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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信诚离家后和徐蕴昌同住,吃着学校附近简易酒店的粗茶淡饭,奔走谋职。
丁信诚访同学及朋友,恳求大家为他找工作。他的条件是:不求对口专业,不择地点,只是力所能及的事,他都愿意受雇。
他已有很长时间不去罗苡家了。为了他出走一事,一直不让罗家知道。丁信诚的高中同学小陆,听了他多次谈及求职一事,真是同情。便找到了信诚说:“信诚兄,你会开汽车,家父是南京新绥汽车运输股份有限公司的投资股东,是公司的常务董事,如果你愿意屈就当运货卡车司机,我可以想办法请家父出介绍信,给你找上工作,你愿意吗?”
丁信诚当场表示感谢。次日下午,信诚如约去小陆家,拿到了介绍信,当晚,他动身去南京。过了两天,他从南京回到上海,一大清早就给周治仁挂电话,约他上午十时到徐蕴昌寓所会面。徐蕴昌寓所,大周如约到来。徐蕴昌去校听课,没有在家。信诚对周治仁说他已被南京新绥汽车运输有限公司录用为运货卡车司机,暂做替班,专替正班司机因婚、丧、事、病请假以及例假轮休代为顶班,试用期是三个月,请大周做他的保证人。
大周没有意见,立刻就签了空白保证书。当晚,徐蕴昌下课回家,周治仁来了,把填妥的保证书盖了私章拿了回来,递给丁信诚。丁信诚看后十分高兴,便细心地折好,放进写字台的抽屉。徐蕴昌说:“明天在丰泽楼为丁信诚饯行,大周,你看怎样?”“谁做东?”大周答。“当然是我们两个啰。到时我们负责多请一些好朋友,热闹热闹。”“你真会要人情。我听你安排。”大周说。次日上午,丁小开在徐蕴昌寓所填写公司发的职工履历卡,本来婚否一栏内空白,他复核时,想,还是填上“已婚”,配偶姓名“罗苡”好,免得将来补写。自己当司机,就是为了这件事。履历卡填好,他写信给为他谋职的朋友和同学,通知他们他已经有了职业。信写好,徐蕴昌听课还未回,丁信诚出外寄信,顺便打电话给小陆,向之道谢,小陆知道,他已经被新绥公司录用,便说:“今晚我邀几个同学,在大陆音乐餐厅请你吃饭,为你送行。”
这天午餐,丁信诚去了丰泽楼。晚餐,去了大陆音乐厅。众同学朋友自是勉励他一番。
丁信诚从大陆餐厅出来,想到明天要离开上海了,今晚再不去看罗苡,就没有机会了。于是,丁信诚叫了一部三轮车,送他到了罗家。
罗苡见了他,内心十分高兴,但并不显面。罗苡说:“喔唷,你很久不来了,上写字间,工作一定很忙吧?”“丁小开先生,这么久了,你一定忙于工作了。”罗母问。丁信诚隐瞒着他离家出走之事,只是简单地谈点别的事情,消磨时间。谈话之中,大家都有笑有乐,丁信诚并没有露出半点蛛丝马迹。真到没有话题之后,丁信诚方提起要去看姚小姐,就告辞了。罗苡送丁信诚到了弄堂口,就感到有些奇怪。丁信诚为什么自己不开小汽车来?他要到姚家,也还有一段路,这样走路访友,罗苡自认识丁信诚后从没见过。
罗苡回到家,坐在八仙桌边,陷入了沉思。自从丁信诚大学毕业后,她对他的感情更加深沉也更加复杂了。她悄悄地爱他,又不敢告诉他,她盼望他来,他来了,她又怕他的热情。他们若即若离。她既希望他毕业了能找个好女人结婚,但又怕听到他结婚的消息。她爱他,她嫉妒丁信诚身边的女人。
罗苡在苦恼、迷惘。
姚小姐住处离罗苡家不远。丁信诚步行到她家里,见了姚小姐抱着活泼可爱的乳婴,便顺口向姚小姐道安。然后俯下身去给那乳婴轻轻地吻。
经过短暂的交谈,姚太太说:“我阿囡的奶水很足,小孙吃不完。”姚小姐对信诚说她已经上工了,孩子由外婆照顾。周治德自参军到航校,一直没有回上海。自她生了孩子后,周治仁每个月都来看她母子俩。周治仁是个好人,他介绍了姚小姐的父亲进一家商店当店员。尽管周治德没有回上海,姚小姐的心仍是暖烘烘的。
通过谈话,丁信诚知道周治仁为姚小姐这位还没有过周家门槛的媳妇安排了一切,他十分放心。
丁信诚离沪,到南京之前,他把那部《女董事长外传》送给了徐蕴昌。那天,到车站送行的有徐蕴昌、周治仁、小邓、小陆等同学和朋友。丁信诚到公司报到后,住进了职工宿舍。同房间的五个同事,三个是司机,一个是调度员,一个是会计员。会计员姓袁,是个未婚青年,大学会计系毕业,在公司会计科担任成本计算。半个月之后,他和丁信诚交上好朋友。南京的秦淮河畔及夫子庙,入夜笙歌不绝,歌女妓女,浓装艳抹,搔首弄姿。公司的男人们,有不少人去寻花问柳,寻欢作乐。丁信诚只是慕名地去看了一次,而后便退避三舍,再也不去那污垢之地。
工作之暇,丁信诚的消遣,就是在自己的床铺上,看看罗苡和他在一起时照的生活相片。或者是找一两位老头子下象棋,聊聊天。
三个月很快就过去,丁信诚试用期满转为正式当班司机。他在此期间,没有写信给罗苡,他想经过一段无音信的分别,而后更加甜蜜。至于父母那里,信诚每出车到一个地方,他就给家里去信,禀报平安,也顺此向父母请安。信中的地址每到一处就换一个地方,不让父母知道他的确切地址。父母也无法给他回信。
丁信诚有了职业,他设想的小家庭历历在目,他知道他离不开罗苡,这个家一定得有罗苡来支撑。自然,他想到了结婚。他上班几个月,一不休假、二没病假,他为了能早办婚事,把几个月的假期全部累计到一起,共有二十天,足够了。
他终于盼到二十天的补休日,他决定回上海,仍暂住徐蕴昌寓所。次日上午,丁信诚向周治仁借了小汽车,在住处耐心等罗苡下班后,开车到她家谈谈结婚之事。罗太太见了丁信诚送来的礼品,放在桌上,那香味四溢的板鸭和盐水鸭,一看便知道是南京特产,便问:“丁先生这几个月是去了南京?”丁信诚点点头。“南京的板鸭、盐水鸭全国闻名,你买了这么多来送我们,真难为情。”
罗母说。
“随便带点土产,尝尝味道。”信诚答。罗苡内心喜悦,微笑着说:“上次你来穿夹衣,现在是棉衣,你有几个月不来了。”“是有几个月不来了,那是为了我们的小家庭而奔波的。”信诚说。罗苡听到这句陌生的话,感到很不自然,便问:“为谁的小家庭,是你的或是我们的?”“唉!说来话长,这里不好开口谈,你能陪我出去走走吗?到时再告诉你。”
丁信诚和罗苡走出里弄,罗苡见车子是周治仁的,就觉得蹊跷,便问:“你怎么不坐自己的车了?”
“到广东小馆子,我请你吃粤菜,然后,我向你宣布一件十分有趣的事。”
“什么事那么有趣,不能现在讲。”“到馆子再说。”丁信诚答。
罗苡听了丁信诚的,一起乘车到广东馆子,上高级密闭的雅座包厢。这是一家中西结合的餐馆,先是粤菜,后是西式点心,咖啡。凡是客人进小间雅座、侍者招待完客人所需菜味及食品饮料之后,一般是不再进来打扰客人。
两人对坐,桌上摆上三菜一汤的广东菜,然后,外加两碟奶油西点,两杯咖啡,一眼望去,真是不中不西,不伦不类。
丁信诚这次约罗苡,不是在于吃,而是能有一个好环境,好好地说说自己这几个月来的奋斗,趁此机会,也好向罗苡庄严地求婚。
俩人草草地填饱肚子,好像无话可说的样子。丁信诚抹抹嘴上的油,喝了一口咖啡,便对罗苡诚恳地说:“罗苡,你不是问我为啥不坐自己的小车吗?我现在告诉你,我四个月前就离家出走,自谋职业了。”
罗苡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讶地说:“你、你好端端的人生,好端端的环境,为什么要离家出走?我想不通。”
丁信诚觉得罗苡是佯装不知道他出走的真正原因或是只知道其中一、二。丁信诚抓住这个机会,向罗苡表露自己的心迹。他双手紧紧地握住罗苡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胸前,四周很宁静,只有两人的心怦怦地跳。
丁信诚说:“罗苡,我离家出走,原因有二,第一,为了我能娶你为妻,给丁家增媳添丁,我要独立自谋职业,不靠父母帮助,所以就出走了,至今我父母还不知道我在什么地方,做什么职业。一切都是为了你。第二,我郑重地向你正式求婚。罗苡,嫁给我吧,我们会白头偕老,共度人生。请答应我!”话间,丁信诚下跪于罗苡跟前,右手轻轻地握住她的左手,并在她的掌背上轻轻一吻。
罗苡此刻此时的心情似火一样地燃烧起来,她没有准备,她也不知道这一时刻的到来来得太突然。她真的很想俯下身去疯狂地把眼前这个男人周身吻遍。她爱他,她担心他的父母的反对,丁家的行为恰好证明了她的预感。她没有马上答复丁信诚对她的求婚,她要好好地想一想。她轻轻地扶起了丁信诚,说:“信诚,你先起来,我知道这一切你都是为了我,但婚姻大事,也不和丁伯父、伯母商量,就离家出走,你太鲁莽了,你伤了父母的心,我没有进丁家的门,就闹得全家不和睦,这样不好。再说,我也要向我妈讲讲,听她老人家的意见。自从我爸去世后,妈和我俩人相依为命,我不论做什么事,都要征得妈的同意。这点,你不介意吧?”
丁信诚想想,也有道理。他知道,他和罗苡来往已有一年之久,而且时常到罗家帮这帮那,罗母对他非常满意,他看得出罗家对他的选择,他放心。所以,他对罗苡说:“好,我尊重你的意见,一切由你吩咐。”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拿出卡车司机工作证交给罗苡看,说:“我已在南京新绥汽车运输公司上班,时间已有四个多月了。我开的是大卡车,薪水还可以,为了婚姻自主,我有独立谋职、建立家庭的责任。你嫁的是我丁信诚,不是我的父母,我是独子,时间久了,父母会原谅我和你的。不过,父母没有见过你,你长得这样漂亮、有修养,家父、家母如果真的见了你,一定会十分高兴的。罗苡,请相信我。”
罗苡沉吟,眼含泪水。她的感情,战胜了理智,她默默地抽泣道:“信诚,没想到你为我做出了这样大的牺牲,我很感激你!但我总预感我俩的结合,会是一场悲剧。我们两家,门不当,户不对,中国的世俗偏见太深,令堂令尊一定不喜欢我。我们的婚事,谈何容易!”
丁信诚自信地说:“罗苡,我现在是工人,和你一样的身份,大家都是蓝领。已是门当户对了。”
“你瞎说,你不是蓝领,你家是上海上层人家,你家是中国高层次的家庭,我怎么?”罗苡说。
“你讲来讲去,离不开门第门第,我没有这种陈旧的观念,我只讲感情。总而言之,我对你是真心的,永远不会变。这次,我是请假回来的,时间短促,我以前事先不告诉你,就怕你不同意也怕你们劝阻。现在我已筹到自己的资金,足够举办我俩的婚礼。我的心,是不可动摇的。”
罗苡沉思片刻,说:“我尊重你的选择,感谢你对我真挚的爱。我回去跟妈说说,但求她支持我们。”
丁信诚听了罗苡的这席话,立刻心花怒放,满脸红云,一口气亲了罗苡七八个吻。然后说:“你今晚就跟伯母讲,我明天去你家,我希望你和伯母会欢迎我这位上门女婿。OK ?”
“Yes。”罗苡答。当晚,罗苡回去,她把丁信诚出走自立并向自己求婚的事告诉妈,问妈的意见,罗太太既高兴又担心地说:“丁小开来我们家走动,他的心思,我是知道的。他待我们,也很体贴周到。我担心的是他的家庭,同我们太不相称,齐大非偶,古有明训,你进了丁家门,不会受到尊重,他们还认为我们想高攀。现在丁小开为了你,又做出了让他父母亲不高兴的事,将来,两代人之间的隔膜很难消除,在丁家的环境里,可以预料,日子不会过得幸福。不过,丁小开为了你做出牺牲,纵使是短暂的,我们断然拒绝,也觉得有些太绝情。本来我希望,丁小开先生另外有中意的人,但是,事与愿违,这件事,是有为难。唉!”罗太太叹了一口长气。又说:“不是冤家不聚头,怪只怪日本人,弄得我们穷。造孽,造孽!丁小开本人是好的,但家庭是不相称的。丁小开脱离家庭,说明了他父母对他同你结婚是不同意的。既然如此,你自己要多想想,小苡,我做妈是为了你的终身,我想,你同丁小开,还是做朋友好,他的好意,我们将来回报。”停了一停,罗太太见罗苡不答话。她又说:“我也知道,你的心上,只有丁小开,现在理智同感情,你面临抉择。唉!你要理智。进丁家,开头就僵,结局会好的成分少。善之于始,而后善终。”罗太太最后讲了两句成语,提醒女儿。
罗苡只是默默地听着,她懂得了妈妈的心理,对丁小开求婚,妈妈讲的都是实情。
是晚,罗苡在床上,左思右想,还是听妈妈话,不答应丁小开为好。她头靠软枕,想好了委婉拒绝丁小开婚事的措辞。
翌日晚餐后。罗太太说:“今晚丁小开先生要来听回音,我在家不方便,出去串门,你记住妈的话,不能答应他,好好地同他讲清楚。”罗苡说:“嗯,嗯,我听妈的话。”而后随手拿了本书看着。
丁信诚来到罗家,轻敲门,罗苡打开,他进门站着说:“伯母呢?”她说:“刚出去。”他着急地说:“你同伯母商量,我想你同意了,伯母不会不同意。我要回去上班,行动要快。今天是星期二,星期天举行仪式,行吗?”罗苡说:“你看你这样急,先请坐,慢慢再谈。对举行仪式,我怕,我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