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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是过年,大帅还能拉回理智,没有和十三一直在回忆里。他忽然想到什么,对旁边的春三娘面上的黯然看看,再看看娇美的十三。
大帅放声:“哈哈!”
慧娘嘟一下嘴儿,让猜出来了真没意思。
看别人都站着,忙坐下来,让别人全坐着,为萧护倒酒,小声问:“好看吗?”萧护乐不可支:“哈,好看。”
手放在慧娘肩头:“十三呐,你真讨人喜欢。”
怎么听,这话都有调侃味道。不过慧娘照单全收,喜形于色。
接下来大帅没有听曲子的心,对春三娘道:“你去五舅老爷后面坐着,单弹给舅老爷听。”自己看一眼十三,吃一口酒,还是忍俊不禁。
大家弄明白和弄不明白的都笑了,共同年夜饭。
夜空中闪过一道爆响,有人放烟花。
张家在廊外桌子坐着,还在笑:“谁这么有钱,今年还有烟花?”忽然一敛面色:“不好!”与此同时,与他同桌的小鬼跳起来。
厅里厅上的人全直起身子,大多是盔甲在身上,此时不慌不忙离席,步子飞快出厅。院中小鬼叫:“有人烧城!”
一个巡逻地士兵冲进来:“回大帅,有人偷袭城门!”
春三娘尖叫一声,以她躲避兵乱的经验,先钻到桌子下面。
萧护狞笑:“来得好!”还能偷闲在十三肩头一拍,笑道:“红包明天才能给你。去,帮着女眷们出城!”
早有准备,也早在意料中。
五舅老爷起身慢些,见儿子苏云鹤一面站,一面伸手端起一盘子鸡。另一只手不知道哪里来的袋子,把鸡往里一倒,送到父亲手上。一伸手,又多一个袋子,再拿起一盘子鱼,倒进袋子里。
别人不比他手脚慢,花生米、烧鸡,白切肉……全收好。
罗氏手拎一袋子吃的,发愣,这是她手快的丈夫给她的。
男人们全飞快出去,慧娘对女眷们犹有笑容:“我们也走!”
春三娘只看到她们流水般走了,等到她醒过神,只有她一个人站在这里,手中别无它物,只有一个琵琶。
她追出去时,见院子瞬间空了,一个人也没有!还能看到大门时,见萧夫人一身红衣在马上,马下是大帅萧护。
城中四处火起,火光照亮大帅面庞。他仰面对十三在笑:“你我是患难夫妻,你不要乱想。”慧娘心花怒放,想对丈夫诉说情意,又见火光燎人眼,没有功夫说。只俯身在丈夫面上亲一口,再道:“我不耽误大帅。”
率领上马上车的女眷们先出城。
春三娘跌跌撞撞出来,只见到大帅潇洒上马的背影,他拔出剑来:“把他们全围在城里,一个人也不要少!”
地动山摇的回应声:“好!”
春三娘猝不及防摔了一跤,这一跤摔到雪地里,脸全埋在雪中,冰冷刺骨直到心之深处。再抬头找时,看到一堆人。
刀剑砍杀,冰雪飞扬,就是大帅去了哪里?
再没有见到他!
春三娘吓得不敢动一步,缩在门首里。约在三更后,喊杀声渐小,才冒险出来,见街上到处惨相,只有她一个人循声而行。
好在几条街后,见到萧扬率兵走过。春三娘高喊:“九爷,救我一救!”萧扬讶然失笑。她面上红一块白一块,红的是冻的,白是冰雪。
萧扬好笑:“你怎么还在这里?”他心中窃笑,没有人肯带你出去吧?春三娘见到他在笑,知道笑话自己。一直在萧扬面前吹嘘大帅许给自己有房住的春三娘,就是奉承九爷时,也要把大帅提起好几回。
不愿意让她看扁,春三娘吞吞吐吐:“大帅在哪里?夫人也许愿意带上我。”萧夫人和萧大帅一样,都有仁德名声。
不丢任何一个人。
萧扬更笑得厉害:“夫人?大帅早把夫人送走,这会子,只怕回到旧城正在过年。”见春三娘垂几滴子泪下来,虽然狼狈,也动人心。
动九爷的心。
萧扬把话挑明:“我呢,还对你有几分眷恋,你要是愿意,我带你出城,你要是不愿意,你跟在我们马后面吧。”
此时就有不少百姓跟在马后面愿意离开去旧城。
好在旧城也不太远。
春三娘还能有什么选择,她垂泪挣扎一下:“大帅,竟然半点儿不眷顾?”萧扬见惯女人追求大哥,更要取笑她:“你以为呢?一出事,大帅头一个想的就是大嫂,接下来就是家里人,你呀,是哪牌名儿上的人。”
春三娘不是死心,是横下一条心。
果然,自己不能中大帅的意?
她带着狠狠道:“九爷若不嫌弃,我跟定你了。”也能时时见到大帅。萧扬玩味地看着她,闭半开玩笑地道:“哈,跟定这话有意思。罢了,以后你再有主儿,对我说一声就行。此时,上马吧。”
跳下马,把春三娘扶上马,再看看身后百姓们,呼道:“老人们上马而行,年纪轻的跟后面!”萧扬干的本来就是护送百姓出城的事,顺便在春三娘面前做了一个人情。
冬天勾人有泪,春三娘很快泪干。换之的是熊熊烈火在心头,她不相信大帅就这么无情?她不相信自己没有一处地方胜过萧夫人!
……
慧娘是最早带家人出城的,行到半路上,问张家:“看清是谁袭城吗?”张家大大咧咧:“打几个临安郡王的破旗子,一看就是假装的。除了不是临安郡王,别人都可能!”
旁边五舅老爷兴致上来,袖子里取出儿子给自己带的鸡,撕一条鸡腿下来给外甥媳妇:“你吃。”
慧娘道谢接过来,见五舅老爷又撕一条鸡腿要给张家,张家嘿嘿:“我要鸡屁股。”五舅老爷大乐,撒给他。自己怀中还有酒,取出来一口鸡,一口酒,诗兴大作:“除夕中夜火光重……”
慧娘又把自己拿的一只烧鹅分一半给五舅父。五舅老爷更喜欢了:“好好,有酒有诗有肉,这日子过得爽快!”
大口咬下一条肉。
马车里,罗氏和贺二姑娘正在分东西吃。周妃和十一公主、豆花也在马车里过新年。往车外看,见五舅老爷笑容可掬,他身后浓黑密布,活似幕布。
漫天雪花,洒在舅老爷身上白白的,周妃感动了,想到自己在京中几次宫乱,没有人问没有人管。张太妃心有余而力不足,有心照应,可那人不及时跟上也无能为力。
哪像今天这风雪中喝一口酒,又吃一口肉的好日子
周妃再一次对十一公主念叨:“你过的真是好日子呀。”豆花匆忙在分东西,不抬头也跟上:“是呀,要没有伍小伍就更好了。”
吃饱喝足,就到旧城。慧娘驻马道边,看着城里驻兵出来迎接,女眷们一车车进去。这才喊住张家,带着怒从心头起:“记得你说过,有几个匠人在临安郡王处?”
“还是我亲戚呢,会打上好兵器,吹毛断絮,削铁如泥,压死鱼肠,气死莫邪,”张家只顾着吹,让慧娘一口打断,她在北风中凛声斜眼角儿:“你有胆子吗?”
“有啊!”张家一拍胸脯。
见十三少微微笑,斩钉截铁地道:“那别人不让咱们过年,咱们该怎么办?”张家猜出她的意思,还装腔作势推托:“大帅让我护好你,让你护好女眷,咱们全有事在身!”
“这不是女眷到了!”
“可大帅说你也是女眷,你也得留下不是。”张家狡黠地回答。
慧娘干脆瞪眼:“实话告诉你,这几天我寻思着,那些人是不会让咱们好过的。我想呀,他们不让咱们过年,咱们得让他们过年吗?”
十三少有了笑容:“离这里最近的,三天可到的,是临安郡王的外围王城!”张家是最捣蛋的一个,他和十三少能处来,捣蛋性质只会比十三少高,不会比十三少低,一拍大腿:“着!走走走,不走的是小的!”
“换衣服!正好,随便把几个能干匠人接回来。”十三少身上还是她过年的貂皮衣服,早让雪打湿。
见她拍马入城,张家在后面嘀咕:“女人,就是一会子换衣服,一会子用点心。”说归说,还是跟进去。
一刻钟后,负责护送这一拨的平江侯梁源吉觉得可以安定,府中萧夫人一定带人重做酒菜。来要酒菜吃时,听到一个吃惊的消息。
“不在?”梁源吉大惊,转身就要去找,惊慌失措:“坏了,路上丢了。”一想不对,谁能把她丢了?
她刀马全娴熟。
见奶妈们有担心,又不是很担心,正在起油锅炸热圆子。梁源吉先顺几个吃着,热辣香甜,说一声:“这里有海米。”
“是啊,全是大个的,剁碎放的。”陈妈妈聚精会神地搓圆子,罗氏在揉面,冯妈妈在看火。梁源吉吃了两个,就对她们神色有几分把握,赔笑:“告诉我去了哪里?免得大帅说我丢了夫人。”
奶妈们给了一声:“哎呀,”再没有了下文。
梁源吉愣住,哎呀这是个什么地方?
慧娘等人已奔出几十里,雪深马难行,也行得飞快。跟她去的,粗壮的水兰、小鬼、张家和封安。
就五个人,去临安郡王府捣乱去了。
本着我不能好生过年,你们全不要过年。
头一个,寻上临安郡王!
……
民间过年风俗,从初一到十五都是有说法的正日子。慧娘带着张家等人赶到临安郡王的外王城时,正好是初五。见这里繁华热闹不比京中以前差,飞金走银的花灯,纷至沓来的小吃,满街的油香,逛街人的脂粉香,往几个人的鼻子里冲。
人人手里拿着几串子吃的,吃得肚圆腹满。水兰大口咬一个肉圆子,嘟囔:“这比俺娘弄的好吃。”张家看这满街的人,心想人堆里来上一下子,准保大乱自己踩死自己。小鬼和封安正在讨论:“真的!”
“假的!不是银的,全是锡的!”
慧娘在这场面上,完完全全的震撼!满街百姓们满意的笑容,崭新的衣服,垂甸甸的袖子。这是一个富庶的地方,他们满意度也很高。
在一处酒楼上坐下,居然还有说书的。和这里相比,萧护占的几座城都是打了又打,恢复生息也要一年以上的穷苦地方。在那里,给人吃饱饭就是好的。而在这里,饮食多种多样,就是酒也有好几种。
“客官不喝烧酒,那我们还有米酒,这几种您慢慢挑。”小二殷勤待客,更让慧娘心中开启一扇大门。她从头一回出京是为家人逃难,心中愤懑认为天下人都是对头到第二回随夫君造反,认为夫君什么都对,就差膜拜萧护为造世主;到现在的是出山后认为郡王们全该杀,只留一个小皇帝就行了。
而此时,她面对行人微笑,不禁茫然。她以为民心全在大帅那里,她以为大帅日理万机就叫好,她以为同甘共苦最难背离。而看看面前,楼上的人呼儿将出换美酒之态,楼下人新年喧闹斗金钱。
苦难的民心,艰辛的战役,激愤的人群……全在慧娘心中瓦解。她甚至对着面前热气腾腾的菜肴手足无措,失神地道:“这里真热闹呀。”
张家挟菜,却不满地道:“这是王城附近才这样!我们路上来的城池,和我们那里猜不多。”张家颇能领会十三少话中含意。慧娘心中解开不少,嫣然一笑:“你说得很对。”对着不住燃放的鞭炮,油然生出这要是大帅的城池该有多好。
在她手中,一切人心全应该是大帅的。
说书的人敲一声檀板,大声道:“话说萧护这反贼,出了山以后……”旁边有人酒醉后喊:“反贼,杀了他!”
“杀到江南去!”
一个孩子尖声:“抢走鸡和鸭!”
酒楼上人全哄然而笑,在这笑声中,慧娘怅然若失,人心二字,不是轻易可以得来的。见小鬼气得脸发白,水兰瞪眼睛寻找是哪个小鬼,慧娘轻敲桌子:“不必,我们不是来争这种气的!”
反而又喊小二:“上你们最贵的菜。”一桌子人中间,就算萧夫人慧娘是最镇定的,她悠然自得,带着细品美酒的样子,耳朵尖起来听后面的调侃笑语。
有人在逗那小孩:“抢鸡和鸭没意思,杀到江南去,还能干啥?”小孩子想想,尖声又道:“抢走他妈妈!”
“哈哈,你要抢的是修脚妈妈还是淘粪妈妈?”
乐声中,水兰的娘是奶妈,从大帅起都恭敬地称呼为“妈妈”。水兰想了想,把手中吃的鱼刺骨头全留下来,包在一个帕子里。
接下来污言秽语,不是招呼萧护的,就是招呼萧夫人慧娘的。“听说大帅生得小白脸儿似的,专一靠脸盘子打仗。有一回和那个乌蒙国什么公主交战,让公主马上赤手而擒……”
慧娘问张家:“乌蒙国有公主吗?”张家顿时哈哈大笑,问说话的人:“兄台,乌蒙国有几个公主,兄弟我可还没有娶妻呢。”那个人正说得上劲,让打断,没好气地对张家粗皮糙脸白一眼:“人家要英俊。”
张家扮个鬼脸儿:“我打扮打扮还行。”
这些话也没能把下面的话打岔掉,又说萧夫人,说得口沫喷多远:“……那小模样,绝对狐狸精托生,她一见到萧护,就哭天抹泪儿的求,家人死得冤啊,自己受多少磨难啊,你们想想,她一个女人从京里到关外,没几个男人怎么能过去……”
说书的不高兴了,把手中檀板重重顿几顿,卷卷袖子沉下脸:“列位啊,你们不听,我可就轻闲了。”
慧娘这一桌子子,除了她以外,都瞅那说话阴损的人。慧娘反而好笑:“吃饭,咱们还得去找几个匠人,只怕到晚上才吃。”张家大口扒饭,从碗边儿上眼神阴沉的瞪那胡说的人;小鬼把个筷子在手里一动一动,问封安:“我一筷子出去,能把他牙打掉吧?”水兰默默地把手中鱼刺骨头积累得更多,想到马上可以报复,笑得阴阳怪气。
他们很快吃完,再多呆下去可以杀人。见那个小孩子随家人下楼,张家道:“你们在前面挂茶馆帘子的街口等我。”他先下去。小鬼也起来:“我吃多了。”水兰跟他后面:“我也是。”慧娘笑容可掬看着,问最后一个封安:“你也想走?”
封安摸摸脑袋:“我,我陪姑奶奶。”只有主仆两个人往前面走。余下的三个,张家对小鬼使个眼色。小鬼点点头,头一低,飞快地从说话小孩的父母身边走过,手中握住飞抓一角,在女的胸前勾了一下。
勾过以后自己嘻嘻,头一回耍这样无赖,感觉不错。
那女的尖叫:“不好了……”又一个人上来,在男的怀里一拍,男的也大叫:“有贼!”夫妻两个人一起去追。余下的小孩子正在跟上,一只手扯住他。水兰笑嘻嘻带着他到路边儿:“小弟弟,在这里等。”
取一块碎银子晃几晃:“认得这个吗?”
“银子。”小孩眼珠子亮了。
“喜欢吗?”水兰又取出一块,两块在手里,足有一两,见小孩眼珠子乱晃,顿时晕了:“喜欢。”
“喜欢我送你一大包,不过,你得跟着我念几句拜年的话。”
小孩笑得滴下口水:“是爹爹娘教我念的吉祥话儿吗?”他双手作揖:“祖公公新年好,叔公公新年好,给压岁钱吧。”
水兰笑得她很单纯她很善良:“就是这些话了,跟着我念,我给你很多银子!”她先念头一句:“娘有几个爹?”
再一伸手指头,小孩聪明地回答:“一巴掌!”
水兰大乐,取过小孩子帽子,袖子里取一包子东西放里面,往小孩子头上一盖:“你就在这里慢慢地念,银子全在帽子里,等会给你爹娘看,他们看到听到喜欢,多给你买果子吃。”小鬼在人堆里招手,水兰笑嘻嘻走了。
片刻,小孩的父母亲骂骂咧咧回来,当娘的掩住胸前,骂道:“挨千刀的该死的,让老娘找到,老娘杀了你!”
见到自己孩子还在路边站着,夫妻大喜:“小宝呀,你还没有丢啊。”小宝站着不动,小脸儿似红苹果:“娘有几个爹?”
再小手一扇:“一巴掌。”
再念:“一巴掌够不够?”
再两只小手一起扇:“不够!”
当爹娘的气白了脸,听自己宝贝儿子再伶俐地念:“不够怎么办?”再笑得小嘴儿张着:“街上找!”
“啪!”一巴掌打在小孩子脸上。他呜呜地哭起来,头上帽子歪下来,里面鱼刺骨头洒得他满头满脸都是。崭新的衣服,顿时花了。
“死小鬼,没调教,跟你爹一个德性……”
“贱婆娘,老子只看一眼,就知道你水性杨花……”
路上忽然热闹起来,让本来就热闹的街道更挤得不透风。慧娘伸长脖子看,见张家三个人回来,全笑得不行。水兰扶着腰:“我不行了,笑死我了。”张家促狭地问:“踹三脚准好!”水兰骂他:“不要你管!”
慧娘看在眼中,若有所思。当下不问三个人做了什么,只看街上人头攒动都往一个地方去,就知道他们掀起的是什么热闹。十三少翻个白眼儿,小不忍则乱大谋,知道不?不过十三少不说,只道:“走吧。”
先去找张家的亲戚,那个打铁的。张家是三岁时来过,后来父母俱亡,张家又在当兵,再没有来过。
“一株老槐树,”张家念叨。
小鬼问:“歪脖子吗?”他看到一圈儿歪脖子树。水兰问:“你没看错?”她对着几个胡同口的老柳树。
封安打哈欠:“快快。”
慧娘则认真看这里的人物衣着,侧耳听他们的拜年话语。从不紧不缓的话语中可以听出这里没有经过战乱,和他们对临安郡王的爱戴。
慧娘眼前又出现那封信,心想此人当斩,居然还有人爱戴!可没有办法,临安王把这里治理得不错。
怎样才能让他失去民心?让这里的百姓们献城?心向大帅呢?
慧娘站在这异地的城池里,想的是这件事情?
不出来不知道,一出来吓一跳。原来不是所有人都不喜欢郡王,也是的,他们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他们祖祖代代在这里,天高皇帝远,只知道郡王们的恩德。
找到张家亲戚,见他作坊里摆着无数刀剑,已认到得张家。主仆几人装成买刀剑的,试了几把刀,果然锋利得好。这就张家报出名姓,让铁匠一通大骂:“滚!如今你跟着反贼,还敢来找我造反!”
拿个铁块把张家往外赶,就差要报官。张家出来后,气得要在他屋后放把火,再在大街上放把火,让这里大乱:“让他住不成!”
此时天近黄昏,大雪飘飘。慧娘在雪中仰面对于,悠悠道:“要是放把火就能依顺,那倒简单得多。”给张家一个安慰的笑容:“消消气,我们晚上还要去看临安王的王宫。”
一把火,可以烧掉繁华城市,却烧不掉他们对大帅的仇恨!
此时,孙珉正在自己宫中过年。他新宠的侧妃潘氏,是去年新选上来的小家碧玉。没有半点儿贵族少女的矜持,活泼可喜,人又最狡黠。正带着宫女们作新舞,舞蹈以擒拿萧护为主题,孙珉看得正开心时,见一个人走上来,在一角悄悄的行个礼。
临安郡王马上起身,正为他倒酒的潘氏一愣:“郡王去哪里?”孙珉在她发上抚一把:“酒多了,下去散散心。”
潘氏忙道:“我陪郡王去。”又悄声儿的道:“前天也是说酒多了下去散心,结果遇上王妃,就再不回来。”
孙珉又要笑:“这次一定回来,不会偏了你。”走出几步,潘氏还在对他看着,噘起了嘴。孙珉到一侧殿角,见那个人走进来,是自己私下里派往京中接宁江侯的护卫。
见除了护卫再没有别人,孙珉心中又是一回的失落,强打精神:“怎么?萧护不许吗?”私下里派出去的人,只能是让萧护发现,被他阻拦。
孙珉一直想救京都,怎奈那时候他和韩宪王也不消停。好容易消停,就是萧护出山。郡王们确认是萧护本人没有死,这才各自干戈,勉强为欢。
其实你防着我,我防着你,大家心中清楚。就是小儿女订下亲事,也不过是一道薄薄的屏障。有如窗户纸,一捅就开。
临安郡王微叹:“接不来舅父,不是让天下人都笑我?”护卫跪下来,却没有太多的羞惭。这一回不是他接不来,而是……他道:“是宁江侯爷不愿意前来。”
“啊?这这这,怎么会?”临安郡王心底头一个想法,就是舅爷竟然弃我?他最担心的就是没有老臣扶持,他再不喜欢先帝,也得把“老臣”这两个字,牢牢握在手中。
他敢骂萧护造反,不就是老臣们只拥护皇族?
在听到宁江侯不来时,头一个想法,孙珉对宁江侯起了疑心。可见他们之间的盟约十分不稳,大厦倾倒时,只为一个小小蚊穴就可以了。
这疑心,自然不能让护卫看出。孙珉只是惊叹:“舅父,是谁的胁迫?”眸子深处却认真观看护卫面上神色。
第一眼的神色,才是不可伪装,而又最真的本能反应。
护卫面上一片迷惑,像是他也不解,他也有和郡王一样的糊涂。他就如实回话:“宁江侯在乱民手中受伤颇重,属下去的时候,见到他卧于床上,并没有别人看守。萧护说他不进京,的确一直没有进京。京中,如今还是归原指挥使田将军所管,府门外,也没有人看管。宁江侯看完郡王的信,就说他年迈不愿离乡,又有一句话转告郡王,让郡王好自为之。”
孙珉心头乱了。
好自为之这话,可褒可贬。
作为褒意,好自为之是勉励的话;作为贬意,就是意有不满,是一句讽刺的话。你好自为之吧,我可再也不管你了。
孙珉难掩面上沮丧,反复地问宁江侯在京里的情况,护卫一口咬定:“这话只能是他自己说出的,再没有别人在身边。”
临安王在自己满面灰心丧气以前,挥手让他离去。官场上风云,临安郡王比护卫了解的要多,也不需要萧护亲自看着,只消一句话告诉宁江侯:“你的家人全在我手上,”宁江侯就不敢动弹半步。
见窗外夜色沉沉,不时有民间烟花和宫中烟花闪亮天空中,把雪花映成七彩斑斓。孙珉在这斑斓中长长叹一口气,萧护怎么会不阻拦?
他一定是有更巧妙的法子,巧得让别人都看不出来。
没有宁江侯,孙珉有失臂膀的感觉。他失的这个臂膀,不是兵将;论兵将,临安王自认不比萧护差到哪里,只有阵法上不如他,近年来在苦练阵法。论民心,孙珉心想这还用比吗?三国时刘备受拥护为什么?是他是中山靖王的子孙,中山靖王是汉景帝的儿子,汉武帝的异母兄长。又有一个刘秀,年幼家贫,生活无着,后来有很多的人拥护,不仅是刘秀本人能干,还有一条,他是刘邦的九世孙,也是汉景帝一脉。
孙珉想自己家谱,祖父是先帝的叔祖父,与当时的老老先帝是一母同胎。又顺便想到韩宪王,这个让人头疼的韩宪王,他的祖父也是老老先帝的亲兄弟,一母同胎。
这两个郡王最强,就是他们的血脉十分纯正。这两个先祖父原本另有就就封地的地方,可他们分别相中韩宪和临安两处封地,娶了当地的郡主,倒把原本应该的韩宪和临安的两个儿子全挤跑,另去就封地。
从血源上来说,如今的临安王、韩宪王和大成长公主最近。这样的家谱,在和萧护争皇权时,是独占上风。
要是再有先帝老臣,就更好了。
而宁江侯,他居然说不来……
孙珉闷闷上来,居然把答应潘侧妃回酒宴去的话忘记,他苦思民心二字,走出殿外,吩咐道:“外面走走。”
便衣出来。
潘侧妃在殿中跺脚生气时,临安王已出宫,见到街上火树银花不夜天,才露出笑容。这样好的地方,舅父怎么可能不来?
看来,要自己去往京中看看才行。
见街上耍百戏的,孙珉才讶然想到潘侧妃,不过他没有回身,也没有让人去告诉潘侧妃一声。想来自己等下回去到她房里,潘侧妃自然嗔怪解开。
临安王漫步行着,见到前面一家铁匠铺子里居然开着门。临安王对铁器也管理很严,心想大过年的还开门,难道有什么事情不成?
再就是外地来的客人?看他出什么价格。价格高,临安王也允许一部分铁器流通。想最近敢往自己的来购买刀剑的,也只有几个暂时和气的郡王。
这铁匠铺子不小,开在二道街上。大门微开,可以见到里面的人。一个人高头粗壮,临安王暗想,这是个好汉,不知功夫如何?
再看另一个人,临安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甚至揉揉双眼,再定睛一看,没有错!那肌肤白嫩,让烛光映出红晕的人,眸光流彩,正是萧夫人封氏!
她怎么会在这里?
孙珉对身后人使个眼色,更小心地凑过去。而他身后的房瓦上,小鬼和对面铁匠铺子屋顶的封安打个手势,两个人悄悄的身子掩住。
来的人是谁?小鬼还没有看出来。不过看他气势不同,走路就和别人不一样。又带着几个从人,都目光如炬,是会功夫的人。
这个人不是一般的人。
放风的两个人准备随时示警。
见为首的一个人正在偷听。
里面慧娘悦耳动听的嗓音,因她扮相小,清脆嗓音就不会让人太怀疑。她装出来富家子漫不在乎的纨绔样子,握着一把刀:“掌柜的,你们这里一斤铁多少钱?”
“铁受官府管制,是这个数。”铁匠比划一下。
见外地来的小公子又问:“这刀什么价儿?”
铁匠回答过。慧娘微微笑:“加上税,你这力气出得不少,得的钱却不多。”铁匠笑一笑:“打仗呢,这刀已算是涨了价格,不过官府管制,进价又高些,我们生活却还可以过得。”慧娘再进一步:“过得的生活,不如有钱的生活,你说是不是?”
孙珉听到这里,忍俊不禁。这是自己的地盘,萧夫人你胆子也太大,敢来游说我的匠人们?听她的话语,看那张微侧的面容,越看越中看。肌肤好似玫瑰花般柔细,如果摸一把……
临安王不由自主想到这里,自己失笑,摸一把?
收敛心神,把她留下来不是用来摸的,是用来挟制萧护。临安王不想再多听下去,回身悄悄打一个手势。
这手势才起,就见对面屋顶上有人大喝:“快走!”闪电般的白光疾飞而来,同时一个人跳下屋顶。
“王爷小心!”
两个随从一起上前挡住,见是一道飞抓,不中就回。主人,是一个少年,瘦高个子,形容清秀。
面上一笑,让人发自心底的软了。
小鬼卖笑是不遗余力,一笑过后,见两个人才愣,手中飞抓又诡异而出,直袭另一个人面门。“呀!”那人滚倒在地才躲开,同时大叫:“这小子泛坏!”
心中才为这笑容想难道是熟人,那笑容亲切的,好似哪家孩子。没想到,他上来又是一下子。
封安才溜下屋顶,手中握着着火的东西,准备四处起火。听到那人大叫,嘻嘻一笑,小鬼的笑,可以震天下。
水兰早一步夺门而出,为夫人送上刀!
慧娘拔刀,珠光闪亮中,认出来孙珉。她微微含笑,还有心情问好:“临安王,新年好啊。”手中刀却不客气,“唰唰唰”三刀,直逼孙珉要害!
孙珉手中也是宝剑,用力架住,剑对住刀,也心情不错的回了声好,再笑道:“萧护手中无人,妇人也派出来?可笑呀可笑,萧夫人,你不如跟了我,可以有一世的荣华富贵。”
这登徒子的口吻,让慧娘气白了脸,面上笑容不再,骂道:“亏你也是郡王,你是街头无赖吗?”
孙珉更要笑,更是轻薄口吻:“为了你,本王愿意当一回街头无赖。”还轻佻地回了一个眼神过去。
要知道萧夫人,可生得不错。
有人大喝:“我平生最爱杀的,就是无赖郡王!”张家手持他兴州得的宝刀,卷起狂风直劈下来。
孙珉这才看到有一个护卫身首异处倒在地上,孙珉心痛的叫了一声:“不要放走他们!”又定定心痛,把恼怒全押在慧娘身上,冷笑道:“妇人,你本该是暖床焐脚的人才儿,这战场,不是你来得的!”
宝剑横出,接住张家用力的又一刀!
慧娘得了空闲,见水兰对一个护卫吃力,水兰从小学的是丫头,只是有一把子力气,功夫是见缝插针地学,战孙珉精良的护卫占在下风中。
见明珠闪亮,一刀过来,那护卫往后就退,水兰上前一剑取了他的性命,得意洋洋:“我还能再杀一个!”
又去取另一个护卫。
此时街上乱了,火一处一处起来。新年里人人守岁,不会伤到人,只是大家仓促逃出家门,大呼小叫不绝于耳。
小鬼张家护到慧娘身前,水兰在认路:“夫人快走!”慧娘一刀逼退孙珉,恢复镇定,对他淡淡道:“天下大乱,皇权不在。不管老幼妇孺都有责任,说什么妇人不妇人的话。临安王,你不是女人生的吗?”
临走总算送了一句恶毒话给他,慧娘喜欢了,最后给了孙珉一个鄙夷的眼神,四个人且战且退开。
当夜虽有雪,北风却刮得火很快。封安放火似乎有一手,一路往城门外放去。风卷火势,很多人挤得城门不得开,孙珉收到回报后,只能无奈:“算了!”
才说过算了,又收到一个消息:“萧护集齐大军五万人,缓缓而进。”孙珉苦笑,这真是一对恩爱夫妻,一个来闹事,另一个来接人。
从火起后,孙珉就一直在外宫门安排人救火,安抚城中百姓。不知怎么的,饱读诗书的孙珉一直回想萧夫人的话:“天下大乱,人人有责,你看不起女人吗?”
临安王不佩服她杀乌里合,就佩服也是一时。杀乌里合是在乱军中,人人有机缘都可以得手。
也不佩服她随夫京中平乱,山中避险。嫁鸡随鸡,是妇人本性。她又会功夫,不跟着才叫不对。
可今天,开始佩服她了。
她竟然敢几个人就闯到自己王城中。
哪一个郡王的王城不是如铁桶一般?
她竟然敢当面指责自己,天下大乱,人人有责?
孙珉在想,她是在说自己不配以后称帝吗?回想自己所做的事,也一直是为着当皇帝当皇帝,为民生计,没有做过几件得意事情。
在自己王城中善待百姓,这不能炫耀,只能算兔子护好窝边草罢了。
身后走来有脚步声,回身看,是娇嗔满面的潘侧妃,她娇声笑着:“王爷,我们还在等您,”又悄声儿地道:“梁侧妃才过来看了您几回?还有王妃,我们精心为讨王爷喜欢,王妃却说靡靡之音,王爷您看,我们全是为您喜欢不是……”
她接下来说的什么,孙珉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对着宠妃精美妆容,临安王又回想到那个刀若明珠的女子,萧夫人……。
几天后,萧北手一指天边,欢声道:“大帅,夫人回来了!”
见一行人都高舞一支手臂,其实一个人手中明珠光放,微闪轻飘的,是她手中的刀在放光。萧护也认出来,满面笑容,一带马缰:“快去迎接!”
“大帅,我们回来了!”十三少的嗓音响彻天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