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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受惊吓般的分开,忍不住又都一笑,少帅再拥妻子到怀中,含笑回道:“就来。”小螺儿低低答应,脚步声走开,萧护搂着妻子到妆台前,按着她坐下:“卿卿好好装扮。”亲手打开首饰匣子,见不多只得十几样,又自“呀”地一声,懊恼道:“这事怪我不上心,首饰带来太少。”
慧娘拢头发,眉眼儿盈盈接上话:“这是我自己的事,怎么能怪夫君。再说,这首饰就不少,不是簪子花钿全齐全,又是母亲挑的呢。”萧护先看的是数量,才怪自己没多交待一句。听说是母亲挑的,仔细看起来看看,笑了笑:“这也罢了,样样精品也可以出门见人。”
拿起一枚紫晶桃花石簪子笑:“我呀,要把你打扮得出门压过郡主。”
这话让慧娘吃惊,她是根深蒂固的古代闺中姑娘,自幼受三从四德教导,也听三纲五常,深知道君为臣纲的道理。
自然夫为妻纲的道理,慧娘也一直守得很住。
她呆呆地对着丈夫,要还是在家里说这句话,把自己打扮得压过郡主,慧娘是信的。公公好似江南土皇帝这话,以前父母亲还在的时候,就说过一回。是指着萧家过节给慧娘送来的首饰笑;“这宝石成色儿,上回见到大成长公主出门,也不比她的一件子差。萧家,江南土皇帝。”
可这是在京里,不要说压过郡主,就是好似郡主,都会出来一堆的人指责才对。慧娘不知道自己丈夫的心思,以为他温存自己,格外感激,但提到郡主,笑容就勉强:“提她作什么!按理儿说,外臣们来,又是夫君这样有兵权在手的人,当天不见,隔天也会见。到今天不能进宫,只怕与郡主有关。”
萧护见妻子关心自己,又有怕压过郡主会给自己带来祸事的担心,身为丈夫的骄傲就更浓厚,把簪子戴妻子发上,学着慧娘的语气,不过是笑得从容自如,丝毫不担心的样子:“提她作什么!进不进宫,与她不相干!就与她相干,她能挡我到新年里,我就服她!”
新年里百官庆贺,皇帝除非病得起不来才不见。
慧娘扑哧一笑,心头乌云散了一大片,莞尔着称赞:“夫君说得是,”又谨慎的笑:“只是压过郡主这话,以后不要再说。”
十三永远是娇娇痴痴的,按她的话说,是在夫君手底下过日子。但偶然表露出来的小成熟,有母性的关爱,少帅就很受用。
他知道妻子担心这皇朝制度,不过更笑得开心:“你还不认识我呢,等有一天,我收拾那郡主,你就认识我了。”
“不认识你,认识你的巴掌鞭子就行。”慧娘这样打趣,又把自己打趣恼了。想到逼着成亲还要挨打,她泪水就能忽的上来。萧护抱住她笑:“好好好,咱们不说那晦气郡主,看看,提到她,十三就要生我的气,你呀,”少帅笑着也打趣她:“难道不知道三纲五常?”
他半玩笑的提到夫为妻纲。
慧娘又破啼为笑:“你呀,难道不知道三纲五常?”难道不知道君为臣纲。萧护心中格登一动,仿佛哪里不对,又仿佛思绪中哪里破了,出来的什么他不知道,只是有什么冒了冒头,又缩了回去。
慧娘开开心心地装扮完,婆婆给挑的全是精品,除了她原本给的,又赏了好几件子下来,件件有来历,件件有故事,在京里也不怯让人。
家宴上出来的少夫人,让人啧啧称赞。称赞过,媳妇们再想到她下午大败袁家的将军,再看看她此时温柔婉转,柔声迎人,心中有敬佩,也有羡慕,互相的都笑了。
摆开两大桌,萧护说挤坐一处热闹。他带着男人们坐,顾良能、苏云鹤、孟轩生和兄弟们小厮们,外加张伯一桌。
慧娘带着媳妇们、丫头奶妈坐一桌。
每个桌子上挤着十几个人。
大家笑得不能自持的时候,少帅起身举杯为慧娘道贺,慧娘感激他,当众缠绵悱恻一回。人人欢声中,萧少帅当街的一番话:“……袁将军争功,张大帅陷害,”和萧夫人不费功夫就败袁将军的事迹,在众人口中越传越远。
清冷的雪更下得大,僻静的巷子里,寒梅也寂寥。白衣少年抱着剑,盘膝在雪地中,手中出一瓶酒,饮上一口,念中一句:“寒梅著花末?”他反反复复的念这一句诗,听到有人来,就把手中酒一收,外面白衣当头一裹,现出里面似灰有黑的颜色,好似乞丐。
那人就伸头看:“乞丐?不怕冻死?”不管他走开。
少年再次对花饮酒,直到另一边巷子有脚步声过来。
沉而重的脚步声,还杂乱。有人暧昧不明的唱着:“姐姐呀,你是我的心肝儿……”少年身子一晃,上了墙头。见一个人挑着灯笼走来,边走边自语着笑:“……算命的瞎子说,老子今年运势长,果然让他说中,明天见到他来,多给他几个肉馒头…。翠红楼的姐儿们真好看,兵部的老吴也来巴结老子,他娘的,户部的老夏以前狗眼,今年也对老子客气,为着什么,还不是为狱里的那些将军……不过这将军们真让人头痛,娘的,今年关的太多,明年起复几个,不会找老子晦气吧?”
见自己门首到,掏半天取出钥匙,还没碰门上,见门自开,两只手臂闪电般出来,一只手按住他口,一只手扯他进去。
门轻轻关上。
白衣少年在墙头上一笑,盯着那门喝起酒来。小巷子口,闪出两个人,警惕地前后看着。少年衣如白雪,和雪混为一色,硬是没让人看出来。
门内,被扯进去的人心中只想一句:又来了。见眼前烛光一亮,一个黑漆漆的人出现烛光暗处。
从头却脚全是黑披风罩住,约见人形状,是高挑瘦个子。烛光明,暗处更暗。衣服又黑得漆漆然,油然生出鬼魅色来。
那人哆嗦,酒多了,单腿一软,歪坐地上,又忙站起,对着黑披风,心底寒气丝丝先冒,再就狂奔而出,人如在冰窖中。
他听说了,他听说过一天截杀三将军!出手如电!
又听说了,追捕不到那少年,是他也会换衣服。当时几个捕头骂:“这叫什么侠客?侠客都不换衣服。”言下之意,追不到杀人狂侠客叶词怪他换下白衣。
眼前这是黑衣,黑得好似初入阎罗殿。不知牛头几个,马面几许,也许出来的无头无尾无身子怪物,让人冷汗浸。
他恐惧莫明,就忘了无头无尾无身子还有什么能出来。
再盯紧黑衣,这里面是白衣?白衣一现,就要杀人?那人战战兢兢,心想不能让他露出白衣,小声喊:“叶大侠?”
黑衣内,却是萧少夫人。慧娘一愣,马上明白,他当自己是叶词。灵机一动并不否认,沉一沉嗓子,还有清脆音,那叶词也只是少年,差不多嗓音:“秦大人?”
“是是,下官何德见过叶大侠。”何德如见上司。
“知道我今天来作什么?”慧娘压住嗓子,更如冷水中断剑,冰得晃人。
何德又一软,坐地上,冷汗不住往头上冒,酒醒了好几分,吃吃道:“是是,大侠您两个月前,也是这般黑夜,当然大侠全月黑风高夜出来,不是不是,您是白天杀人,晚上见我,”忽然有了灵感,这位叶大侠杀人只在白天,晚上出来只怕是警告。
“叶大侠,您交待我的事,我办得不错!”
慧娘好笑,将错就错:“嗯,说来我听!”
有风自门缝中闪入,烛光微闪,黑衣角也微动一下,这是错觉,其实是烛光闪,却更添神秘。神秘,往往伴随着未知,人对未知从来惊惧。
何德骨子里又寒三分,在他心里性命当头,忙道:“不为难狱中的将军们,有伤也是皮肉伤,不动筋骨,不伤身子。从您说过,狱中共进来八十七位将军,玄武军四十九位,金虎军三十位,朱雀军八位……”
他虽然害怕,也是官场老油子,说得这么清楚,是不时偷看这叶大侠的,你的来头到底是什么人?
萧家的人?不对,他上次来声明不要为难将军们,没有指是哪一家。萧张两家这次京中打官司,都是卯足了劲。两家大帅少帅人还没到,珠宝先到京中。六部里有头有脸的官员都收得盆满钵满,心情大好之余,就私下里讨论这件事情怎么收场。
野狼谷兵败,张守户说玄武军放水!乌里合却死在玄武军手下。
萧少帅说张守户蒙骗国舅,冤狱将军们,设私刑。事涉国舅,把国舅的将军们也弄了几个来,弄得国舅爷脸上一直灰败色,几乎没笑容。
又扯出六部里旧矛盾,户部说当年土地丈量错了,多划给了玄武军;部怪户部出错,说给张大帅修城墙的费用多出来;刑部跟在里面吵,萧护和张守户人不在京里,几天一封信的闹,让把历年来将军案子全翻出来,都喊冤枉;兵部觉得这事归他们管,归名加官归他们,到最后定刑还是在刑部审讯,与这两部旧恨扯出来,天天见面就差骂人,瞪瞪眼睛还是客气的。
礼部本来最没事情,因听兵部和刑部吵架,怪到最后说军礼不明,这归礼部,尚书才气得骂几句娘,有人呈上公文,却是几年的武状元旧事,当时说评得不对,姚兴献就是京中武状元,王源又是次年的武探花。
张守户手下死了的居大海兄弟居大江,说姚兴献的武状元是送过礼的,本来应该是他!礼部也扯进来。
吏部只管文职官员,见五部里闹哄哄,尚书大人多长个心眼,他字不错,写了四个大字挂自己家里天天看,是“明哲保身”。
还没有看几天,张守户和萧护公文齐到,把袁为才告了,说他出身不明,无廉无耻,不当为举子!
袁为才却是前两科的举子。这也算了,吏部尚书觉得能应付,上有江宁郡王,袁为才是郡王府中的清客,请郡王出面解开就是。不想十一月里,前两科有几十个举子进京,齐齐把袁为才又告了。说历尽六年,才找到袁当年作弊的证据,要一定查翻当年考卷。
举子天天闹,吏部尚书天天唉声叹气。
稍明眼的人就看得清楚,这事情由玄武军和金虎军打官司而起。乌里合一死,乌蒙不再是强敌。数年内无战事,方便两位大帅少帅有时间打官司。
京中的官员们沸腾了,见面不是问:“你吃了没有?”而是问:“你收了没有?”萧家张家全是几代武将,富得流油,不多宰他们几次怎么能行?
不宰的那叫笨了!
官员们不辞辛苦,每天升堂,堂堂说动刑,衙役三班全收的有钱,随便动几板子,最多皮肉受损,私下里也允许他们敷伤药,不然没办法再打收不了钱。第二天送钱来,就不升堂。哪天不送,哪天升堂。
京里因此更繁华,烟花地酒楼上,衣香薰人,菜香也薰人。有人眼尖的看到,守门的老班头都换成金搔头金戒指。
何德主管狱中动刑,更收得可以包最红的小娘。
但他在心里,还是想弄清叶大侠是谁的人?
慧娘没让他看出半点不对,沉着的教训他几句:“还是要多照看,全是国家肱股,伤到哪一个都不好!”
十三也不明白,这是萧护的意思。萧少帅放任他的人被提到京里,现在提来的人远在于张守户。
一共四十九位将军,还有萧家的私兵在,兄弟们也可以当将军。
京中守护四门,和皇城四门的,加起来不过二十四位将军!
索性全不动刑,大家拼一拼!
何德心中打鼓,全是国家肱股?这话好似另有来头。想这叶大侠在京中杀人旁若无人,难道是宫中出来的?
有老成官员叹气,这场官司打完,军中无气大伤!萧张两家都带着不扳倒对方不罢休,而宫中皇上最近常思先皇后,总是疲倦。政事交给太子和殿下们,他们也斗得凶。正是趁机笼络人的时候,乱成一团。
是皇上他?人在宫中,却不愿伤了国之根本?
何德马上素然起敬:“是是是!”
黑衣下手一推,烛光后推出一个包袱,手轻轻一划,指尖如深海出珠光,再就银光灿烂,一排整齐银锭。
又是一千两!
何德双腿打战,上次一千两,这次一千两,这定然是宫中出来的无疑。萧张两家也有钱,但公然贿赂,他们敢做几回?
他又惊又敬,跪到不住磕头,一口一个:“卑职明白,卑职知道,尽量不动刑,保住国之肱股!”
“是了,你很明白。”慧娘大悦,抓来的四十九位将军们,少夫人个个心疼。这其中有六个人,是伍家的。
再有士兵们近千人,分别关于各个狱中,伍家的人一个不少,全在里面。弄得给伍思德等人送饭,萧护另外安排人进京。
全力审的,是萧少夫人伍十三娘,是怎么迷惑少帅的。
主管这审讯的,却不好贿赂。他是江宁郡王妃的堂亲外甥,邹氏一族的人。听说打死了人!萧护手伸不过去,只能自己急。
现在是护住一个是一个。
慧娘猜出何德改称“卑职”地意思,恍然大悟,邹大人那里,也可以玩这个障眼法!这样想着就要走,才站起来,见到何德怀里露出一件东西,娇黄底子配金线,是一个金绣荷包。
荷包上瑞鸟吐香,雪中有红梅,金线勾出鸟儿形状,中间是彩羽。
慧娘眼前一黑,几乎晕过去。手扶桌边又惊又痛,鼻子一酸,泪水潸潸而下!她心里轻声地呼道,父亲。
这荷包是慧娘亲手所绣,封大人出事那一天,他带在身上。
头开始晕,眼前黑过又黑,明明烛光在,还似什么也看不到,如迷茫的人行走在无月无星中。伸出手,不见五指,又不明方向,就更迷茫。
为掩人耳目,萧北带着三个小厮送她来。两个在房中,两个在外面放风,是暗的。见少夫人身子微晃,似步子不稳,萧北急又不好说,只轻咳一声。
不行,再轻咳一声!
萧守同在房中,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只死死盯住何德,手按在披风内剑上!
何德也觉得不对,见披风内两道寒光如钉,很想把自己钉死地上那感觉。他两股间一热,有暖流出来,吓尿了。
死死手趴地,脑子里在想,就这么死了吗?就这么死了吗?
不好的气味,把慧娘惊醒。见萧北担忧地看着自己,慧娘更清醒过来,本该就走,可挪不动步子。
脑子里一边是:“贤娘,你不要任性,听你丈夫的话。”一边是那个荷包,明明是干净的,可见何德也带得爱惜。可无端的,硬是看出来几滴子血在上面,是父亲的血?
不过是鸟羽中红丝线。
感情占上风,慧娘决定不走。她沉声,又故作闲闲:“你平时手中管的案子多吗?”何德听她话风变,不是杀人就行,捡了几个有名的提起来。却没有封大人的。他每说一个,慧娘就手抖心颤,见不是,又只想当胸揪住他衣服,劈面给他几耳朵,问他对父亲动过几次刑!
他不提,慧娘就自己提,眼前金星乱晃,头发晕,心酸疼,只忍住:“哦,听说旧年有位封大人的案子,小官儿能叛国,倒也奇怪!”
何德一愣,怎么偏提这个!
再一想,这一位是宫中有后台的,难怪!又面上一寒,难道这案子宫中知道冤枉,要重审!可从头到尾且结案的人,全是宫中出来的。
呀,不对!那是宫中出来的不假,却是……
自以为明白了的何德,一五一十说起来:“……吏部里主簿封大人的案子,是他的同僚徐明其大人首告,王于凤大人作证,吏部里守门的钱三子也是证人,因是叛国罪,宫中来人审讯,宫中来人结案!”
他说一句,慧娘心冰冷一分,心头血,却照常滴出,不受冰冻。血,滴出,滴落,都痛如刀割。再开口,如冰川尖凌,冻得何德打一个寒噤,听她冷冷问:“宫中的谁出来?”
“是贵妃宫中的侍卫吕春梁大人!”
慧娘身子一晃,有人:“咳!”
是萧北。
萧北在慧娘问出来封家时,就明白。可见少夫人身子微微颤抖加剧,萧北就再咳上一声,不能容她再问下去。
少帅一旦清君侧,这些事情以后自然明白。何必今天添伤痛?
慧娘指尖颤动,不愿也不想看萧北。只盯着荷包,好容易压抑住泪声:“这荷包真不错。”她好好的问到荷包,何德却吓得又尿了一回,双手解下荷包送上,大侠也不叫了:“大人卑职该死,小人该死,这是封大人身上的,听说是封姑娘手绣。小人取了来,小人,只是听说封家姑娘手艺好,这才取来在身边。”
萧北上前一步接过,恼得很想一巴掌抽死何德。这是少夫人闺中的东西,怎么能落到外面男人手中。
不等慧娘再问,萧北愤怒道:“还有吗?”他怕慧娘露马脚,自己先气上来。压一压气,装出来无所谓地道:“我们也想见识见识!”
“没有了,再没有了,封大人身上只有这一件子是的!”何德被气势吓倒,见这个黑披风遮面的人杀气出来,干脆倒地,晕了!
慧娘缓缓流下泪水!父亲必然是受刑过,父亲必然是受折磨,父亲必然……萧北送上荷包劝道:“该走了。”
萧守开门,风雪呼地倒灌进来。慧娘满面泪痕迎上风雪,感受着那冰寒刺骨,想父亲在狱中受刑,也不过如此这般吧!
她在雪中,痛心的无声哭起来。风雪,掩住不多的呜咽。再把梅香传来,沾上衣服。
前路茫茫,白雪一片。回首那巷中,还有父亲狱中的事没有问清楚。父亲在狱中的事…。丝丝连连系着慧娘的心,她想跳下马,再去问一回,有没有提到慧娘,临终时又说的什么?
葬在哪里?
尸身在哪里?
还有母亲?
她频频回头,有些失态。萧北跳下马,一手牵自己马,一手牵慧娘的马,道:“雪地里滑,我牵着吧。”再头也不回的往家里去。
慧娘又清醒回来,默默流泪,而心却久久的徘徊在秦家。
雪,一般下着,如空中散白纸钱。透过片片雪花,慧娘分明看到送葬人,牛头马面,手举丧棒的白衣长身鬼……。
“父亲!”打个寒噤,慧娘喃喃叫着,那雪中满身血污的人,看不出面目的人,还带着香荷包,是父亲,后面还有一个人,隐隐是母亲。
慧娘痴住!
有些愣怔地对着洁白雪夜后的深黑幕夜看,只觉得乱纷纷喧嚣天地有这雪白纸钱撒,静下来。不管是皇城中的大红灯笼,还是有人家里的狗叫,最近热闹场所飞来的笑语声……静下来!
都没有了,只有雪地中那一行缓缓行走的虚无的队伍,后面跟着的血污满身的人!
“小心!”
萧北先喊出来!
平时警觉的他正为少夫人伤心,少夫人亲耳听到亲家老爷死讯,该多悲痛。这悲痛和雪中的北风,让萧北失去一部分警惕!
但是本能!在战场上杀出来的本能,让萧北汗毛猛然一紧,一回身,见一道剑光北风中而来,冷峻得不弱于刺骨寒风!
甚至比雪花还要白!
这人的剑,竟然是雪白如棉花糖!却刁钻如绵里针!
那剑,直奔马上的慧娘肩头刺去!
慧娘也是本能,本能的一缩脖子,肩头有雪,甩起来打在她脸上,“啪!”又冰又寒又痛,积雪成冰,打在脸上如万针刺颊,慧娘马上醒了!
不管身后这人功夫多高,慧娘却是乱军中杀出来的经验。大披风狂风般卷起,往后脱离身子,缠住那人的剑。
多寒冷的剑啊,离人尺把远冰得肌肤上起一道道寒栗!往前一纵,由马头上跳下来,雪地本滑,人“出溜”入了马下!就见刀光乱舞如烟花中银蛇,刀后有人,人舞着刀,直扑入这偷袭的人!
半空中看到,是个少年!
白衣少年!
他面容如珠,衣着如珠,处处有光泽。人用出群逸秀,秀雅过人来形容……用什么也形容,也形容不了。他天生有高山般的气质,露珠般的生怕一碰就没了。慧娘人跃上半空,才看到他形容,急急收刀,刀把子打在自己一侧身前,痛得一扬头,重重落下地。
“哧!”呆呆站在雪中。
叶词!
她不认识叶词,却知道父亲萧大帅请了一个高人,是十六年认识的江湖人士,此人性高洁,年纪约在五十多岁左右!
看对面那张光滑得深海明珠的面庞,才出弱冠的年纪。慧娘匪夷所思地问道:“你多大?”叶词撇一撇嘴,在慧娘收刀的时候,他也收剑!此时剑尖朝下,作了一个起手势,这势子分明是客气的,剑尖只对雪地。他笑如冰雪,又懒如北风中不愿意飘动的那一片叶子,有角有棱:“来,让我试试你的功夫!”
“你……”慧娘狐疑,应该是友非敌才是!她马上心中一提,叶词杀的人全是张守户的人,很容易让人怀疑他与萧家有关系。此时战上一场,她不经意四面看一眼,叶词又淡淡道:“方圆近十里内,人都睡了!”
仿佛和她的话相反,几只狗狂吠。
“你看,再不动手,全醒了!”
慧娘迅速地分辨他是敌是友,见叶词剑光腾龙般升起,如大霹雳粉碎这琉璃世界般,似带着十万金杵的份量,当空横卷而落。
卷起的余雪,“嗖嗖”射向萧北和萧守,令他们两个人不能来救。
这一刻,北风更狂虐,疯狂扫平屋中能撼动的东西。
这一刻,雪更骤然地大,似乎配合着剑光,席地而来。
萧北更急,急得眼睛都红了!他不知道叶词是敌是友,再说他动作也快!只听他最近京中名声,似乎正邪两不立。
萧守避过风雪,堪堪在进了一步半!
见少夫人在危急当中,双手握住刀柄,那姿势,好似握住长枪,萧家的枪法本能的出来!
“当!”
天地中只有这一声响!
风雪皆震了一震!
有片刻停往!
刀光架住剑光!
慧娘和叶词全不动,各自看对方眼前,只是剑光刀光胶着一处,似都不能再前进一寸。
两个小厮没看到是怎么回事,不过松了一口气,急忙来救!
“原来!”叶词只丢下这两个字,率先收剑,还入鞘中。对慧娘笑得还是风寒雪冷般,不过雪底风梢处有一丝暖意:“难怪你要穿罗衣裳!”
慧娘先不回她话,侧耳倾听附近并无别人,只有梅花香不住在。再打量少年:“是你吗?”叶词漫不经心,还有几分顽皮耸耸肩头:“父亲老了,不愿意看俗人。”慧娘轻轻地笑了,微皱起鼻子,她对少年很有好感,诚心地道:“谢谢你,”又改口:“代我夫君也谢!”
“不客气啊,我听到那三个人在商议,在哪里暗杀你们,当时本想杀他们,后来想不能震人。就闹市了喽。”叶词说得好似打一只蚂蚁。
慧娘担心地问:“那你,在哪里存身?”
衣角一卷,叶词头脸全被罩住,灰色补丁在雪中大如巴掌,再若小如布条,活脱脱一个小乞丐。叶词再现出面容,笑嘻嘻:“我白天很会要钱。”慧娘才要一笑,见她收起笑容,又淡如雪中冰:“刀饮恶人血,已经有九十九个,我要走了,父亲对我说,恶人杀不完。这世道,好人会变恶人,恶人也可以放下屠刀,也许下一刻他又是好人!”
转身往风雪中去,雪在他身边落,因为衣洁白,落下也不能发现,看着雪似乎全然不敢落下,只飞舞在他发旁衣角,这一刻身影如春风中竹,极清爽。
他走得不快,却很快消失风雪中。慧娘也完全从思念父母中醒来,内心有羞愧,带着两个小厮上马,飞快回到家中。
那个荷包,在她怀里静静揣着。
马到家门外十数步远,见门开了,淡黄而温暖的烛光透出。慧娘心生暖意,更对自己刚才无端陷落思绪羞惭,要是不小心让人看出来什么,不是白当这一回差使。父母亲的冤,进宫就能申明。
夫君说,郡主再厉害,还能拦住皇上过年正旦不见百官?夫君说,十三,要把你打扮得压过郡主。
她跳下马丢给萧北,急切地奔入门中。门后一双手臂接住她,搂入自己臂中,是熟悉的怀抱,熟悉的气息,抬头,见夫君面有责备,又夹着担心:“时间久了。”慧娘抱住他脖子狠狠嗅一嗅,再放开来认错:“十三错了。”
“错倒没有,只是下次再利落些!”萧护带着慧娘往房中去,有东西安慰她:“你说的豆汁儿,羊头,爆肚,还有一碗冰,只是你先喝热酒再吃,明天肚子疼不许说。”慧娘讨好的笑,见房中灯烛更喜人,更后悔刚才问就问吧,不应该多伤心。
等到宫中面圣过,对问夫君,把父母亲好好祭拜再哭不迟。
她在军中养成的好习惯,天大的事,得先办最紧急的。
一路进来,见窗户上都有人影子,知道是兄弟们或媳妇们在看。在夫君臂弯中的慧娘甜甜笑着,行过梅花采了一片在手上轻揉着,一时兴致大发,曼声道:“凌寒独自开。”她想到叶词。萧护轻笑出声,拍拍她手:“十三更香。”
慧娘拧他衣角,不依地直到房中。水兰和小螺儿送来热水,若荷和秀兰也没有睡,送来烘暖的衣服。
少夫人男装去作了什么,她们全不问。
榻上小炕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吃的。豆汁儿散发独特的香,喜欢的人爱闻,不喜欢的人受不了。慧娘近两年没喝到,闻到就浑身汗毛孔儿舒服,手急急伸入盆中,就大喜:“快,再晚一会儿就冷了。”
“有热水托着,”萧护没喝过,初也觉得闻不惯。见慧娘急头急脑的,笑她猴急:“全是你的,好好洗干净。”慧娘三把两把洗干净手,换好衣服冲到榻前,又停下来。萧护已坐对面,微笑:“怎么了?”
见妻子从眼皮子下面小心看自己,拜倒自己膝下:“十三错了,不应该回来太晚。”萧护长长哦了一声:“那这好吃的,给别人的听话好人吧。”慧娘扁嘴:“别人家的听话好人,人家自己会疼。”
“那快来吃吧,下次不会再这么晚。”萧护让她重上榻去,看着慧娘一气先喝了两碗,头上冒出汗来,又吃羊头肉。按现在的养生学,这是极不健康的。不过两个人都是习武的身子,身体好,慧娘又吃了一碗冰果子。
她边吃心中还是打鼓的,有些羞怯。自己当着萧北的面问父亲的事,又取走荷包,回来路上不知道对萧北说什么,萧北也没有问。本想着慧娘大气派的出场,哦,是了,夫君还喜欢封氏慧娘吗?
见对面夫君笑殷殷,掂一杯酒,陪着自己。他的笑一直就是这么好看,好看到迷倒郡主!慧娘噘嘴,才噘起来,萧护抬手笑:“找打?吃着怎么又不乐意?”慧娘给他无辜的眼神儿,再次笑靥如花吃东西。
萧北一直没有进来回话,萧护只问慧娘几句,慧娘边吃边回答边在脑子里想像夫君问:“你是慧娘吗?”自己回答:“是啊。”夫君问:“为什么早不说?”自己回答:“怕你是个负心人……”乖乖这节奏,像是离挨揍不远。
慧娘缩缩头,冰果子鲜,豆汁儿香,爆肚还热着,还是吃东西好。小螺儿进来,自从她在袁家来闹事出过力,萧护命慧娘好好待她。夫妻一同微笑:“什么事?”小螺儿送进荷包:“少夫人衣内的。”萧护不太明白,慧娘赶快接过来。想想,在丫头出去后,直奔夫君怀抱,在他膝内坐好,身子和背贴紧他一边身子,这样不太好打吧?
娇滴滴:“夫君,问你一件事,你好好回答好行吗?”萧护见那个荷包十分精致,并没有见过,又见慧娘有不安,低头亲亲她,又要开玩笑:“说得不好,就,”慧娘急了:“人家是说真的,不许打人!”
她更把能挨打的地方全贴紧自己丈夫。
萧护笑:“好,你说。”
“你,”慧娘欲言又止,她等到这一天等得太久,时常自己在心里千想百想,有一天说实话,夫君会说什么?慧娘颦眉这么着问:“夫君,你还记得封姑娘吗?”萧护愕然,不是夫妻就要相见,好生生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见慧娘有不安,手中紧捏着荷包。萧护拿下来看,这像是慧娘的针脚。少帅一想就明白,秦大人也管监狱。想明白后,少帅就知道自己的十三遇到什么,把她搂入怀中,爱怜的亲她额头,荷包还给她:“你喜欢,留着吧。”
用吃的堵住慧娘嘴:“吃吧,这不是你爱吃的。”慧娘对着他的眸子,夫君的眼眸深黑中带着一点儿蓝,生气时这蓝就更幽然,如远看高山尖上那一捧雪,傲然地晶莹,又离人很远。他含笑时,眸子深如春日潭水,仿佛还有花瓣在上面打转儿。
此时,他眸中深深的怜惜着……
再没有别的,只有温柔的关切,和浓浓的怜惜。
从这眼光中,慧娘看出来,不管自己是慧娘还是十三,自己丈夫都是疼爱自己的。
慧娘释然了,夫君十分聪明,只怕猜出几分。她再次去想自己盛大气派的出场,继续大嚼。这全是她爱吃的,对萧护说过好几回,要带萧护去吃,地方也说得十分明白,萧护笑她书上看的,或是路上听人说的,从不揭破。
红烛微闪,烛芯儿分分黑下来。慧娘今天心头大石落下去不少,还提着的几分,是怕宫中面圣郡主要弄古怪出来。她就不再说,哪一天冤枉说明,哪一天再说才更安全。
安心不少,人坐在萧护身前就不走。萧护心疼她,也不让她离开,抱着她对着小桌子坐正,曲腿把慧娘围住,少帅在她身后喝,慧娘在他身前吃,叽叽呱呱说叶词。萧护微笑:“他帮了大忙,”又想父亲疼爱,由此可见。
管保张守户再也不敢起杀机!
“对了,这豆汁儿夜里还有?”慧娘挑眉头问。萧护有得色:“你没听过有钱能使鬼推磨?单独给你弄一锅就是,人爱喝,让他每天来送。”又顾问慧娘:“这下子放心了,舅爷们在狱中还好。”
又有黯然:“打死的那个,以后厚葬他。”打死了一个伍家的人。
满桌好吃的,夫君多体贴。慧娘只陪着落几滴子泪,就不让萧护多伤心,劝他道:“夫君这一回来,必定不会没有准备,给他报仇。夫君执掌全军,又是十三的依靠,不必多伤心。”萧护叹气,手放到她发上:“十三,你也不必多伤心了。”这一句分明是明了,慧娘心头一热,又一疼,双手捧着吃的人僵了一下,再狠狠的咬了一大口!
那狠劲儿,看得萧护忍俊不禁。
等慧娘睡下,萧护推说如厕,喊来萧北问,果然自己猜中。少帅再回来,见妻子抱怨:“这么久?”萧护陪笑:“这不是来了。”
当夜更加缠绵,哄着慧娘睡下来,少帅心头恨起,不杀上几个怎么行!
第二天起来不再耽误,直奔兵部而来。
兵部昨天来过,撒钱不少,守门的人见到他就请安:“萧少帅,您老这么早?”萧护负手板着脸:“梁尚书来了没有?我有事找他。”身后有声音,回身看,见兵部尚书梁大人轿子落地,伸头见少帅在,梁尚书脸上后悔自己来的不是时候,缩身子也来不及,萧护大步过来,没好气地问:“大人,这袁家总得给我个回话!”
梁大人打哈哈:“啊少帅,里面请里面请,”萧护不走,大门上清早来的人多,有不少官员们外地来,来到就听说一出子奇事怪事,袁朴同没打过一个女人。
见正主儿的丈夫在,都停下脚步。萧护提高嗓门儿,本来武将中气都足,不依不饶:“大人!袁相野抢功是事实!袁朴同上门闹事是事实!你今天不给我个说法,我就跟着你!”
“少帅,”梁大人眼皮子直跳:“这是街头汉子们说的话,您是知道国家法度的人,千万别这样。”对一旁的人使眼色:“快请少帅进去,泡好茶来!”
萧护一甩手,把扶的人推开,沉着脸:“我见到姓袁的,好不好,再煽他几巴掌!”
少帅当街甩袁将军耳光,也是一件最近的新闻,扎着十几双翅膀飞遍京里京外。有出京的官员们,估计把这新闻传到京外。
袁家也有两个人在兵部,低着头进去,脸比墨汁还难看。武将们是赢了,不占理,只要一对一,也可以炫耀。
这一对一,男人对女人,合适比试的衣服对上大红罗衣裙,家传长兵器落人手。不知道多少人笑话!
萧护只不进去,大门上嚷了一通,和几个认识的官员们扯几句,见到邹国舅来。邹国舅见到他也想躲,心想今天日子不对,又碰到他!
“国舅,”萧护走上去,梁尚书趁机走开,刚才萧护不让他进去,就大门上站着。邹国舅解救了梁尚书,自己没奈何站住,也沉着脸阴如北风,不咸不淡:“啊,是少帅。”萧护中气十足:“几时才能见皇上?皇上对宁王最为情重,我们还要领赏赐呢。不然,我去托永宁侯?”
短短两天,打听到一件事,就是永宁侯对寿昌郡主不客气。
这种私密,人不在京中是听不到的。这是拜张阁老时听到的。
说曹操曹操到,张阁老到了。萧护不缠他,张阁老自己下轿子,他年纪约五十开外,有些虚弱,但笑声强撑着大:“哈哈哈哈,少帅在,国舅也在,”萧护寸步不丢邹国舅,免得他也如梁尚书般借机走开,见张阁老自己过来,萧护见礼:“见过阁老,我正在问国舅爷,几时圣安,几时进宫?”
邹国舅脸腾的红了,他可以欺负萧护不知道,却不能欺负张阁老不知道,这老东西有什么不知道的?
永宁侯初长成,十二岁就敢揍寿昌,当人面甩她巴掌。再大些,十四岁指责兄嫂管教不力,当年邹国舅回京,永宁侯就寿昌的事上门责问国舅:“欲养纨绔乎?吾家不要!”寿昌郡主,姓石,不姓邹。
叔叔比舅舅大。
要说邹国舅在京中怕的人,就有这位永宁侯。
殿下们不怕,对太子不客气,国舅也不客气就是。但是永宁侯是亲戚,是自己姐姐江宁郡王妃的亲小叔子,嫡亲的。贵妃在宫中,又可以为太子谋。管她真心假心,她没有孩子,只能变太子。
邹国舅不太敢得罪永宁侯,最多说他后生无知,无知就无畏,敢上门指责自己。好吧,寿昌不好,人人知道,为什么一个一个都惯着她,皇帝有皇帝的原因,国舅有国舅的原因,永宁侯讨厌寿昌郡主,也有他的原因。
大家是亲戚,国舅年长,不能随意撕破脸,免得自己姐姐担心。他在外不在京中,回来就发现永宁侯虽还年纪狂妄,人缘儿却更稳当不少。朝中已有大小国舅之分,邹国舅有时候让步,越发的小国舅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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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舅大,小国舅大;大国舅大,小国舅大,
亲们,想让大国舅大,还是小国舅大,
慢慢想,抬头,入神,看天,倒口袋,底翻天,仔捡月票来了哈哈哈……
一个不能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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