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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鸦雀无声,都看向了宁萱。
宁萱抬起头来,呆呆地看着屋里的宁珞。
宁珞虽然小她两岁,那眉眼精致,一双杏眼在眼尾微微上挑,目光流转时不自觉间便勾魂摄魄,笑起来嘴角的酒窝迷人,仿佛能让人醉倒其中。
她不得不承认,宁珞比她美,更不得不承认,宁珞的性子俏皮甜美,比她更惹人喜爱。
宁国公府里就她们两个孙女辈的,宁珞是嫡,她是庶,身份更是天差地别。
可她也并不是一无是处,自懂事以来,在父母的悉心教导下,她日夜苦学苦练,有幸在“琴”这一字上略有建树,更潜心钻研诗书,盼着能在京城贵女中崭露头角,为二房也能挣来几分颜色。
然而她自认为的才情在祖母眼里却一文不值,琼华书院的女子堂也只有宁珞有资格去,任凭她厚着脸皮让母亲来恳求也没用,反倒让祖母送了她“安分”二字作为教训。
那两句诗便是她在那一日郁气难解愤然写下的,事后还特意郑重地裱好挂在了屋内,激励自己不要灰心气馁,却没想到,今日会被祖母拿出来质问。
她闭上眼,眼中留下一行泪来:“祖母说什么便是什么,是我害得九妹妹从马车上滚下来,该怎么罚就怎么罚吧。”
老夫人的脸色更难看了,其实宁珞已经醒了,看上去也无大碍,她心里头的气也算是消了些,可这宁萱也不认错求饶,倒好像是她在蓄意用身份压着这个孙女似的。
眼看着老夫人怒意更甚,宁珞轻呼了一声用力揪紧了祖母的衣袖,脸上露出痛苦之色。
“洛儿怎么了?”老夫人顾不得宁萱了,慌忙去看宁珞的伤处。
宁珞握着祖母的手在太阳穴上轻揉了两下,这才娇声道:“祖母的手真是灵丹妙药,揉上几下珞儿便不疼了。”
老夫人哭笑不得:“你这孩子,这一摔难道是把脑子都摔傻了不成。”
“珞儿愿意做祖母的傻孙女,”宁珞笑嘻嘻地道,“祖母别生气了,大家都是一家人,就算平时有些什么不愉快,大事上都是懂分寸的,七姐姐就算再不喜珞儿也不能故意把我推下车去。平日里谁能没个脾气,我有时也会嫉妒七姐姐弹琴弹得好,恨不得把七姐姐的手指抢过来安在自己身上呢。”
“你呀!”老夫人抬手在她脑门上点了一下,又是心疼又是宽慰,“你七姐姐要是有你一半懂事,也不至于弄成这样。”
宁珞晃了晃老夫人的胳膊:“祖母你就饶了七姐姐吧。”
老夫人冷淡地看向宁萱,半晌才道:“既然珞儿如此大度,你就起来谢过珞儿吧。”
宁萱扯了扯嘴角,俯身磕了一个头:“祖母不必饶我,该怎么罚便怎么罚,今后我定当牢牢记住这次教训,万万不敢再在九妹妹面前大意了。”
二婶娘急了,上前就照着宁萱的头上打了两下:“你这孩子还和祖母犟嘴,平日里真是太惯着你了!”
一旁的大伯母矜持地打圆场:“好了好了,别闹了,罚是一定要罚,不然臻川回来咱们都没法交代,母亲,不如禁足半个月,罚她几个月的月例,再抄上百八十遍的书,也算是给个教训。”
老夫人神色淡淡地点了点头:“好,就按你说的办。”
二婶娘心有不甘,赔笑着和老夫人、大伯母讨价还价,宁萱却不再说话,站了起来行了礼便朝外走去。
宁珞悄然紧跟了几步,低低地叫了一声“七姐姐”,宁萱的脚步一顿,回过头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九妹妹,是我下手没轻重害了你,你好好养伤,我回头再来看你。”
宁珞定定地看着她,宁萱长得温婉秀丽,尤擅古琴。她从小就心高气傲,怎可惜命比纸薄,前世的这场意外让府里府外所有的苛责都落在她的身上,将她的傲骨彻底抽去,成了一名胆小怯懦的女子。
可也是她,在宁臻川落难、宁珞又被杨彦半幽禁的时候,不顾得罪瑞王,不顾夫家阻拦,来回奔波,替她照顾父亲多时,到了最后被势利的夫家休弃,不知道流落到了何处。
不止宁萱,还有二婶娘和大伯母,宁国公府几辈流传下来的傲气和正义都根植在身,落难时不仅没有对宁臻川落井下石,更是四处奔走,大伯和大伯母利用爵位之便几次上门探望宁珞,雪中送炭之情,宁珞永生都难以忘怀,这一世能够重来,她一定要守护好宁国公府的家人,不要再让外人趁虚而入,将宁府搅得鸡犬不宁。
“七姐姐你别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了,等祖母气消了我再求她。”宁珞压低声音道。
宁萱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转身就出了院子。
这一场风波总算散得差不多了,宁珞被丫鬟们搀扶着回了自己的听云轩,前世临死前缠绵病榻,几乎连趴在窗口赏花都成了一种奢望,而如今她身康体健,恨不得能撒开脚丫子欢呼跳跃,可身旁的几个丫鬟早就被老夫人教训了一顿,哪里再敢让宁珞出什么差池:陪着两位姑娘一起去书院的马夫和丫鬟被打了板子还躺在后院,如果宁珞没有醒过来只怕就要被发卖了。
被逼着躺在床上,宁珞翻来覆去不敢睡着,这会不会是南柯一梦?会不会醒来发现自己还被困在那座别院?
“珞儿这是想逃?别做梦了,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也一样会落在我手里。”
一个熟悉的声音伴随着阴沉的笑声在耳畔响起。
宁珞惊惶四顾,只见杨彦一步步地朝她走来,面如冠玉,貌似潘安,一如既往地矜贵优雅,谁能知道,看上去与世无争的瑞王殿下骨子里居然有如此翻云覆雨的辣手。
“我不会再跟你走,你骗不了我了。”宁珞惶然地抓住了床角,和杨彦成亲八载,她从来没有看懂过这个男人,看上去对她一往情深、疼宠有加,可却能对她的血亲下狠手,也能无视赵黛云在她面前的耀武扬威。也是,就算再喜欢又如何,比起那张至尊的龙椅,孰轻孰重就明摆在那里了。
杨彦咧了咧嘴,那笑容此时显得分外阴森可怖:“那你想跟谁走?没有人敢要你,更何况,宁大人满意着我这个女婿呢。乖,到我这里来,我就不罚你了。”
他朝着宁珞伸出手来,那十指如钩,眼看着就要抓住宁珞的肩膀。
宁珞尖叫了一声,再也顾不得淑女风范,抬脚用力地朝着杨彦踹了过去,一阵天旋地转,她惊喘着从梦魇中挣脱了出来。
四周悄寂无声,宁珞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惊魂方定地捂住了胸口站了起来,忽然看见暗夜中有两点蓝光忽闪着。
是雪团的眼睛。
她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了下来。
这辈子,她不会再重蹈覆辙,让自己掉进杨彦这个火坑。
宁珞咬紧牙关,在心中暗暗发誓。
做了一夜的噩梦,宁珞在凌晨时才又稍稍合了合眼,等醒过来已经是日上三竿。
绿松和紫晶过来为她梳妆打扮,因为后脑的伤处无法盘髻,只好将她的头发披散了下来,用一根细带子缚着,绿松手巧,在顶上扎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见宁珞一直盯着铜镜瞧,绿松以为她不高兴,连忙安慰道:“姑娘就算不梳发髻也一样的美。”
“是啊姑娘,这全京城谁不知道宁国公家的九小姐是一等一的美人,等着一睹芳容的青年才俊都要把宁国公家的府门给挤垮了。”紫晶掩着嘴笑道。
宁珞却只是笑了笑并无喜色。
这张美丽的皮囊,引来了无数爱慕者,更引来了无穷的祸端,如果她只是名容貌普通的女子,说不定能和父母兄长偏安一隅,最后下嫁个普通却相爱的相公平安到老。
“今儿个不如穿这件?”绿松取来了一件白色绣梅百褶裙在宁珞面前比划着。
宁珞怔怔地看了片刻,摇头道:“换那件藕红色的吧,母亲让表哥从江南裁云阁托人带来的。”
紫晶立刻应声而去,取来了裙子高兴地说:“奴婢早就看出来了,姑娘肤色白皙,配着这藕红色更好看。”
绿松略有些诧异:“姑娘平日里不是最喜白色吗?怎么今儿个改了性子?”
“姑娘还小,何必和大夫人一样成日里这么素气。”紫晶比宁珞还小一岁,分外活泼。
绿松瞪了她一眼:“就你话多。”
紫晶吐了吐舌头不吭声了。
宁珞屋里的都知道,老夫人最喜欢的就是大夫人,成日里盼着宁珞多学学大夫人的贵女风范,少一点二夫人的商贾之气。
“挺好看的,”宁珞冲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不试试都不知道这颜色也很衬我。”
的确,宁珞的肤色白皙,这藕红色非但没让她染上半丝俗气,反倒让她整个人都亮丽了起来,嘴角的小酒窝更显甜美。
正说着呢,屋外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略带焦灼地响起:“珞儿,珞儿你还好吗?”
宁珞怔了一下,一阵狂喜涌上心头,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把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带倒了一大片,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抢出门外,刚好和门外的人撞在了一起。
身体被一双宽厚有力的手扶住了,宁珞定睛一看,只见宁臻川一身天青色长衫风尘仆仆,显然刚从外地快马加鞭赶回来,此时的宁臻川刚刚三十过半,正值男子一生中最黄金的时期,身形颀长、儒雅俊朗,唯有眼中的焦切一如从前,让宁珞想起前世父亲为她操碎了心的日子。
泪水模糊了视线,宁珞哽咽了起来:“父亲,我很好,你别担心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宁臻川长吁了一口气,一路上挂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了下来。
门“哐啷”一声被推开了,有人一阵旋风般地闯了进来,一把拽过宁珞上下打量了几眼:“九妹,是宁萱推你的吗?这回我非得让她长点记性不可!”
眼前的人剑眉朗目,英气勃发,正是宁珞的哥哥宁珩。宁珞又惊又喜,飞快地抹了一把眼泪:“哥,你也回来了?我没事,是和七姐姐玩的时候不小心才摔的,别去吓七姐姐了。”
“你出事了我能不管吗?”宁珩的剑眉拧了起来,“你就是心肠好,以后少和她掺和在一起。”
宁珩向来不喜宁萱,总说她装腔作势,前世在宁珞出事后几乎失了常态,把宁萱房里的东西都砸了个稀巴烂,后来宁萱见了他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
这个哥哥完全承袭了老宁国公,自幼便爱舞刀弄枪,师从长信侯,武艺超群、兵法娴熟,盛和十年便随军出征,二十岁时便领军独当一面,和宁臻川一起一文一武,是当今为太子挑的能臣干将,只可惜最后被杨彦设计陷害,在和北周一战中被拖延了军粮,困在天音山中弹尽粮绝而亡。
“远之。”门外有人叫道。
入耳的声音清冽,宁珞僵了一瞬,忽然脑中“嗡”的一声下意识地朝外看去,只见一个身影在廊檐前背光而立,朝阳在他的周身披上了一层柔和的浅金,让宁珞一下便晃了眼睛。
临死前最记挂的人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她眼前。
“元熹你进来,”宁珩这才想起来同行而来的好友,兴致勃勃地道,“我和你提过数次的九妹,我们家的宝贝疙瘩,你看是不是个天生的美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