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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来的是程家的人,英国公夫人郑氏,带着女儿程翡,庶女程瑛等人。
作为当年伴随太、祖皇帝起兵造、反的三家,程家混得远比顾家要好得多了,两家平日里关系还不错,除了上次焦太夫人想让顾凌娶程翡,结果却被程家拒绝了,在那之后,焦太夫人心中就颇有芥蒂。
其实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顾凌虽然还算不错,但也谈不上优秀,想来程家不会舍得将自己娇养多年的嫡女嫁给普普通通的顾凌,嫁入顾家这等已经没了实权的世家。
郑氏带着女儿们向焦太夫人见礼。
焦太夫人笑道:“好好,阿翡真是女大十八变,一天一个样,再这样下去,连花朵儿见了她都不敢开了!”
郑氏掩口笑道:“太夫人真会开玩笑,我们家阿翡也就是寻常模样,到了太夫人这里,怎么就变成天仙了!太夫人是带着孙女儿过来求签罢,都求见了什么好签?”
说着她看向顾家几姐妹。
焦太夫人笑道:“都是小孩儿闹着玩罢了。”
郑氏也笑:“求签之事,验的就是心诚,怎能说是闹着玩呢?”
焦太夫人不说话了。
顾画生有点尴尬,以她的性格没有抢先开口,已属反常,估计抽到的签文不是很好。
顾香生缓和冷场的气氛:“我方才没求。”
顾眉生柔声道:“我给祖母和父母求的身体,都是上签。”
焦太夫人面色微微柔和下来。
郑氏笑道:“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四娘和五娘呢?”
顾乐生道:“我给三姐姐求的姻缘,也是上上签。”
顾眉生嗔道:“五娘,你胡说什么!”
顾乐生笑嘻嘻:“菩萨面前,我哪里敢打诳语,真是给姐姐求的,你瞧,当春久雨喜初晴,玉兔金鸡渐渐明;旧事销散新事遂,看看一跳过龙门。宸宫上上大吉呢!”
不曾想她还大声念出来,顾眉生登时羞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焦太夫人微微一笑:“倒还真是吉兆。”
郑氏:“那我就提前给太夫人道喜了!”
焦太夫人:“同喜同喜,阿翡去年已经及笄了,想必今年好事也将近了罢?”
郑氏:“我还未给她相看呢,舍不得她早早嫁了,想多留两年。”
焦太夫人:“可怜天下父母心,谁说不是呢?”
郑氏笑道:“顾四娘子方才不是没求签么,不如同与阿翡进去求一支?”
老太太是憋着上次顾凌婚事那口气没发,一直忍到现在呢,比不过家世,只好比求签了。
顾香生无可奈何,就当哄老太太开心了,与程翡程瑛她们一道走入殿内,跪下来,双手合什,先向菩萨告一声罪,然后拿起签筒,一边默念心中愿望,一边开始摇。
不多时,竹签落地,她捡起来一看,照着上面的数字到旁边墙壁上对应寻签,顾画生不知何时凑过来,大声念出她的签文:“行藏出入礼仪恭,言必中听信必聪;心事了然俱清澈,光明如日正当……”
最后一个字没念完,顾香生回头看了她一眼,那意思很明显:你这毛病几时能改掉?
顾画生顿时蹬蹬蹬后退几步,旋即又意识到自己这行为好像有点丢人。
顾香生心里好笑,也懒得点破。
那头英国公夫人已经听见了顾画生方才念的签文,点头笑道:“果然是好签。”没问顾香生求的是什么。
程翡和程瑛抽中的都是中平,说不上好,也不会太差。
程翡的是:闻是说非风过耳,好衣好禄自当中;君莫记取他年事,汝意还与我意同。
程瑛的则是:门庭日庆喜非常,积善于门大吉昌;婚姻田蚕诸事遂,病逢妙药得安康。
程瑛的好懂些,程翡却有些玄乎,郑氏带着程翡去找专门解签的僧人细问,焦太夫人她们也不好再听下去,便带着人各自告辞。
人越上了年纪,有时候反而越像小孩儿那样斤斤计较,焦太夫人在顾香生的签文上扳回一成,心情好像也好了许多,回去的路上还问她:“你方才求的是什么?”
顾香生:“孙女只是随便求了一下,问问前事罢了。”
焦太夫人郑重嘱咐:“女儿家的前事便是姻缘了,下午咱们离开之前,你再去拜一拜,不可说随便求一下了,心诚则灵。”
顾香生有些好笑,但想想自己无端端来到这个时代,一出生便带着记忆,倒也的确玄乎,便答应下来。
吃过寺里的素斋,知客僧带着众人来到禅院厢房。
焦太夫人一看只有三间,不由皱眉:“小师傅,往年我们来了,都是每人一间的,怎么今日只有三间?”
知客僧道:“阿弥陀佛,老夫人见谅则个,今年的香客多,不得已只能如此分配,像您方才遇见的程家女客,可也只有三间厢房的。”
焦太夫人心想这能一样吗,他们程家女眷只有三个,三间正好一人一间,我们这边有七个人呢,还不算那些婢仆。
但她纵是不悦,也没法说什么,别人三间,他们也三间,的确挺公平的。
许氏终于机灵了一回,见状便对焦太夫人道:“阿家,您自然要独自一间,我与李氏一间,余下一间,让她们几姐妹挤挤就是了,反正也就歇一两个时辰,下午咱们就回去了。”
焦太夫人点头:“也罢,就这样罢。”
外头日光不算猛烈,顾香生她们这样的年纪还没养成午后一定要睡觉的规律,这佛寺的厢房,要陈设没陈设,连仅有的几本书都是佛经,实在无趣之极,四人闲着无聊,顾画生就提议道:“我们来玩花神签罢!”
顾乐生问:“花神签是什么?”
顾眉生笑道:“这个我听过,是京城新近兴起的玩法,拜花神,然后各求一签,就跟方才在殿中求签一样,签文都是诗句,算是玩个乐子。”
顾画生:“也不算乐子,求签之前也要正正经经拜过的,心诚则灵,反正我求过的都很灵。”
顾眉生:“可我们这里没有签文啊,上哪儿找那么多诗句?”
顾画生得意:“早料到这里会无聊,我让婢女带了签文对应的诗册了,再让人去前殿借个签筒不就行了!”
反正没有事做,顾眉生两姐妹听着也有些意动,顾画生就让婢女去借签筒,又邀请顾香生:“四娘也一道来玩罢,人多热闹些,我再让人去喊程翡她们!”
顾香生:“我还是闭目养神罢,就不参加了。”
顾画生不乐意了:“你这人怎的这么无趣,好不容易凑到一块,就当陪我们玩玩怎么了?”
顾眉生也劝:“是啊四娘,反正就是个乐子,等太夫人她们起来,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顾二不必理会,顾三的面子不好不给,顾香生只得答应了。
签筒很快就借来了,程翡那边却回了信,说她们已经歇下了,就先不过来了。
顾画生也不以为意,正好房间里栽了一盆君子兰,她就拉着其它姐妹在那盆君子兰面前跪下,说了一通“黄天在上,花神为证,信女求签”之类的话,顾香生看着实在滑稽,很想笑,又忍住了。
她们煞有介事地拜完,然后拿出签筒开始逐个摇签。
“四娘,你求到了什么?”顾画生探头过来看。
顾香生对这种游戏本就不大感冒,闻言便将签文顺势递过去,又看着顾画生自以为隐蔽地将自己的签与她的签调换,也不点破。
婢女在旁边帮忙翻查诗册,脆声道:“二娘是第一百八十八签,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寒衣处处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
众人面面相觑,饶是不通诗文的人,也能听出这诗风格悲怆旷远,并不是开怀吉利的。
顾画生的脸色一下子青了,她忙道:“方才我拿错了四娘的,这是她的,五十六才是我的,你查五十六看看!”
“……”顾香生抽了抽嘴角,真不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这位二姐。
婢女将诗册翻到五十六那一签,又念道:“落尽残红始吐芳,佳名唤作百花王。竞夸天下无双艳,独立人间第一香。”
顾画生眼睛一亮:“对对对,这才是我的!”
顾香生懒懒提醒她:“既然阴差阳错换了签,那就是天意如此,姐姐说了不算,得老天爷说了才算。”
顾眉生笑着打圆场:“好啦,这也就是玩个乐子,根本当不得真的,别为了这个置气!”
顾乐生年纪还小,却很有几分兴趣,跑去将婢女手中的诗册拿过来自己翻阅着看,一边看还一边念出声,抑扬顿挫,念了两首之后意犹未尽:“二姐姐,你这诗册的诗可真全,碰巧这里没什么书看呢,借我看看罢,回去再还你罢!”
顾画生没好气:“拿去罢拿去吧!”
顾乐生闻言,开开心心地跑一边翻起诗册了,顾眉生是个好静的,自个儿坐上一下午也不觉得闷,坐在一边看着妹妹也觉得满足。
顾画生消停了一会儿,忽然对顾香生道:“四娘,能否借一步说话?”
顾香生:“二姐姐有话不妨在这里说。”
顾画生气道:“我是真有事!”
顾香生:“这里都是姐妹,没什么不能说的罢?”
碰巧外头送了四碗药茶过来,说是寺庙里专门熬了一大锅,给各位贵人解渴的。
顾眉生瞧见她们两人的动静,笑道:“这药茶一端进来,我就觉得有些热了,我与五娘出去外头喝。”
“诶,我在这里看诗册好好的呢……”话未说完,顾乐生就被姐姐拉出去了。
顾画生深吸了口气,对顾香生道:“先前阿婆和大姐姐都训过我了,说我不该总和你过不去,只是你也知道,我这人总管不住自己嘴巴,所以还请你不要和我计较,不管怎么说,咱们都是两姐妹!”
顾香生挑眉,扭头看了看外面,今天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顾画生竟然会开口道歉?
“喂,你总该回我一句话罢!”等了半天见她没有回应,顾画生忍不住道。
顾香生哦了一声,点点头:“我听见了。”
顾画生气闷:“那你就一点表示都没有?”
顾香生好整以暇:“可我不知道二姐姐是真心说这番话,还是被阿婆和大姐姐强迫着说的呀,而且你方才还换我的签呢,这会儿又道歉了,我实在不敢轻易相信啊!”
“方才不是与你闹着玩呢吗!”顾画生郁闷道:“自然是真心的,不妨告诉你罢,那天品香会上,是同安公主让我喊起来的,好给你个难堪,我本来也是不愿意的,可她送了一方上好的香牌给我,你也知道,拿人手短,咳,总而言之,往后我不会那样做了!”
顾香生:“这么说,那天我瓶子里的香露,果真是被同安调换的?”
顾画生点点头:“她和我说你喜欢徐澈是自不量力,想要让你知难而退,若你当众出丑,徐澈自然也不会再看上你。”
见对方没有说话,她又道:“你看,我现在全都告诉你了,你总该原谅我了罢?”
顾画生端起身前的药茶:“要不我就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当是给你赔礼了!”
顾香生道:“二姐姐不必如此。”
顾画生喜上颜色:“这么说你是原谅我了?”
顾香生也端起茶碗:“姐妹俩哪里有隔夜仇,二姐姐明白这个道理,以后不要再与我过不去就好。”
顾画生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当然不会了。”
这时外头又来了个小沙弥,说是来找顾香生的。
小沙弥不过七八岁的年纪,手里揣着封信,说是受人之托交给顾香生的。
碧霄见顾香生接过信拆开来看,忍不住问:“四娘,这寺庙里谁会托人送信给您?”
顾香生看完信:“是徐澈。”
“徐郎君?”碧霄睁大眼睛,旋即又释然了。
身为顾香生的贴身婢女,她不可能不知道徐澈与顾香生之间的事情,虽然顾香生还没有承认,但碧霄心里也觉得徐澈脾性好,文采斐然,与顾香生十分登对。若是两人能在一起,碧霄也会为他们高兴。
但凡少年男女,情到浓时总喜欢避开所有人,单独到一处地方去幽会,碧霄年纪相仿,自然心领神会,压低了声音:“那您要过去?”
顾香生想了想:“等一会儿。”
她将信揣回怀里,转身入内。
顾画生见她回来,忍不住埋怨:“到底是谁找你,药茶都凉了!”
“好像是找错人了,我顺便在外头和碧霄说了会话。”顾香生道,顺手拿起茶碗,用嘴唇碰了碰。“现在刚好,也不算太凉。”
话刚说完,碧霄就从外头走进来:“二娘,婢子方才在外面遇见程家大娘的婢女,她说要前来拜访您。”
顾画生有点惊喜:“她要来拜访我,方才不是说歇下了么?”
碧霄:“是,程家大娘现在去找杜家小娘子了,说是一会儿就和杜家小娘子一并过来。”
因程家的地位和背景,加上程翡自己的美貌,她在京城名流圈子里,素来众人追捧的,顾画生虽然常常表现出不屑一顾的样子,但程翡能指名过来找她,这就相当于对方将顾画生与自己放在同一个层次上一样,她自然高兴。
“那我先出去迎一迎罢,免得失礼了,四娘,你快将药茶喝了罢。”
顾画生兴冲冲走出去,在外头等了好一会儿,却没见到程翡的人影,饶是在屋檐下,也觉得有些热得受不了,她不得不回转厢房,质问碧霄:“人呢!”
碧霄无辜道:“婢子方才真是亲耳听见程家大娘这样说的,兴许在杜家小娘子那里耽搁得久了罢,二娘不如遣人去问问?”
顾画生自然不可能真让人去问,恶狠狠瞪了她一眼,对顾香生道:“你这婢子真是越发没规矩了!”
顾香生放下空了的茶碗:“二姐姐在外头等得燥了罢,先喝点茶罢。”
被她这么一说,顾画生还真觉得有些渴,端起茶碗便一饮而尽。
顾画生打了个呵欠:“我可不管你了,我现在要睡会儿,你睡不睡?”
顾香生道:“你睡过去点儿,留块地方给三娘和五娘她们,免得她们等会回来没地方睡。”
顾画生撇撇嘴:“就你贴心,灵芝过来告诉我,说她们到二婶婶的厢房那边去说话了,一时半会是回不来的,你若不歇息的话,下午可就没精神了。”
顾香生笑道:“你别管我了,自睡罢。”
顾画生伸了个懒腰,倒头就睡。
顾香生坐了片刻,确定顾画生已经睡熟了,这才起身,悄无声息地推门出去。
她与碧霄二人出了后院,穿过链接后院的园林,直接出了寺庙后门。
碧霄不放心道:“四娘,我们可别离得太远,免得太夫人醒来找不见人。”
“放心罢,我经常来这里打马球,比你还熟。”顾香生嘴里道,她带着碧霄往左拐,上了一条狭窄的石阶。
碧霄这才发现,这石阶连着的是寺庙后院三层楼高的楼阁,从楼阁上可以远眺前后,尽收全景,包括整座东林寺,以及东林寺后面的碑林。
“难道徐郎君与您约在这里?”
“不,他约在了碑林。”晌午的阳光还是有些猛烈的,站在三楼的屋檐下,顾香生眯起眼望向碑林,那里密密麻麻都是碑帖,就算他们居高临下,也很难像平地那样一览无余。
“那您怎么……”她话没说完,忽然指着一处奇道,“您瞧,是二娘!她怎么也出来了?”
顾画生带着婢女,行藏看上去有点鬼祟,走路的时候还要东张西望,生怕别人发现的模样。
但当两人走到后门时,她就与婢女说了两句,然后将人留在后门那里,自己则出了后门,直奔碑林的方向。
“二娘去那里作甚?”碧霄很奇怪。
顾香生冷笑:“方才那封信,虽然笔迹一模一样,可根本就不是徐澈所写!”
碧霄很震惊:“啊?!那是怎么回事!”
顾香生道:“信上说,徐澈在后院碑林等我,这句话本没有什么破绽,对方甚至连徐澈喜好临摹碑帖都摸清楚了。可惜对方不知道的是,徐澈虽然喜欢字帖,我对字帖的兴趣却不是特别大,上回我与徐澈二人不欢而散,以他那样一个细致的性子,若想找个地方与我重归旧好的话,绝对不会选在中午的时候偷偷摸摸约我到这里来见面,我心觉有异,便特意留了个心眼,先来这里看看,果然发现问题。”
碧霄:“若不是徐郎君,那封信又会是谁写的,二娘吗?”
顾香生摇摇头:“顾画生没那个脑子,也没那个胆子,但她忽然向我道歉的时机,未免太过微妙了,就算此事不是她干的,肯定也与她有关,不然她不会在我前脚刚走,后脚就跟出来,摆明了事有蹊跷。就连方才的药茶,我怀疑也是有问题的!”
碧霄大惊失色:“可您还是喝了!”
“当然没有,”顾香生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方才我让你进去说程翡要找她的话时,便趁她出去将茶碗调换了,又偷偷倒掉我自己的那一杯。”
碧霄:“那会儿您已经对她起疑了?”
顾香生嘲弄道:“若她不忽然向我道歉,我可能还不会怀疑,说到底还是顾画生自作聪明,多此一举。当一个人犯蠢的时候,她做的蠢事总不会只有一件。”
说话之间,顾画生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碑帖的遮挡下,连顾香生她们也没法从一堆错落的碑林之中发现穿浅色衣裳的顾画生。
二人等了好一会儿,忽然便听见从碑林处传来微弱的声音,因为离得太远,四处还有鸟鸣声,若不是顾香生耳尖,几乎还要以为那是错觉。
再看顾画生的婢女,依旧等在后门处,看样子似乎也没有听见这场动静。
“四娘,您听见什么声音了么,是不是二娘在喊?我们现在要怎么做?”碧霄也听到了,紧张地拉着她的袖子。
顾香生沉吟片刻:“如果我现在袖手旁观,你会不会觉得我太恶毒?”
碧霄一愣,连忙摇头:“当然不会,那完全是她咎由自取!”
顾香生笑了笑:“那好,我要让她得到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