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决裂

乌云卿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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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恋歌”无法保证我不会淹死,所以每次潜入潭底,我都牵着从房间垂挂下来的那根绸带,并且只停留很短的时间,用裁纸刀在碎石缝中戳寻更多气泡。水精灵们冷眼看着我的举动,并不干涉。

    潭水清澈,我确实挖出了更多气泡;换过十几次气之后,我终于拨开了气泡上方的碎石层,底下的石块更大,气泡伴随着水流从狭缝中汩汩上涌。正打算上去休整一番,再想办法下来撬开石块,忽然隐约听到一串歌声,仿佛从水底传来,我以为是错觉。

    游回水面,水精灵们并没有在吟唱。我默默地调息一回,又潜入水底,这次听得更加分明,的确是歌声。越贴近石缝,声音越明显,我几乎能分辨出里面的一两个词,竟然是通用语。

    我心脏狂跳,一不小心就灌进几口潭水,意识到在水下已经呆得够久了,于是再次游上去,坐在岸边思忖该怎么办。绸带吸饱了水,在潭中缓缓晃荡。

    我倾向于相信歌声来自外界;既然是通用语,意味着歌者很可能是普通居民。搬开石块,就有逃出生天的机会。但是,为什么水底能传出声音,岩壁却不能呢?这个困惑不容易问出口,因为我暂时不想让水精灵们发觉这件事,于是姑且自行解释为,岩壁外有禁制,而潭底可能没有。

    在水中搬石头比在陆地上轻松多了,但我得先把边缘撬撬松。在进行这项工作的时候。我一直听到飘忽的歌声,声音忽大忽小,可以肯定是通用语。

    当我开始动手挖石头的时候,歌声仍未停歇。这让我心中有过一瞬疑虑——什么人这么能唱啊,歌唱比赛?但我又想到一个可能性,或许外面有城镇,有店家,歌声是招揽生意的手段。说不定歌者不是人,而是学舌鸟之类的。

    我搬开一个汤盆大小的石块,露出了更宽的缝隙,更多水流挟着气泡涌上来,还有泥浆。歌声一时消失了,我没太在意,只觉得气不够用了,攀着绸带冲出水面,深吸一口气后。忽然看见一身墨绿色长袍的克拉门苏负手站在岸边,周围连一个水精灵的影子也没有。

    “你在干嘛。”他干巴巴地问。

    我蛋腚地回答:“在游泳。”

    他扫了一眼咕嘟嘟冒泡并且变得浑浊的潭水,说:“你在挖洞。”

    “因为我无聊。”

    “你想逃跑。”

    我没有说话。牵着绸带慢慢游到岸边爬起。站在碎石滩上用双手撑住膝盖继续喘气。

    他眉头微皱:“我说过,不要违逆我。”

    我瞥了他一眼:“潭底传出歌声,我想听得清楚些。”

    “……现在你开始骗我了。”

    “我才没骗你,不信你可以看看我的记忆,”我蹙眉与他对望了一会儿,道。“你魔力恢复了?”

    “……哼,你希望我恢复么。”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向我迈近一步,潭水随之震荡出一圈波纹。我这才察觉到他的变化——虽然他外表看上去和之前没什么两样,可是周身明显笼罩着一层极为冷峻的气场。打在皮肤上几乎隐隐作痛。

    我惊讶地打量他,片刻后道:“你有些不一样了。有点难以亲近。”

    他没有回答,微微扬起下颌,冰蓝色的眼瞳被下眼睑遮住少许,看上去有点恐怖。

    我努力镇定下来,想了想说:“你确定雷萨给你的卷轴没问题?”

    他眼中划过一道锐利的光芒:“……我很久没有感觉这么好了。”

    ……多半有问题。

    我一边腹诽一边琢磨:他看上去有点不太对劲,还能进行理性沟通么?或许我应该退避三舍,看看情况先……然后我突然意识到,他在用嘴说话!

    虽然音色跟之前没有什么区别,音量也很正常,但声音直接发自他口中,通过空气传递过来,不知是我的鼓膜还是脑子,有种嗡嗡震动的感觉。

    我结结巴巴地表达了自己的惊奇,他眼中闪烁了一下,没有回答。

    我便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下去。“恭喜你。”我故作轻松地说,为分散他的注意力,有意将视线投向岩壁上的洞穴,“你需要休息吗?……我没看见阿奎利亚。”

    他轻轻挑眉,又恢复了“心音”:“不要转移话题。”

    我翻着一双死鱼眼站在原地跟他对视。空旷的山洞里似乎起了风。

    相对无语很久,他突然说:“我不打算放你走。”

    我微微皱眉,但一言未发。

    “你不准备说点什么吗?”

    “你一心打击德加尔家,我确实不便夹在中间,”我尽量心平气和地说,“你执意要把我剔出去,我无力反抗,但你得让我和维兰保持联系。”

    “让你给他提供情报么?不行。我不会杀他,这还不够吗?”

    我摇摇头:“我必须与他保持联系,如果你不同意,就请放我走吧。我和你相识,这件事只有维兰和雷萨知道;雷萨是你那边儿的,维兰也不会让人利用我的。”

    他勾起嘴角:“雷萨可不是我这边儿的。”

    我心中警铃大作:“你到底想把我扣到什么时候?”

    “……直到最后。”

    “最后?”

    “只要你们都不死,龙婚对你的影响其实不大,”他慢悠悠地说,“你会连他长什么样都渐渐忘记的,他也是一样。”

    我震惊地看着他:“……你在想什么?你怎能这样做?!”

    “这是最佳方案。”

    “谁说的?!”我急火攻心,怒道。“这是对谁的最佳方案?”

    “当然是对我。”他大言不惭地说。

    他如此直白,倒让我一时语塞,停顿了片刻后才道:“我不奢望你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不过,就算真的有人想利用我来对付你,你应该有这个自信不会被人得逞。至于其他情况,请你勿要费心。”

    周围的风越来越大了,我感到浑身发冷,潭水开始漾起一层叠一层的波浪。

    “我想给你的。由不得你不要。”他不容置疑地说。

    我瞪了他一会儿,叹口气道:“我们最好等冷静下来再议。”

    他并不接受我的谏言,看似随意地朝深潭一挥手,那潭水竟瞬间开始结冰了,没过几秒,便凝固了整片水面,同时底下也传来嚓嚓声,十几秒后声音停止,看样子。是彻底变成大冰块了。

    铺天盖地的寒意呼啸而来,毫无阻拦地钻进五脏六腑,我不禁瑟缩起来。忍不住抱怨:“你在干嘛?冻死了。”

    “又冷又静。”他面色无波地说,“现在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我目不转睛地看了他一会儿,感觉怒火渐渐充满了整个胸腔,道:“明白了。”

    “然后?”

    “我不是你的奴仆。”

    一阵死寂的沉默。

    曾几何时,我也曾对他说过这句话,当时他说并未视我为奴仆。如今却缄口不语。不知是他的心态果真发生了变化,还是某种力量影响到了他的精神。

    “你开始讨厌我了,是不是?”他忽然发出一声轻笑,眼神仍是冷冷的,“如果我和小德加尔之间发生冲突。你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他,说不定你希望我干脆死掉。”

    “你知道答案的。不是吗?你也知道,我从来都不希望你的生命或心智受到威胁。”我无声地叹了口气,“但是,我是个人,不是物件,我是有自主意识的。”

    我知道我在他心中还是有些份量的,如果死活不承认这一点,那我也太矫情了——我们毕竟有缘,朝夕相处了那么久,他对着我常常像个话匣子一样,对着旁人很可能就未必;我甚至觉得,维兰在他心中应该也是有些份量的。克拉门苏的朋友恐怕不多,他多半不想失去我;否则,单是为了保护我,或防止我被人利用,他不应该如此执著。

    但是,意图讨伐德加尔家,同样也是他的决定。

    当他的决定与心愿产生矛盾的时候,他既不愿自我妥协,也不愿自我调整,而是强迫我们来配合他——这恐怕是他长期以来唯我独尊的意识在作祟。或许,之前是因为实力大减才显得比较温存,如今随着魔力恢复,王霸之气也渐渐淹没了那颗体谅之心。回想起来,我在谜原刚碰见他的时候,他说话的方式倒是跟现在挺相似的。

    我深呼吸一回,恳切地看着他:“你到底想要什么?你想让我一直受你的控制,呆在你的笼子里,做你永远的听众吗?恩怨什么的,我就不计较了,我知道你不是一个不守信用的人;但是,像这样拘禁我,折磨我的精神,这不该是你做出来的事。你真的对你这段时间以来的变化一无所觉吗?”

    他盯着我沉默许久,道:“我一直这样,是你不了解我。”

    “好吧,”我终于失去耐心,索性跟他摊牌,“还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的吗?感情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友情也一样。你拘禁我,我当然生气,但我直到刚才都跟你好声好气的,难道是因为我怕你吗?不,那只是因为我重视你。但如果你不能给我足够的尊重,我也将不再重视你。就让我们的缘分到此为止吧,我不要你的任何恩赐,你可以威胁我,伤害我,杀了我……‘不自由,毋宁死’。”

    在我说话的这会儿工夫里,克拉门苏未置一词,周身的气场却越来越凛冽,狂暴的罡风晦暗发紫,挟着冰冷的气息将我浑身上下打到麻木。我说着说着就觉得站立不稳了,但怀着莫名其妙的一股子倔强劲儿,硬是把最后一个词说完,抛给他一个坚定的眼神,然后堕入一片黑暗。

    如果我再退让一些,再敷衍一回,事情或许能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但我已经达到了忍耐的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