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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娘也无法保证将来会不会后悔,可是现在她却不后悔。
她每日织锦都很平静,看着一朵朵花,一只只蝴蝶在她的手下诩诩如生地出现在纱上,无端的喜悦就在心头荡漾着,越发地喜欢织下去。
先前买了苏娘子帕子的商人这次来盛泽镇又到绣庄看,见了帕子便与苏娘子商量将云娘请了过去,见了面打量一番,深深行了一礼笑道:“江南多灵秀,竟生出这样的巧织娘!”
云娘知做生意的人嘴上都来得,十分会说好听的话,便并不放在心上,只赶紧还礼笑道:“江南出桑蚕,盛泽镇便是以织锦繁华起来的,镇上的织娘手都巧得很,我也只是寻常。”
苏娘子便拉了云娘坐在身边笑道:“云娘,于老板是从京城来的,你也不必再谦让,倒让于老板以为我们盛泽镇上到处都能买得到这样的妆花纱。”
于老板大笑,“我老于走南闯北地做锦缎生意好多年了,别的不敢说,于锦缎上面倒可自夸没有我不知道的。”便指着眼前的妆花纱帕道:“这妆花纱才出来五六年光景,先前都是进上的,这两年外面纵能流出来些,又能有多少?吴江县里有一家会织富贵花开的,你们盛泽镇上织的是百蝶穿花,先前经孙老板手中卖货,其实也都是我收的。听说杜娘子有些事情,这百蝶穿花的纱便断了些时日。”
“偏巧上次来我见这帕子却好,便在京城拿富贵花开和百蝶穿花纱做了好些帕子了,没想你又想出这样的法子来,利岂不是更厚了!”
苏娘子和云娘见于老板一席话既赞这百蝶穿花,又不忘用富贵花开来压她们,都深知老生意人的精明,暗自佩服,又谦让几句,只是价上自然不会相让,“如今这样的织法还没传出去,我们多得利是应该的。眼下不用说卖到吴江县、府城里,就是我们盛泽镇里肯出银子买的就不少。于老板也赶着送到京城,怕是利还不止翻上一倍。”
于老板亦知她们奇货可居,便不还价,只笑着将所有的帕子都收了,又约定了下次取货的日子,然后向云娘道:“之所以将娘子请过来,就是想告诉娘子,京城那边的富贵人家,最喜攀比,凭什么好的贵的,都不算什么,那些夫人小姐们出门的衣服只穿过一回就不再穿了。所以大家最得意的是自己用别人没有的东西,娘子既然能将整匹纱中的一段单织成一个帕子,不如重新组成新图案,那才能真正卖到高价呢!”
“若是织出新鲜好看的花样,每块我再加一两银子!”
云娘觉得豁然开朗,想想便笑道:“我用这两只蝴蝶放在一起,织成双蝶戏花可好?”
于老板点头,“正是这个意思,你想是不是更多的人喜欢双蝶戏花的帕子?”
云娘得了这个提点,回去后便又想出十蝶图、折枝鲜花、翠叶等做帕子的图案,虽然都是从百蝶穿花里拿出来的,但是她却能更加随心所欲地将这些花样在妆花织机上任意摆放,并不只拘泥于丝谱。
先前织锦,有郑公郑婆日日催着,并没有一丝空闲,云娘每日便只是重复而又刻板地织着,从没有想过这许多。出来后全身轻松,闲时多了,想得也多了,而头脑竟也越发好用,云娘自己都觉得颇有进境,似乎织锦不再只是织锦,而是织出自己心之所想。
就连她心里那幅花鸟图也越发地清晰,她觉得自己很快就能彻底想通应该怎么织了。然后还她还会织荷花图,还有好多好多的漂亮的花样呢。
还有,云娘箱子积下的银钱也越发地多了起来,织这种各色新鲜花样的小图案,不仅让她织锦的手法越发熟练,而且也为她带来了大笔的收益,一块按于老板要求织的小帕子最多的能卖三两多银子,一天最多的时候能织十五块,就是四五十两银子,除掉分成和丝钱也是极可观的,有时云娘自己都觉得银子来得太快了。
唯有一点,那就是每想到汤巡检时,心里也还是会痛,但是她亦觉得现在的情况是最好的结果,便叹一声天命如此,亦不后悔。
就这样,天气慢慢凉了下来。八月节的前几日,云娘便停了织机,将约定给汤巡检的银子拿了出来,都是特别换的雪白细丝纹银,上面用红丝线系了,再用新做的青缎包袱包好了,云娘自己提不动,叫荼蘼和阿虎过来交待了数目拎过去,然后收拾包袱搭船回了家。
自四月里来盛泽镇,云娘回家的日子是有数的。这一次一定要好好在家里住上十天半月,好好歇上一歇,再与爹娘说说话。如今的她,也知道银子是赚不完的,没有必要为了赚钱而不要命地织锦。
况且她赚的银子还真不少了!
云娘下了船,远远看去,杜家村依旧是原来的原来的杜家村,自然宁静。但是一走近村旁,云娘便听到除了自家,还有一处响起了“札札”的织锦声音。及到了家门前,又听到左邻右舍一片缫车嗡嗡地响
遇到的乡邻便都笑着招呼,“云娘回来了!”不管手里做着什么都停下来与自己闲聊两句。
又有小孩子在前面跑去杜家里告诉,“你家云娘回来了!”
上一次回来时还不是这般呢,云娘觉得杜家村突然变了,原来不屑的目光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大家对她越发地友善,比自己和离前还友善。
大嫂和大姐正在院中缫丝,便最先出来,皆笑道:“娘说你恐怕还要等两日才回来,不想现在便回来了。”
云娘也笑,“到了盛泽镇,便一桩事连一桩事,一直没能回家多住几天,正赶上八月节,可不是早回来了!”
大姐说着接了云娘手里的大小包袱,“新翻修的小厦屋现在好宽敞,里面摆了大床,我们姐俩儿住在一块儿说说话倒方便。”又端详着云娘,“气色比过年时节好得多了,人也胖了些。”
云娘见大姐这些日子脸庞也润泽了,肌肤也细腻了,又穿了一身素绸做的新秋装,倒像年轻了十岁,便喜道:“我因怕大姐要回家,见不上面,便早几天回来的。”
大嫂便道:“大姐也说要等你回来方走呢。”说着去倒茶。
杜老爹和杜老娘带也都出来了,大家又一起进了正屋,云娘将给大家带来的礼品都一一分派妥当,杜老娘见了云娘买了这许多东西,便抱怨几声:“先前郑家的节礼也没这样厚,现在你自己一个总要俭省些。”
老人家嫌自己花钱太多,也是心疼她,云娘便笑道:“娘,我现在织妆花纱利多着呢,给家里买些东西又算什么?我还想这一次回家能不能再凑出一台织机。”
提到织机,云娘便又好奇地问:“村里又有哪家买织机了?我一进村就听到机杼声。”
杜老娘便告诉女儿,“就是我们本家的四房,见我们家织锦得了利,十分羡慕,求了你爹和你二哥陪着去盛泽镇上买了织机,你弟媳妇现在也被他家央了去教他们家的几个大姑娘小媳妇织绸呢。”
云娘叹道:“先前村里的人还不是满嘴的酸话吗?”
杜老爹也笑道:“酸话现在也有,当面不说却背地里说,可是光说酸话有什么用?还是四房转弯转得快,且他家原来家底子也厚,又向亲戚借些钱,上个月赶着买了织机。现在又有几家也正筹划着买呢,只是银钱不凑手。还不只这些哪,村里养蚕的也有几家学了我们,不卖茧了,都自家缫丝呢。”
大嫂端着茶壶进来笑道:“这些日子,我们家的人一出门,大家都热情得很,只怕与我们关系远了,将来不教他们织绸。”
“无怪我一进村子里,大家就都笑着招呼。”
大嫂倒了茶,便向婆婆问道:“不知云娘回来,并没有买肉,是不是杀一只鸡?”
杜老娘便大方地道:“家里这许多人,杀一只哪里够?还是杀两只吧。”
正说着,三弟妇提着两只鸡进来,“听说云娘回来了,四叔便催着让我回来,又一定送了两只鸡,说是今年的小公鸡,肉最嫩的,杀了给云娘吃呢。”
云娘便笑道:“四叔家的鸡并不是白吃,我一定要去他家里教织锦的。”
大家都哄然笑了起来。
云娘见独二哥和二嫂在后面不大出声,又有几分颓然,便待回去换衣服时向二嫂悄悄道:“我现在与汤巡检合伙儿织锦,得利十分的丰厚,若是给他做了妾,便一两银子也不能拿回家里了。”
二嫂这一次却没有被利益打动,只道:“我也不只是为了多占你几分银子的利,你若是进了汤家,不只是你自己富贵了,我们家也有脸面呢!”
云娘很想问问,原来二嫂也知道要脸面呢?但毕竟是二嫂,也不好那样说,便又笑道:“汤巡检那里我已经送礼谢过他了,你和二哥也不必见了他再像避猫鼠似的了。”
倒把二嫂臊得嘟囔了一句什么躲开了,想来去找二哥暗地里告诉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