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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中岷江中游靠近牧马山的对岸的青龙镇,正沉浸在沉沉的夜色中,此时正值隆冬,月朗星稀,小镇上的几十户人家都熄了灯火,只有岷江边的风林渡上的馆子还有火光传出,隐约还有人说话的声音。
屋里一群跑船的、拉纤的、搬运的苦力汉子散坐在几个稻草铺成的席子上,一边就着屋子中间的火炉取暖,一边听着坐在炉子边椅子上的一个瘦小老头讲江湖掌故,老头穿着灰棉布大衣,戴着毡帽,风尘仆仆,一望可知是刚赶了一程远路,面容清瘦但眼睛却炯炯有神,眉毛和胡子都已经发白,嘴角的法令纹显示出一种倔强,浑身透露出一种老江湖的干练和饱经世故。停话这一会,老头喝了一口茶,拿起桌子上的旱烟枪吸了两口,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久久不说话,仿佛故意钓听众的胃口。
“莫爷,那后来怎么样了?别光顾着抽烟叶子啊。”边上一个跑船的中年男子忍不住追问。他又转向柜台那边叫嚷,“掌柜的,这炭快烧没了,赶紧加点来,让莫爷暖暖身子。”
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提着一筐炭过来,不情愿地夹了几块炭到火炉里。“今天要不是赶上莫爷在这,就你们几个板钱,能加这么多炭?知足吧你们。莫爷,您老还要加点茶水不?”
莫爷笑着摆了摆手,放下烟枪,说:“你想呐,辜沧海的‘天罡大法’练到第八层天罡摘月,那已经超越了当年他师父‘西域狂魔’巴朗的第七层天罡赶月了,当年巴郎图到中原来挑战各大门派,联合了当时少林方丈智空大师、武当掌门道阳真人和峨眉掌门念庵师太这三大高手才能制得住他。你说这第八层该得多厉害啊。”莫爷顿了顿,“十八年前在虎踞谷,新一代的少林方丈圆德大师、武当掌门还虚道长、峨眉掌门慈林师太,加上华山派掌门宗无极,七大门派中武功最强的四个人联手都败在辜沧海手下,圆德大师为了掩护其他人撤退,用尽全部功力使出金刚般若掌的“金刚灭度”与辜沧海相持,最终被辜沧海的天罡内劲击破心脉,命丧虎踞谷,还虚道长、慈林师太、宗无极都受了重创,自此中原七大门派已经没有实力和辜沧海对抗了。”
“那不还有青城、崆峒、括苍几个掌门,还有你们漕帮乔总瓢把子,这些高手不都还没出马吗?”刚才催促莫爷的中年男子问了。
原来这个莫姓老者是漕帮的南方水路特使莫北望,负责漕帮南方水路运输,常年随着漕运船只行走江湖,打点各方豪强,在各地面都能吃的开,江湖见闻广,水路也熟,对漕帮底下的船工、搬运工也没有架子,因此江湖上尊称其为“河伯”,连漕帮总瓢把子乔力也要尊重他几分薄面。此次莫北望来到蜀中这个偏远小镇,正是身负着漕帮一个重要使命,只因时候未到,就在这渡口小馆子里和漕帮的船工讲起了江湖掌故。
莫老沉吟了一下,说:“江湖帮派割据,要联合七大门派的掌门一起抗敌实属困难,七大派中又以少林、武当、峨眉、华山实力最强,如果连着四大门派的掌门联手都克制不住,中原武林就很难找到可以匹敌的力量了。我们漕帮虽然也在江湖中跑动,与中原武林同仇敌忾,但我们跑船运粮,只为挣口饭吃,上有朝廷管辖,下有几十万跑船兄弟等着吃饭,所以漕帮甚少介入江湖纷争,这是江湖规矩,漕帮、丐帮等都不能算是武林门派,我们只是混饭走江湖的堂口啊哈哈。我们乔总瓢把子也严禁帮会成员介入这种武林恩怨。”
“那这天罡大法是从哪里来的,竟然如此厉害?难道整个中原武林就没有人能降伏这种武功?”围坐的一个络腮胡的船工说。
莫老在火炉边上把烟枪里的烟灰敲掉,“据江湖传闻,天罡大法是从远古波斯国的一种密教心法演化而来的,后来吐蕃一个精通星象的国师,将心法的脉息流转和天罡星宿移位结合起来,用星象的大周天来指导经脉小周天运转。整套大法分三十六式心法,对应天罡三十六星位,每个星位是一种脉息法,每四式为一层,每上一层功力即可增加一倍,第九层为‘天罡破月’,据说除了始创的吐蕃国师,历来还没有人能练到第九层。混元教得到天罡大法真传后,视为珍宝,只有教主才能修炼这套心法,但历来只能练到第六第七层,而中原武林武学深厚,奇才辈出,因此混元教一直都不敢进犯,直到四十年前‘西域狂魔’巴朗第一次涉足中原,但被少林、武当、峨眉三派掌门联手赶出。十八年前接任混元教的辜沧海参破“天罡大法”第八重,再次率教众进举中原。
中原武学源远流长,深不可测,岂是西域蕃蛮比得了的,但中原武林近几十年派别林立,门户偏见太深,相互争弟子、抢地盘,真正潜心武学的人太少,多年不出武学高人了,武道中落,中原武林恐怕要经历一场大难咯。”
莫老说完,叹了口气,拿起旱烟枪又吸了几口,陷入了沉默之中,仿佛在缅怀以前江湖能人异士辈出的岁月,又像是为武林即将遭遇的劫难而担忧。
“那…那…十八年前四大门派掌门都制不住辜沧海,后来怎生应付啊?”络腮胡怕打扰莫老,但又想听下去,犹犹豫豫地追问。
莫老回了神,说“当时七大派聚集在少室山少林寺,商讨对策,当时有两派对策,一派主张鱼死网破,聚众反攻,广发英雄令,号召中原群侠前来襄助,与混元教决一雌雄。另一派主张制敌先制首,只要能打败辜沧海,就可以把混元教中赶出中原。接任少林圆德大师方丈位置的是他的师弟圆慧大师,圆慧大师也是德高望重的佛教禅师,他以天下苍生福祉为念,不主张掀起江湖的腥风血雨,因此主张第二派战略。那么接下来就是要找出,中原武林还有谁可以对抗辜沧海。”
莫老说到着,又停了一下。
“谁啊?谁啊?”底下坐着的船工都直起身子,纷纷问道。
“十八年前,中原武林除了七大门派之外,还有众多的能人异士和武学世家,遍布五湖四海,其中最具盛名的是四位,有东海蓬莱岛的一代剑侠‘惊涛剑雨’游任余,一把惊涛剑击石破浪,势不可挡,天下无敌;塞外漠北的‘追风斩’乌蒙,一手快刀,密不透风,独行塞外;蜀中唐门的掌门人‘金针细雨’唐天引,一手独门暗器,漫天遍地,无孔不入,防不胜防;和龙虎山的‘隐樵’祝荪,一支拨草棍,十万八千影,无人能敌。这四人武学造诣都已经登峰造极,尤在七大门派的掌门之上,尤其是游任余声名最著名,盖因他老人家年轻时在中原武林行走,多有侠义之举,因此侠名远播,其武艺亦为同道中人所佩服。其余三人,乌蒙一直在塞外行走,神龙见首不见尾,与中原同道甚少往来;祝荪常年退隐在龙虎山,以耕樵为生,多年不见其踪迹,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算起来到现在也有九十多岁了,怕早已不在人世了;而蜀中唐门向来不与中原武林多加往来,深不可测,唐门暗器举世无双,就连混元教进军中原,也不敢从蜀地经过,与唐门保持井水不犯河水之势,唐天引虽然威震江湖,但凡见识过他的武艺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所以没人知道他武功高到什么地步…”
说到这,莫北望意识到不可多说了,因为此地已经接近唐门的势力范围了,而他此次到蜀中,也是受乔总瓢把子所嘱,与唐家做一笔一年一次的买卖而来。
“所以呢,”莫北望接着说,“以当时中原武林的情况而言,只能请东海的游任余出山协助,但当时游任余已将过花甲之年,而辜沧海当时正值壮年,七大门派掌门担心游任余无法出山应战,所以有的人还是想派人出塞去寻访乌蒙。不过大漠辽阔,找一个神踪飘忽的人谈何容易,因此最后不得不发‘集璧贴’到蓬莱岛,恳请游任余拔剑相助。”
“这‘集璧贴’是个啥子东西哟?”底下有个船工插话问道,一口蜀地口音。
“这‘集璧贴’嘛算是中原武林的一个英雄帖,凡江湖中人都听说过,当中原武林出现强敌难退时,七大门派就能联合发出‘集璧贴’广招天下能人异士,共拒强敌,但这‘集璧贴’只发给声名显赫的绝世高手,这也表示整个中原武林同道的尊敬。游任余接到‘集璧贴’后,不顾年老,毅然负剑重出江湖,与辜沧海相约在楚州盘龙顶大战,两人恰逢敌手,大战了三天两夜,最后以一招“逆流望月”破了辜沧海的“天罗星汉掌”,废了辜沧海半边功力,才把混元教余众逐出中原,但辜沧海也被他的左右护法幽冥双煞救走,未能斩草除根。战后游任余放舟回蓬莱,再也没有踏足中原了,十八年前的江湖大战就这样了结了。”
说完,众人阵阵称奇,无不为游任余的侠义所折服。突然,那个蜀地口音又响起,“上次大战距离现在,十八年过去了,那混元教会不会再来一次?”众人一听,顿时安静了下来,等着莫北望回答。
莫北望陷入了沉思,其实十八年前的正邪之战没有结束得那么顺利。游任余虽然最后以一招“逆流望月”破了辜沧海的“天罗星汉掌”,但游任余毕竟已过花甲之年,功力不复壮年,力战三天之后毕竟气力不济,“天罗星汉掌”憾山破石的掌风,也击破了游任余的守势“中流砥”,令游任余身受重伤,经脉俱裂,命若游丝。大战后七大门派延请江湖神医“一剂还魂”薛鹊为游任余诊断,薛鹊用金针锁住游任余的心脉,保住了游任余的命,但由于经脉断裂,真气涣散,如果不能及时续脉固元,游任余的一身功力怕是从此要废掉了。当时薛鹊开出药方,天下只有三种药丸可以帮助游任余恢复功力,一个是长白山天池观的“熊胆虎筋散”,一是天山听音宫的“雪莲玉露膏”,以及唐门的“九元还神丹”。唐门毒药独步天下,对万物药性的了解自然独到,唐门制造的“九元还神丹”具有凝神续脉、起死回生的功效。薛神医推断,以游任余的年岁和伤势,要完全恢复功力,需要每月一丸,再用内力催化,药养和修炼的方法,可以在二十年内续脉归真,气回丹田,万流归海,甚至功力能更上一层。
天山、长白山远离中原,寻药不便,当时时间紧迫,只有寻求唐门帮助一途。七大派掌门联合前往唐门求药,提出向唐门买二百四十颗,唐门根本无意卷入中原和西域的武林纷争,也不愿意珍贵的“九元还神丹”外传,但七大派的势力和影响不容小觑,最后唐天引以“九元还神丹”制作不易为由,答应以两年为周期,每次提供二十四颗“九元还神丹”,分十次提供全部二百四十颗。但唐门也提出了交换条件,唐门知道每年漕帮有一趟由西南滇地向朝廷运输的货物,是西南地界开采出来的十分珍贵的钨金矿石,交付给朝廷的冶炼局锻造兵器,唐门提出每两年要一驳船这种钨金矿石来交换“九元还神丹”。
七大派知道唐门要这钨金矿石为了锻造暗器,如果让唐门得到这种矿石,将使唐门实力更上一层,但当时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唐门与中原各门派也没有太大仇隙,于是七大派只有转头求救于漕帮总瓢把子乔力,漕帮虽然是跑船运的帮派,但是在江湖上走动多,也算是江湖中人,乔力自然也要给七大派面子。这就是漕帮介入这场正邪之战的肇始,也是现在莫北望来到蜀地的原因,他负责押运最后这一趟钨金给唐门,并换回最后二十四颗“九元还神丹”,由水路赶至东海之滨,必须在惊蛰时节之前,交给等待在那里的蓬莱岛来的“采芝舫”。
由于钨金矿是朝廷严格控制的,因此偷运一船钨金矿是需要冒很大风险的,所以知道这事的人很少,只有乔总瓢把子和身边几个亲信知道,当然还有漕帮西南堂口的堂主,然后就是莫北望知道。至于漕帮为什么要淌这趟浑水,除了七大派的面子之外,主要还是为了自己的幼子乔晚。七大派和游任余知道辜沧海虽然大伤元气,但伤不致死,二十年内就可以恢复功力后卷土重来,游任余伤势太重而且年事已高,如果辜沧海卷土重来,中原武林恐怕再无人可匹其敌。因此七大派希望游任余能在中原武林中遴选几名天资聪颖的少年为徒,跟随游任余东渡蓬莱岛,由游任余倾其毕生所学而授,希望二十年后这些少年学有所成,帮助抵抗辜沧海及混元教徒。当时挑选了少林寺净严小和尚,武当派大弟子凌步青的长子凌云鹤,峨眉山慈林师太的关门女弟子沈轻云,华山派掌门宗无极的嫡孙宗伯驹四个幼童,乔力答应帮忙运送钨金矿石,但希望游任余同时收下自己的幼子乔晚,七大派和游任余知道乔家的武学和漕帮的势力,因此答应了下来。这也成为莫北望十次进入蜀中的起因。
想来这五个幼童也都长成二十四五岁的青年了,不知道武艺达到什么样的境界了?能不能肩负起抵御外邪的江湖重担呢?
莫北望还陷在往事中,突然门被打开,伴随一阵寒风进来一个皂衣劲装青年,二十来岁,身材挺拔,虎背熊腰,剑眉朗目,颧骨突出,脸腮留有胡茬,虽谈不上英俊潇洒,倒也相貌堂堂,英姿伟岸,背负长剑,隐隐有豪侠之气,只是浑身风尘仆仆,眼中布满血丝,看得出经过一番舟车劳顿。皂衣青年来到莫北望身边,说:“义父,对家消息来了,我们可以过去了。”莫北望一听,收拾旱烟枪起身,向四周拱了拱手,“各位兄弟,老朽有事就先走了,江湖事风云莫测,武林中代有人才,谁知道什么时候出什么事。各位只管照顾好生活,下次莫某路过,再跟大家聊聊,就此告辞。”
说完,莫北望竖了竖衣领,转头走出屋子,皂衣青年紧跟其后走出。众船工在后面纷纷说“莫老好走”,蜀地口音的汉子自言自语的说,“莫老这话什么意思?那混元教到底还会不会再来?”
众人笑话他,“莫老是说啊,这不是我们跑船管的事,江湖事自有江湖人来操心,我们呐,就跑好我们船把粮食运到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