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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思凡犹豫了很久,还是去见了那姑娘。
姑娘名字叫樊九如,外表的确是不漂亮,脸型继承了她父亲,雷厉风行的国字脸,眼睛却是并不太大,肤色和唇色都很深,但也许因为性格好,看着还是挺舒服的,凌思凡并不觉得有陆洋说的那么夸张。
在想装健谈的时候,凌思凡总是装得出。至少除去庄子非外,他周围的人都认为他很健谈,甚至有人说“凌思凡很爱讲话”。
他怕气氛尴尬,于是从时事谈论到历史,从历史谈论到哲学,没有片刻冷场。
后来,两人又谈到了各自生活。
“你最近好像很焦头烂额?”樊九如问。
凌思凡呆呆地看了对方几秒,突然说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抱歉。”
“嗯?干吗要说抱歉?”
“你一定也看得出来,我来见你动机不纯。”还有一半是被陆洋拉来,不过没必要提陆洋的事。
樊九如愣了下,而后突然笑了:“你倒坦诚。”
“……”
“还好,”樊九如说,“所有人都动机不纯,我都已经习惯了,倒要感谢你的坦诚,没上来就故作多情。”
“……”
“我倒不会要求对方视金钱如粪土,”樊九如说,“喜欢一个人的外在应该也算是喜欢吧,当然内在上的共鸣也很重要,总不能一见面根本连聊都聊不到一起去。”
“……嗯。”
“然后就是培养感情,顺其自然地在一起。”樊九如道,“不过,大概培养不出来的,我是早已经放弃了。我很想要个小孩子,他要人好、有责任心。”因此,提条件时,她才会说外表、才能,另一半的基因要好。
“……你别这样讲啊。”凌思凡道,“不管你认为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世界上也会有人视你为珍宝的。”这姑娘好像真的很自卑,就如何曾经的自己一般。那时自己内心漆黑一片,后来却有了庄子非进来。凌思凡有点难想象,这个拥有巨额财富、却被别人背后议论外貌的女孩子,是经历了一些什么事后才会说出类似“不会真的有感情的,人好、有责任心就行”这样的话。
“算了,现在谈那些东西还是太远了,我们就先当交个普通朋友吧。”她的父亲很中意凌思凡,觉得对方优秀,可以挣到面子,非常希望能够成功联姻。
“你肯当我朋友是我的荣幸了。”凌思凡说。
凌思凡开始有一点怀疑,如果庄子非从没有来过,那么,只要樊九如不嫌弃自己,他也许真会伪装一辈子,装到因为爱钱而爱上了对方,装到自己都觉得自己喜欢她。
他完美地扮演角色,绝不会有一点懈怠。作为一个年轻有为的ceo,从来不与别人暧昧,是圈子里极罕见的模范丈夫,对方期待什么,他就给予什么,不令妻子受一点点委屈,不让妻子有一点点难过。她在宴会上闲聊时,会收获艳羡的目光。
从前他看过了太多人情冷暖,在他心里,夫妻之间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哪有什么爱到永远,大部分连装都不装。他和樊九如算是“各取所需”,相敬如宾一生也挺好的。他根本就不会爱人,对方怎样并不重要,樊九如的性格很好,对他来说反而轻松。
而现在,庄子非在身边,等着他的回应。
他听见了感情的钟声,并且开始与之共鸣。
……
回到家里以后,凌思凡发现客厅灯亮着,稍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庄子非来了。最近,庄子非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在他家。
“思凡,”庄子非问,“又工作到这么晚吗?”
“……嗯。”对着面前的人,他说不出口他去相亲了。
“哦,”庄子非说,“思凡,来吃饭吧,可能有点凉了,我回锅热一下,你先换衣服吧。打你电话你也没接,我猜你手机没电了,所以就先炒出来了,结果放得有一点久……”
“……我吃过了。”
“咦?”
“……我在外边吃了一点。”
“哦……”庄子非说,“那、那我自己吃饭。”看来不需要回锅了,他自己怎么样都好。
“嗯。”凌思凡很怕见到庄子非,因为根本不知如何面对,“我去洗澡。”
“去吧去吧~”
凌思凡走进了浴室,在白茫茫的水汽中看着玻璃上的雾气,想自己正在干什么,为什么会突然陷入这样的一个境地中。
耳边传来水声,他像是在海边,海水原本清澈见底,突然一记重锚砸下,水底瞬间掀起泥沙,将水搅得浑浊一片。
为了他的那份事业,放弃客厅里面的人吗?
或者,为了客厅里面的人,放弃他的那份事业?
这是他唯二珍惜的东西,老天却对他说:请你做出选择,我立即便要收回一样去。
水点打在他的脸上,而后飞溅开来,进入他的眼睛,无数水珠顺着鼻梁滑下,试着钻进他的唇缝。他紧闭着眼和双唇,像在拒绝回答什么。
凌思凡抹开窗上的雾气看了一看,发现外面漆黑一片,甚至连一条野狗都没有。黑黑的天幕中仿佛正栖息着群神,对方早已知晓了他将来的命运。
恍惚中,他似乎听见庄子非在喊:“思凡,你的电话响了。”然而喷头传出来的水声很大,他并没有吼着回应。
一直冲了将近一个小时,凌思凡才擦干头发出去。他的皮肤烫得发红,脸颊上有一些酥麻。他身上穿着一套新睡衣,睡衣上满是兔子的图案。
一推开浴室门,他就觉得气氛不对:“……?”
他看见庄子非坐在最上边一节楼梯上,一动不动,静静的好像是一座什么雕像,于是问道:“你在这干什么?”同时,他的心中升起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我在等你出来。”庄子非说。
“那你进屋等啊。”
“我想在浴室旁边等。”
“好吧,”凌思凡问,“你等我干什么?”
“思凡……”庄子非低着头,沉默了好几秒,而后突然下定决心,抬起眼睛问道,“你去相亲了么?”
“……”凌思凡的心里被重锤了一下,甚至来时感觉惊慌还有无措。
“你在浴室里时,电话响了几遍,我想要拿给你,但你没有回答。”庄子非顿了顿,又继续说下去,“后来电话就没响了,但有短信发了过来。锁屏状态也有通知,可以看到每条短信第一句话。”
“……”是啊,消息能被旁人直接看到。
“她说,谢谢你的晚餐,下次换她请客。还说,这是她回国后的第一次相亲,没有想到过程居然还算愉快。”看见这些话时,庄子非的整个脑袋都是懵的,他看了好几遍,才确认了自己一个字都没读错。他甚至怀疑短信上的词有其他含义,用了半天才相信就是他理解的意思。
“子非……不要说了……”他没办法否认,他是真的去了。虽然,有一点点陆洋逼他的成分在,但他自己也的确不是无辜的。
“思凡,”庄子非却是咄咄逼人的,“相亲对象是什么人?”
凌思凡只得实话实说道:“是樊建国的小女儿。”
“樊建国……很有钱的樊建国么……?”这个名字很久以前就已经是无人不知了。
“嗯。”
“思凡,”隔了很久,庄子非才轻轻问道,“你要和她交往了吗?”
凌思凡涨了一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说什么呢?
说“我还没有想好”,然后两边吊么?让庄子非等他慢条斯理地挑,然而依然可能被他给抛弃么?
那样太无耻了。
他没脸说那样的话,他没有能耐到那个地步。
他只能不说话。
看着凌思凡的样子,庄子非眼睛里一向明亮的光逐渐地黯淡了。他的眼睛原本很亮,此时却好像是蒙上了一层有一点灰的颜色。
“我明白了,”庄子非小声说,“终究,我不能带给你你想要的。我把我拥有的全部都掏给你,还是不行。”
“子非……不是……你不要这么说。”
“思凡,有时我想,你要能读取思想就好了,你就能知道我多喜欢你,但同时我又怕会吓到你,想着我自己心里知道就行了。”
“子非?”
“思凡,我真的没想过,会是这种结局。即使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过去的五年中,庄子非一直都以为,他没办法得到思凡,但思凡也不会接受其他的什么人,他还是可以陪伴在思凡身边,安静地照顾着。然而,忽然之间,凌思凡就说道,他要有女友了,大概还会结婚。那么自己怎么还能磨在思凡身边、让他的爱意给他们造成困扰?
本来,他不懂思凡为何要相亲,但当他听见“范建国”的名字时,他就了解了对方的想法,同时也了解了他没有钱重要。
思凡更爱的,到底还是钱。
他没办法指责什么,那是凌思凡的选择。
就在凌思凡不知如何是好时,庄子非突然间转移了话题说:“我下楼接着收拾碗,你还有工作要忙吧?”
“……嗯。”其实,哪还有心情工作呢?
“那你快点忙吧,别又睡得晚了。”
“……”凌思凡想要说一些什么,但又觉得确实无话可说,于是只能看着对方下楼,心里乱乱的像有一团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庄子非又敲了敲门:“思凡。”
“在呢。”刚才整整一个小时,他一个字都没有写。有一些和煦的微风吹进房间,却吹得他有种痛肤彻骨之感。他觉得,厄运真像是调皮的孩子,总喜欢戴着希望的面具,而当它露出本身面目时,总会让人睁大了一双眼。
“思凡,”庄子非站在门口没有走进去,“我又把肉和菜分别装在盒子里了,在冰箱,这些天,你炒菜的时候可以直接拿出来弄。”
“……嗯?”
凌思凡向外看了看,发现家里也被打扫过了,乱放的东西都被归置好,地上的灰也几乎不见了。
“思凡,现在有些晚了,”庄子非说,“我回去了,我想睡觉。”睡觉才能暂时忘记一些事情,庄子非眼睛里有很难明了的东西。
“行。”也到了他平时离开的时间了,庄子非会告辞这事并不意外。今晚几个小时,宛如几个世纪,简直令他的生活天翻地覆了。
“明天,我不来了。”
“好。”可能是害怕会尴尬,明天不来这里也好。
“后天,也不来了。”
“好。”
庄子非非常仔细地看了凌思凡的书房一圈,仿佛要把每个细节都印在他的脑海里。
桌子是黑色的,思凡常在桌上办公,椅背上有线条头,是自己的黑猫抓的,窗台上有几盆植物,是自己某次带到这里的……书架在另一侧,里边塞满了书……庄子非甚至想牢牢记住每本书的书名。
今后,这些东西将出现在他的梦里,他不希望有任何一点点的模糊,因为如果哪模糊了,他就会知道是梦了,就没办法假装他们已经再回。
庄子非右手里拿着手机,里边有他刚刚拍的凌思凡家里的照片,但他不想让凌思凡知道,因此只有这间书房他没有拍。
凌思凡送庄子非出门的时候,看见庄子非将他平日穿的蓝色拖鞋摆回到了鞋架最里层,于是没话找话般地说了一句“你就放门口吧,下回来还会穿”,庄子非却只是回答了声“不用”。
——凌思凡完全没料到的是,从那天起,他就再也联络不到庄子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