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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庄严的神殿门口, 那一行骑着马刚视察完工地回来的人们都勒住了马, 不再向前。
年轻的法老王矫健地跃下马,旁边立刻有侍卫上前牵住了那匹纯白色的骏马,将它向一旁带去。
偏殿大门之前, 拉的大祭司拄着权杖向前迎去。
少年王对他点头示意,然后越过他大步向前走去, 深红色的披风轻飘飘地掠过老祭司的身边。
在视察途中跟在少年王身后随行的马哈特大神官低头向老祭司致礼,然后放慢脚步, 待老祭司转身跟上少年王之后这才以慢老祭司两步的距离跟了上去。
“西蒙, 父王的祭奠准备得……”
大步在前方走着的少年王的话才刚说了一半,突然戛然而止。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锐利剑刃刺向神殿后侧。
他突然感觉到一个有着强大魔力的人正处于前方左侧, 那正是他在这里的临时住所, 同样也住着……
火焰灼烧色调的瞳孔之中一丝焦虑的神色一闪而过,年轻的法老王顾不得向身后错愕地看着他突然驻足的背影的人们解释。
他突然迈步飞快地向前跑去, 黄金的积木在他胸口随着他的跑动而不断晃动着。
顾不得走正道, 他伸手按住高高的石栏,飞跃而过,身后鲜红的披风飞扬得如雄鹰展开的羽翼。
那个有着足以让他也为之警惕的强大的魔力的敌人所在地正是他最担心的地方。
偏偏王弟的魔力现在又被他封印着,万一被——
因为心中焦虑而加快了速度,亚图姆只一瞬便已冲到了目的地。
来不及喘口气, 他猛地推开眼前的门闯进去。
“另一个我!(日语)”
年轻的法老王向前看去,他的胸口因为刚才剧烈的运动而上下起伏着,他能清楚地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
倒映在他绯红的眼底的, 是他那拉住了他的敌人的手的王弟。
注视着他的敌人的王弟口中呼唤的,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语言。
那是以前从来只会用来称呼他的语言。
亚图姆站在门口没有动,也没有出声,只是刚才剧烈的运动让他的呼吸还有些粗重,让他的胸口停止不住起伏。
他看见那个除了肤色以外完全和他一摸一样的少年警觉地抬起头向他看来。
……他的王弟宁可对自己刀剑相向也要护住的那个敌人……
他看着受惊般回过头睁大眼睛和自己对视的王弟,眼底一片漠然。
然后,他将目光从他的王弟身上移开,落到那个人的身上。
强烈的戾气慢慢在艳红色的瞳孔深处聚集,连带着这个房间里的空气也仿佛一点点颤抖了起来。
房间很静,没有一个人说话,只能隐隐听见呼吸的声音。
这个死寂得没有一点声响的房间仿佛是在酝酿巨大风暴的前一刻风平浪静的海面。
倾盆而泻的暴风雨酝酿在黑压压的云层之上,云层之下却是寂静无声到让人恐惧。
它们一点点压下来,以巨大的迫力,强势到让人无法抵抗直至已经到了濒临极限将崩溃的最后一根弦——
打断这种紧绷的气氛的是紧跟其后跨入房间里的老祭司。
当看到眼前的情景的时候,他一怔,下一秒却是当机立断。
后退一步跨出门外,转身,手中长长的权杖重重地敲击在地面发出铿的一声巨响,顿时震住了紧随其后奔来的一群人。
“马哈特!”
年老的大祭司那张一贯温和的脸此刻露出的严厉神色透出的威严感让所有人下意识停下脚步,静候大祭司的命令。
“这里没有事,带他们退下去!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这里!”
马哈特犹豫了一下,目光向前,隐约看到门内王的背影没有任何动静,又看了看大祭司严厉的神色,最终还是带着身后的一群仆从们退了下去。
无论如何,他最为尊崇的大祭司是绝对不会伤害王的。
锐利目光盯着那一群人退下去,西蒙一转身,再一次跨入门内。
紧闭上大门,抬眼看着眼前那两个有着一摸一样外貌,如草原上两只狮王般蓄势待发仿佛下一秒就会撕裂对方喉咙的对峙带给整个房间强大威压感的两名少年王,他叹了口气。
他上前一步,站在亚图姆身前,用身体阻隔了两人对视。
在对面那个少年从深紫色瞳孔中射出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时,西蒙重重地将手中的权杖砸在身上。
纯金制作的权杖一晃,突然发出一道光来。
而与此同时,对面紫瞳少年的脚下也浮现出一个圆形的光圈,将他整个人笼罩了进去。
在场的众人都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光圈已经带着它里面的人消失在这个房间里。
果断先将其中一人送走的西蒙大祭司重重喘了口气,额头也渗出一点汗来。
“王弟,你先出去。”
他说,以从未有过的命令的口吻。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的年少王弟犹豫了一下,抬头看了亚图姆一眼,见亚图姆沉默着没有看自己,又见西蒙越发严厉的目光,终是垂下眼,默默地走了出去。
只是出了门口,却没有走远,而是低着头沉默地站在门口。
阳光从上面照下来,落在他金色的额发上,晃动的阴影笼住了王弟大半的颊,让人看不出他此刻的神色。
只能看见那唇抿得紧紧的,因为不畅通而渐渐没了血色。
他靠着门柱站着,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真是最坏的情况……
西蒙如此想着,目送王弟走出门外。
他一挥手中权杖,大门砰地一声重重关上。
数个金色的符文从他权杖顶端飘出来,落在房间的四处,形成一个极小的结界,确保没有人可以听见结界中两人的对话。
年轻的法老王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待西蒙做完这一切,亚图姆瞥了西蒙一眼,向前几步,转身,坐在靠窗的一个雕琢华美的檀木椅上。
他的姿态是从容的,面色看起来也是极为冷静的。
只是他在坐下的那一瞬,放在椅子扶手上的右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扶手的前端,在半晌之后,才慢慢松开了些。
纯金色额发的阴影落入他的眼底,让他的眼呈现出阴晦不清的暗红的色调。
年老的大祭司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说话。
从很久以前那代表灵魂的分成两簇的火焰开始,阿克那丁之子亚顿死在他手上的事情,还有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在此刻全部说了出来。
这是连大神官们也不可以让他们知道的事情。
埃及法老王是双生子的事情,一旦传出一点隐约的迹象就足以让埃及大乱。
年轻的法老王一直在沉默地倾听,面无表情。
只是在西蒙说出他是从王弟那里获知后面的事情的时候,火焰燃烧般的艳红瞳孔轻微地颤了一颤,像是艳丽到了极致后盛开到最终即将凋零溃散前凝固下来的最后一瞬。
闭上眼的少年王遮住了眼底近乎璀艳的鲜红色调。
他放在座椅扶手上的手再一次一点点攥紧,手背青筋勒起,手指的指腹因为抠紧了坚硬的木扶手而深深地凹陷下去到了恐怖的程度。
他因为紧皱着眉而让他的额头扭曲成仿佛再也无法抚平的皱褶,抿紧的唇已经呈现略显泛白的色调。
【从一开始,就只有谎言。】
【从一开始,他以为是他的,不属于他。】
年轻的法老王闭着眼,一言不发。
他的眉梢眼角,隐约泄出一丝在这个年少气盛的王者身上从不曾见到过的倦意。
额头上纯金色的荷鲁斯之眼的头饰因为太过耀眼明亮到了极致,反而折射出了苍白的光晕。
那仿佛是萼枯萎的一瞬再骄傲不过的华美零零落落的、不成形的、难看的散落了一地的难堪姿态。
年老的大祭司撤下了结界,注视着沉默不语的少年王,满是皱纹的眼角微微一动,眼底透出一抹又像是担心又像是心疼的神色。
可是他只是看了亚图姆一会儿,唇动了一动,终究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他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话,转身离开了这个房间。
当西蒙跨出门口的时候,他看到了靠着门左侧的石柱低着头站着的王弟。
察觉到他出来,王弟受惊似地抬起头,看向他的眼里透出急切的询问的目光,那张稚嫩的面容上的神色看起来很是慌乱不安。
“王弟。”
西蒙拄着权杖一步一步走到游戏面前,细细地端详着游戏的脸。
“你总是在说,王是你最重要的人。”
他说,“我知道,这并不是在说谎……”
他看着王弟,并不是以一种责备或者谴责的语气,而是一种叹息般无奈的语气。
但是或许这样的语气,比责备更让人难受。
“王或许的确是做错过什么,可是,王弟。”
西蒙握着权杖的手慢慢攥紧,又松开。
他说,“这世上唯一一个能够伤害到王而且也总是在伤害王的人,也一直都是你。”
“就这一点而言,你和王一样,没有区别。”
西蒙低声说着,一字一句,那句话像是轻飘飘地飘起来,却又是缠绕在王弟身边环绕着不肯离去。
游戏茫然地看着西蒙离去的背影,只觉得指尖有些发冷。
他回过头,看着虚掩的房门半晌,终是忍不住上前。
他的手放在门上半晌,像是恐惧着什么一般抖了一抖之后,这才慢慢地把门推开。
房间里,年轻的法老王站在窗前看着走进来的他。
游戏有些急切地向前几步,想要走到亚图姆的身边。
可是仅仅迈了几步之后,他就再也无法向前。
他无法靠近亚图姆,那就像是空气中有一种无形的威严环绕在身为神之子的法老王的身边,让卑微的人类无法再向前半步。
年轻的法老王站在那里,一样的面容,一样的神态,仍旧是那个人,可是他却再也走不到那个人的身边。
以前很多次,总是年轻的王兄伸出手,容许自己宠爱的王弟走近自己的身边。
而现在站在那里的那个人,是俯视着自己的子民的尊贵无双的埃及王。
那股说不出来的强大的威压感,从此硬生生地将他隔离在亚图姆的世界之外。
他再也无法靠近他的身边。
少年王线条锐利的眉眼向鬓角尖锐地挑开,艳红色的瞳孔看过来的目光毫无气息的冰冷。
“游戏。”
从年轻的法老王口中吐出的是他曾经最不喜欢说出来的名字。
因为这个名字,总是让他感到王弟随时会离开埃及回去家乡而有些不安。
可是现在,从他嘴里吐出这个名字,竟是和喊着普通的部下一般毫无感情色彩。
“十日之后,你和朕一起参与父王的祭奠仪式。”
他说,面无表情。
“祭奠完成之后,你前往下埃及继任奥西里斯大祭司之位。”
什——!
游戏猛地抬起头,忍不住张嘴想要喊出王兄。
他伸手向前,竭尽全力伸出的指尖,似乎想要抓住点什么不存在的东西。
可是他的手僵在半空之中,动弹不了分毫。
他张开的唇动了一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的身前,仅仅是几步的距离,却仿佛隔离了生者之城和死者之城的尼罗河的彼岸,再也跨不过去。
有什么东西就像是细细的沙砾毫不留情地从他的指缝中漏了下去,再也拿不回来。
年轻的法老王看着他,冷漠的目光,就像是很久以前第一次看到他闯入王宫的疏离神态。
那目光仿佛是冬日的寒冰,看不到一丝属于人类感情的存在。
曾经拥有过的柔软和暖意仿佛是一场梦,就连怒气也似乎成了奢求,那没有些微动静的艳红色瞳孔似乎成了一幅静态的石像。
它冷得让人几乎无法呼吸,更比那个时候多了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远之意。
“你可以退下了。”
少年王发出如此的命令。
游戏没有动,他看着亚图姆,目光依稀渗出一丝恐惧的痕迹。
那是在得知某个很重要的东西彻底失去之后发自内心的恐惧。
“王兄……”
轻微得仿佛不存在的声音极为勉强地从年少王弟的喉咙中挤了出来。
轻飘飘地仿佛连它本身的存在都是一场骗局。
与其说它是在呼唤对方,倒不如说是王弟的喃喃自语,那手仍旧是伸在半空中,像是想要抓住最后一点希望。
年轻的法老王看着他的王弟。
他站在那里,再也没有人可以靠近他。
他说:“朕不需要你了。”
伸在半空中的手的指尖轻微地颤了一颤,它们费劲地、一点点地蜷缩而起,终究还是握紧缩了回来。
游戏的喉咙轻轻动了一动,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有什么荒芜的感觉从身体内部泛出,蔓延到了整个身体,渗透了指尖的冰冷。
他已经知道。
他只是不愿意去知道。
这一次和以前都不一样。
他再也从亚图姆眼底看到不到丝毫不悦甚至是怒意,或者该说,再也看不出些微的痕迹。
他不会去问什么因为自己的存在才能使用魔力的蠢话。
游戏握着自己手臂的手指的指尖深深的陷入肌肤之中,已勒出淤青的痕迹。
他咬紧下唇,低着头不想让亚图姆看见他发热的眼眶。
现在的眼泪,只会让他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朕不需要你了。】
当少年王的骄傲被践踏的那一刻,一切都已经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退下。”
年轻的法老王再一次对他的王弟下达命令。
房间的门打开,又关上。
从金黄色的沙漠上空刮过的风穿过绿林落入这个奢华的房间的时候,它只能轻轻地掠过房间中唯一在的那个人的纯金色的荷鲁斯之眼的头饰之上。
然后,消散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