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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天香是舍不得叶少兰出丁点意外的,她一个没有家产没有营生的弱女子,若是失去了叶少兰的庇护,她根本无以为生。
天香引着我们往一个镇子里走,越走路越偏,我问她:“苏幕怎么会在这里遇见你们?”
晨间在官道上遇见天香我不奇怪,那里本身就人来人往,天香守在那里等人搭救,也是正道。此刻已经入了暮色,这小镇子又不是在官道上,我看着天香,说:“你想做甚么,现在拐跑了我也没甚么用处,你家大人在苏幕手里,他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你还能活吗?”
天香拧着头,并不理我,前头车夫说,“崔姑娘,咱们绕了一个圈。”
我撩开帘子,“怎么说?”
车夫指着前头,“咱们晨间已经出了陕西,入了湖北境,现下是在往回走啊。”
另一个车夫也点头,“是啊,咱们又转回到陕西了。”
天香一直盯着窗外没有说话,我侧目瞧她,她垂下眼眸,我一把捏住她的脸,她扭过去,我手下用力,直到她双颊出现红痕,我说:“谁让你骗我的?”
她侧着脸‘吃吃’笑,她说:“我的小姐,我原以为你长进了,你都是死过几回的人了,怎的还这么好骗?我说你的先生有事,你就相信我,我说他死了,你看看你的模样,恨不能陪他去死。我的小姐,你回京做甚么呢,你就好好呆在龙门,逢年过节,我抽空给你烧纸上香。”
我深吸了一口气,对外头道:“掉头,咱们回去。”
天香抿着嘴笑了,她抽出一块轻纱手帕,“回哪儿去?前头有人候着小姐呢,小姐不如就在此地留下吧。”她慢悠悠撩开车帘子,对着外头黑暗处说了一声,“人我带来了,是死是残我都不管,回去告诉你们小姐,将来出了事,别往我身上泼脏水。”
马车停了,车夫道:“崔姑娘,前头......”
前头有一整列持刀的男人,天香从马车上滑下去,她纤巧的身躯走得很快,我瞧见她背影,竟然觉得很想笑。她一个大着肚子的丫头,赤手空拳,将我耍得团团转。
我也下了马车,下车之时,同两个车夫道:“快回程,找人来帮忙,说遇上劫匪了。”
我一个人站在一列男人面前,说:“不知几位壮士是哪家的人,我崔蓬蓬的命不值钱,不敢劳烦几位壮士动手。”
我嘴里说着话,已经扑向了最边上的那一个,我夺了他手上的刀,那男人猝不及防,等我得手,才趴在地上骂了我一句:“小婊.子,玩阴的,老子宰了你。”
我朝后头吼,“还不走?”
两个车夫急急掉头,马车疾驰而去,我手里握着刀,“几位壮士求财的话,咱们好商量,那位雇主出多少,我加一倍。”
我心里清楚他们不是求财,天香都说了他们小姐,那他们就是一家子的,绝不是半路买来的闲人打手。几个男人盯着我,我紧紧握着刀,我不是没打过群架,我也曾经在演武堂单人斗过一队兵士,但那时我是崔大小姐,兵士们是不会与我动真格的。到了此刻,我要与一列打手兵戎相见,我拿着刀就往身边最近的那个男人身上劈过去。
剑刺刀劈,苏幕的刀就使得很好,我直接跳起来砍向那男人的肩颈,湿热潮红的血喷出来,瞬息功夫,我已经放倒了两个。
为首的那人冲着我笑,“姑娘倒是好胆气,不过......”他气息一沉,“没有下次了。”
那人迅速向我靠过来,他速度很快,我才要往后退,他就捏住我手腕,“姑娘自己选个路,是要动刀动枪的累死,还是选个便宜点的死法。”他说:“我这里有瓶药,轻省得很,姑娘喝了,不疼不痒,闭着眼睛就死了,就跟睡了一觉一样。”
我斜眼睥他,“只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倒是笑,“姑娘这又是何必呢,有些时候争不过的还要争,明知不该抢的还要抢,姑娘若是安分呆在陕西这地方,也就没那么多事儿了。”
“废话!”我一刀向他腰间横拉过去,“少放屁,你们甚么东西。”
我其实也是负隅顽抗,这十来个打手,我是战不过的,但我爹说,打不过的时候还是要做做样子,太快趴下,只会死得更快。
那男人要避开腰间一刀,只能松开我的手,我看了一眼天香离去的方向,这丫头大晚上敢一个人就这样走,肯定是有所倚仗。到底谁在这里,我提着刀,转头想跑,后头那人追上来,“姑娘,我看你今天是跑不脱了。”
我回头跳起来就往他身上劈,那人拉住我手腕一手就往我的背上拍,我心道,完了,完了,我崔蓬蓬还没去紫金山上看我爹一眼,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我原以为要往地上扑,那里还有一块石头,这要扑下去,那石头估计要戳穿我的脸,我想侧开脸颊,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抓住我,我顺着那人的气力骑到一匹马上,我还没平复心情,马儿已经扬蹄远去。我吸了口气,“这位英雄,感谢你......”
我坐在他身后,看了一眼他的侧脸,他说:“看够没有?”
我不肯说话了,马儿跑得飞快,又溅起了风沙,也不知跑了多久,苏幕才慢慢停下来,我在他身后坐着,他说:“崔蓬蓬,你死而复生了?”
我也不知该说些甚么,他一夹马腹,“坐好了”,马儿一动,我就往后头仰,他轻轻笑,我扯住他腰间衣衫,说:“我们去哪里,我还要......”
我还让两个车夫驾马车回官道上去求救,还有天香那丫头,她一个人挺着大肚子也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
苏幕的马在一间客栈门口停了,我从马上下来,说:“苏幕,我要走了,我要回京,我要去看看我爹,我还要......”他就那么看着我笑,我说:“你笑甚么?”
他说:“见你死而复生,我高兴。”
我抬眼看他,他穿着我大殷男子的轻袍,梳着我大殷男子最常见的发式,只是腰间挂宝石玉带,显出他富贵的身份来。我指着那匹马,“苏幕,感谢你救我一回,但我要回去找那两个车夫,还有天香那丫头,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苏幕看着我笑,客栈门口的风灯映照在他脸上,竟让他向来冷峻的脸变得柔和静谧,他说:“崔蓬蓬,你变了。”
我笑,“哪里变了。”
他说:“你过去很怕我的,现在胆子都大了。”
‘嗤’,我笑着哼了一句,“那是你忘了,过去的过去,是你怕我,我才是崔家的小姐,你只是一个侍卫。”
苏幕叹气,“我不同你争执,我只同你说一声,天香不能留。”
我站在那匹健马旁,马在我耳边喷气,我说:“苏幕,自从那天吴姨娘在我眼前撞了马桩子,我瞧着她一个活生生的人成了死人,她的血流的遍地都是,我那一日就同自己说,我想让大家都好生生的,好生生活着,天香也是,你也是。”
我打了个顿,说:“你可能觉得天香该死,可我觉得,你也该死。”
“苏幕,要说以前,我爹将你养大,教书育学,从没有怠慢过你,可你呢,你又是怎么报答我爹的。我爹被人诬陷叛国,你马上就骗我回项,你明知我身上罪臣之女的身份还没有洗清,你就带我走,你是不是想告诉天下人崔纲刚刚入罪大理寺,他的女儿就马上逃亡项境寻求庇护。你说,这不是叛国是甚么?”
晚风吹起苏幕的衣摆,我笑了笑,“苏幕,你想害我不要紧,可你还害了我的孩子,我崔蓬蓬过去十八年就算真的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咱们也扯平了。”我抓起马缰,“我要回京,感谢你今日再救我一回,若有下次,我会还给你的。”
苏幕手里不知什么东西打在马屁股上,马儿抬腿就跑,我与他之间本来隔着一匹马,此刻又变得空荡荡。
他说:“崔蓬蓬,我知你心中所想,你留恋你和他的孩子,可他能给你什么,痛苦的回忆,还是无尽的伤害?”
我冷眼瞧着苏幕,“那你呢,你能给我什么,你能不能还我爹一个公道,又给我一个安稳的人生呢?”
风中带了湿气,我低头踢了脚下的石头一下,“苏幕,你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如何能强求别人。”
‘哼’,苏幕冷笑,他说:“你那先生就在前头镇子里,最大的那间客栈天字房,天香勾搭的人是宋家的女人,你非要一头撞上去,我不拦你。崔蓬蓬,我只同你说一点,抛开你那个孩子,我没有甚么对不起你。”
灯影在苏幕挺拔的鼻梁上打转,他吹了个口哨,刚刚跑掉的那匹马又回来了。他说:“你去吧,到了客栈,马会自己回来的。”
我拉缰上马,回头道:“苏幕,多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