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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少夫人回家去,自觉得不能见人,怕城中人人都知道自己在萧少夫人手下吃了亏。又要看婆婆脸色,又要直盯盯看着家里收拾房子,准备接那新人。
要多扎心有多扎心。
她这才明白过来曹文弟的话:“你不应该得罪萧少夫人。”她不是不知道名门望族不好惹,就是人家媳妇不好,也自己关起门收拾,不会由着外面传闲话。
可自以为是了,以为萧少夫人角门里进来,以为萧少夫人是背着萧大帅成亲,萧大帅萧夫人不会原谅她。
现在知道就不原谅,也是人家自己的事。
她自从嫁过来,没给萧夫人请过几次安。过年过节,随着婆婆去过,再就是萧少夫人进门,曹少夫人借着寻她说话,先去见长辈,倒多见几回。
每一次萧夫人都笑容满面,十足一个亲切的长辈。
这一次,曹少夫人算见到萧少夫人的冰山冷面庞。不想她生起气来,很是吓人。曹少夫人真的焦虑了?丈夫前程影不影响?
萧少帅上门来“赔礼”,现在她才知道是过了明路,萧大帅和萧夫人全知道。因为萧大帅和萧夫人全知道,曹大人不敢怠慢,第二天是他带着妻子和媳妇去的萧家。女眷们里面见萧夫人,曹大人在外面见萧大帅。
不知道说了什么,曹大人回来路上脸色不错,曹少夫人在轿子里见到,正暗想公公在萧大帅面前也有几分面子,不想进家门后,曹大人当着曹少夫人的面吩咐妻子:“文弟外面的那个,今天叫过来见见,人不错,三天后抬进门。”
曹少夫人不是不恨,是现在什么也不敢说。涨得脸红脖子粗回房去,又想明白了,萧大帅和公公必然是谈得不错,公公一定是把事情全推自己身上,然后出来就命进人,算是给自己的一个颜色看看。
本来这事本事就怪曹少夫人不好。
这一天日子过得很慢,曹少夫人没了主意。哭,让家里人看到,只会笑话。不哭,她是爱打牌的人,不知道一个人伤心的时候,怎么熬?
又担心曹文弟不回来,曹少夫人从生下来,这是她最难过的一天。晚上侍候过婆婆用饭回来,孤灯屋冷的,越想这日子没法子过了。就见门帘子动,曹文弟走出来。
曹文弟大吃一惊,一天不见,妻子瘦了一圈,又憔悴满面。曹文弟是一时赌气外面有了人,为妻子样样不放松。银子钱是自己的不放也罢了,是全家的也不放。既有了人,新鲜味儿也好,温柔劲儿也好,曹文弟一下子迷进去。
两相对比,自己妻子的缺点一件不少的出来。又有蒋延玉等人劝着,个个都不是好人。蒋大公子自己妻子贤惠,对曹文弟早就劝过,或者说是笑过他。他劝过了,等于没劝。谢承运,杨玉昌事不关已,起哄也等于推波助澜。萧护回来,更是一个刁钻坏蛋。
说他怕老婆,他能把慧娘喊出来当着人骂一顿,对于别人妻子,萧护也没少说话。大家的指点,外面多一个女人,家里的那个会安生。
可今天妻子苍白着脸,曹文弟心疼了。他喜欢外面的那一个,也爱自己妻子,不然不会以前言听计从。
过来就把曹少夫人抱怀里,紧紧的搂着:“你别担心,她不能大过你去,我以前气你呢,你样样管着,和父母亲也争。你是我正经的妻子,我还是喜欢你的。”曹少夫人如迷茫中的小孩子找到娘,哇地放声大哭出来。
她这一哭,哭得昏天黑地,在丈夫怀里揉搓着,亲他的脸,抱他的腰……。弄得曹文弟心里也酸酸的,受她感染,也亲她吻她吮吸她……夫妻滚倒在榻上。
外面丫头不敢进来,都在外面互相摆着手提醒不要进房。里面先是有动静,再就没有声音,像是睡了。直到三更以后,才喊人进去。
这一对夫妻睡到床上时,因才睡着过,都没有了睡意。烛花儿爆了一下,曹少夫人心酸,觉得这报的是丈夫的喜事,曹文弟想起来,推她一把:“后天带你出城去玩。”他满面笑容:“你喜不喜欢?”
“好好的,去玩?”曹少夫人这么问。曹文弟笑:“你真聪明。是萧护要进京,约着我们打猎,又带上他的一帮子兄弟,说从里面挑几个进京。他带上少夫人,说她从回来就没有出去过,我也带上你好不好?”
曹少夫人心头鄙夷,难怪好好的带上自己,肯定不会说不去,顺水推舟地道:“也好。”思前想后,和萧少夫人恢复邦交是件正经事。
蒋家里,蒋少夫人也才听说,笑道:“那敢情好,自我来,你还没有陪我出去过。”又问:“是少帅起的头吧?”蒋大公子笑:“就不是你丈夫我?”蒋少夫人带着她大家闺秀胸有成竹地笑:“人家是新婚,不一般的。”
慧娘也很喜欢,当即命人开箱子:“取少帅衣服出来现改,我也打猎去。”萧护阻止她:“不是有我少年旧衣服在,应该有没穿过的。”夫妻对视一眼,慧娘又羞涩了,面上飞起红云如桃花大放。她想起来自己在军中的时候只穿自己丈夫衣服,羞羞答答谢他:“多谢你。”
少帅明明心中知道,还是故意问:“又谢我什么?”慧娘才不明说,说出来又要怪他调戏人家一年,一找就是一个理由:“谢有你护着我呢,婆婆也疼我。今天中午我去侍候,婆婆让我侍候呢,她吃完了,让我就在她房里用的午饭,才让我回来。”
慧娘乐得不行。
过去大家里当人媳妇的挺难,红楼梦里贾母用饭,凤姐儿李纨侍候,王夫人有媳妇去侍候的人,坐着。贾母只带着宝玉和小姐们吃,吃完了,凤姐儿李纨才用饭。
一般早上去请安,没有事情,就一天不回来,晚上才回来。好的婆婆,让媳妇午休,不好的婆婆,媳妇就很惨。
这些慧娘全知道,也带着心理准备进的萧家。不想她有心孝敬,婆婆还不愿意,今天总算去当了一回儿媳妇,慧娘笑靥如花:“知道吗?母亲有好小菜,拿出来给我吃呢。”萧护喜欢,但是懒洋洋:“母亲不喜欢你还喜欢谁,横竖就你一个媳妇。”
慧娘嗔怪他:“怎么这样说母亲。”
丫头们取衣服过来,夫妻一同挑了几件没穿过的,给慧娘后天出城穿。慧娘乐颠颠的,自己抱着衣服进来,重里到外检查过,眉飞色舞地叠好,多问了一句:“这花样儿扎的好,是家里的谁做出来的?”
这一问,萧护才想起来,轻轻咳上一声。慧娘聪慧,一想就明白。但是依然喜欢,把衣服放下,示意丫头们出去,扑到萧护怀里,给他一个大大的笑容,娇滴滴:“夫君,你是说话算话的人。”
这衣服是香荷做的,萧护才会不回答只干咳。在萧护房中的针线上人,有谁是萧护不愿意当着慧娘说的?
慧娘在颦眉:“可母亲把她们全家赶走,我又不忍心。怕母亲和你骂,不敢说。今天见到她做的衣服,针脚儿很用心。我想请夫君在母亲面前求求情,宽放香荷全家吧。”
“傻丫头,”当丈夫的是这样说:“你不用为着是她,就在我面前装善良人。”慧娘拧身子不乐意:“人家吃醋呢,不爱和人每天争你,可是好歹她侍候过你,又不是外面那些不好的人,总是干净的人,我就想想也是放心的。”
慧娘一直就算娇的,以前还倔,回到家里丫头妈妈锦衣玉食围着,娇得越发意绵绵,是无邪般的可爱。萧护托住她腰,爱听她撒娇。和她逗乐子:“是爱吃醋的吧?”
“嗯呢……”慧娘长长的一声。又添上一句:“是喜欢你呢,才这样。”萧护眼睛越发的明亮,再逗她:“只喜欢我陪十三是不是?”
慧娘又拖着嗓音,嗲嗲的道:“是呢……”无端的喜欢涌动,身子往下缩,面颊贴在萧护胸前,抱住他腰更娇得人都软了:“夫君,”
“哎,”萧护轻轻答应着。
“夫君,”
“小傻子,”萧护抱着她笑。
在她喊第三声夫君时,少帅起身,抱着慧娘床上去。慧娘吃吃的笑,又道:“你这样疼我,我想着她由嫉妒上来的要受罪,更是不安。”
萧护安置她在床上,柔声道:“母亲管家说一不二,你要多学学。”慧娘笑得喘不过气来,好容易才把一句话说清楚:“以后夫君欺负我,我就管你好不好,说一不二。我管家,你在家里,自然归我管。”
“把你能的,”萧护解衣,给慧娘一个不言而喻的暧昧笑:“别只笑,干点儿正事。”慧娘往后退一退,脸上红着,还是伸不出来手自己解衣裳。
最后还是少帅解的。
到了后天,天气更阴得如垂在手边。几家子人约在城门外会合,公子们还好,能起来。少夫人起得来后,请安后用早饭,再检查路上用的衣服脂粉,饶是蒋大公子顿足催:“快,快,”出门时还是晚了。
他在马上嗟叹:“咱们一定是最后到。”蒋少夫人颇不耐烦,在车里对丫头们道:“又不是打仗,难道不知道什么叫从容。”
先惹出来的不喜欢,由接下来想到的萧少夫人必然显摆她家的车,车才上路,蒋少夫人先憋着一肚子气。
幸好丫头们欢天喜地,指着街上车水马龙笑语着,蒋少夫人才缓过来。见城门将到,人就更雍容大度起来。
把女眷们见到面,头一句说什么,第二句问什么,在心里重新过一遍,笑盈盈伸头往外看。先松一口气,萧护被二、三十个青年围着,都是萧家的子弟。人群后可见一辆车,却是普通的马车。
也是,出去游玩,没什么可显摆的。萧少夫人今天没把家里带标识的车坐出来,蒋少夫人安心不少,又认为她这样才算在自己有礼节。
问题是,蒋少夫人是萧家什么人,慧娘要在她面前有礼节?
蒋少夫人才这样想,见自己丫头低低笑,有几丝羡慕:“呀,萧少夫人今天好威风。”蒋少夫人忙看,且为她语气中的羡慕不满,轻笑责备:“那车门是关着的,你怎么看到萧少夫人的威风?”
忽然闭嘴,她也看到了。
萧护身后转出一个少年,上下一色象牙白,滚青边儿,束发红玉冠,白净净的脸儿,直挺鼻子如琼玉般,到小嘴儿又嫣红如朱。他一转出来,人人都多看他几眼。
他在马上对蒋大公子拱手,就有笑容也是肃然的。
腾的一阵又酸又涩,微让人面皮发烧的心情,在蒋少夫人心中升起。为什么酸,又为什么苦涩,面皮上又发的什么烧……蒋少夫人自己也无从知晓,只直直盯着慧娘看。素来穿着打扮得体大方的蒋少夫人苦苦的不住眼睛看,见慧娘行男人礼节,更是潇洒利落,眼眶里一湿,险些掉下泪水。
风头,以前总是蒋少夫人的。
可她再会委婉的出风头,也不如萧少夫人今天这装扮。
蒋延玉先还礼,再猜测这是谁。一闪念间猜出来,忍不住一笑,不能控制自己的把慧娘通身去打量。
她佩刀,黑鞘。马极神骏,算得上是人如玉,马似龙。他还在看,萧护在旁边:“嗯哼,”曹文弟等人都大笑:“哈哈,又多了一个呆看的。”蒋延玉不脸红,只自我解嘲:“神气!”马近萧护身边,给了萧护一拳,半带玩笑道:“你有福气。”
蒋少夫人分明看出来丈夫有羡慕,一口气堵心里上不来。
寒暄过大家上路,萧护扬马鞭子指官道,唤过慧娘来,对着那绿荫尽头道:“我们要赶几十里呢,就这一条道儿,没岔路。你在家里也闷得很了,去吧,尽情地去跑马。”慧娘喜盈盈,马上抱拳欠身子,大声道:“是。”
杨玉昌离谢承运最近,马鞭子捅捅他,悄声道:“他们夫妻在房中,就行这个礼?”谢承运作势对他也抱拳,笑:“多谢你告诉我。”杨玉昌吭吭地笑起来。
墨守成规四个小厮全在,萧护喊他们,懒懒散散道:“少夫人在马上极好,你们平时也习练,伴着去吧。”再扫一眼萧北,萧北笑嘻嘻:“奴才也陪着少夫人跑马。”
慧娘已经急了,听萧护说来说去,只是说不完,微嘟起小嘴。这分明是家中就娇模样,惯性使然。
好容易等萧护说完,慧娘迫不及待地摘下马鞍桥上弓箭,羞赧着负于身上,对丈夫甜甜一笑,回手打马,那马腾空般冲出去。
“好!”不少人脱口而出。话才出口,见那腾空似马骤然止住,几声惊呼从马车里逸出来。忽纵又骤停,看得人心魂俱摇。
马上那个人那不害怕,萧护也不放心上。见慧娘勒马,马前蹄高高扬起。风吹起她衣衫一角,衣上透雕白玉环上有珠子,叮咚几声脆响中,慧娘声如玉声脆:“要跑得好,有彩头儿才行。”
这一幕,清雅又俊逸。
天阴无花,只有衣上暗纹流转,好似繁花落于她肩头衣上,透明摇曳着飞舞,又分明一片不见,只见到萧少夫人白玉似的面庞,光泽又压于繁花。
人人眼中,就再也看不到繁花。
她衣似淡云,身周如氤氲簌簌,在今天的阴沉天色中,更似仙人。
萧护也很满意,但是面上漫不经心,轻轻摆手,缓缓道:“好,好,去吧。”只这两个字,缓而不拖曳,慢如流水又不见断裂,少帅发号司令的大将风度显露无遗。
虽然只回答这两个字,又回答似心不在蔫。可慧娘满意了,指着少帅当着人说中听话,还不如他稳稳的语调来得舒心。
嫣然一笑,纵马急驰而去。
五个小厮后面跟上,眼看着眨眼间一行人变成一条绿荫中的一条黑线。行道树都是长年不落绿叶树,好似锦衣裳,和这黑线在一处,好似锦衣上细小宝石,清爽得养人眼睛。
“少帅,我们也要去。”跟来的兄弟们全嘻笑。他们来以前就知道少帅挑人跟随进京,人人都想进去,都揣着一身功夫来。本来想少帅面前露几手,如今见到少夫人马术惊人,大家心痒痒的。
关于慧娘的马术好,而箭术一般。萧护回家来后,在母亲把见过慧娘的人打发到城外去前,特地问过几句。封家院子不大,小院子里还要跑马,没跑几步只怕撞院墙。马术想来是这样习练出来。
听众兄弟们要跟上去,萧护慢慢有了笑容,含笑环视众人一眼:“我们一起去。”再微皱眉头,对蒋延玉笑:“蒋兄照看女眷们后来可好?”蒋延玉不肯,不肯就不肯吧,他把所有人一起拉上:“女眷们有家人看着,这清天白日的,还要我们全跟着不成?走,大家一起走,让她们后面慢慢来。”
女眷们在马车里抱怨不一,蒋少夫人生气地想,以为是陪自己游玩?哼,就知道他没有这么好,不过是少帅陪少夫人罢了。曹少夫人也生气,但是又眼红慧娘在马上放纵,忍气不多想。杨少夫人也噘嘴,对丫头们道:“啊呀,分明不是陪我,还拉上我来。”丫头们忍笑劝她:“他们跑完了马,还能不来陪?”
谢少夫人夫妻关系本不好,在马车里冷笑。身边两个丫头是陪嫁过来的,知根知底,不屑地道:“还说我不好,怎么不看看别人怎么对妻子。”陪嫁丫头当然向着她,又添上几句:“是呀,姑爷还骂我们不好,”
“分明他不关心。”
被指责的男人们早就远了,留下家人们跟车,女眷们马车后面慢慢过去。
几十里路走了一个多时辰,天近中午时到一处开阔地方。江南多丘陵,满眼绿中夹着红,不知是通红桔子还是红色茶花。天高得碧青青的,到此阴云减少,让人心中一爽。绿树下拴着几十匹马,又多出来十几人,是住在城外的萧家子弟。
三、五人一处,十几个人一处,都不离开诸公子们太远。女眷们下车,曹少夫人先啐了一口,那边男人们开始解衣服,这天气里,不怕冻脱你的皮。
女眷们怕城外风大,全是薄锦袄子,又带的有厚衣服预备着换。虽然羞涩这些人解衣服,但是好奇忍不住不看。
再看几眼,蒋少夫人也啐上了,急急转身子:“对大公子说,咱们回去吧,怎么带人来看这个。”
有人脱得上身一件没有,两个人各拎刀剑,比试起来。打赤膊的人,女眷们大街上见过,自己家里都不多见,除非夏天请来做小工的人,也一般不到二门内。今天离得这么近,看的又是别的男人身体,女眷们都骂:“这算什么!”
几家各自命人去回话:“我们要回去了。”
萧护一晒,他是为带慧娘出来,洗清在别人眼里,总觉得家里不喜欢她。既然带慧娘出来,别人面前随便说说:“明天我带妻子出来。”别的人就跟上,他们几个人干坏事都跟着,何况是好事情。蒋公子觉得妻子面前献一回殷勤也不错;也不是天天有这心情。曹文弟想妻子和萧少夫人见见面吧,把尴尬解开;谢承运近来见萧护夫妻恩爱,一个人时也会想想,算了,别人都带上,自己不带妻子,不是惹人说话,会说自己不好;杨玉昌夫妻恩爱,巴不得带她出来玩。
几个人正津津乐道说萧护进京去,蒋公子是父亲丁忧在家,闷了许久想跟去;曹文弟为前程想去;小谢夫妻不好,父母亲倒觉得还行,他有文人习气,虽然外面狎玩,家中有妾,可都不是自己正妻,平时心里也痛苦,另外是再痛苦也觉得难和气,正想避出去玩玩;杨玉昌倒不想去,只是跟里面凑趣听热闹。
见家人们来回话,蒋公子一愣:“哦,才来就回去?”不放心上地的道:“问少夫人真的不玩了?不玩就回去吧。”
曹文弟不高兴,他对着曹少夫人还是软弱的,对着家人是强硬的,又当着人,那脸更板起来:“让她来是作什么的,她难道不知道。”见几个人全对着自己脸上看,分明诧异自己说的这话,人人知道他软弱,曹文弟恼了:“要走就走吧,我不走。”
谢承运带妻子出来就后悔,对着恩爱的夫妻两对,萧护和杨玉昌,他就更不舒服。谢公子松一口气,忙不迭的道:“好,路上小心驾车。”
杨玉昌见别人都答应走,为难地道:“怎么就走?这里不好吗?那山上有野果子野花,等下我掐给她。”急忙去寻萧少夫人,见她手捧着腮看人比武,黑宝石似的眼珠子里神采盎然,是津津有味。杨公子找一个理由出来:“还要打猎,烤肉给她吃,让她不要走,和萧少夫人一处不是很好。”
萧少夫人穿一身男装,先行在前,后面女眷们来得晚,她忙着为丈夫挑进京的人选,暂时没时间去和女眷们见礼。
今天也没有定下来谁是主人,慧娘只安心看人比武。
萧护听他们回答得全不在点子上,微笑道:“也许是羞见男人。”一语提醒这几人,萧护再道:“我们在军中全这样,夏天热,当兵的就打赤膊。就是母亲以前看父亲,也避免不了见到这样的人。”
不是我们不尊重。
慧娘看得聚精会神。
蒋延玉再低头想想,对传话的家人再道:“对少夫人说,这不是在家里,能呆能呆,不能呆早回吧,也许还能看父母亲晚饭。她一出来,妹妹们全不中用,只怕耽误。”曹文弟一个多的字也没有,那家人早就回去传话。杨玉昌喜欢了:“是是,蒋兄说得是,这不是家里,不能看,就远些去玩,中午等着吃好吃的。”
谢承运成了为难的那一个,见家人还等自己回话,家人并不想走,他也想在这里散散闷,回去也是当差,在这里也是当差,难得游秋不是很好。
谢公子为难半天,挤出来一句,是学蒋延玉的话:“能呆就呆吧,不能呆就回去。”他脸上那表情,你赶快回去吧。
曹家的家人先回来回话,曹少夫人气了个半死。隐隐觉得最近曹文弟不在自己掌握之中,虽然见其实几个人眼睛全在自己面上,也只能忍着。也看别人,如果别人不走,自己走了,那不是没趣。甩帕子发牢骚:“我走与不走,自己知道!”
当下等着,见第二个回来的,是蒋家的家人,他把话一说,蒋少夫人脸上下不来,也气了,冷笑道:“我现在回去还能看午饭?”已经是中午。蒋少夫人也赌气不走,听听别人家里怎么回话。
谢少夫人听完丈夫的话,觉得吧倒比平时他的话中听。平时谢少夫人说:“早回来,不然人家说我不贤惠,”谢承运拂袖:“你管你,我管我,大家各自不相干!”今天这话听上去不中听,其实却有了丈夫赌气的味道。
这两个人好似半辈子的冤家,成过亲后就没有互相喜欢过。谢少夫人对丈夫期望过高,嫌他不温存。谢承运原本不喜欢这门亲事,哪有好脸色?
勉勉强强才同的床。
谢少夫人一开始还有新婚燕尔情调,见自己丈夫总热不起来,又气又恨,冷下去她也不想再热。
这一句不怎么样的话,谢少夫人倒一笑,觉得自己很是大度,再说真的是中午了,不回去在路上吃饭?
她笑容满面:“难得出来,我倒想玩上一玩,”看中一个小山头,正要唤丫头们过去走走,见杨家的家人回来,笑逐颜开说不要走,给掐花烤肉吃。谢少夫人更要笑:“杨少夫人,你不要走,我们中午吃烤肉。”
杨少夫人羞答答骂家人:“胡说!”家人笑:“公子的原话。”杨少夫人更羞怯:“他也胡说!”夫妻浓情秀于人前,杨少夫人小心翼翼在各人面上眼光打个转儿,见蒋少夫人脸色一般,曹少夫人从来心情多在脸上,又要气,又不敢气,柳眉倒竖着,透出凶狠来。
杨少夫人吓了一跳,再噘嘴看谢少夫人。谢少夫人又一次咀嚼着丈夫的话:“想呆就呆,不想呆就不呆!”
这话越想,越像是赌气。叫你来,你却要走?
一般来说,枕边人说:“这件事,你想做就做,不想做就拉倒!”而这件事是他让做的,赌气意思就明显之极。
又还有烤肉吃,谢少夫人抿着嘴儿笑,伸出手来扶杨少夫人:“来,咱们去山头上转转。”她自嫁过来夫妻不和,房中冷淡,外面怕人笑,心中痛苦难以言表,以至于见人也从不大方。大方劲儿全被心头痛苦拘住。
今天她心情不错,气宇开合,俨然大方。侧着脸儿再对曹少夫人笑:“曹少夫人,你是来吃烤肉的,可不能走,来来,一起来。”
最后才看蒋少夫人,从来没喜欢过她。人家夫妻感情不好,蒋少夫人最会说的话,就是满面温柔的笑,悄声低语:“你可不能使性子赌气是不是?这男人呀,你得顺着他点儿,”这不是揭人的短儿!
人家不和,关你甚事!
谢少夫人不是不顺着他,是顺着只碰冰。谢少夫人少出来,就是知道别人全笑话自己,犹其不喜蒋少夫人。
她闲着无事,把蒋少夫人看得也不值钱。成亲没多久,丫头就塞到房里。你夫妻恩爱,你又怕什么?
那时候慧娘还没嫁过来,谢少夫人只喜欢和杨少夫人说几句,也不太见面。时常拿杨少夫人比蒋少夫人。人家夫妻恩爱,房中至今没有多一个人。也有妾,是以前的。
等到萧少夫人来,真是满城里全稀罕。不管她什么出身,不管她好与不好,人还没进家门,先把通房打发了。
这才叫……谢少夫人听说后,想了半天用几个字来评价:人才儿一个。
谢少夫人是关注慧娘的,难免入俗套的去想,想到她的出身一般,应该不会嫌弃自己。只是心中痛苦,每日苦苦折磨着她,她见谁都怯。
今天难得大方舒展了,对最不喜欢的蒋少夫人也真心的笑:“一起来的,一个也不许走。”蒋少夫人鄙视她,你喜欢什么?你丈夫那话是好声气?
杨少夫人并不想走,不过是见到外面男人脱衣服,撒了个娇儿。曹少夫人不能走,她再不想把慧娘眼里,但从公婆和丈夫的态度,再由今天萧少夫人的精彩出场,也得把萧少夫人放眼里。
女眷们一起说不走,也有不打算向男人们低头的意味,大家在车里换披风,家人们围随,去小山头上闲步。
山花夹道,有野枝子出来扎了衣服。轻笑着,娇语着……走几步说累,再行几步谁说了一个笑话,都笑了,都喜欢的去吹山风。
才到山丘上,倒是不高,不过视野马上开阔。耳边轰轰隆隆巨响声传来,惊得少夫人们和丫头们全腿一软,家人们笑:“这是赶猎物。”
这里面少了一个人,大家或不快,或羡慕都不提她。可往下看时,不约而同的去找萧少夫人。见她在马上,昂着头在少帅身边,手中握着弓箭,目不转睛对着前方看。
几处小山头上,见野猪、兔子、山鸡不住赶下来。
“啊!”那野猪多狰狞。
还是眼睛不离萧少夫人。
见她和少帅齐齐举弓箭,两个人一模一样的姿势,半偏着头目不斜视。那黑色弓箭,雪亮箭头,看得人气也喘不过来。
忽然开了!
萧少夫人马上欢呼:“中了,中了!”清脆如云雀声的嗓音,一直传到这里来。中了一只山鸡。
少帅慢条斯理又抽出一只子箭搭上,对她笑着说了一句。萧少夫人含笑再次抽箭,这一次脑袋歪得和刚才一样,可和着她面上的笑,无端多了顽皮。
再开,再次抽箭,再开……
慧娘放心地射着,兄弟们弓箭好的人大有人在,可是诸公子们,箭术和她一般,甚至还有不如她的。
她最近习练公公教的那三枪,闲下来又要当人媳妇,几乎不射箭,不过也不手生多少,就射得喜不自禁。
萧护停下来不射,在妻子身边寸步不离。她行马,少帅也行马,虽然没有亲昵举动和言语,光这样并骑,已经是人人都笑。
少帅是真心的疼爱妻子。
山上,气汹汹下来一头大个的野猪,长獠牙如钢刀般,才下山,就顶穿一个子弟的马肚子。那子弟幸好跳得快,才没被马压住。
拔腿转身就跑,性命当头,边跑边喊:“救命!”
萧护明显不悦,眼角抽了抽,这么多人在,会看着你死吗?他在心里把这个人剔除,见几个子弟上去围攻。这野猪太大,皮粗厚得砍上去只有一道白印子,没几下子,又顶翻一个人的小腿,瞪着血红的眼睛,呼着腥气对着人群发力狂奔!
“去!”萧护只说了这一个字,没说喊谁。慧娘“呛”一声拔出刀来,天色忽然一阴,有乌云遮过。那刀就格外的明亮,刀身上不是一抹的明亮,却是粒粒如珠的珠光般,如无数珍珠出海面,闪得人目光一眩。
不少人呼一声:“好刀!”
见萧少夫人举刀在手,打马直对狂奔而来的野猪而去。人人屏住呼吸,人人不敢移开眼睛。女眷们吓得闭上眼睛,掐帕子的掐帕子,揪衣服的揪衣服,不住娇声问丫头们和家人:“怎么样了?伤到没有?”
黑皮粗硬,如风吹日晒开裂口子的老松树皮的野猪,眼珠子小小的,却凶光一点直摄人心。虽长刀雪光般,萧少夫人却是整洁精致,细皮嫩肉的一个人。
冲撞到一起……必定血光四起。
血光,洒下来!
只一片,在这空旷草地上本不大,不过四面绿林,只有这一片扬起的血光,血光震震的迷住众人眼!
萧少夫人与狂奔而来的野猪即将撞上之际,一带马,马侧步让开。萧少夫人只一刀,一刀在手,劈下了野猪的头!
因野猪奔走不止,头断了,血还在流,血从腔子里冲出去,喷薄腾起一人多高。
这般凶狠的打法,震惊住在场的人。只有萧护微笑,以示嘉许。萧北和萧西笑逐颜开,少夫人好刀法。
新到的四个小厮知道少夫人是战场上和少帅并肩杀敌,但是他们见到的,就是绣衣罗裙的娇滴滴人儿,今天算开了眼,互相瞪眼睛,原来!
是这样的厉害!
慧娘正拿帕子擦刀,马缓缓而回,她颦眉愀然:“我这刀打猎,也太可惜。”萧护这才放声笑了,大笑声惊动天上长行大雁,大雁叫了几声,再次飞走。
他把刀接在手上,一一传给蒋延玉等人看:“你们要看杀乌里合的刀,就是这把。”刀接上手上,不由得人小心了,刀上寒气森森,真冲眉睫。
女眷们在山下全软了,半天听下面有人喊:“生火,吃饭喽!”又见有几骑往这边奔来,只怕来请的,才手抚着胸口,战战兢兢,两腿颤抖着往下走。
几乎不能单独下山,丫头们也全哆嗦。
走一步,喘口气儿;再走一步,再喘口气儿,不忘怯怯看看山下。
曹少夫人吓得更狠,以前还恨慧娘用力打了自己一巴掌,现在想,我的娘呀,以后谁还敢惹她!
这一刀!真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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