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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祯帝到底没能撑过天元元年的冬天,幸得刘湛已经颇有威仪,做皇帝做得比他想象中还要好,历祯帝便放心地去了,举国皆哀,京城大雪,一片缟素。
天元二年春,经过了最艰难的岁月,殷国因夺嫡之争陷入内乱,再无暇南顾,慕容聿趁机率军收复失地,战事渐熄。
“说起来还要多亏阿容那时——”刘湛微微一笑,“那个黑衣首领若是被你生生拖死,恐怕如今那契丹人乱都乱不起来。”
时至今日,他们已经知道当初刺杀刘湛和历祯帝的那个契丹首领就是契丹的二王子耶律祁,若是就这样死在了大梁,他那位哥哥恐怕做梦都要笑醒。
宁博容微微一笑,“那时候的事,谁会知道。”
作为如今大梁地位最高的男女,他们相处起来却如同寻常人家的夫妻那样,宁博容并未因为刘湛成了帝王就改变态度,依旧一般无二。
让她感到放心的是,刘湛也并未因此改变。
以年龄来说,帝后仍然十分年轻,刘湛只十八岁,宁博容更是只有十六,但他们要做的事,要承担的责任,大抵是那些二十八二十六的青年也无法比的。
“之前说编写的东西如何了?”
宁博容点头道:“已经完成了一半,但例如当年万里书院一般,国子监的改革同样不能操之过急。”
“我知道,此事便全权交给你。”
“当真如此?”
“自是当真。”
宁博容思考了一下才道:“那我需要一个助手。”
“陆质?”刘湛立刻道。
宁博容笑起来,“知我者四郎也!”
刘湛轻笑,“那自然没问题,但要看他愿不愿意离开云州。”
“哪有什么不愿意的,大不了一张圣旨,他敢不来!”宁博容一瞪眼睛,霸气道。
刘湛哑然。
这陆质到底还是不是朋友了,能不能好好玩耍!
不多时,阿青亲自端了今日哺食上桌,此时的帝后吃饭,也不一定就要坐在一张大桌子上,弄一堆太监宫女自己连手都不动用,宁博容还是喜欢这样和刘湛坐着正正常常地吃饭,胃口也能好一些。
“对了,我还有件事要说。”
规矩上应是食不言寝不语,宁博容拿起筷子,却习惯性开始同刘湛说话,这还是在最早只有饭桌上才有时间交流养成的习惯。
“什么?”
“我在想在京中办女学。”
刘湛随意地点点头,“办吧。”
宁博容手中筷子一顿,这年代,女子读书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但大多女子只上简单的闺学,女子无才便是德这种明代才出现的说法在这会儿显然是没什么市场的,这年代的贵族女子,若是不读书,那是要叫人看不起的。
但要说女学,是当真没有正正经经的女学的。
宁博容很清楚,古代女子的地位低下,哪怕在较为开放的唐朝,又或是他们这对女子不算太苛刻的大梁,女子的地位仍然低下,有句话说得好,要解放妇女,就要让她们读书,知道理,明是非,才知道去争取,去抗争,去奋斗。
第一步,就从女学开始。
让这些女子不仅仅去读什么闺学,教会她们所谓的三从四德,而是教她们国学,读史、写字、下棋,也教术数、明经。
不能操之过急,一步步慢慢来,总要先让封建世界里金字塔尖的那些权贵们习惯了女学的存在,再谋其他,这第一所,当是只为贵女们服务的“女子贵族学校”了。
这,是宁博容计划书上的第一步。
刘湛又不是穿越者,他虽是重生,心胸原也宽广,对宁博容更有深一层次的敬重爱意,他自万里书院得到的太多,而大多源自面前他的妻子,是以,他对宁博容的容忍度也是极高的。
女学罢了,他自然支持宁博容。
事实上很多穿越女都曾落入一个误区,那就是所谓帝王的真爱似乎从来都不是皇后,实则并非如此,大部分情况下,古代男人敬重的只会是正妻,妾之一流,不仅仅是男主人的奴仆,也有服侍女主人的义务,刘湛于女色没有多少兴趣,他敬爱他的发妻,是十分正常的事,莫说是隋唐时期不少帝王对正妻的纵容,即便是大梁,皇后的地位也是极高的,例如历祯帝,一生虽有不少女人,女色上不大节制,但是他对那位正妻的敬重是谁也越不过去的,乃至皇后过世之后,他再未立后不说,连高位分的妃子都只有那么一两个。
是以,刘湛忙于朝堂,皇后声称要办女学的时候,响应者众多,万里书院的传奇大家都看着,尤其是宁博容成为皇后之后,万里书院的崛起传奇更是大多加诸到了宁博容的身上,教育此等事不牵涉到政治,自然不会引起什么争议。
大部分人都是这般想的,只是女学罢了。
于是,在国子监的附近,辟出不小的地方,用作女学的教室场所,因为女学不同于男子上学,宁博容又有些私心,建筑上就颇有些新奇,不是那等排排的堂间,而皆是三四层的木质小楼。
最外的大门每日皆有仆妇婆子看守,男子不准进入,规矩很是严格,进入之后,绕过照壁,沿着小道过了一座小桥,便可以看到小巧玲珑的四栋小楼,此处是宁博容准备的教师居所,女学暂时请的师者皆是女子,任何年代都不乏有才学的女子,大梁也不例外。
宁博容亲自修书一封,以皇后之尊,邀请各地有才名却又没有家事挂累的女子前来京城,而京城也有两位女子得到邀请,一为礼部尚书陆宏达的幼妹陆婉之,她十八岁出嫁,二十守寡,后又嫁,却嫁了个中山狼,好不容易和离之后,归家之后十年未再嫁,如今已然三十九岁,一接到宁博容写的聘书,她二话不说收拾了行李就搬到了这教师楼中。
另一为当世大儒黄颐坚之女黄君兰,此女也是遇人不淑,因生母早逝,后母把她的婚事拖到了二十岁上,嫁了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书生,生生受了十三年苦,却又被那无情郎休弃,黄君兰却也不是那等忍气吞声的女子,冷笑一声写一首《厌憎书》,不仅表达了对这位丈夫的厌恶憎恨,更是讽刺了他的无能傲慢,最后甚至表达了脱离此等恶心男子的欣喜之情,使得那书生名声尽毁,她倒是带着女儿回到家中,悠然度日,皆到宁博容的邀请之后,自也是欣然应喏。
但这教师楼中,大部分的屋舍还空着。
往后才是四层的教学楼,古代的房子大多只是一两层,三层的小楼都少见了,高台建筑在隋唐之后,就已经趋于没落,但在古西方,却是有不少大型的四五层建筑,中国也并不是建不起来,高塔不也竖得极稳?只是建筑上没有那样的习惯罢了。
身为皇后,一声令下,多的是工匠开始琢磨,宁博容画了简易的图纸,她要的不是那等下宽上窄的楼阁,而是较长的宽阔厚重建筑,仍是中式标准的弯檐角,朱墙黑瓦也极普通,只是建筑形式上,却是如同很多宽敞的二层建筑一般,尤其是上层,既要稳,又要多隔间,多开窗。
幸得那些工匠们不过琢磨一个多月,便有了主意,古代人工真正做起来之后,那是极快的。
这教学楼只有两栋,一栋却有普通这年代屋舍的三四倍宽,又因为楼高四层,怎么看都像是两尊庞然大物。而这两栋屋子暂定前为初等学室,后为高等学室,两栋皆是一层中间开门,从初等学室穿过方可到后方高等学室,左右耳房开得极大,作换衣间,大厅进去,两间耳房里可换了在外穿的衣饰鞋袜,换做统一的简单长衫、裤子、柔软的平底鞋,即便是在雨天,也不会脏了上面几层。另外的房间却是用作宿舍和储藏室,宿舍辟成一间间的屋子,与万里书院的上下铺不同,这里统一做成睡之睡上铺的床铺,下方是统一的高柜并同柜子连在一起的书架、小书桌。
同是一层,两栋用有四间澡浴间,这年头自然没有淋浴,都是放着一个个木桶的小隔间,女孩子们即便是洗澡的时候,大抵也是能与左右聊聊天说说话的。
从那开门大堂中间的楼梯上去,视线立刻开阔起来,二层基本都是书房兼休息室,这一层几乎不隔间,设藏书室,挂着初等匾额的这栋教学楼的藏书室内大多是一些启蒙简易的书籍,分门别类,却是按照宁博容的规矩,做木质书架,全部是线装书,书脊写书名,竖立放整齐,而高等那边,自是稍艰深一些的史学、经义等等皆有了,那些个木质书架错落有致,在其间却夹杂着各种桌椅,非是那等讲究规矩的木制硬邦邦的桌椅,而是有许多藤制的椅子,做成了半弧形,圆球形类似于沙发的模样,甚至在角落有那么些个吊藤椅,藤制的椅子上有宁博容吩咐让放的各种垫子,也有里面塞了鸟雀羽毛、动物毛皮的柔软靠垫。
宁博容是想让那些在外界端庄娴雅的女子,在这里能有一方真正放松下来的小天地,而这一层的窗户开得极大,采光自然很是不错,楼层不高,不至于让围墙外的人看到内部模样,又有各种鲜亮的植物,墙角有早就放置好的红茶并稍好的开水,杯子是可爱的椭圆形大茶杯,有耳朵一样的柄,能放在那些个长条形下中空的桌子上,也可以碰在手上。
原在云州的时候,宁博容就曾烧制过玻璃,这年代烧制玻璃的技术原就有,只是这么几年来稍稍改进,通透程度已经相当不错,这也算是第一次试验,宁博容将这两栋教学楼二三四层的窗户上全部安的是这等烧制的玻璃,因这成本太高,昂贵得很,宁博容早早就说道从她个人的私库里出,并未走国库,刘湛私下支援了一部分,旁的人自然也是不好说些什么。
教室基本都在采光极佳的三层四层,二楼的玻璃窗内都挂有窗帘,可以稍作遮挡阳光,三层四层却是开阔通透,不用窗帘不说,里外皆是一眼看尽,类似现代教室的设计,木质桌椅、黑板、讲台,一应俱全,大约有些古代风情的只有那些个悬挂在墙上的字画箴言和木梁屋顶了。
除了教室之外,四层尚且有一间十分大的演武堂,用来上“形体课”和“体育课”,这年代若是女子跑到外面上体育课,未免有些惹人非议,只好先做室内,但那骑马等,还是要在外面学。
甚至宁博容还吩咐那些个工匠集思广益,弄出了相当不错的防火设备,不仅建明渠、蓄水池,还备了不少水囊,木质结构容易着火,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只得在除厨房的地方戒明火了,宿舍内连烛火灯笼也是不准用的。
两栋教学楼的侧面,却还有一排屋舍,这便是这京城第一女学的食堂了,靠近食堂的地方,辟有两间厨艺教室,却也是往后这些女学子的选修科目。
而楼前楼后,到处种植着草木,也有缓缓流动的明渠活水。
“这便是女学了。”从云州远道而来的沈十一娘轻轻道。
她是沈家女儿,她和小她一岁的妹妹是家主千方百计才想办法争取到的名额,送她们来的京城,这皇后办的京城女学每一年只招收五十名学生,全大梁适龄的权贵人家女儿何止数百!
是以,能进这里本身就是一种骄傲了,哪怕每一年需要交纳百金的学费,于他们的家庭而言,也算不上什么。
“听说皇后殿下也会到这里来讲课呢。”沈十二娘说道。
她们两人抬头看向这女学大门上方悬挂的匾额,这便是皇后亲手提的字,那等秀逸风骨自非常人可比。
只看了一会儿,姐妹二人便牵着手走了进去,到这里之后,听闻自有仆妇照顾她们衣食起居,是不准带婢女仆妇进的。
果真一进去便见到两位年轻秀丽的女子迎上来,“小娘子请跟我来。”
直接带着二人登记了姓名家世,才递给她们一人一块小银牌子,“此为学籍号,还请两位小娘子记好数字,收好牌子。”
银质地较软,她们看到那个登记的少女确认了她们的身份之后,用一枚小小的印章,在那银牌上印了一个深深的印记,印记凹陷下去,章面应当就是“京城女学”四个字。
这个章靠前,怕是一个学年要印一个章?沈十一娘思忖着。
收好银牌,就有仆妇来引她们继续往里,穿过那师者住所,看到那栋庞然大物一般的四层建筑时,沈十一娘忍不住睁大了眼睛,这里外围墙很高,在外面,却是不曾注意到这高楼!
“阿姐,这房子真是好大啊。”沈十二娘喃喃道。
两位明明是世家出身的贵族女子,却好似不曾见过世面的乡下小女一般,眼睛都颇有些不够看了。
此间莫说是那些引路的婢女,即便是仆妇,都很有几分不同。
她们并不知道,这里的许多下仆,本是宁博容好心,从宫中放出来的宫女一类,在外不仅让她们拥有假期,更是自由了十分不止,毕竟不似是宫中那般规矩森严,瞧着一群活泼的小娘子,心境也是开阔许多,总比一辈子关在宫内成了那白头宫女要幸福多了。
“两位小娘子,在这里领一下你们的东西吧。”仆妇恭敬道。
根据那银牌,这沈家姐妹领了衣物几套,又有床铺被褥等物,自有人替她们提着,又提醒她们到旁侧换衣间将衣服换了。
京城女学的“校服”是简单的长衫,鸦青色,样式极简单,用的是极精致的盘扣,袖扣衣尾皆是云纹,十分大气,下装有裙,有裤,鞋却是一模一样的平底布鞋。
再然后,她们看了宿舍,认识了两位从涟州来的小娘子,与她们是一般的年纪,穿着一样的衣服,竟是顿时没了隔阂,更谈不上平日里小娘子在一块儿难以避免的攀比,也不讲究所谓的身份了,四人一块儿去看了教室,便坐在藏书室内不肯再走。
世家的规矩极严,她们自小长大连秋千都不曾打过,坐在那晃晃悠悠的藤椅上,泡上一杯红茶,翻一本书来看看——
“阿姐,到了这里,我竟是不想回家了。”
只是第一天,沈十二娘便如此悄悄对沈十一娘道。
沈十一娘一笑,不曾回答。
要让她说这里到底有哪里好,她也说不上来,好似并不大明白。
只是这里给她一种——彻彻底底放松卸了所有背负东西的感觉。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觉得前所未有的舒适与轻松。
十二娘说得不错,她——也不想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菖蒲、桂芹的地雷,爱你们,╭(╯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