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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蕴昌回到达县之后,便有孤寂冷清之感,十分怀念昔日在上海十里洋场风流自在的生活。他学的是经济专业,总想着怎样赚大钱,即使是国难当头,也是有钱才能过上舒心的日子。父亲在达县开的小商号搬迁了一次,获利也不多,他有些看不上眼。听说跑武汉做棉布、猪鬃生意赚头大,他动了心,想起何不去找在汉口的一位同班同学联手,便去劝父亲出资,他父亲说,那边是沦陷区,危险!徐蕴昌说越是危险的生意利越大。好说歹说,父亲只答应先给他两百大洋,去探探行情。
徐蕴昌揣上钱,收拾简单的行李,毫不犹豫地登上开往汉口的客轮。为阻止日寇沿长江入川,部队在宜昌一带设置重兵布防,客轮经此时要接受严格的检查,徐蕴昌一副大学生打扮,证件齐全,说话得体,过关也还算顺利。
几经周折,重登客轮,徐蕴昌松了一口气,他乘的,是挂着英国太古轮船公司旗帜的客轮,主要是由中国人驾驶。乘客三教九流,各色人都有。
徐蕴昌在舱里坐定,便想开了心事,琢磨到汉口后能碰上好运气。按他原来的打算,是想打开一条通道,把四川盛产的物资收购外运,他因为读书返川沪多次,对水路比较熟悉,再加上在大学时修的是日语,自恃即使到沦陷区,他也能应付日本人,所以才壮着胆子走这趟。战争时期的生意,做成一笔赢利是很可观,尤其是像猪鬃、棉布、桐油这些东西,既是战略物资,也是民用商品,哪怕跑三趟只成功一趟,也是赚的。人不为利,何必早起?利润与风险共存,他认为值得搏一搏。
扪心自问,他觉得日本人打中国是狠了点,但日本自明治维新以后,逐渐实现工业化,力图与欧美并驾齐驱,在国力和军力上成为东亚的霸主,这是日本人的进步。中国那么落后、贫困、关闭,怎么能和一个先进的国家抗衡呢?他在学日语的时候研读过日本近代史,对大和民族深表钦佩,日本人搞生意精明老道,值得效仿。至于战争,他觉得那是政治家们玩的游戏,是历史发展进程中的一个不可或缺的环节。
因此,他才不去凑热闹跟一些同学们报名参军去收复失地效命国家呢!那是简单幼雅的行为!既然人生在世有如朝露,那就该及时行乐,莫负了大好的青春生命,更不该去钻枪林弹雨早早地成为冤魂。他应该做的,就是趋利避害,赚钱行乐。他对此行充满信心和希望。
徐蕴昌的沉思被一阵吆喝声打断,原来是堂倌招呼旅客们开晚饭,他这才觉肚子有些饿了,于是步出船舱,走向船尾的餐厅。
这艘客轮不大,但设备齐全,比较整洁,徐蕴昌找了个位子坐下,点了麻辣肚片、红爆鸡丁、榨菜肉丝汤和二两白干,自斟自饮起来。他正喝着,突然有人问道:“先生,我坐这个位子可以吧?”
“请,请。”徐蕴昌见是一位穿旗袍的年轻女子,赶忙热情地邀她就座。餐厅不大,二三十人差不多坐满了。他知道多数旅客都是在船位上吃自带的食物,真正到餐厅来吃炒菜的,多是些有点身份的人。再说,这女子虽说不上很漂亮,却自有一种迷人的风韵,倘若漫长的旅途上能有这样一位佳人做伴,他求之不得!
闲谈中,他得知这女子姓江,是万县沙河镇人,这次是到汉口接姨妈入川的,徐蕴昌说:“出了省,我俩也算是四川老乡了,我也是到汉口的。能和江小姐同行,是我的福啰!”
“徐先生到底是喝过大学墨水的,说出的话硬是叫人听得高兴!”几句话说得徐蕴昌心花怒放,当即添了菜,加了瓶红葡萄酒,跟江小姐对酌起来。两人越谈越投机,大有他乡遇故知之感,不禁喝得酒酣耳热。徐蕴昌说:“江小姐,恕我冒味地问一句,当前战乱之际,你一个年轻女子,怎好单身前往沦陷区呢?”江小姐叹了一口气道:“还说呢,原来安排表哥在宜昌陪我一同去的,哪个晓得硬是不见他的影子,姨妈那边又催得急,一个人我也上路了。今天碰到你徐先生,还请多多照应啰!”
“江小姐你放心好了!能当个护花使者,也是我的一份福气!”徐蕴昌在上海十里洋场滚过,晓得说话乖巧才能讨小姐欢心,接着他又抢先为江小姐一起付了账,便陪江小姐出餐厅,到门口时,江小姐不知怎么地脚底一滑打了个踉跄,赶忙一把拉住徐蕴昌,徐蕴昌站立不稳,忙伸手扶住身边的一张餐桌,站稳之后才问:“闪着腰没有?”江小姐笑笑说:“没有没有。”徐蕴昌这才回过头来,向桌上两位旅客点头致歉,表示刚才事属偶然,惊扰了他们用餐。那两人生得横头虎脸,正瞪着眼看他,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徐蕴昌为息事宁人,忙推个笑脸说:“对不起,对不起!”回身趁势挽着江小姐的腰肢出了餐厅。
时近黄昏,薄雾冥冥,轮船驰行在迷茫的江面上,竟然有一叶扁舟的伶仃之感。一阵江风带着凉意迎面扑来,江小姐打了个寒噤,缩着身子躲进徐蕴昌怀里,徐蕴昌就势拦腰抱住她,低下头在她那被酒醮红的粉腮上亲了一口,江小姐竟不生气,反倒撒娇地说:“徐先生真会讨便宜!”说时低下眼抬起手去摸徐蕴昌的衣领。那一份娇羞更惹得徐蕴昌按捺不住,接着便去亲她的嘴巴。江小姐也不拒绝,先是轻轻地让他吻着,接着便伸出舌头到他口里搅动,徐蕴昌暗喜,心想,这女子倒是善解人意,还是个惯家,有道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以手便沿着对方的腰肢往下滑去,再使劲往自己身上一搂。谁知江小姐却推开他,低声说道:“徐先生,你喝醉了!”然后用手指指徐的身后。徐蕴昌回头一看,见有两三个人正走到船舷边观望江景,这才明白这里不是地方,忙松了手说:“江小姐不会怪我莽撞吧?”
江小姐嗔了他一眼,笑着说:“徐先生若不嫌弃,到我的舱位里小坐如何?我给你沏杯热茶醒酒吧。”
回到舱里,自然是人多眼杂,哪还能这般亲热,徐蕴昌本不愿去,但江小姐那意思竟是不容商榷,他也只好跟着她走。
谁知江小姐却引他走向二等舱。这二等舱位在三等舱上层,通常是两个人一间,比较舒适整洁,票价自然也高出数倍,一般人是不敢问津的。江小姐领他进了舱房又说:“表哥不来,这08号我全包了,徐先生你随便坐。”徐蕴昌更觉得江小姐家道殷实,不能等闲视之,又想,这房门一关,便是两人天地,她表哥到是把这美差让给了我,真是何乐不为!
徐蕴昌在沙发上坐下,这里还可以凭舷窗眺望江景,比之自己坐的三等舱六人铺位,确是舒适了许多。正说话间,江小姐已脱去旗袍外的上衣,沏了杯热茶端过来刚放下茶,徐蕴昌便捉住了她的双手说:“现在你冷不冷?”
“有你捂着,当然不冷啦!只是等会你一走,丢下我一个人孤孤凄凄的,一点也不安逸!”
徐蕴昌忙说:“既然你包了舱房,另一个铺位是空的,我把行李也提上来,在这里陪你不好吗?”
“那你就快去快来嘛,还等啥子哟!”徐蕴昌喜出望外,忙不迭地取了小皮箱转来,却见江小姐正对着镜子在描眉毛。他说:“江小姐,不化妆你都够漂亮了,再打扮把我的魂魄勾了去,让我怎么活!”
“哎,你们男人硬是坏,专门讲好听的来哄人咧!”徐蕴昌转身锁上门,放了心,不由分说过去就抱住江小姐。江小姐说:
“看你急猴猴的,不会是从和尚庙里跑出来,从没闻过女人味的吧!”“实不相瞒,我在上海念书时,也和同学们去白相过上海舞女,逛过霞飞露的妓院,但从没见过像江小姐你那样懂得风情的!”那女人一把推开徐蕴昌,勃然变色道:“徐先生,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啦!我好心请你关照我,你得寸进尺,倒是乘人之危了!请自便吧!”说时她打开房门,做了个赶徐蕴昌的手势。
徐蕴昌这才觉得自己讲话过了头,忙堆下笑脸道歉,但这也是他刚才去取行李时想起的,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子,突然对他如此青睐,不由他不起疑心。他放这话有投石问路、试探虚实之意。倘若对方是个妓女,必然会乘机提出要钱,那他也有个心理准备;倘若对方只是个富绅的小妾,难耐寂寞出来打打野食,那他尽可放心行事,只要不是存心诈骗钱财的拆白党,他犯不着慌张。
“江小姐请息怒,徐某刚才失言,请你包涵!其实呢,家父管束严格,学校规矩甚多,我确是个言谨行慎的大学生。不是我忘了操守,实在是江小姐姿容动人,酒后我动了真情,做不来坐怀不乱的柳下惠,这才大胆冒犯了!”
徐蕴昌是个善于揣摩人心、见风使舵的人,一番话消除了紧张气氛,使那女的回嗔作喜,她说:“这几句话还差不多,其实呢,人家就喜欢你这个文质彬彬的派头。你要真是个童子军,我才高兴呢!”说着她把门掩了,回过身抱住了徐蕴昌,一对丰满的***隔着衣衫紧贴到他的胸前。
这一番撩拨,使徐蕴昌无所顾忌了,他甩脱自己的外衣,又去解那女人的旗袍,三剥两扒,已把那女人剥个精光,一对丰满润泽的***兀现出来,在舱里迷离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诱人,他双手捧住,把脸贴了上去。那女人呢喃着不知说些什么,先是摸着徐蕴昌的头发,任由徐的脸在她怀里拱动,再伸出一只去探徐蕴昌的小腹,让徐蕴昌觉得有一股火往下窜动。他吼了一声,把女人抱起放到床上,急不可耐地爬了上去。
女人呻吟着,扭动着,帮着他找准了位置,然后用双手去抚摸他的胸肌和肋间,让徐蕴昌觉得十分快慰,他感到这女的十分在行,十分老道,双方都十分愉悦。于是,徐蕴昌在温柔乡中庆幸自己的猜测正确,庆幸自己有一份艳遇……兴正浓时,房门被“砰”地一脚踢开了,两个横头虎脸的汉子闯了进来,徐蕴昌一惊,正要骂人,为首的汉子吼道:“你这小子吃了豹子胆,拈花惹草,竟敢弄到林老爷头上!你不想活命啦?”
徐蕴昌翻身穿好衣裤,那女的赶忙拉过毛毯裹在身上,骂道:“你们是什么人?快滚!怎么乱闯我的包房!”
另一个汉子道:“三姨太,你认不得我们,我们可认得你!是林老爷派我们来侍候你的!”
一听到林老爷三个字,那女子变了脸骂道:“杀千刀的!他专门跟我过不去,我真的不想活了!”说完呜呜呜地哭开了。
徐蕴昌暗道今天闯祸了,忙打个拱手道:“二位大哥,有话好商量,好商量……”
话未落音,他脸上挨了一拳,滚到地板上,接着又是一脚,正踢在肋间,疼得徐蕴昌直咧嘴。那两人骂道:“商量个屁,你勾引三姨太,做下见不得人的事,按林老爷吩咐,该把你捆起来丢到长江里喂鱼!”两人上来就要捆他。徐蕴昌自小享福惯了,哪见过这种阵势,忙告饶道:“两位大哥饶命!我一念之差做了错事,对不起你们家林老爷,还请二位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哼!怎么放法?”“小弟情愿破财消灾,奉送两位大洋一百元,这事只要两位不张扬,林老爷也不会知道。”“这点钱也想打发我们!老二,先捧他一顿解气!”两个汉子挽起衣袖又要打人,徐蕴昌忙站起来打开皮箱,捧出两筒银洋,道:“我实在只有两百大洋,全部奉送,但求你们高抬贵手!”
二人各拿一筒银元在手,为首的汉子道:“一人再给两百还差不多!”徐蕴昌说:“眼下我只有这些!二位多包涵!”为首的汉子道:“不能这样便宜这小子!老二,可以饶他不死,上岸再要他筹钱来赎!”说完两人将他一挟,像拎小鸡似地带出舱房,锁到另一间小房中。
面对四周密封的小房,徐蕴昌记起这两人正是在餐厅门口用饭的黑脸汉子,这才明白自己中了人家以色诈财的套子,后悔也来不及了。
天将拂晓,船到江汉关码头,徐蕴昌又被这两人挟持着上岸,塞进一辆专用来接他们的汽车之中,他四处张望,早看不到“三姨太”的影子。
约半小时后徐蕴昌被推下车,带到一幢大楼里,他明白自己已成了“票”,任人宰割了,不由叹了口气,后悔不该跟“江小姐”套近乎,把自己的家庭、身世说得那么详细。
奇怪的是那些人再没有对他动粗,而是让他吃了顿早餐,又送他到一间客厅模样的房间里待着,要他等老板来。
那一刻他觉得时光缓慢,门口肯定有人把守,逃是逃不掉的,便站起来踱步,一副听天由命的架势。墙上挂着一幅画,他便不经意地看起来。
谁知这画却吸引起他的兴趣,这是一幅工笔重彩的人物山水画,落款是裘鹰,看着看着他便皱了眉头,转身又打量这客厅的陈设,陈设倒是十分古朴且名贵:红木太师椅沙发,一对清时乾隆年制作的景德镇官窑大瓷瓶,屋角还摆着盆景,想来这位老板是风雅之士,徐蕴昌这时反倒有了主意,不那么害怕了。
不久,听到走廊里有脚步声,他转过身故意去看那画,毫不理会进门的人。
“徐先生倒还有雅兴看画,真叫我惊讶了!”徐蕴昌回身打量来人,只见他中等身材,穿一套米黄色的西服,约莫三十开外,脸上倒不怎么凶。见徐蕴昌只顾打量着他,没有回答,便嘿嘿一笑,说:“敝姓林,是宝昌阁经理。”
这话让徐蕴昌听出一身冷汗,那江小姐果真是这位林老爷的三姨太,那自己就没有好日子过了,笑面虎咬人不露齿,不知对方想什么法来诈他的钱呢。他壮着胆问了一句:“请问宝号是作什么生意的?”
“古玩字画,听说徐先生也是做生意的,有兴趣吗?”“……”
“徐先生年纪轻轻,一表人才,没想到却贪花恋色,勾引良家妇女,做下了这等伤风败俗的事,若要息事宁人,须交出五根金条,方可让你回去。这里有笔墨纸张,你写一份具结,我派专人赶到达县,让府上付款赎人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