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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子暖看这男人的穿着,心想他多半是个西楚人。且看他这么久都未曾谈到货品和合作的事宜,心中已经猜到这男人不可能是个纯粹的商人。
他甚至仿佛不屑与她谈论银子的问题。若他是商人,是绝不可能如此。
他分明需要用银子却始终不肯主动说出来。这种习性只有从来不缺银子的皇宫贵族才会有。
且看他身上的衣袍佩玉,都是珍稀之物,这男人的身份绝对不简单。
他很有可能是个西楚的贵族。
若他是个贵族,这笔生意就变得不大好谈了。毕竟这人的目的不纯粹,她完全摸不清这人的底细和想法,根本没有谈判的把握。
而且,若非必要,她也不愿意冒风险。这笔生意若是谈不成,她大不了再想其他的法子来解决果蔬供应的问题。
她下定决心要靠这一次机会起家,总会找到门路,不一定非要将所有希望都押在这个陌生男人身上。
男子仿佛看出了她眼中的变化,不禁轻轻挑眉,“你如今煞费苦心地找了我数日,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可见你的诚意也不足。”
乔子暖倏尔浅笑,“我们一定是这世上最不敬业的谈判者。彼此都对对方充满了怀疑和试探,这样的合作,如何长久呢?是民女草率了。还请公子勿怪。”
男子轻轻笑出声,“你这算是以退为进?”
乔子暖挑眉,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公子莫要忘了,这一次出银子的人是我,我为何要以退为进?我对您的身份的确是知之太少,说句无礼的话,您的蔬果囤了这么久,说不定早已经腐烂。我不做这单生意,说不定根本就是件好事。”
这女人出乎他意外的伶牙俐齿,且果然如一个娴熟的商人一样,精于算计。
他抬手,示意身后的仆人为乔子暖斟茶,看向她的眸光已经微有变化,“既如此,那咱们不如坦诚地说一说彼此的身份,如何?”
乔子暖面色如常,声音徐徐如晚风,“我叫靡裳……”
两个人在皓月聊了许久。乔子暖和流銮从里头走出来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乔子暖坐进马车,吩咐流銮道,“先不要回别苑。你一会儿在市集找个客栈放我下来,你回去通知那简兮月他们,收拾一下,今晚就回京城。”
雅间的窗旁,男人看着乔子暖的马车离开,问身后的仆人道,“你说这女人说得可都是真的?”
那仆人福了福身,“奴才觉得看她方才的神色,不像是说得假话。”
他倏尔勾唇,“我曾经在步燕坊见过她的舞姿,的确是这个女人没错。如今钱一彦遭了皇上的猜忌,她逃离是非也是情理之中。”
那仆人谨慎问道,“相爷,要不要奴才再去查清楚她的来历?”
“没这个必要。”他轻轻转身走出雅间,“我要的是她手里的银子,那批果蔬若再不转手就失去价值了。”
乔子暖这一次又猜对了。这个男人的确是西楚人,他是如今西楚的丞相贺楼之。
西楚帝最近为了银子愁眉不展,他贺楼之身为三公之首,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自然不会完全相信方才乔子暖所说的那番话。但她所说的虚虚实实,贺楼之并不十分在意。因为他方才也未曾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和盘托出。
不过是一笔生意。她要买,他愿卖。各取所需罢了。
他离开皓月,坐着马车回到西楚城,竟没有回丞相府,而是直奔刑部大牢而去。
这几日是年关,刑部大牢的大部分看守的狱卒都不当值,只有两个值班的狱卒坐在牢房门口喝酒猜拳。
贺楼之走到他们两人面前,面色和暖,声音平静,“你们倒是过得清闲。”
两个狱卒抬头一看,竟然是丞相,忙放下酒壶朝着他行礼,“丞相恕罪,小的们只是因为天寒地冻,所以才喝几口酒暖身。”
贺楼之不甚在意地勾唇浅笑,“无妨。本官了解。”
贺楼之乃百官之首,手中权利很大。莫说普通的官员,就算是西楚帝,贺楼之的建议他也要虚心听取,贺楼之有直谏皇帝的权利。
这两个狱卒常听说贺丞相不近人情,是个不好相与的。今日一见,却没想到他如此体恤下属,不禁讨好地问道,“丞相大人今日来刑部大牢,可是有案子要办?”
“本官听说除夕夜你们刑部抓了一个重犯,我今日是奉了皇上的命令,在公开提审他之前,见他一见。”
狱卒一听,忙点头,“是是,确实有这样一人。丞相这会儿就要见?”
贺楼之微笑颔首,“是。”
钱一彦是重犯,被关在刑部大牢最深处的一个独立牢房。贺楼之在狱卒的领路下,走过很长的一条阴暗潮湿的过道,才看到坐在里头,衣衫不整,神情涣散的钱一彦。
狱卒和看守都退了下去,牢房里只剩下贺楼之和钱一彦。
贺楼之踱步走到他面前,从上往下闲闲地睨着他,“原来你就是传说中为了上位不择手段的钱一彦?云南国第一富商?”
钱一彦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未说,重新垂下了头。
贺楼之继续睨着他,“我听说,你是自己走进刑部大牢的?你故意寻死?”
钱一彦依旧沉默不语,他仿佛对周遭的一切全然不关心,只是沉默地坐着,等待死亡。
贺楼之一点不可惜自己身上名贵的衣袍,席地而坐,与钱一彦平视,“你知道吗?今日本官恰好遇到了以前你步燕坊的一个舞姬,她说她叫靡裳。”
钱一彦身子一震,冰凉涣散的眼眸终于开始有了聚焦,望进贺楼之有些微蓝的眸中,“你说你见到了谁?”
贺楼之勾唇浅笑,“看来这位靡裳姑娘对钱公子意义非凡。”
“靡……裳?”钱一彦不敢相信地呢喃,“这不可能。”
“她长得非常美,”贺楼之凝着钱一彦,完全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微妙的表情变化,“只可惜,右边脸颊上有一道很长很细的疤痕。”
钱一彦瞬间抬眸,“你真的看到她了?”乔子暖莫非根本没有死?这怎么可能?!秦天分明说她已经被沉了河,难道是骗他的?
贺楼之笑,“没错。这女人非常大胆有趣,很有意思。”
“我要见她。”钱一彦看着他,冷冷开口。
贺楼之挑眉,“你难道忘了,你是一名死囚。”
钱一彦勾唇冷笑,望着贺楼之和他身上的正一品深墨色官服,“你是西楚国三公之一,丞相贺楼之?说吧,你想让我替你做什么?”
“很好。我就是喜欢聪明的人。”贺楼之笑,“我需要你死。”
钱一彦皱眉,“什么意思?”
贺楼之望着他清润俊美的脸,谈笑间说出的话却冷酷无比,“首先,你要死,还要毁掉你这张清润俊美的脸。从此以后,这世上再没有钱一彦这个人。活着的,是我丞相府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幕僚。”
他望着钱一彦眼中无法接受的目光,倏尔又淡然一笑,“当然,你也可以拒绝我,然后……直接去死。”
钱一彦沉默思忖良久,又开口确认道,“你确定你见到的那个女人真的叫靡裳?”
贺楼之笑着摇头,四两拨千斤,“我不确定,靡裳这个名字是她自己告诉我的。”言下之意,一切的选择都由他钱一彦自己抉择,与人无尤。
钱一彦决定赌一把。假死容毁或者真死对他来说其实没有多大差别,但若是能够换来一次再见到乔子暖的机会,他觉得值得。
贺楼之走出刑部大牢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他没有坐马车,在寒风呼啸的街上闲庭信步的走着。
“崔氏,你说情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贺楼之倏尔开口道。
身后的崔氏一怔,似完全没想到贺楼之会问出这样的问题,轻声道,“奴才不懂。”
贺楼之回头看他一眼,浅笑,“无妨。因为我也不懂。但美人乡是英雄冢。钱一彦是难得的个人才,却为了个女人弄得如此境地。”
崔氏低头,“那是因为他肖想了不该肖想的女人。”
贺楼之闻言,笑着挑眉,“凤墨予?”
“云国新帝过去就极难缠,如今才刚当皇上,整个局势就已经开始对我们不利。钱一彦这件事,咱们皇上办得糊涂。分明是被人家利用了一回。”
贺楼之沉默继续往前走,“找人盯紧钱一彦,别让他去找凤墨予的女人,坏了我的计划。”
崔氏点头,“知道,丞相。”
*
驶往云国的超大马车上,那简兮月一脸不相信地望着乔子暖,“你说,那个人是西楚的丞相贺楼之?”
乔子暖点头,“我觉得,他只怕也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却还是愿意跟我做生意,将手中的蔬果都转让给我,分明是想借着我卖凤墨予一个人情。”
“是啊。他手中既然有那么多蔬果,为何不拿出来给西楚人用?西楚比咱们云国的情况要严重多了。”流銮也觉得这件事匪夷所思。
乔子暖也想不通,但这并不妨碍她与贺楼之做生意。这个人心思缜密,居然选了她一个女人合作,除了因为要卖凤墨予一个人情之外,肯定还有其他原因。
但那又如何?乔子暖不觉得自己以后还会有机会再与他像今天这样坐下来谈生意。
眼看着京城离自己越来越近,乔子暖反而更加担心自己今后的日子。
凤墨予似乎打定主意要将后位留给她。可是她不过是个商贾之女,听说这云南国还未曾有过商贾之女登上后位的吧?
朝臣们的反对,几乎是必然会发生的。
然而,令乔子暖和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时候,在乔子暖回宫之后的第五天发生了。
西楚国丞相贺楼之远道而来拜访凤墨予,他随行带来的还有一对金樽与人同高的凤凰。
给贺楼之接风的宫宴上,贺楼之主动开口,笑着对凤墨予道,“陛下,这对金樽凤凰是我皇为了预祝皇上和乔姑娘新婚大喜而送的。臣在西楚国便常听说这乔姑娘乃云南国的福星,陛下若能封此女为后,云南国定能百年兴盛。”
贺楼之此话一出,众臣们纷纷议论不断,表示对贺楼之的话并不以为然。
这时,对面的那简涟生也起身,朝着凤墨予开口道,“皇上,臣之前在慈城,也曾经听百姓说过类似的话。当年那场疟疾,就有民间传言说是乔姑娘得天庇佑,所以云南国其他地方都是疟疾横行,只有乔姑娘所在的薛城和比邻的慈城免遭其难。”
那简涟生此话一出,朝臣中有一部分已经开始出现了不同的声音,甚至有一些人开始主动支持乔子暖为后。
所有在场的朝臣之中,只有岳王妃西若悦和那简丞相始终保持中立,什么话都未曾说过。但这样的结果,对于凤墨予来说,已经是个好的开始。他朝着贺楼之轻轻举杯,表示谢意。
晚宴结束,凤墨予被几个臣子拖住说事,贺楼之说想去御花园赏赏夜景。凤墨予便让两个太监陪了他往御花园散步去。
在经过思暖殿门前的长廊时,他看到乔子暖穿着一身紫色的锦绣罗裙,被两个嬷嬷指导着在学走步。
她头顶上被嬷嬷摆了一碗水,整个人却连晃都不晃一下,格外优雅娇美地走着小碎步。
只是从他的角度看去,她此刻脸上表情有些……额……特别。
“主子,你走得挺好,但是脸上要浅浅地笑,牵动唇角。”
乔子暖耐着性子深吸了一口气,皮笑肉不笑地扯动嘴角,冲着那两个嬷嬷,“嘿嘿。”
贺楼之顿时失笑。乔子暖听到声音,转头,在看到贺楼之的时候,有一丝心虚划过眼眸,转头偷偷地做了个鬼脸。
尼玛,要不要这么倒霉?
到底还是贺楼之见过的场面多一些,他大方地走过去,笑着对乔子暖道,“想来这位就是乔姑娘,在下贺楼之,西楚来访云南国的丞相。如今深夜若是冒犯了姑娘,还望姑娘恕在下无礼之罪。”
乔子暖连忙取下头上的水碗,朝着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我刚入宫,所以……”
贺楼之笑着颔首,“可以理解。”
乔子暖忙道,“贺丞相若无急事,可以到我宫中坐一坐的。”
贺楼之挑眉,看了一眼她身后的两个嬷嬷,“方便吗?”
乔子暖笑着点头,“没问题的。”说着,就领着他往思暖殿的中殿走去。
眉清等人见她带个风度绝佳的男人进来,都有些意外道,“主子,这位是……?”
乔子暖忙介绍,“西楚的贺丞相,眉清,给贺丞相煮碗茶。”
啊?!眉清有些心虚地咽了咽口水,满含深意地看了一眼乔子暖,然后下去泡茶。
贺楼之优雅地打量着中殿的布置,然后看向乔子暖道,“这思暖殿果然很符合姑娘的气质。”
乔子暖好一阵纠结,最后还是没有忍住,突然望着他道,“那什么,边城的事儿,你不会告诉凤墨予吧?”
贺楼之轻笑,“边城的什么事?”
乔子暖瞬间松了口气,咧嘴一笑,朝着他道,“谢谢你。”两人心照不宣,都将边城见过面的事就此翻牌不谈。
凤墨予回到思暖殿的时候,就看到乔子暖和贺楼之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正说着话。
乔子暖见凤墨予回来,露出甜美无间的笑,对着他道,“你回来啦。”
贺楼之笑着起身,对着凤墨予做了个揖,“贺某失礼了。”
凤墨予将乔子暖拥在怀里,朝着贺楼之摆摆手,“无妨。贺丞相方才在前殿帮了朕一个大忙,暖儿与朕一样,都是不拘小节之人。”
贺楼之和煦地笑,“云皇陛下心胸豁达,臣下钦佩。”
两人又坐着说了一会儿话,凤墨予才起身命宫人送贺楼之回驿馆。
凤墨予回身,将乔子暖一把横腰抱起,往净室走去。
乔子暖躺在凤墨予怀里坐在温泉水中,她默默想了半天,还是决定主动交待,“那个,我在边城见过贺楼之。”
凤墨予轻轻嗯了一声,唇边却泛起一丝笑。
乔子暖见状,心中默默地松了口气。他果然一早就知道了。
凤墨予睁开眸,看着她因为净房中的热气而酡红的俏脸,“贺楼之暗示朕,他有投诚的意思。”
“啊?”乔子暖不怎么相信,“他是个有能力的人,只怕不会长久地屈居于人下吧?”
凤墨予有些吃味地望着她,“你对他的评价倒挺高?”
乔子暖点点头,“这人早在西楚国发生危机之前就知道囤积果蔬,由此可知,他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凤墨予轻轻挑眉,“有多不简单?”
额……乔子暖终于察觉到眼前腹黑的皇帝大人似乎是吃醋了,她吐吐舌头,很识相地将自己送进他怀里,小嘴格外地甜,“凤墨予,我最爱你了。”
凤墨予很明显不吃她这一套,低头用力吻上她的唇,“多爱?”
“像小狗爱骨头那么爱。”乔子暖脱口而出。
凤墨予眼角微抽,“居然敢说朕是骨头?”
“额……”乔子暖一脸不以为然,“人嘛,还不就是肉跟骨头组成的,我没说错啊。”
凤墨予磨牙霍霍地看着她,“是吗?”
乔子暖顿时一个激灵,连忙摆手,“我错了。”
凤墨予冷哼,“接着说。”
乔子暖一脸茫然,“说什么?”
凤墨予咬了一下她粉嫩的唇,“说朕爱听的。”
乔子暖倒在他怀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开始不要钱似地说着凤墨予爱听的话,“乔子暖最喜欢风华无双的凤墨予,凤墨予最美,最帅,最温柔,最体贴,最腹黑,最记仇……”
说着说着,乔子暖眼眸一闭一闭,有打瞌睡的嫌疑,然后嘴里的话也渐渐从敷衍变成了大实话。
凤墨予最爱她这一刻迷糊的模样,忍不住逗她道,“凤墨予好吗?”
“有时候好,有时候特别坏。”乔子暖咂咂嘴,闭着眼睛道。
“你喜欢他吗?”凤墨予挑眉。
“喜欢啊……”乔子暖含糊道。
“要不要给他当皇后?”
“好……好啊。”
凤墨予瞬间勾唇笑了,低头吻上她粉嫩欲滴的红唇,“晚安,我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