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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拜访奥辛时,我们主要是想打听比锡伯的消息,她告诉我们的,却远不止这些。
“他差不多为灯神奉献了一切,牺牲自己的梦视之力来保管一件神器。”奥辛说,神器总会夺走持有者最珍视的一样东西,比锡伯也未能幸免,但那并不是他成为亡灵法师的真正原因。
“他原本是灯神的拥趸,但灯神获胜之后的所作所为渐渐动摇了他的信仰,并且他受命参与了一件事,强迫两个无辜的年轻龙族吃掉挚爱之人……我想,那个场面给他的冲击力太大了,从那以后他私下里开始关注魔境的事,而不是灯神说什么他就信什么。牧侬死后,灯神为了争夺第二代大灯神的宝座内斗不休;因为他手中的神器,很多人打他的主意,他就悄悄带着毁灭之球去了魔境。”
“后来呢?”
“七八千年前,我听说他成为魔境七君主之一,掌管着幽冥之境,被称为‘鬼王’,除此之外再无消息。”
“没有梦见过他吗?”
“梦见过,但都不是与预言有关的梦,只是自然地想到他而已,”奥辛干瘦的脸上浮现出一些惆怅,“神器剥夺了他的梦视之力,意味着他不仅自身失能,也无法通过他人的梦境获得指引——他成了梦视世界里的一片空白页。”
“关于魔境,你还有别的信息吗?”维兰问道,“其他六君主是谁?”
“我从未去过魔境,关于魔境,也不曾梦见过多少有意义的内容,对它的了解主要来自传闻。听说魔境的空间不是线性的,而是彼此挤压折叠的,”女巫慢条斯理地说,“魔境七君主除了比锡伯,还有三位分别是瓦萨歌、贝利欧、阿斯魔狄,另外三位我不知道名字。”
所谓君主。其实大多是龙族走后,在那场旷世之战中分了一杯羹的魔族。七君主像朝日与暮月一般,此暗彼明,她听说过名字的几位,是曾经出现过的,但都是七八千年前她来东海隐居之前的事了。
“索利尔为灯神跑腿跑得不亦乐乎,他自以为得到的荣耀越多,我在一旁看着,恶心的感觉就越来越重。”不等我们问起,她主动说出了自己当年离婚和隐居的原因。
“我喜欢龙。胜过一切种族。”她凝视着维兰说。“灯神在反叛时,控诉龙族暴虐,这或许是真的。但任何种族在取得支配性地位过后都有暴虐的倾向,灯神自己也证明了这一点。而且他们还远不如龙族完美。龙族,特别是经历过成人礼的龙族,是力量与忠贞的化身。”
“你说的成人礼,是指……”
“化龙。”
维兰与我对视一眼,问她化龙是否非得经过三杀不可,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那么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好,”他直率地说,“我不想化龙。”
“恐怕你没有多少选择。”
“谁说的?”维兰有些愠怒,厉声道。“你梦见了?”
奥辛的眼神近乎同情:“没有。但是你显然梦见了。”
维兰阴沉地盯着她不作声。
她轻轻摇头,用温柔的语调说:“孩子,我已经活过了十个千年,有自己悟出的一套道理,其中一条是:对那些无关紧要的事。用眼睛看;对那些至关重要的事,闭上眼睛,用心去感觉。眼见并不总是为实。我知道,你为化龙的噩梦所困扰,以为那是一件坏事,然而真相并不总是乍看之下的那个样子。”
“亲手杀死妻子和亲人,”维兰低声道,“难道是什么好事?别跟我说什么龙族的荣耀。”
“经历过至深至重的痛苦,方能激发出龙族真正的力量,这与凤凰的涅槃重生其实异曲同工。”奥辛说,龙族的力量是随着成人礼的进程和对痛苦的认知而不断进化的,经历过成人礼才能成为真正的龙,却不一定是龙的形态——只要有爱人的魂石在,你仍能保持人形,除非魂石被人夺走;并且,用魂石复活爱人之后,实力不会倒退。但如果未曾缔结龙婚,爱人魂飞魄散,就只能失去理智变成一头龙,对于这种情形,想要重现人形就只有一条路可走——被外力征服。这与墨沙先前的说法相吻合。
龙族当年统治魔境之时,便是建立了这样一套规则——各个部族,只有拥有龙婚爱人的“直系”才有化龙的资格,他们自愿参与竞争;被选中的准部族长,吃掉孕妻,以此成为真龙,再将她复活,同时拥有修习最高龙魔法的资格并执掌各部。奥辛说这是一项神圣的仪式,并非对爱人的背叛,只不过,在龙族文化之外的人看来,或许有些难以理解。但德加尔和墨沙当年是被迫的;失去了自由,这项仪式就不是光荣的,而是耻辱的,何况,让他们被奴役并与至爱分离数千年。
我听维兰说过,龙族的“直系”概念与一般人所认为的不同。龙裔刚一出生就要进行魔力测定,极优者才能被认为是继承了纯正血统的直系;没有通过测试的孩子,十岁和十六岁还将分别进行一次测定,如果一直没能通过,将被褫夺龙的姓氏。法米亚当年就没通过测定,她在十六岁测定之前离家出走,遇见了雷萨并拜他为师,倒因此开发了魔力,保住了自己在家族中的地位。
正式的家族长一旦产生,同辈的直系都自动降级成为“半直系”,失去真龙候选人的资格。现在德加尔家能找到的直系只有火奴、法米亚、维兰、艾罗和阿尔文五个,往上数还有一个不知所踪的亚瑟。火奴只是暂代家族长之职,并非正式的家族长;法米亚这么关心龙族觉醒的事,也与这件事有关。
“就算和你一样是直系龙裔,也未必能化身为龙。”奥辛盯着维兰的眼睛说,“‘三杀’说来简单,其实一点儿也含糊不得,就像你骗不了龙婚——你知道吧?如果你的感情不够真挚,又或者她没有给你足够的回应,龙婚仪式是无法顺利完成的。‘三杀’也是一样。你可以理解为什么候选人是如此珍稀,而你,拥有这一切。又是多么幸运。”
维兰沉默了一会儿,平静地说:“幸运,或许,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必须走这条路。当然,这是我家的私事。”
“是的,你不必解释。”女巫微笑了一下,看上去几乎有点慈祥,片刻后,她主动换了一个话题,“隐居以来。我接待的第一个受欢迎的访客。是火龙德加尔。那是在两千年前。他向我打听毁灭之球的下落。我问他,是否打算狠狠地报复灯神,他没有回答,只说。他不会让他和西里亚的后代沉湎于仇恨。当时,我很难相信他的话。但在不到一百年前,一个名叫雷萨的灯神拜访我——他可算不得受欢迎——我意识到德加尔的确言行一致。”
维兰愣了几秒,追问她雷萨来访的目的,答案让我们大为惊讶——他在寻找撤销龙婚的办法。
女巫像奸计得逞似的,愉快地朝他龇了龇牙:“我不欢迎他,但我打不过他,所以我允许他问一个问题,结果他问了这个。他爱上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已经嫁了人。她丈夫是夜莺之森的王,你的外祖父。我告诉他,我无能为力。”
“请再说一遍,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维兰呆呆地发问。
“不到一百年前,九十多年前吧。一个冷得连骨头里面都结了冰的冬夜。”
维兰与我对视一眼。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的外祖父母,亚瑟和阿维娜,是在三十多年前失踪的,不知是否与那挖墙脚的家伙有关。
“‘无能为力’的意思是……”我一直默默地听着,此刻首度开腔。“无能为力”,既可以解释为没有办法,也可以解释为,有办法,但奥辛做不到。维兰轻轻覆住我的手。
奥辛忽然问维兰,是否真正理解龙婚的涵义,他把先前跟我说过的那些话重复了一遍,坦率地说:“显然我对它的理解并不全面,我以前不知道魔晶与它有关。”
女巫含笑道:“你以为它是永恒的,是不是?”
维兰紧张起来:“难道不是?”
“可以说是。但它为什么是永恒的,你没想过吗?”
维兰想没想过,我不知道;但我的确想过。龙婚应该算是一种灵魂契约,如果说彼此永远不变心是靠着契约的束缚,跟奥卡巫医的爱情药水区别真的很大吗?我不禁想起克拉门苏曾经说过的话,如果我和维兰长期天各一方,我可能会忘了他长什么样。爱人都已面目模糊,徒具夫妇身份又有何意义呢?
“我知道你为何要与她缔结龙婚,你怕她会变心,”奥辛用一种心理咨询师似的口吻慢悠悠地说,“但其实,不论你当时爱得有多么热烈,如果没有龙婚,过一段日子,或长或短,你的激情都会褪去的。”
维兰不太赞同地皱起眉,默默地看了我一会儿,道:“我知道。但我不想再爱上别人。”
“许多热恋中人都是这样想的,但他们只能想想而已,你却有办法让想法成为现实,这不是因为你比他们更坚定,而是因为你的血统更有优势,”奥辛淡定地说,语气中隐隐带了一丝威严,“龙婚契约不是忠贞的证明,而是教会你忠贞的灵魂导师。”
她说,龙婚相关的一切,包括移魂,血液交换,生命之火的共荣,都在日益加深双方的羁绊,更重要的是,这个过程是平等的——弱小如我,也能成为强大如他的依靠,而不是附属,从而在神圣的结合中真正体现价值。
“龙婚使得你们必须分享,必须付出,必须尊重——爱是因此而永恒,不是因为契约的束缚,”她用干瘦的手掌摸了摸维兰的脸颊,“你是个男孩,你有激情,有勇气,但这还不够,龙婚可以教会你更多,帮助你在心智上成为真正的男人。这也是为什么,龙婚是成人礼前的一项重要环节。”
龙族的成人礼果然也与一般人印象中的不同。它不取决于年龄,不仰仗于形式,对心智和力量有着严格的标准。也因此,正式通过成人礼的龙族就算在远古时代也只占不高的比例;旷世之战以来,恐怕只有德加尔一人。
她相信,他一定还在什么地方。
他没有让后裔继承对灯神的憎恨,不表示他自己已经忘记;否则,又何必要来拜访奥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