这一回太子不是犯错,他只是被人构陷。”
裴后丢了剪刀,叹了口气:“被人构陷?若他自己没有错,怎么会被人构陷!”
赢楚不说话了,他对太子当然也很是失望,更何况是裴后呢?但他还是仔细地将今天发生的一切说了一遍。
裴后倒是有三分惊讶:“你是说今天有人山呼万岁?”
赢楚点头道:“是,他们口称太子为真命天子,并山呼万岁,陛下当然会震怒。”
裴后在大殿之中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道:“紧接着又有人参奏太子收留大历奸细?”
赢楚道:“是,而且为数不少,都是属于王家的阵营。”
裴后冷笑一声道:“李未央和王子矜都是一丘之貉。样子她们是早已经设好了陷阱就等着太子钻进去。当初李未央对冷莲之事一直隐忍不发,目的就在于此,若非是我腾不出手来,早以将这冷莲除掉了。”
其实,不管是裴后还是赢楚都曾经秘密地派人进入太子府试图杀掉冷莲,以绝后患,可是这个女子太过狡猾,身边似乎又有不少人秘密的保护,他们根本就没有办法下手。却不料这件事情还是在这时候爆发出来。
裴后思索片刻,立刻道:“现在就去太子府上,想方设法将冷莲带来!”
赢楚道:“娘娘,微臣早已经派人去了,一定会赶在陛下之前捉到这名女子。”
裴后这才缓缓地松了一口气道:“只要她死了,就是死无对证!谁也没有办法抓到太子的把柄!”
赢楚面上露出担忧,不由道:“可是娘娘,既然对方已然下了这个陷阱,只怕不会让太子这么轻易脱罪!”
裴后眸光雪亮,一字字道:“不管你想什么样的办法,一定要冷莲再也开不了口!”
赢楚心一颤,恭敬道:“是,娘娘。”
郭府房,李未央正在练字,当她听完了郭导的话,不由微微一笑:“这么说,已经有很多人赶向太子府找冷莲吗?”
郭导道:“是呀,现在来她是必死无疑了。不管是陛下还是皇后,他们都想要她的命。”
李未央轻轻一笑:“我让你早一点向冷莲送信,信可送到了吗?”
郭导点了点头:“送自然是送到了,但是能不能逃出生天还要她自己的本事。其实照我说,这样背信忘义的人,就该让她这辈子都开不了口。”
让她死?哪儿那么容易!李未央轻轻一笑,却是并不解释。
裴后宫中
“你说什么,冷莲逃跑了?”裴后猛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面色勃然变了。
赢楚难得瞧见裴后如此神情,他压低声音道:“请娘娘恕罪,微臣晚到一步。”
裴后慢慢地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她着赢楚一字字地道:“来人家是早有准备,若是这冷莲死在咱们手上,还可以说她是畏罪自杀,只要有一份为太子解释的证词,太子也就平安无事了。若她没死,咱们也总有手段叫她按照我们想要的法子去说,可她偏偏逃跑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样一来还拿什么为太子洗脱罪名?”
裴后感觉到一阵阵的目眩,最近这些事情已经让她心烦意乱到了极点。她素来是个冷静的人,可是此刻也不由觉得恼怒。她不是为太子伤心,只是实在痛恨一切不能尽在掌握的感觉。
赢楚见裴后如此生气,心中却是想到了别处,裴后说对太子并不在意,可那毕竟是她亲生儿子,她精心培育了这么多年的人,眼睁睁就要毁于一旦,裴后又怎么会不着急呢?但是现在这种局势,若是强行拯救太子,对裴后并没有什么好处。他上前一步道:“娘娘,微臣知道您和太子母子情深,自然见不得他受苦,可是陛下的性子你也十分了解,没有真凭实据咱们根本没法子替太子洗脱罪名。若是冒冒然地出手,只怕陛下怪罪下来,会连娘娘也一起问罪。”
裴后猛然抬起头来,直视着赢楚道:“按照你这话的意思,就放任太子不管吗?”
赢楚连忙道:“娘娘,微臣不是这个意思。”
裴后冷冷地一笑道:“我知道你和太子之间多有龃龉,他对你也很是不敬,你怨怪他也是正常的。但不论如何他终究是太子,是我的亲生儿子,如果连我都不肯救他,他又有什么指望?再者说,我精心培养了他这么多年,不知下了多少的功夫和心血,现在就这么被人毁了,那把龙椅咱们还有指望吗?”真正的一条她没有说,她留着太子,将来会派上大用场!
听到裴后这么说,赢楚心头震撼,面上却淡淡地道:“娘娘,到了关键的时候也只能弃卒保车,这不是您说过的吗?”
裴后慢慢地道:“我又何尝不知道这一点,但是这一回如果我真的放任不管,他恐怕连命都保不住了。”
赢楚面色冷沉:“这又怎么会呢?他毕竟是陛下的亲生儿子。”
裴后冷笑一声道:“在他的心中只有栖霞公主这个贱人所生的孩子才是他的亲生骨肉,至于其他人都是随时可以一脚踢开的工具罢了。他近期大力扶持静王与太子作对,又三番两次召见秦王和晋王,分明就是已经穿了我的心思,原本秦王答应咱们立刻就反了口,可见他对于皇帝还是十分畏惧的。”
赢楚道:“即使是一只病虎,余威尚在,娘娘不要小了陛下。”
裴后嗤笑一声道:“是呀,我还是小了他,这头痛症终究是没有将他逼疯,所以他现在就来逼我了。”说到这里,她垂头着自己如月牙一般泛着淡蓝色的指甲,面上的神情变得平静下来。她慢慢地站起身道:“不管怎么说,太子还没发挥他最大的作用,我是一定要救他的。”
赢楚连忙道:“那么娘娘又预备如何为太子脱罪呢?”在赢楚来,冷莲已经逃之夭夭,所有的大臣都一口咬定太子收留了敌国的皇妃。虽然捉不到人没有真凭实据,但光靠那些风言风语就足够太子喝上一壶了。
裴后叹了口气道:“随我去见陛下。”
赢楚心头一惊,还来不及阻止,就见裴后已然走了出去。
御房中,皇帝正在听大臣禀报前线战事,此时却听见护卫匆匆来报:“陛下,皇后娘娘请求召见。”
皇帝不耐烦地道:“告诉她朕没空。”
护卫战战兢兢地出去了,不一会儿却又进来,面上有些惶恐道:“陛下,娘娘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方砚台已经“啪”的一声砸在了他的脑袋上,顿时鲜血淋漓。只听见皇帝厉声地道:“朕从来不会把话说第二遍,滚出去!”
护卫不敢再多言,匆匆地捂着头离去。
皇帝着自己的朝臣道:“继续说。”
兵部尚有些忐忑地了皇帝一眼,这才继续道:“是,陛下。”
兵部尚还没有说两句话,只听见外面一声厉喝:“全都给我滚开!”而御房之外所有的宫女太监都纷纷散开跪下,也有试图阻止皇后闯进御房的人,但最终都被皇后带来的那些护卫拦住了。
皇帝向房门口望去,裴后已经大步跨了进来。她的外表一向雍容华贵,可此刻竟也带了三分怒意,虽然心头压抑着熊熊怒火,裴后礼节依旧周到:“臣妾参见陛下。”
皇帝冷冷地着她:“皇后胆子越发大了,竟然如此不顾礼仪,闹成这个样子!”
裴后面色平静:“陛下,臣妾有重要的事情求见,却不知为何陛下执意不肯宣召?”
皇帝淡淡地道:“你没有到朕正在和这些大臣商议军机大事吗?有什么大事不能等一等!”
裴后冷冷的目光在众位朝臣的面上扫过,被她一眼的人无一不觉得后背发寒。
兵部尚连忙道:“陛下,既然皇后娘娘有重要的事情,微臣等先行告退了。”
皇帝冷声道:“朕没有让你们走,你们敢走?”
兵部尚和其他人对视一眼,不由得心头捏把冷汗,皇后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啊,他们谁敢与对方的话相违抗。
裴后不再多言,只是冷冷地道:“陛下,听说你将太子幽禁在府中?”
皇帝冷哼一声道:“朕做的有什么不对吗?”
裴后道:“臣妾不敢说您做的不对,只是在事情还没有查清楚之前陛下就妄下决定,是不是太过武断了呢?”
皇帝的脸顿时沉了下来:“朕的圣旨就是金口玉言,皇后不必为太子求情,朕的决定是不会改变的!”
裴后听到这里,不由挑眉道:“陛下,太子是你的亲生儿子!他若是有罪,你赐他一杯鸩酒也好,一把匕首也好,爽爽快快的就是了,却不能折辱于他!堂堂一国太子,就这么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地囚禁在太子府中,你要他如何去面对朝臣,如何去面对天下百姓?”
皇帝微微一笑道:“皇后说的哪里话,既然太子做错了事,朕自然要教训他,难道要朕枉顾国家法纪纵容太子胡作非为,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吗?”
裴后冷笑一声道:“敢问陛下,太子究竟犯了何罪?”
皇帝目光如同寒冰:“这个逆子犯了滔天大罪,兵部尚,你来告诉皇后!”
兵部尚心中打了个冷战,但是在皇帝那双充满威吓的眼神之下,他又无可奈何地道:“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教唆百姓山呼万岁,显然是有不臣之心,而且他的府中还收留了一个大历女子,据说这女子的身份……是大历先帝的一位爱妃。”
裴后怒声道:“满口胡言乱语!陛下,百姓都是一些无知之民,只要在人群之中稍加挑唆带头一呼,他们才不知道喊的是什么,至于太子府中的那一名美妾我也是知道的,的确是个大历女子,但她的身份并不是什么皇宫中的太妃,只不过是个寻常的民妇罢了!太子只是一时为美色所迷惑,他还年轻,这也是难以避免的。”
皇帝冷冷地道:“皇后所言有何证据?”
裴后盯着他,目光幽深:“我是没有足够的证据,难道陛下就有吗?现在这名女子已经失踪了,也可以算是查无对证。陛下没有人证,又凭什么来定太子的罪过!”
皇帝皱了皱眉头:“既然皇后你也承认这名女子来自大历,那就是太子公然抗旨,虽然他是朕的亲生儿子,可朕也不能徇私呀!”
裴后闻言冷笑:“陛下,你这是要活活拆散我们母子吗?”
皇帝强行压抑怒气:“皇后,朕的旨意已发,太子必须得囚禁在府中,不论你说什么朕都不会改变主意。”
裴后厉声道:“我不管,太子是我的亲生儿子,谁要夺走他,除非踏过我的尸体!”
裴后极少有这般疾言厉色的模样,而所有的朝臣见她如此,一时都不敢开口了。
正在僵持之际,却突然听见一人道:“请皇后娘娘息怒!”所有人转头去,却到静王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
皇帝着他道:“静王,怎么姗姗来迟?”
静王微笑道:“回禀父皇,儿臣是有事耽搁了,请父皇恕罪。”
皇帝挥了挥手道:“算了。”
裴后却冷声呵斥道:“静王,我与陛下说话,你有什么资格插言?”一语既出,众人都吓得白了脸色。裴后谁也不理会,冷哼一声道:“陛下,请你即刻开释太子。”
皇帝目光冰冷地着裴后,他知道这个女人表面是在胡闹,实际上却是用她多年来的积威在压迫自己。
静王大声地道:“皇后娘娘,您刚才说错了一件事。”
裴后猛然转头着他,道:“我说错了什么?”
静王道:“你说那冷莲只是大历的一个寻常民妇,可惜她如今已经招供,她的真实身份是大历的奸细,而且还曾经是大历先帝的太妃。”
裴后面色就是一白,她立刻想到冷莲根本没有逃出去,而是落在了静王的手中,此时她突然明白过来,这是一个陷阱,对方正是要诱她踏进来!顷刻之间,她下意识地前进了一步,迫视着静王道:“冷莲在你手中?”
静王微微一笑道:“是,如今人证已经有了,太子的罪名是无法洗脱的。皇后娘娘,大家都知道你爱子心切,可也不该再为他辩解,否则岂非寒了天下万民之心?”
皇后的手在袖中轻轻地握紧,她盯着静王,目光之中无比的阴寒。
皇帝冷冷一笑:“皇后,你是统御六宫之主,所以朕一直给你留着体面,从不在人前责备你,可你今天做的这种事情,实在是叫朕失望!”
裴后陡然一惊,在冷莲没有找到、人证不在的情况下,她还可以说太子是无辜,可是现在冷莲已经落在了静王手中,现在太子已经没有翻牌的资本了。她面色缓和了下来,仪态雍容地请罪道:“陛下,我只是一时情急。”
皇帝摆手道:“第一桩事,你一开始就不该不管不顾地闯进朕的御房。第二桩事,你身为一国之母,丝毫也不考虑体统,只是偏袒自己的儿子,一意孤行要救他。第三桩事更为可笑,你明知朕一言既出,是金口玉言绝难更改,却竟然劝朕收回旨意,当真是糊涂到了极点!”
一二三条罪名列出来,纵然裴后这么多年来又高高在上,却也不禁咬牙切齿,她轻轻跪倒在地,低声道:“是臣妾糊涂,请陛下降罪。”
皇帝当然很不得把裴后拉出去杀了才好,可是他知道裴怀贞的力量并不只是如此。果然片刻之后,御房中竟有大半的朝臣都跪了下来,纷纷为皇后娘娘说情。
皇帝扫了一眼,这些人之中有二品的大臣,也有数名自己极为依赖的武将,甚至还包括周家的人。皇帝此刻只觉得心寒,他淡淡地道:“起来吧,朕若是要怪罪于你,早已经降罪了。朕只是要你记住,你是皇后,是一国之母,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天下,以后做事可要三思而后行。”
他顿了一顿又道:“今日之事朕主意已定,太子确实有罪。着锁在太子府中,皇后和其他人也不得再为太子求情,否则严惩不贷!”
裴后淡淡地道:“是,陛下。”
皇帝点了点头道:“起来吧。”
裴后站了起来,却只觉得双腿发软。静王含笑扶了她一下,裴后转过头来着静王道:“多谢。”
静王微微一笑,那笑容是无比的温和:“娘娘说哪里的话!太子是我的大哥,您也是我的母后,我自然要多多孝顺。”
裴后冷冷一笑,转身离去。回到自己宫中,在椅子上坐下,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竟然已经浑身冷汗湿透,她只觉得仿佛又回到了初进宫的时候,那种什么都抓不住把握不到的感觉。曾经一度她以为这种感觉再也不会跟着她了,她已经战胜周围的一切,把握住了所有人。可是从李未央出现开始,这个皇宫从熟悉到陌生,那种失去掌控的感觉仿佛又回来了,她轻轻地在虚空之中握紧了自己的手。
“娘娘。”
裴后惊觉地抬头,却是赢楚站在她的对面。她一愣,才开口道:“你刚才都见了吗?”
赢楚低头道:“是,娘娘,微臣都瞧见了。来静王殿下早有预谋,就等着娘娘误以为冷莲已经失踪,故意找陛下闹上一场,用积威来迫使陛下同意释放太子。”
裴后轻轻一叹道:“终究是我着急了。”
赢楚目视着裴后,此刻的裴怀贞跟他往日认识的那个人似有不同,眼前的女人一直对任何人都是毫无感情,甚至连亲生儿女都可以拿来作为跳板,但是今天她却慌了,这是为什么,为了太子吗?不,太子没有那么大的动摇力,她是逐渐失去了信心,失去了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
赢楚上前一步道:“娘娘不必着急,咱们手中还有不少的牌没有打出来。只要利用得当,不会让那静王和郭家讨得便宜去。”赢楚说得信誓旦旦。
裴后却是悠悠地一笑:“事情若真的只有这么容易就好了,原本我以为拓跋玉至少还是个能扶持的盟友。却想不到他不过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我都给了他这么多的便利和帮助,他却依旧败给了元烈。”
赢楚当然明白,他们在大将军王恭的身边安插了不少的奸细,这些人都是他们多年来经营所得,好不容易才安插进去并且赢得了王恭的信任。谁知元烈这一去,竟将那些人悉数斩除,丝毫情面都不顾,还紧接着对拓跋玉发动进攻。原以为元烈是个绣花枕头,却不料这个人还真有些本事,杀伐果断,心思狠辣,纵然成不了一代君主,也是一代枭雄。现在赢楚倒是有些后悔当初将元烈放出去了,但此刻后悔也晚了,要怪只能怪拓跋玉这人太不中用,在如此优势的情况下,竟然也会失败。
裴后抬起眼睛,了赢楚一眼道:“南边就不指望了,东面呢?”她这是在问越西和大周之间的战争。
赢楚脸色并不是太好,裴后下一瞬间就明白了过来。她叹了口气道:“来咱们的部署还是没有发挥作用。”
赢楚面上掠过一丝难堪,“齐国公似乎早有防备,咱们的几个暗桩都被除掉了。”
裴后缓缓地站了起来,她在殿内走了两步,又转过头来着赢楚道:“来不光咱们对李未央很了解,她对我们也是如此呀,咱们的部署倒有一小半坏在她的手上。”
赢楚低下头去:“是,娘娘。为今之计还是要先除掉这个女人,到时候再想其他法子营救太子也不迟。”
裴后想了想,却盯着赢楚道:“想了这么多的点子却也没有办法永除后患,依你,该当如何?”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之中迸发出一种诡异的光彩,极为闪亮,亮得惊人,亮得叫人害怕。
赢楚被那眼神充满犀利地着,却是第一次收敛了笑容。他着裴后,慢慢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情,只因为他突然明白过来裴后是要他做什么。
良久,他的身体像是冻成了一尊塑像,一直都没有动弹,裴后提醒他道:“赢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赢楚一愣,猛然跪倒在地道:“娘娘,赢楚曾经发过誓要一辈子陪在你身边的。”
裴后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道:“可现在,我需要你的帮忙。”
赢楚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良久都没有说话。裴后就这么静静地着他,神色从容,似乎在等他自己下决定,又似乎她早已知道赢楚会做何抉择。
终于赢楚睁开了眼睛,他低下头,郑重地道:“是,娘娘,赢楚一定会为您解决这个后患。”
裴后终于点了点头,今天一整天发生的事情都让她十分不悦,可是现在她终于笑了起来,那笑容如同穿破乌云的阳光,十分的美丽,而且有一种魅惑人心的力量。
赢楚得目不转睛,他想或许这是自己一生中最后一次到裴后这样的笑容了。
此时的齐国公府,李未央正抱着李敏之,微笑着问他道:“母亲今天带你去哪玩了?”
敏之把玩着手中的一只风车,笑嘻嘻地道:“今天母亲带我去上香。”
李未央点了点头,道:“好玩吗?”
李敏之着李未央,道:“上香有什么好玩的,姐姐你问得好奇怪。”
李未央笑了笑,摸了摸对方的头,才轻声地道:“对于姐姐来说,只要能出府那就很好玩。”
李敏之着李未央的神情,越发觉得奇怪,歪着小脑袋着她。
李未央收了笑容,只觉得这一团软软的身子,娇娇嫩嫩的声音抚平了她那原本的一丝不安之感。
不多时,便听见外面有人敲门,赵月进来禀报道:“小姐,王小姐求见。”
李未央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微微一笑道:“请她进来吧。”
王子衿进来的时候,就见到李未央正在逗敏之玩耍。见她进来,李未央也不曾起来迎接,只是笑了笑道:“坐吧。”这是当她是自己人的意思。
王子衿微笑着坐下,赵月替她沏一杯茶,她抿了一口,才轻声地道:“今天宫中可热闹着呢。”
李未央抬起眼睛了王子衿一眼,若有所思地道:“是么,闹得很严重?”
王子衿笑道:“裴后向来镇定,这一回为了太子一事也闹了个天翻地覆,幸好静王殿下及时捉住了冷莲。否则的话,太子还真能脱罪。”
李未央声音平淡:“冷莲本就是逃不掉的,静王一直在盯着她。虽然她聪明绝顶,可也冷不防被人惦记着。”
王子衿着李未央道:“这么说,你早已经料到了她的结局?”
李未央笑了笑:“若是她早一些抽身离开也不会深陷沼泽之中,其实这些日子我已经给了她很多的机会,只要她放弃荣华富贵,自然可以逃出生天。可惜的是她贪恋太子的权位,所以才一直不肯离去。宁愿与我等周旋,心机是不错,可惜时运不济。”
王子衿听到此处,拿起方才的茶盏自己喝了一口茶,才慢慢地道:“听你所言,似乎早已疑心上了静王?”
李未央当下笑着摇头道:“胡说,静王可是我的表哥,我又为什么要怀疑他?”
王子衿放下茶盏道:“若不是怀疑,又怎么会一早预料到他会捉去冷莲呢?”
李未央神色平缓:“静王殿下心思细腻、行动有素,前些日子他表现得急功近利,我们都以为他是对皇位十分觊觎,但是后来我细细一想,这些表现未必不是做给陛下的。”
听到这句话,王子衿略有些吃惊道:“做给陛下的,这又是什么意思?”
李未央轻笑道:“意思很容易理解,若是他一直按兵不动,表现的对皇位毫不在意,那皇帝反倒会怀疑他的居心。相反他表现得汲汲营营、迫不及待,并且暴露出自己很多的弱点,这样的方法恰可以让陛下认为他只是一个沉不住气、不能成大事的皇子。”
王子衿听到这里,脸色慢慢沉寂下来,她已然读懂了李未央的意思,静王用的是故意示弱之法,只不过这种示弱是一种以强势进攻作为掩饰的,让所有人都出静王对皇位的觊觎,出他在攻击之中暴露出来的重重弱点。而这弱点是静王希望他们到的那一面……或者他们从来没有了解过元英这个人。
王子衿心一点点冰凉下去:“这么说咱们都被元英耍了?”
李未央淡淡地道:“静王殿下心机深不可测,子衿,我劝你还是要多加小心。”
王子衿定神着李未央,道:“你知道我和静王之间有协议?”
李未央轻轻点了点头:“王家和静王之间早有协定,我本也不想插手,只是静王这个人连你们都瞒过了,他的行为实在是叫人有些不安。”
此时,有人在外面道:“嘉儿,你说话太危言耸听了。”
她们两人同时抬起头,就见郭导笑嘻嘻地走了进来,他一身洁白的袍子,形容潇洒,风姿俊朗,得王子衿目不转睛。王子衿开口道:“五公子难道对静王十分信任?”
郭导就势在桌子边上坐下,着王子衿道:“王小姐,元英毕竟和我一起长大,他的确是心思颇深……而且最近一段时日,表现也急功近利了一些。但我相信,他不是那种阴险毒辣的人。”
李未央笑了笑:“五哥,何必说你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呢?”
郭导心中一震,望着李未央道:“嘉儿,你这是……”
李未央轻轻一叹:“五哥,我原意是不想冷莲被捉住的,所以才会派人通知她先行离开,可是静王却在半路上将人劫了,这说明什么?这只能说明他其实一早就知道冷莲是我安排在太子府上的暗桩,也知道冷莲在为我做事,可是他还是将对方捉住并且以此来胁迫太子和裴后。关键是他要捉冷莲之时,根本没有想过要通知我,这本身已经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我知道五哥和静王一起长大,感情向来很是要好,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和他毕竟不是同胞兄弟,又怎知对方心中所想?静王殿下笑面虎的名声可不是白来的。”
听到李未央说得如此咄咄逼人,郭导面色微微泛白,而此时李未央已经吩咐赵月将听得懵懵懂懂的敏之带了出去,随后才道:“其实静王殿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并不在意。我真正在意的是他想利用齐国公府做什么。如果他是真心寻求帮助,为什么连真面目都不肯让我们知晓?还硬要装出一副急功近利的模样,让惠妃娘娘为他担心。”
郭导着李未央,略有迟疑道:“也许他另有难处。”
李未央冷笑一声:“这世上只要活着谁又没有难处?五哥,你不要将静王想得太好。他的目的只是为了争夺皇位,而我们所有人在他眼中不过是一颗棋子而已!”
郭导沉默良久,才轻声地道:“嘉儿,至少我相信……他是真心喜欢你的。”
李未央笑容变得更加冰冷:“是,他是喜欢我,可他对我没有丝毫的尊重。他的所作所为更多的是在利用我、利用郭家,不管咱们对他如何真心,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登上皇位!为此不惜掩饰自己真实的性情!”
郭导着李未央,好久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他实在是不想相信静王是这样一个人。但最近这段时日,据他观察……李未央说的没错,元英表现出来的只不过是他希望他们到的,真正是冰山一角而已。难道为了皇位,元英已经变得如此陌生了吗?
李未央到郭导神情落寞,不由摇了摇头。她和元英可没有什么交情,所以批判起来毫不留情,但郭导却是和元英一起长大、情同兄弟一般,元英为了成大事,什么都瞒着齐国公府,甚至将这些至亲当做玩偶一般任由他搓圆揉扁,这实在是令人太过失望了,难怪郭导会流露出这样的神色。
王子衿郭导模样,不由轻声劝道:“五公子,不过是人各有志,你又何必这么伤心?”
郭导抬起头来了王子衿一眼,他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来劝慰自己,李未央也注视着王子衿,这段时日以来她隐约觉着这少女似乎变了,从前她处处以利益为第一考虑,可是现在她竟然会照顾到别人的情绪,而这个人还是和她一向不太对盘的郭导。
李未央轻轻笑了笑,也许五哥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姻缘,思及此,她站起身来向着他们二人道:“静王殿下的野心已经初步暴露出来,他是想让咱们冲在前面去对付裴后,等到裴后倒下,不知我们会不会落个兔死狗烹的下场。”
郭导心头一冷,着李未央道:“嘉儿,事情真的会发生到那个地步?”
李未央道:“我不知道,我所了解的静王元英也太少了,也许是我把他想得太坏了,五哥,我本就是一个多疑的人,不是吗?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郭导真的情愿李未央多疑,可是他知道对方怀疑不是没有道理的,他咬牙道:“若是元英真的只是拿齐国公府当作棋子,我绝不会原谅他!”
李未央叹息一声:“听说惠妃娘娘偶感风寒,母亲和我要进宫去望,若是有空……五哥你也应该去静王府上走一走,探探他的口风。”
郭导着李未央,微觉讶异:“去探他的口风?”
李未央点了点头:“是,探他的口风。”
郭导迟疑片刻,才答应下来:“好,我去。”
李未央微微一笑:“五哥,凡事不要把感情得太重,否则受伤的只会是你。”
第二日一早,李未央便和郭夫人一起同进宫拜见郭惠妃。
郭贵妃宫中显得十分冷清,听说最近这段时日她驱散了宫人,只留了贴身的宫女服侍饮食起居,至于其他人她是很少见的,颇有些离群索居的味道。见郭夫人,惠妃的神情还是很高兴的。只是李未央却一眼瞧见惠妃的脸色有些苍白,不由道:“娘娘,您的身体如何了?”
郭惠妃面色却是十分镇静:“我只是偶感风寒罢了,没有什么大碍。”
旁边的女官却是低下了头,都不敢郭夫人一眼。
郭夫人出了些许端倪,道:“娘娘,咱们是一家人,又有什么不好说?”
惠妃刚要说什么,却突然猛烈地咳嗽了起来,她连忙用帕子掩住,等到咳嗽暂歇,才微笑道:“我真的没事,大嫂你不必担心。”
郭夫人眼见得那帕子上点点猩红,不由就是一惊,连忙道:“娘娘,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们?”
惠妃已经把那帕子揉成一团塞进袖子里,强作笑容道:“瞧大嫂说的,我又有什么瞒着你们的?”
郭夫人刚要开口,李未央却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转头微笑着对惠妃道:“娘娘,您召我们进宫,可是有什么事要说?”
郭惠妃了一眼身边的女官,挥了挥手,轻声道:“你们出去吧,我有事想要对她们说。”
于是,大殿之中就只剩下惠妃和郭夫人、李未央三人。
郭惠妃突然从床上起身,不待郭夫人去搀扶,她竟跪倒在地,郭夫人和李未央都吓了一跳,连忙要把她扶起来,郭惠妃却一把抓住郭夫人的手臂道:“大嫂,我一事相求。”
郭夫人道:“娘娘,您这是又何必?快起来,我实在是受不起!”
郭惠妃郑重地道:“不,大嫂,我必须要求您一件事。”
郭夫人道:“你说,不管什么事,我都会尽力而为。”
郭惠妃叹了一口气道:“大嫂,自从我入宫以来,这颗心就已经死了,只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母亲曾经对我说过,生在齐国公府就一辈子是郭氏的子女,要对郭氏尽责,对国家尽忠。我自问这么多年来并没有做错什么,也算是对得起母亲,对得起郭家了。”
郭夫人道:“是,是,你快站起来说话。”
惠妃却摇了摇头,执意不肯起来,她着郭夫人道:“最近这些时日,我召见太医,他却说我大限将至……”
郭夫人的眼泪不禁流了下来。惠妃的身体一向还算是健朗,只是自从那一次出宫望陈留公主回宫之后,惠妃身体就是一日不如一日。在宫室受到火焚又接连遭遇身边信任之人的背叛,贵妃病情加重也是在所难免的。郭夫人好不容易将郭惠妃搀扶起来,却听见她低声地道:“我求大嫂一件事,将来不管元英做错了什么,还请你们不要舍弃他。”
听到这里,李未央已经明白过来,她着郭惠妃,轻轻地摇了摇头,可怜天下父母心,惠妃是个十分聪明的人,或许她才是那个第一个穿静王心事的人。
只听见惠妃道:“元英这孩子个性过于倔强,凡是他想要的东西没有一个肯轻易放弃的,虽然他这段时日表现得急功近利,可我却觉得十分古怪,或许他在暗中筹谋着什么……大嫂,哪怕是在我的面上,如果元英做错了事,请你们……”
郭惠妃的意思很简单,她希望齐公府不要舍弃静王元英。
李未央淡淡地道:“惠妃娘娘,您多想了。静王殿下是我的表哥,是父亲母亲心爱的侄子,是祖母心爱的外孙。无论如何这层血缘是不会断的。”
惠妃着李未央,她知道这个女孩儿十分聪明,已经听懂了自己的意思。惠妃叹了口气道:“我真的很害怕,嘉儿你告诉我,如果元英犯了错,你能原谅他吗?”
李未央笑了笑:“不管静王殿下做什么,哪怕是在姑姑的面上,我会原谅他的。”
李未央这样说只是因为郭惠妃曾经救过自己,而不是她对静王元英有什么宽恕之心,投桃报李李未央还是懂得的。更何况眼着惠妃身体已经不好了,若是现在告诉她自己绝不会原谅任何人试图伤害齐国公府的所为,岂不是雪上加霜吗?
郭夫人听到她们二人的对话心头却是十分纳闷,道:“元英不过是个孩子,虽然过于急切了些可也不至于做出什么来。娘娘,您就不必过于担心了,好好养病才是真的。”
郭惠妃轻轻一叹:“大嫂,你并不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要说……”
此时李未央已经阻止了她:“惠妃娘娘,你的身体不好,还是不必多言,您的意思嘉儿都明白了!”
郭惠妃目光之中有泪光闪过,随即她轻轻笑道:“嘉儿,我真的很替大嫂高兴,她耗费了那么多年寻找女儿,现在终于将你找到,能和自己的家人永远守在一起,这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不像我被关在这个金丝笼中,日复一日垂垂老去,现在也只是等死罢了。”
李未央轻轻上前握住了郭惠妃冰冷的手,她微笑道:“娘娘,不管您身在何处,和我们都是一家人。”
郭惠妃轻轻地将面颊贴到了李未央的手上。
李未央感觉到那滚烫的泪水一滴一滴落在她手背上,因为郭惠妃侧过了脸没有让郭夫人瞧见,所以只有李未央感受到了对方心中的那种痛苦。
现在没有人比惠妃心中更苦了吧?她明知道自己的儿子野心勃勃,一心想着利用齐国公府登上皇位,可她却什么也不能做。当年她曾经为了家族,毅然决然放弃爱人进宫。而如今,在家族和亲生儿子之间,她又在竭力地挣扎求得一个平衡之道。
世间安得两全法,只怕她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李未央轻轻一叹,元英啊元英,你可到你母亲的心,她这是为了保护你,为你的将来寻求一份保证啊。
三日之后,冷莲改囚天牢,李未央觉得自己有必要再去见一见她。或许她和冷莲之间并没有多少情意,但总归都是来自大历,有些话她始终想要问个明白。因为有元烈留下的金牌,再加上齐国公府千方百计的打点,进入天牢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总要避着些人。到了深夜时分,李未央才见到冷莲。狭窄的牢狱之中,冷莲是只是动了动,铁制的镣铐发出一阵响动,那张绝美的面容之上有着从未有过的嘲讽。
“李未央,你是来送我上路的吗?”她又恢复了往日的称呼。
李未央命狱卒开了门,踏进了囚室之中,她闻言微微一笑道:“冷莲,你总该知道这一回你是必死无疑的。”
冷莲低声笑了笑:“我既然已经被关进大牢,也就想到了死,只是我没想到今天晚上你还会来望我这个老朋友。”
相对于冷莲的满眼嘲讽,李未央却是平静的很:“我们相识多年,我知道你并不怕死,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没有等到冷莲开口,李未央又紧接着道:“你死了并没有什么关系,那拓拔旭呢?你预备要拿他如何?”
冷莲一愣,随即陷入了沉默。
李未央察言观色,冷冷地道:“枉费你身为一个母亲,难道不知道为人母之道?如今你身陷囹圄,若是皇帝真的杀了你,你固然一死了之,拓拔旭又该怎么办?如今他已经不是大历皇子,不过是一个被人追杀的逃犯,他才多大,你要让他过一辈子颠沛流离的生活吗?我知道你将他留在农户,可是人家又有什么义务平白无故替你将孩子养大?冷莲,你当真没有想过自己的亲生儿子?”
冷莲依旧嘴硬地道:“我本就是一个贪慕富贵的女人,只会为自己着想,若我当时肯为他着想半分,又何至于将他丢在农舍不管不顾。李未央,你不要以为这样就可以激起我的心性,不管你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李未央冷冷瞧着她,笑了笑:“是么?其实我一直在想,你背后的主子究竟是谁?”
听到李未央这样说,冷莲不禁皱起眉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未央神色平缓:“从你来到越西开始我就一直翻来覆去在思考这个问题,拓拔玉不肯收留你,皇宫你也呆不下去,可是仅凭这一张美貌的面孔,到哪里你都可以生存,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来到越西?仅仅是因为赢楚对你的威胁么,不,这不可能。”
冷莲声音幽冷地道:“因为我想为自己谋一个好前程,因为我不愿意就这么孤独终老,更因为我觉得自己天生贵命,绝不能毫无建树地将一生虚度,否则岂不是辜负了这一张漂亮的脸?”她这样说着,声音里已经是无尽的讽刺。
李未央轻笑起来,在这寂静的夜里,她的笑声格外清晰,带着一种震动心扉的力量。
冷莲被她笑得心头不安:“李未央,你究竟有什么目的?现在这种局面你完全可以不管我的,毕竟我是大历的奸细。不管我说什么,都不会有人轻易相信。你也不必担心我会陷害你,因为我没有证据不是吗?你跑来这里到底要说什么!”
李未央的目光落在冷莲身上,语气非常平和,丝毫不曾受到对方的影响:“冷莲,我只是想要知道你究竟是为了谁才会来到越西的?”
冷莲见李未央始终追问这个问题,不禁不耐烦地道:“李未央,我已经说过了,指使我的人就是赢楚,你到底在怀疑什么?!我一个将死之人,又有什么必要欺骗你!”
李未央摇了摇头,注视着冷莲道:“你接近太子,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旁人蓄意挑拨?”
冷莲一愣:“不是你让我接近太子的,怎么会问这样可笑的问题?”
李未央轻轻叹了一口气:“是啊,原先我也以为一切都是我的安排,从你进入越西到我利用你接近太子,这一切明明都是那么顺利,顺利得让我都不敢相信。原本以为多少还要费些功夫才能让你靠近太子身边,却不料你竟然心甘情愿地任我推波助澜……该说你太愚蠢还是说我太顺风顺水。”
冷莲讥讽地道:“你就当我天生爱慕虚荣,贪慕权贵,再加上太子又生得年少英俊,位高权重,我仰慕他,想要借由他攀上高枝又有什么不对?”
李未央淡淡道:“的确,这也是我原先的想法,可是现在我却不这么了。”
冷莲知道对面这个女子有多么狡猾多疑,不禁皱起眉头道:“此言何意?”
李未央声音十分平和:“最重要的一点是,你明明有机会逃脱,一走了之也就是了,为什么还会被静王捉住?”
冷莲震住,垂下了头一言不发。
李未央隐约肯定了心头的猜测,道:“原本我以为你是裴后的一颗棋子,可是细细想来裴后再阴险毒辣也不会去坑害自己的儿子,所以你真正的主人一定不会是裴后。若说与太子有仇,静王也有很大的嫌疑,但我觉得这件事也不是他做的,否则他早已经可以借机下手,何必等到如今?思来想去,我一直都猜不到这个人究竟是谁,可是今天晚上我突然明白了。”
冷莲猛地抬起头来,目光中隐约带着一丝忐忑和不安。
李未央笑了:“你真正的主人是赢楚,你们早有勾结,至于你说被他胁迫之类的全都是假话,不过是为了取信于我。”
冷莲震惊地着对方,失声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是赢楚逼着我进入越西,也是他逼得我无路可走,我又怎么效忠他?”
李未央淡淡一笑道:“是啊,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我也不敢相信,可这偏偏是事实。”
冷莲好不容易稳住心神,嗤笑一声:“我你真是疯了,赢楚可是裴后身边的人,他为什么要陷害太子,这岂不是说不通?”
李未央摇了摇头道:“来到越西之后我碰到了许多匪夷所思的事,也遇到了很多不能理解的人。赢楚就是我最不能理解的对象,他明明效忠裴后,却又似乎暗中一直在试探她,他明明应当辅佐太子,却又总是拆他的台,你说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冷莲不说话了,她那一双美目在寂静的地牢之中散发着幽幽的光芒。她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因为李未央就是通过她的言语在一步步肯定心中的猜测。
李未央笑了笑:“其实你不说我也什么都明白。只是你和赢楚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勾结的,是你进入越西之后,还是远在大历的时候?”
冷莲终于忍不住道:“李未央,你不觉得自己的想象力太丰富了吗?太子或许憎恶赢楚,但赢楚却没那么愚蠢,他可没做过谋算太子、触怒裴后的事!”
李未央轻轻一叹:“不,他有理由,因为他出裴后虽然冷酷无情,可对太子始终是十分在意的,所以他才要除掉太子,只因他不能容忍在裴后心中有别人比他更为重要。现在是太子,将来或许还有另外一个人……”她说到这里轻轻一顿,注视着冷莲的神情,却见到对方那绝美的面容已经变得苍白如纸。“我猜赢楚一定对你许诺,不管静王使出何种手段,也不管陛下是不是要杀你,他都有法子偷梁换柱让你逃出生天,对不对?”
冷莲没想到李未央连对方的保证都能猜到。她在说话的时候牙齿不禁打颤:“你,你究竟还知道些什么?”
李未央目光在这寂静的监狱之中环视了一圈,最后又落到了冷莲的面上,她静静地道:“刚开始你进入越西,我以为你是冲着我来的。其实这也没错,只是后来赢楚似乎改变了计划,他通过我的手将你送到太子身边,一步一步谋取太子的信任,如今你已经是太子的爱妾,更蹊跷的是他竟然不惜以自己为代价让太子和裴后都相信你只和我李未央有关,而和他赢楚毫无干系,一切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而已。换句话说,他连我都利用了。”
冷莲声音不住的颤抖,甚至于她的身体也开始不安的抖动:“你有什么证据!”
见对方执迷不悟,李未央轻轻叹息着:“有的时候这些事情并不需要证据……其实就在我来之前尚有很多的疑团都没有办法解开,现在已经都明白了。冷莲,赢楚是个聪明的人,而且是我迄今为止所遇到最为聪明的人,只可惜这个聪明人太过痴情,简直是到了疯狂的境地,他为了试探裴后不惜牺牲自己,为了除掉太子不惜利用天下所有的人,而你又是为了什么才会帮助他呢?”
冷莲知道一切已经无法隐瞒,她冷笑了一声道:“因为赢楚答应过我一件事。”
李未央转眸她道:“什么事?”
冷莲一字一字地道:“他答应——替我复国。”
李未央听到这两个字,只觉得荒谬无比:“复国?”
冷莲点了点头,神情却是无比的郑重:“是,复国。他允诺过我,等到他执掌了大权会替我夺回皇位,扶持我做女皇。到时候我就会是一国之主,再也不用仰人鼻息,更加不必对别人卑躬屈膝!”
李未央心头剧震,良久地注视着冷莲没有开口。难怪对方丝毫不考虑被太子拆穿的后果,原来诱惑这么大。
冷莲大笑起来:“李未央,你一定想不到我竟然还有这样的野心,是不是?早在进入大历的宫廷开始,我就怀揣着这一个梦想,总有一天我要复国。”
李未央静静地着对方道:“你真的相信赢楚吗?他不过只是在利用你而已。”
冷莲淡淡一笑:“虽然我的故国已灭,可是如今越西、大周、大历三国各怀异心,战火连天、人心已散,只要筹措得当,我再以皇室公主的身份振臂一呼,从前那些文武故吏、英雄豪杰定能闻风而来,复国大业也是指日可待。”
李未央明白过来,挑起三个国家的纷争,赢楚也是有份儿的,而冷莲恰恰将此当作对方对她实践诺言的一种证明。
冷莲一字字地道:“这些年我含羞忍辱,无时无刻不在卧薪尝胆,我忘不掉自己身上流淌着高贵的血,更忘不掉父母皇姐他们如何惨死。从大历到越西再到太子府,我知道终有一日复国的乐章将开始鸣奏!李未央,我这么做跟你毫无冲突,甚至在我做了女皇之后还可以反过来帮助你,所以你就当不知道吧!”
李未央静静地着对方,却突然笑了起来。
冷莲不禁眉头皱紧:“你在嘲笑我痴心妄想吗?”
李未央淡淡地摇了摇头:“不,人拥有梦想总是好的,我有我的立场,你也有你的立场,彼此站在不同的地方,到的风景自然也不同,但是你相信赢楚,我却并不信他。他不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随时随地都可能舍弃你,就像如今你故意落在静王手中也不过是赢楚想要借静王的手除掉太子而已,不是吗?事成之后,赢楚会放过你吗?”
冷莲心头一震,面上却笑了笑,坚定地道:“不,不会的,赢楚不会背叛我,因为我这里有他想要得到的东西。”
李未央挑起了眉头,倒是有些讶异:“是什么让你如此自信?”
冷莲眼神发亮:“当年我的父皇曾经留下一笔宝藏,只要赢楚扶持我回到故国让我登基,我就会拿出这笔宝藏来与他平分。到那时他就可以借助足够的财力和物力,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那个人。”
李未央的眼睛轻轻眯了起来,她没有想到赢楚和冷莲之间竟然有这样的协议,心念急转直下,最终却叹了口气道:“你既然有这样高的志向,我也没办法扭转你的想法,罢了,好坏随你去,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只希望你能早一日达成心愿。”说完,她已经转身向外走去。
冷莲突然冷冷地道:“李未央,你不相信我会成功吗?我一定会成功的,我要证明给你,我会成功!”
李未央的脚步顿住了,良久她才转过身来,目光平静地着冷莲道:“那我就在这里预先恭祝你心想事成。”说着,她轻轻一笑,翩然远去。
冷莲愤怒地攥紧了手心,她知道李未央并不相信自己,对方虽然带着笑容却眼含轻蔑。凭什么李未央会有那么多人追随在她的身边,而自己拼尽全力好不容易才靠上了大历的皇帝,那个老头竟然也不中用的死去。随后她选中拓拔玉,对方的心中也只有李未央一个,不得已她才和赢楚结成同盟,希望借对方的力量助她攀上高峰。李未央所说她岂会不知,赢楚是一个两面三刀反复无常的小人,但冷莲绝无选择,她必须信任他,因为这是唯一的机会,她要豁出一切赌一把!
午后,李未央闲来无事坐在房,怀中抱着敏之,正在教他认字。
敏之咬着嘴唇,有些不耐烦地翻过了一页,飞快地了李未央一眼,小声地道:“姐姐,这了有什么用?”
李未央笑了笑道:“怎么,敏之不喜欢这本吗?”
李敏之眨巴了一下眼睛道:“敏之不喜欢这样的文章,敏之喜欢的是那些言之有物的东西。”
李未央挑起了眉头:“哦?比如……”
敏之想了想,郑重地道:“比如五哥房中的那些游记,敏之就很喜欢。”
郭导天性自由不羁,最讨厌道德文章,房里放着不少山川记事,李未央拧了拧眉头,有些惊讶道:“你喜欢那些山水游记?”
敏之点了点头,却听见李未央叹了口气。敏之有些紧张道:“姐姐,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李未央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你没有做错什么。”
敏之有些苦恼地学着李未央模样皱起了小眉头道:“我是不是让姐姐很失望?四哥也这么说我。”
郭敦?李未央笑了笑:“四哥怎么说你?”
敏之犹豫了一下才道:“四哥说,我是将门虎子,也该有几分英锐之气,所以他要教我用刀剑。”
这倒真是英武的郭敦会说的话,李未央声音柔缓:“那敏之是怎么想的,将来是想要做丞相还是想要做将军?”
敏之年纪虽小,却十分懂事,奶声奶气地道:“敏之都不喜欢……可是这样不行,大家都说我是姐姐的弟弟,不能让你失望,所以让我好好地习字,还要练武。”
李未央微笑,捏了捏他白嫩的脸才道:“敏之,虽然你年纪还小,但有些事姐姐希望你知道,人生是你自己的,高兴怎么过就怎么过,不需要文武双全,也不需要学富五车,姐姐只希望耕读渔樵随便你选。若是一个人被荣华富贵和别人的眼光束缚一生,难道他会觉得开心吗?”
敏之惊喜地道:“真的?那我可以不用再习字,不用练箭拉弓了?”
李未央沉下了脸道:“那倒不是,你毕竟是个男孩子。难道要变成一个目不识丁,又一无是处的人么?姐姐只是告诉你,学文是为了让人心胸开阔,学武是为了强身健体,不要求你去争什么功名,也不要求你去抢什么富贵,可没说你就此偷懒呢!”
敏之挠了挠头,片刻后像是个大人一般认真地道:“既然姐姐这么说了,那我一定好好地习武练字。”
李未央笑了笑,刚要说什么,却突然听见赵月进来回禀道:“小姐,冷莲死了。据说她是把送饭的瓷碗摔破,拿那碎尖刺破了自己的咽喉,血留了一地,人才断气。”
李未央笑容一顿:“你说的可是真的,确定是冷莲本人而非替身?”
赵月点了点头:“小姐,若是不确信的消息,奴婢怎么会拿来告诉您,奴婢着人确定过,那就是冷莲本人。”
李未央放下了敏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头道:“敏之,去找母亲吧,我和赵月姐姐有话要说。”说完将桌子上的点心盘推给他。
敏之欢喜地粘着一块蜂糖糕,便迈着小腿,蹬蹬蹬蹬地跑出去了。
李未央着他的背景,沉默了一会,才回头道:“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冷莲低声道:“就在小姐离去不久。”
李未央慢慢地沉吟道:“不,这不可能。冷莲绝不会是自杀。”
听到李未央这样说,赵月有些疑惑道:“小姐为何如此肯定,她现在的处境十分的危险,人被逼到了极处为何不能自尽?”
李未央笑了笑:“你没有听见那天夜里冷莲所说的话吗?她一心指望着复国后能成为万人之上的女皇,又怎么会莫名其妙的自尽?若说是诈死,这也并不可能,毕竟刑部是要验尸的。”
赵月仔细想了想也觉得此事蹊跷,那天她随着李未央同去,对方那一种隐含亢奋的神情她还是记得的。她试探地猜测道:“小姐,会不会是有人故意要以此事为把柄陷害小姐?”
李未央轻轻一笑:“陷害我又有什么用?”她说到这里,门口突然传来一道声音:“郭嘉!”
李未央转过头去,却见到静王怒气冲冲地站在了房门口,旁边的婢女试图拦阻却被他一把推开,他大步地走了进来,怒声道:“嘉儿,你为什么要杀了冷莲?”
李未央眼眸转冷:“静王殿下!不经通报就闯进来,你以为这是静王府吗?”
静王见她如此只当她是默认了,不由越发恼怒:“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未央并不解释,只是厌恶他如此跋扈:“静王殿下,我有什么理由要向你解释?”
静王气得咬牙切齿,恨不能上前打醒眼前的人,却偏生舍不得,他抑制不住道:“你明知道我要利用冷莲来对付太子,即便你痛恨冷莲背叛了你,也不该在这个当口逼她自尽,你这是坏了我全盘的计划!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就是为了与我作对!”
这人简直是不可理喻!冷莲的死跟她又有什么关系?李未央神色慢慢变得冷酷,直盯着他道:“若说我不曾逼迫冷莲自尽,你相信吗?”
静王呼吸一滞,他盯着李未央良久没有说出话来。早在第一次见到这个表妹,便颠覆了他心头对于郭嘉的记忆。在他的想象中,他的表妹理所应当是和郭夫人一样温柔大方、善良端庄,也是他静王将来的未婚妻,可是他万万想不到回来的郭嘉却是完全与他想的不同。不错,她一样是美丽的,娇柔的,可她的心却像是冰冷的石头,怎么捂也捂不热。不管他如何讨好、如何爱慕,对方都是无动于衷。他还记得第一次到李未央和旭王元烈在一起的时候,他是何等的震惊和愤怒。他只想知道为什么李未央会选择元烈而舍弃他!此时,他勉强自己冷静下来,望进李未央的双眼道:“嘉儿,我是想相信你的。可是从昨天开始只有你秘密进入天牢见过冷莲,你叫我怎么相信你!”
李未央并不遮遮掩掩,只是反问:“我若是真要杀她,又岂会等到你先捉住她?早已经可以动手了不是吗?”
静王一愣,他向来冷静自持,几乎可以说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此刻却也面色大变:“你的意思是……你没有破坏我的计划?”
李未央冷嘲一笑:“敢问一句,我为什么要破坏你的计划?你对付太子,不也是我的心愿吗?纵然我真想要冷莲死去,为什么不干脆等到她指证完太子再说,非要赶在这时候,我疯了吗?”
静王盯着她,心头的猜想不由自主流淌出来:“因为你厌恶我不是吗?虽然你不曾承认过,可从第一眼见到我开始,你就很不喜欢我,我真的很想问一句,为什么?”
李未央默默地注视着静王元英,是啊,她为什么不喜欢元英呢,从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开始,她的心中就有一种隐隐的厌恶之感,尽管她小心翼翼地掩饰着这一点,尽量淡漠以待,可她还是没有办法对这个人产生一丝一毫的好感。
现在对方豁然问起她才惊觉,静王元英和当年的某个人有些相似。是的,他们都是一样的野心勃勃,小心谨慎,拼了命地去争夺那把龙椅,拼了命地去掩饰自己真实的掠夺本性,明明是獠牙毕现的野兽,却装得如同小鹿一般的善良温和,肆无忌惮地将所有能利用的人践踏在脚下,毫不留情,这让她实在没有办法对静王元英产生好感。可她没有想到对方竟然能够察觉到这一点……李未央嘴角噙着微微的笑意,眉间却淡淡的疏离:“静王多虑了,在我心中你就只是表哥而已,没有什么好恶可言。”
静王声音像是寒窖中的玄冰:“你说谎,你讨厌我!所以,你一直都在想方设法破坏我的计划,若非不然,你为什么要对我母妃说那样的话?”
李未央眉心一跳,抬起眼睛着静王道:“你一直都有眼线在惠妃娘娘身边?”
赤红的愤怒一点点地从眼中烧了起来,静王冷笑一声:“那不叫眼线,只是为了保护母妃的安危而已!”
监视自己的亲生母亲,他做得理所当然,问心无愧,却不知无意之中暴露了自己的野心和冷酷。李未央摇了摇头道:“连自己的亲生母亲你都要怀疑,你这样的人又凭什么让别人来帮助你、信任你?”
静王微微虚了眼,冷冷地打量她,半晌才缓缓地,一字一句地道:“我已经说过了,是为了保护母妃而已,不要危言耸听。”
李未央轻轻一笑:“说的如此冠冕堂皇,你不过是担心惠妃会为了郭家的利益而枉顾你这个儿子,不是吗?”
静王像是一下子涌出极大怒意,为了克制自己不当场失态,他焦虑地转过身在屋子里疾走了两步,又突然回过头来盯着李未央道:“是,那又如何?她曾经为了家族不惜放弃自己的爱人,到了关键时刻会不会又为了家族放弃我这个亲生儿子,这都是未知之数,我不过是早有防范而已。”
李未央嘴角挂上了讥诮的冷笑:“所以,连亲生母亲都不相信,你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资格要求我喜欢你、敬重你?简直是天方夜谭!”
静王只觉身体里的血液因这一句而开始愤怒的叫嚣,在经脉中乱窜,似乎要奔涌而出,他长袖一扫,恼怒地将桌上的一只花瓶摔碎在地上,登时一地残红。
繁杂思绪在心中一缠而过,李未央语气却很平静:“静王殿下,你一直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为什么在我面前都暴露出来呢?”
静王双眸深处隐着如剑如血的寒光:“因为我想让你知道真实的我是什么样的。”
李未央垂眸微微一笑:“不管你是否真实,也不管你对我是不是真心,我都并不在意。”
静王冷笑一声,可是他的笑容之中却带着几丝狂乱:“为什么?元烈到底有那里比我好?以至于你竟然为了他连都不我一眼!”
李未央着静王元英,眼前这个人为什么对自己如此执着?从头到尾她连一张笑脸都没有给过他,总是如此的疏离和淡漠,难道人就是这样犯贱,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是想要吗?
静王深深吸气,缓缓整理自己的心情,仍是挂上一贯的微笑:“我知道你从前是如何对待拓拔玉的,可你要知道我跟他完全不一样,我不像他那么懦弱,也不像他那么无能。我只知道,一切终究都会是我的,包括皇位,还有你!”
李未央进了对方那一双眸子里,静王元英从来就没有断过对她的念想,他只是在忍耐,在不断地压抑,到了喷薄而出的那一天,这灼灼燃烧的烈焰只怕会将所有人都烧成一片灰烬。
想到这里,李未央面无表情地着对方,两人之间有一种暗潮汹涌的气氛,似乎一触即发,而此时却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大笑道:“今天外面阳光这么好,你们两人不出去散散步,在这里说什么呢?”
李未央偏过头去,郭导正站在门口,面上依然是那深深的笑意,眉头却已经轻轻锁起,显然是听到了刚才的对话。但他的出现,及时打破了李未央和静王元英之间的僵硬气氛。
郭导极力表现得如同往常一般,笑容若无其事:“元英,我刚才还到处找你,祖母正要召你叙话怎么就跑的没影了。”
元英没有笑,双眸也显得更加阴沉,他锐利的目光笔直地射向郭导。终究,静王面上慢慢浮起了一丝笑容,语气却比平时要冷硬:“没什么,我不过是来找嘉儿说两句话而已。”
郭导微笑道:“好了,你就不必多解释,祖母还在等着你呢,快去吧。”
听到郭导这样说,静王回过头来又深深地望了李未央一眼。随即,他戴上面具般谦和地笑着应了一声,转头离去。
郭导了一眼对方的背影,又转过头来了地下破碎的花瓶,笑容慢慢地沉了下来:“嘉儿,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未央笑了笑,神色平缓地道:“静王殿下觉得是我杀了冷莲。”
郭导眉头一皱:“这怎么可能,他是疯了吗?你为什么要杀掉冷莲?”
李未央摇了摇头:“或许这是有人故意误导静王,希望他认为是我在与他作对,又或许这只是个巧合,谁知道呢?”她这样说着,神色之中却是颇有几分自嘲。
郭导越发疑惑了,他着李未央道:“你是说有人在故意挑拨齐国公府和静王之间的关系?”
李未央一叹,站起身来道:“其实早在我拒婚开始,静王就已经不再信任齐国公府了,不是吗?”
郭导面有难色,他犹豫了半晌才道:“嘉儿,你只要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事就好,其他不必考虑。”
李未央脸上荡漾出笑意:“我身为齐国公府的女儿,本应为父母分忧的。只是静王此人实在不值得托付终身。他这个人隐藏得太深了……以至于你们跟他在一起这么多年都不穿他的真面目。若非此次他露出冰山一角,只怕我们所有人还要被他瞒在骨子里,不知什么时候会被此人背后捅上一刀,那可就真成天大的笑话了。”
郭导上挑的眼睛内如藏着隐隐锋芒:“说的不错,我的确觉得元英现在越来越陌生了,他根本就不像是我从前认识的那个好朋友。”
李未央还记得当时她第一次见到元英和郭家众人时的那种温馨之感,现在这样的温馨不复存在了。元英不惜一切代价利用齐国公府,利用李未央,当他没有办法做这一点的时候,他就将所有人摆在了对立面。李未央想了想,才开口道:“五哥,我想放太子一马。”
听到李未央说这样的话,郭导完全震惊了:“你说什么?放太子一马,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李未央靠近了他:“我自然知道自己说什么。如果太子现在倒下,得利的会是谁呢?”
如此近的距离,他甚至可以到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在清丽的面庞上衬出了静谧,郭导心下怔了怔,忙微微侧开:“你是担心静王他会趁机利用此事大做文章?”
李未央轻轻一叹:“从前我并不将此人放在眼中,可是现在我觉得他实在是一个棘手的人,或许棘手的程度远胜于太子。”
郭导犹疑道:“放了太子,那裴后呢?这不是给她翻身的机会吗?”
李未央眼中蕴藏的笑意似乎变多了:“放了太子这并不意味着要放了裴后,他们两人并非一体的,你忘记了吗?”
郭导听到这句话,越发感到糊涂,但他没有反驳李未央,因为他知道对方的一举一动都是有理由的。他只是担心地道:“不知道静王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李未央转头望向院子里盛开的迎春花,只是淡淡地道:“我也不知道,希望他能及时醒悟吧。”
不知为何,郭导提起的心似乎在听到她回答的一瞬间,便轻轻落了下来。
郭导和李未央来到大厅的时候,陈留公主正拉着静王的手,笑mimi地问他:“王妃可曾定好了吗?”
静王只是微微一笑道:“外祖母每一次都问这个问题,你这么着急,不如干脆就将嘉儿嫁给我好了。”
陈留公主一愣,随即她向了李未央,笑了笑道:“嘉儿可不行,她已经被许配给旭王殿下了,你还是另外再挑吧。可惜你舅母没有再多生一个女儿,要是导儿也是个女孩子,肯定眉清目秀漂亮极了,我就作主把他嫁给你!”
郭导听到这句话,刚刚含下去的那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祖母,你喜欢元英,也不能这样拿我开心吧!”
明显陈留公主是在故意打岔,而郭导的配合似乎也添了三分笑料,但江氏站在一旁却是有些不安。她虽然只是个内宅女子,可是连她也察觉到了这大厅之中流动着一丝不安的气氛。每一个人都在笑着,但他们脸上的笑容似乎都隐隐藏着不安。
江氏有些忐忑地了一眼静王,觉得对方与往常不同,他似乎永远是温情脉脉,笑容和煦,却在这份温暖下,被人窥见了一丝杀机。
郭夫人了李未央,却是笑道:“前方得胜,旭王殿下应该很快就要回京了吧?咱们家的婚事也应该早点准备起来。”这话分明就是说给静王听的。
元英面上带着笑容,微微抬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意味叫人无法揣度,似乎根本没有受到影响。
郭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她还担心静王会当场不悦,那样的话她就真要有几分小心了。可是郭夫人放心,陈留公主却显然不是这么想的,她对于静王有着更深刻的了解,当下只是笑道:“旭王殿下应该还没有那么快回京,你又何必这么心急把嘉儿这么快嫁出去,你不心疼吗?”
郭夫人温和地笑了:“只要嘉儿幸福快乐,我又有什么好心疼。”说完,她转头向静王道:“说起来,我倒是有一个现成的王妃人选要推荐给你。”
静王眼神微一闪动,末了却只是缓缓开口道:“舅母说的是哪一家的小姐?”
郭夫人察言观色,笑语翩然:“王家的千金,静王不是认识吗?”
李未央心头微微一沉,最近这段时日王子矜跑郭府跑的很勤,大家都知道如今王子矜和齐国公府的大小姐郭嘉成为了好友。正因为如此,王子衿与郭夫人也有了颇多的交往。王子衿性情随和,容貌美丽又出身高贵。刚开始认识的时候还有三分清高自诩,可是现在越来越平和近人,叫人了就喜欢,所以郭夫人才会将王子衿推荐给静王。
李未央下意识地向郭导去,却见他低头喝茶,静静地想着自己的心事,也不知道对此事做何感想。李未央轻轻一叹,母亲啊母亲,你可真是粗心,难道不出来王子衿喜欢的是五哥吗?
静王先是一愣,放下手中的茶盏,声音没有冷意,也没有热度:“王小姐的确是个名门淑女,只可惜我心有所属,不适合迎娶她做王妃。”
听到这句话,郭夫人一愣,眼眸深处闪动着不安:“如此说来,是我多事了,殿下的婚事总该由陛下和娘娘做主的。”她说完这话,脸上有些讪讪的。
李未央笑道:“母亲,你也不过是好意,奈何静王殿下眼光太高,不知将来是谁家女子有这样的好运要做我的表嫂。”李未央四两拨千斤,将静王丢过来的球又丢了过去。
静王面色微微一沉,心道:郭嘉,你难道真的听不明白吗?我之所以拒绝王子衿还不是因为你,你当真以为我会眼睁睁着你嫁给旭王元烈?但他只是将这些想法压在心底,没有丝毫表露出来,面上还是一派云淡风清的模样,那笑容却是更深了。
郭夫人轻轻一叹道:“王小姐倒是个好姑娘,静王殿下连她都瞧不上,实在是有些可惜了。”
郭导开口道:“母亲,您就不要一头热地为别人做媒了。人家王小姐乐意不乐意还两说着呢?”
一时众人都抬起头来,面色古怪地着郭导。郭导一愣:“你们这么瞧着我做什么?”
郭夫人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道:“说起来王小姐好像经常和你一起品茶、谈心哪,难道说你对她也……”
郭导不等郭夫人把话说完,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连连摆手道:“你可饶了我吧母亲,王小姐这等金贵小姐娶回来我哪里还有好日子过。不要,不要,宁死也不要!”说着,像是生怕郭夫人会将人硬塞给他一样,快步地转身离去了。
郭夫人愕然,转头对陈留公主道:“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
李未央摇了摇头,幸好王子衿今日不在,静王不要她,郭导又避她如蛇蝎,按照对方那个性还不得气个半死。
郭夫人惋惜道:“王小姐是个好姑娘,我还真有心让她做我的儿媳妇呢。”
李未央笑了笑:“若是有缘将来自会有这个机会,若是无缘,母亲你也不必强求就是。”
郭夫人点了点头,却听见静王喟然笑道:“嘉儿说的不错,若是有缘的人将来自然会走到一起,不管你如何抗拒,结局都是一样。”
李未央凝眸向静王望去,他这句话似乎意有所指,但静王只是平静地望着她,仪态万方,李未央终究只是淡淡一笑道:“祖母,母亲,我要回去读了,静王少陪。”说着,她已经站起身来,转身离去。
越西孝明帝三十二年春,西北的天空中突然出现了一颗白色的长星,它像慧星一样拖着长长的尾巴缓缓划过天际,当时正是白天,所有人都将这一幕得一清二楚,这种反常的天兆让朝中文武百官和普通的平民百姓每个人都心中充满了惶恐。越西刚刚摆脱天灾,接着又遇到人祸,接连兴起的战争虽然获取了短暂的胜利,可是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正当众人以为一切都将否极泰来的时候,现在却又突然碰到异常的天象,举国都陷入一种不安的气氛中。
皇帝紧急召集钦天监和所有的文武大臣在一起商议。钦天监王大人道:“陛下,请您恕臣无礼,但臣身在钦天监,自当提醒陛下。天有异象……乃是说明陛下有失德之处。”
皇帝的脸色很难,历朝历代关于异常天象的理解都是说皇帝有失德之处,纵然他想要砍了这家伙的头也没办法反驳这一点。皇帝冷冷地道:“依王大人的意思,要朕下罪己诏吗?”
王大人死死地低下头去道:“微臣不敢,微臣只是说……”
皇怒声地截断:“好了,你压根什么都不知道,还说什么观察天像,简直是不知所谓!”
王大人深深垂下头去,他越发惶恐。事实上,过去每逢遇到这种奇怪的天象,大家都会这么解释,不是皇帝有失德之处,为什么老天爷要示警呢?但是这些话他可不敢当着皇帝的面说出来。让他下罪己诏,还不如直接把脖子抹了谢罪来得更快一些。恐怕现在皇帝会觉得是别人犯了错,老天爷才会迁怒于君主。
果然,就听见皇帝语气冰寒地道:“你们还有没有别的意见,是不是大家都认为此事乃是朕的过错?”
朝臣们纷纷道:“陛下和皇后娘娘福如山海,德泽深厚,所以战事才会连连胜利,这是老天要拯救我朝千万百姓,陛下怎么会有失德之处呢!肯定没有!”
皇帝冷笑一声道:“哦?这么说你们不认为是朕失德?”
此时嬴楚突然站了出来,他大声道:“微臣夜观天象,确实发现了奇怪之处。但陛下文治武功,才德兼备,举国无不敬仰。所以老天示警,必与陛下德行无关。”
皇帝一双漆黑的眼眸冰冷地盯着他道:“与朕无关,那与谁有关?”
嬴楚朗声道:“太子殿下。之前殿下被陛下囚禁起来,乃是因为殿下有失德之处,可是现在来老天分明就是向陛下和众人示警,殿下绝对是无辜受累,若非如此……也不会有这等奇怪的天象。”
皇帝的眼神突然带了一丝微妙的嘲讽,他了裴后一眼,而裴后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皇帝不由冷笑起来:“这么说,你认为是朕处置错了?”
嬴楚眉眼不动:“微臣不敢妄议陛下的决定,只是太子殿下的确是冤枉的。老天已经给了示警,若陛下依旧一意孤行,恐怕会连累万千百姓。”
皇帝笑容越发冰冷:“荒谬!两件事情风马牛不相及,怎能扯到一起!明明太子失德,证据确凿朕却不能处置他,照你这么说,朕应当立刻释放太子?”
嬴楚抬起头来,凝视着皇帝,他的眼睛里满是血丝,按照皇宫中的规矩来说,他这样直视皇帝是违背人臣的法度,显得大胆之极。皇帝倒有些微的惊讶,只听到嬴楚声音平缓,语气坚决:“示警一说绝非危言耸听,请陛下别忘了前朝也有皇帝错诛忠臣而引来六月飞雪的异常……请恕微臣斗胆直言,关着太子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皇帝不动声色地道:“那按你的说法,要如何处理?”
嬴楚道:“戴罪立功。”
皇帝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失笑道:“他现在被朕囚禁起来,又要如何戴罪立功。”
此时,裴后才轻轻一叹:“纵是太子自己不懂得修德养身才会弄得这个样子,但嬴大人说的也没错,天上的异像总不会没有来由。陛下,您以德治天下,能宽恕万民,为什么不能宽恕自己的亲生儿子呢?太子的确是犯了错,可陛下也应该给他一个改过自新、戴罪立功的机会。”
皇帝笑了笑,着裴后:“那依皇后所言,朕要如何给机会?”
裴后的眼神慢慢变得沉寂,她微笑起来:“请陛下即刻下旨,让太子奔赴前线,早日立下战功以洗刷他曾经犯下的错误。”
皇帝的手指轻轻敲打着龙案,他的目光也投向了站在下面的朝臣们,微微一笑:“皇后所言,诸位意下如何?”众人对视一眼,纷纷低下头去:“皇后娘娘说的对,太子殿下恐怕真有冤屈,否则老天也不会为陛下示警。”“既然陛下无法立刻做出决断,不妨给太子一个机会,就让他去前线戴罪立功。若是他能够得胜归来,则是上天选定的储君。若是不能,则说明示警一说纯属无稽之谈!”
皇帝听到这里,便知道一切都是裴后事先安排好的,她巧妙地利用天象的变化在向皇帝施压,明知道此刻放了太子万不可能,便用折中的法子让他去战场上戴罪立功,到时候太子若是立下汗马功劳得胜归来,作为皇帝也不好过于苛责。裴后可算是想出了一条迂回的办法,既能让皇帝下台阶,又能保住太子。
皇帝眯起眼睛,细细地打量了一会裴后,终于道:“既然皇后已经替朕下了决定,那就这么办吧,希望太子能够得胜回来。”
皇后了皇帝一眼,微笑道:“那依陛下所言,要将太子派往何处?”
皇帝冷冷地道:“东面战事正需要人,就让太子去给齐国公打打下手吧。”说完,他挥了挥手道:“今日议事到此为止,退朝。”
目送着皇帝远去,裴后的目光慢慢平静了下来,她站起身也转身离去,朝臣们面面相觑……
皇后宫中,太子痛哭流涕地匍匐在地上,裴皇后越发地不耐烦道:“好了,你摆出这样一副面孔又是给谁!”
太子一愣,着皇后哀求道:“母后,儿臣不想上战场。”
皇后着对方,神色讥嘲道:“不想上战场,那你又想如何?死吗?!”
太子额上冷汗滚滚,垂头匍匐在皇后的脚下:“儿臣愿意在大都服侍母后。”
裴后终于笑了,她着脚下这个英俊非凡的儿子,这是她一手培养长大的孩子,虽然心计差了些,但总还不至于是个懦弱无能之辈,可是今天到他竟然连上战场都畏惧了,裴后第一次由衷地觉得好笑。她淡淡地道:“这是唯一可以救你的方法,若是你不肯去,那就只能坐困愁城,直到别人的钢刀砍下你的头颅。”
太子吃了一惊,他望着自己的母后几乎说不出话来。裴后轻描淡写地道:“你没有见识也就罢了,怎么连寻常人的勇气都没有?这一回母后费了多少心力才能将你救出来,你好好想一想要怎么做。”说完她站起身,似乎要向内宫走去,太子连忙膝行上去,一把抓住裴后的裙摆道:“母后,儿臣不是怕死,儿臣只是担心这一去山高路远,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裴后猛然转过头来,盯着对方道:“此言是何意?”
太子定了定神才道:“那东边的战场全都是齐国公的人,将领们有身份,有背景,加上实战经验,他们早已经控制了整个部队,这一次父皇只肯派给儿臣五万人,对方却足足有三十万军队,母后,难道齐国公不会趁此机会除掉儿臣吗?”
说来说去还是怕死,裴后突然笑了起来,她着太子,终于忍不住道:“我以为你是老虎,虽然年纪还小,但终究会成为百兽之王,可现在才发现你不过是一只牛而已。”
太子着裴后,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什么意思,裴后阴阳怪气地讽刺道:“再强壮的牛,只不过是人豢养的牲畜,一辈子只能被别人利用,到死为止都不能做自己的主人。”
太子着裴后,完全怔住了,这么多年都在裴后的羽翼下生活,纵然他有文韬武略,才智双全,却也没有办法找到实地历练的场地,生活在裴氏家族执掌朝政的环境下,使得他已经无法出去面对外面的风雨,而且他的担心是不无道理的。齐国公毕竟是静王的亲舅舅,他极有可能反戈一击,让他这个太子再也没有办法回到大都。而父皇所谓的戴罪立功更是无稽之谈。他始终深刻地怀疑,父皇只是想要将他调出去借机除掉他。到时候山高皇帝远,他够不着裴后,也没有办法靠着仅仅五万人抵抗那齐国公那三十万大军,对方随便一个借口便可以除掉他这个太子,他又怎么不能紧张呢?不要怪他无能,他只是对自己的生命觉得十分不安。
但是裴后这样嘲讽的神情,瞬间刺激了他骄傲的帝王血统的复苏。他毕竟是太子,虽然在这么多年的时间内一直拼命的压抑自己,可他的个性之中依旧有着那一份骄傲。他突然从地上站了起来,着裴后道:“母后,我不是牛,我是猛虎!”
裴后望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道:“既然是猛虎,怎么能困在这个地方?母后既然做了安排让你上战场,就一定会让你平安回来,但前提是你必须相信我。明白了吗?”
太子望着对方,眼中隐隐有一丝夹杂着怒火的悲鸣之情。裴后了他一眼,将手轻轻放在了他的肩头。
太子着自己的母亲,他有时候分不清哪个是真实哪个才是虚假。裴后的神情总是那么的冷静,而她的心思又如大海一般深不可测,不管他怎么做都没有办法获得对方的欢心,他以为一辈子也就如此,可是现在裴后却突然对他这样温柔,像是一个寻常的母亲那样对他循循善诱,拼命地想要激励起他的勇气。
他突然发现,最近这段时日以来裴后已经陷入一种难以控制的衰老之中,她那美丽绝色的脸孔慢慢凹陷下去,似乎逐渐染上了苍老的痕迹,虽然她的思维依旧敏捷周详,发号施令也果决明快,但她的身体明显已经耐不住长久的政务劳神了。太子慢慢地道:“母后,儿臣一定会平安回来。”
裴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你退下吧。”
太子轻轻地恭身退了下去。出来的时候,正好与嬴楚撞在了一起,嬴楚着太子,低头行礼。太子却是自嘲的一笑:“现在母后的身边只剩下你了,你要好好地照顾她。”
嬴楚抬起头来着太子,似乎有一瞬间的怔愣。太子淡淡地道:“过去你我之间的恩恩怨怨不过是为了争宠,可是一旦我不在母后的身边,能够保护她的人只剩下你了。”
嬴楚有些吃惊地着太子,在他心中太子是一个十分窝囊而且无能的人,并且因为天性的多疑使得他不肯相信自己的亲生母亲,那么轻易就落入了李未央的陷阱,可是现在来,其实他错了太子,或者说他过于低视了这个人,太子并不像他想的那么愚蠢,也许有些事情对方都是心中有数。那他为什么还要如此颓唐……
到嬴楚面上的不解之色,太子微笑道:“很多时候人都知道应该怎么去做,可是我们的内心有着深切的恐惧,无法克服这恐惧就只会成为失败者,我就是一个这样的失败者,明明知道冷莲别有用心,可是为了那一点温存,我还是将她留在了身边,甚至百般地宠爱,明明知道无论我怎么做都没有办法让母后开心,可我还是拼命的努力,希望可以靠自己的力量挽留她的眼神。明明知道父皇心中早已经有了继承皇位的人选,可我还是不甘心,死死地抓住太子的宝座不肯放手。明明知道一切有人暗中作梗想要推波助澜,可我还是忍不住相信……”
说完他转过头,着嬴楚笑了笑:“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愚蠢?因为我竟然会相信一个愚蠢的流言,也不肯相信她是我的亲生母亲。”
这正是嬴楚一直以来的困惑所在,太子不能算是愚蠢的人,可他为什么会这么轻易就相信这样的流言蜚语呢?
太子叹了一口气道:“我只是不愿相信亲生母亲也会这样对待我,所以才一直觉得或许她跟我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告诉自己这才是她冷若冰霜的原因,可是现在我突然明白了……”
嬴楚着对方,双目之中含了一丝惊讶,却听见太子继续说道:“也许母后本就是个不懂爱的人,她不知道该如何去爱自己的子女,但是这一回她已经尽了全力来保护我,想让我远离这片战场。虽然……”他顿了顿才道:“已经晚了。”
嬴楚从未见过这样的太子,似乎褪去了太子的光环之后他显得格外的认真,而且寂寥。嬴楚淡淡地笑道:“太子殿下,此去虽然危险,可是有娘娘精心的安排,您会平安无事的归来。”
太子轻轻的一笑:“我知道自己将走向何处,可是嬴大人,你知道自己的命运吗?”
嬴楚难得听见太子说这么多清醒的话,不由挑眉:“殿下,这世上谁能知道前路如何呢?纵然我可以算出别人的命数,可是我自己的却是一片空白。”
太子突然朗声笑起来:“是啊,嬴大人也对自己的将来一无所知,更何况我这等平凡的人呢!希望今后你能够陪在母后的身边,令她常常开怀,不至于过于寂寞。”说完,太子转身离去。
嬴楚下意识地走了两步,大声道:“殿下!”
太子回过头来,在阳光之下那张俊美的面容显出了一丝沧桑和悲伤,“嬴楚,我知道你求的是什么,可是这世上不是人人都能如愿的,我求了二十多年,也没有获得母后的关注,你又能比我好到哪里去?所以我劝你一句,好自为之吧。”说完,太子转身走了。
留下嬴楚一人在夕阳下静静站了许久,也许他和太子明争暗斗了这么久,今天他才第一次了解对方,一个人心中竟然能够藏匿那么多复杂的情绪,明明知道一切却还要装作一无所知,怀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梦想,也许太子和他一样都是可怜人。嬴楚想了想,终究笑了起来。然而等他转过头来,推门进入皇后宫殿的时候,面上已经恢复了一派平静的神情。这世上或许有人放弃,可他绝不是这样的人,哪怕走到黄河边上,他也绝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