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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舍里,那间主屋中。
神容拿着块湿帕子,擦了擦脸,一路赶来的风尘似也擦去了,往门外看一眼,还能远远看见广源在院门口与山宗窃窃私语的模样。
刚回到官舍时他便是忍不住要说话的模样了,本来她走了又折返也很奇怪。
她又慢慢擦着手指,转开眼。
“郎君竟然将贵人带了回来,我险些以为自己眼花了,莫不是……”外面,广源抄着两手,欣喜之情无以言表:“莫不是我想的那般?”
之前贵人再来时,他见郎君匆匆赶出军所去,便有些猜想了。
山宗将刀扔给他,提了唇角:“嗯,就是你想的那般。”
广源抱着他的刀,愈发欣喜,山宗已自他眼前走了。
走进主屋,神容正坐在榻上,转头朝他看了过来。山宗扫了一眼,这屋中陈设依然与在山家时他的住处类似,他住入军所这么久后头一回再进来。
偏偏这里还多了个神容,走进来时,有一瞬竟像是走进了另一个山家。
他只在心里过了一下,径直走到了神容跟前,看到她的唇,饱满红润,到此时下唇都还有一块出奇的鲜红,那是他狠狠揉碾过的痕迹。
神容看见他眼神,不自觉抬手轻抚了一下,目光动了动,落在身前他紧束的腰身上,又移开。
山宗低声问:“是我力气用太重了?”
本来没想这样,没能忍住,他当时也不想忍,或许应该轻一点。
神容耳后微热,面上却神色淡淡,轻声说:“少得意,你不要以为我给了你这话,便是注定落于你掌心一生一世了。”
山宗看着她脸色,从他提起那封和离书开始,她便是这般神色,显然对过往还有不快,只是嘴硬不明说,他心里有数。
确实,就算是成了婚,不也可以随时离去。长孙家的娇女长孙神容,骄傲尊贵,谁又能勉强得了。
他嘴角咧了又抿,没能笑出来,就站在她身前,低头看她:“那要如何才算?”
如何才算注定落在他掌心,一生一世。
神容扭过头:“那全凭我来定。”
刚说完,却觉他身影近了一步,她的裙摆被他一条腿贴紧压住,山宗倾身,一手撑在榻沿,一手拨过她脸,干脆又在她唇上重重含了一下。
神容错愕地对上他眼,唇上微微生辣,抵到的舌尖微麻。
他沉幽的眼盯着她,勾着嘴角:“你定,会有那一日的,或许你也会向我低头。”
神容被他沉甸甸的语气弄得心跳略快,不自觉就想咬唇,又碰到下唇,疼得蹙了下眉,松开,想说“想得美”,正撞上他眼。
山宗眼神沉定地与她对视,拇指忽在她唇上抹了一下:“能待多久?”
神容似吻过了他拇指,方才不慎咬到的辣疼没了,反而唇上更麻,抿了一抿,才将思绪转回来:“我哥哥只答应给我半月时间,路上一来一去便要耗了大半,已没两日了。”
若非如此,长孙信根本不会愿意放她返回,这已是他能答应的最长时限。
山宗其实料到了,她嘴上虽硬,这一趟却还是来了,心里就像被什么戳了一下,又涩又麻。
神容看到他目不转睛的眼神,轻哼一声:“都说了叫你少得意。”
他笑一下,站直身,想起她说的没两日,笑又没了。
外面传入广源的声音,隔着门远远地问:“郎君,军所的人还在外面,可要先打发了他们回去?”
听他那语气,分明就是希望山宗打发了军所的人,就在此待着。
山宗脚下动了一步,没应话。
神容看他一眼,会了意:“你还有事在身?”
“嗯,你来之前我一直在山里守着。”
回到幽州后他就一直在望蓟山里亲自镇守,直到他安排听动静的兵卒又来报,才带人赶去,及时碰上了她。
“那你还不去。”神容从怀里拿出装书卷的锦袋,作势要看书。
山宗看了眼外面的日头,又看了眼她手里的那卷《女则》,声沉了沉:“那我先走,回头再来。”
“随你。”她语气轻描淡写。
山宗看着她垂下长长的眼睫,白生生的侧脸,转身往外走了。
神容这才朝房门看了一眼,往后斜斜一靠,倚在榻上,其实没看书卷,一个字也没看。
明明看到他赶去河东那般匆忙就知道他应是十分忙碌的,何必特地回来。
她想早知倒不如就递个消息来,来后还被他提起那和离书来,惹出心底的旧账。
但听到可能数月半载无法再来,便先有了决定,她撇了撇嘴,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
山宗走到廊上,接了广源拿来的刀,看他欲言又止不大乐意的模样,摆手叫他退去。
等他退走了,自己却又没走,回头往主屋又看一眼,回想着她的那句:“少得意,你不要以为我给了你这话,便是注定落于你掌心一生一世了。”
山宗唇抿成一线,又想笑,手指摸着刀柄。
说了他日定会叫她不再嘴硬,但眼下,留给他们相处的时间都没多少。
他手指点了点刀鞘,脚下还是没动,忽又转身走了回去。
神容刚将书卷收起来,突然听见脚步声利落而至,抬头就见山宗进了门。
他马靴踏地,直直走到了她跟前,一手伸来,握住她胳膊。
“你不是刚走?”她惊讶地看着他。山宗拉她起身,痞笑着:“我这个镇人的,缺一个镇山的,所以你与我一起去。”
既然时间不多,那就一起。
……
望蓟山眼下又多加了人手,重重看守。
胡十一早就到了,蹲在树干底下跟张威嘀咕当时驿道上的所见,听得张威一愣一愣的。
“真的假的?”
胡十一啧一声:“当然是真的,依我看,头儿跟金娇娇又成了。”
张威道:“什么叫又成了?”
“你傻不傻,前夫人变现夫人,不是又成了是什么?”
“哦,对。”
“我说什么来着?”胡十一拍腿:“他俩是不是般配,你瞧,一说一个准。”
张威这回没附和他,朝他身后歪歪嘴,示意他先别说了。
胡十一扭头往后,正看见山宗来了,身后紧跟着的就是神容,马上嘴巴闭牢,什么话也没了。
神容到了矿眼旁,先往下坑洞看了看,本以为现在已经很忙碌,却发现没什么动静。
下方没有采矿石的声音,原先随他哥哥在这里开始冶炼的几个工部官员也未露面。
“难道我一走,这里都懈怠了不成?”
山宗站在她身侧:“那些重犯还在幽闭中,暂时无法采矿冶炼。”
神容觉得奇怪:“他们怎么了?”
山宗不想将先前突来的一场暴动告诉她,简略带过:“不够听话,自然要管教。”
她看了看周围:“幽闭在何处?”
“别看,”他说:“免得吓着你。”
神容还真被说得信了,毕竟见识过他那手起刀落的架势,谁知他用的什么法子,没作声。
山宗还不想真吓着她,笑了笑:“逗你的。”
神容没好气地朝他瞥去一眼。
他脸上笑意更深:“在这里等我。”
神容看着他将衣摆一掖,踩着木梯下了坑洞,抬头时正好看见远处一队兵齐齐整整地从关城方向而来,人数众多,比以往更加戒备的模样。
她往下朝山宗的身影看一眼,忽就明白他为何近来都在山里了。
看来最近关城也不太平。
不免又想起他追去河东时的疲惫,还有他说的那句“值得”,神容心思动了动,说半分不动容是假的。
却见胡十一和张威在远处树下朝她张望着,她抬手顺了下鬓边发丝,转头去看山旁地风。
“你说,金娇娇成头儿的现夫人后,我们当如何称呼她?”树下,胡十一忽然想到了这种小事上头来。
张威摇头:“我如何知道,以往看头儿那油盐不进的架势,又一股子狠劲儿,以为他要一辈子独身在军所的,何尝想他会跟自己的前夫人又成。”
胡十一点头赞同:“可不是。”
山宗一手拎刀,矮着头,入了只有火把照明的坑道。
一直到底,又分出几支新开挖的坑道,往下足有三层,以房柱支撑了一间一间开采的空间,如同一间间小室,每一间外都有执鞭带刀的兵卒把守。
那群重犯如今被打散分开,分别幽禁在了其中。
山宗走入一间,开口:“火。”
一名兵卒举着火把送进来,别在壁上托架中,又退去。黑洞洞的四下被照亮,露出角落堆着的矿石,和倒在石堆旁被严严实实绑缚了手脚的未申五。
他的口鼻上又被绑上了当初的黑罩,长得半长的乱发犹如枯草,瞪着山宗,左眼依旧白疤狰狞,却已没了之前的狠恶,连日的幽暗禁闭耗尽了他的气力。
山宗手里的刀抽出来,挑去那个塞住他嘴的黑罩:“还有何话说?”
未申五呼着粗气,露出颈上被他当日狠狠扣出的红痕,嘶声怪笑:“技不如你,老子无话可说。”
“算你识相。”山宗转身出去,忽又听他一声阴笑。”
“老子听见小美人儿的声音了,她又回到你跟前了。”
山宗背对着他,冷冷说:“与你无关。”
未申五笑得磨牙,咯吱作响:“一说到她你就这样了,呵,若她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东西,不知还会不会回来!”
山宗霍然回头,一手将他提起,刀尖对着他喉,阴沉着眼:“我是什么样的东西,还轮不到你来定。”
未申五龇牙笑,大有不怕死的势头,就是故意激他的。
“劝你少试我的底线,也少做无用反抗。”山宗狠狠地压着声:“这是最后一次,再拿她激我,我真会成全你!”
未申五被看穿了目的,笑意全无,咬着牙疲喘。
“继续幽闭!”
外面兵卒听到命令立即进来。
山宗转身出去,耳里听见了缓缓而来的脚步声。
神容在上面待了片刻便下了坑道,刚走到底,要转入另一条坑道,迎面而来的一只手臂就搂住了她腰,将她扯了过去。
她一惊,四下皆暗,唯有眼前一支火把照着,才看出身前男人的身影。
山宗搂着她:“吓到你了?”
神容看一眼他脸,他眼里火光微跃,辗转过薄唇,突出的眉骨下,眼深而沉。
她分明已看习惯了,此刻却忽觉这张脸在暗处愈发英气朗朗不可方物,低低说:“又没什么可怕的。”
山宗心底起伏,此刻如潮平息,在她腰上的手不觉收紧,带她往外。
神容跟他走出去时问:“你是要随时带着我不成?”
他低笑:“我倒是想。”
可惜她停留太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