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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认识徐茂公的人很少,但听过他名字的人很多,对他印象颇佳的可不少,徐茂公当初为李密大举发丧,便是“朝野义之”。
所以这回当听到徐茂公本来已经逃出了黎阳城,可发现其老父还在窦建德手中,便义无反顾再入虎穴时,朝中很多人都面露同情之色,几个白胡子的文官还偷偷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如果不是这回徐茂公丢的是唐国的地盘,唐国的王爷,李渊甚至相信,会有鸿儒上书,请求他下旨表张孝子。
就因为是孝子,所以满朝文武才没有照过去那样,对失了城池的官员来个口诛笔伐。
李渊高坐在龙椅上,又怎会看不清底下众人的心。都有父母,都有儿女,谁敢站出来否定天伦,不怕父母寒心,儿女有样学样?
这一点,皇帝和大臣也没什么两样。
怎么处理这件事,李渊退朝回到御书房时仍拿不定主意。
按理说,对这种有负皇恩的叛臣就该严惩,免得日后朝中官员对李唐不当回事,一个一个都跑去投别人。
可从心里说,李渊是很同情,甚至是很欣赏徐茂公这种做法的。
李渊六岁丧父,他是很能体会儿子有多怕失去父亲的。更重要的是,他现在也为人父,他更希望自己的儿子也能珍惜他这个还在的父亲。
君,父,忠,孝,君?父?忠?孝?如果可以抓阄选,李渊倒想试试。
“父皇...”他的儿子之一秦王李世民风风火火的跑进来。
按规矩,皇子见皇帝也是要通传的,不过李渊对这种规矩不太在意,他的几个儿子还是像在太原家里一样,有什么急事推门就进父母的房间。就算现在李渊称帝了,就算窦氏皇后不在了,几个儿子在后宫仍是可以到处逛的,当然,朝堂之上还是讲君臣的。
“也不通传一下,没规矩。”李渊象征性地说儿子。
这当然伤不了李世民分毫,“父皇打算怎么处置徐世绩?”李世民直说出来此的目的。
“他失了黎阳,降了窦建德,难道不该重责?”李渊故意板着脸,心里存了试探儿子的念头。
“不该,不该,当然不该。”李世民把龙书案当成自己秦王府的书桌来拍,“父皇不会已经下旨了吧?”
“没有,不过,你得说出理由,为什么不应该。不然朕连你一块罚。”李渊盯着儿子放肆的手,心里却更在意他失态的原因。
李世民这才发现自己有点失礼了,赶快把手背到后面,但听到父亲的问话,马上又理直气壮,“徐世绩是为救父亲才回去的,如此孝心,应该表扬才是,怎么能罚?”
“表扬什么,表扬他背弃了我李家?”李渊仍板着脸,但心里暗喜。能尊重,体谅别人孝道的孩子,自己品行也不会差的。
“徐世绩没有背叛李家。”李世民替徐茂公辨解道,顺便把怀中的事物取出。
“这是什么?”李渊皱眉,看上去好像是撕下一半的衣料,上面斑斑点点,是血迹?
“这是徐世绩派人送来的血书。”李世民正色道。看这血书,就能想象当时情况是多么危急。
“血书!?”李渊急忙接过细看,但他心里还有点不满,为什么徐世绩有事只告诉世民,秦王比皇帝更能让人信任吗?
不过李渊在看到第一句话时就什么不快也没了。徐茂公在信件开头就写明了这么做的原因,“待罪之身,恐此信不能上达天听,故请秦王代转。”这封血书是呈给皇帝的,只是徐世绩怕无法见到皇帝,才托秦王转交的,想想也是,他现在身份尴尬,信使能见到秦王已属不易,更别提入宫面圣了。
“徐世绩用心良苦,还请父皇体谅。”见李渊看过血书后仍是不语,李世民再接再厉,继续求情。
“你叫他什么?”李渊抬头微笑着看儿子。
“徐世绩...不,应该是李世绩,他是我李家的宗亲。”李世民反应很快,父皇是不怪徐茂公了。
“他是我李家的宗亲,也是我李家的忠臣。”李渊感叹,自古忠孝难两全,这人偏偏都能做到,实在难得,自己当然不能真把他逼到窦建德那边去。
“如果李世绩他真能从窦建德那边平安回来,对那些降了窦建德的臣子而言,绝对震撼人心,不,不光是窦建德那边,还有王世充那儿,效果也一样。”李世民可是和父亲想到了一块。不一定非要窦建德的命,只要李世绩能顺利回来,便足以动摇那边的人心,当然,前题是,李唐得给他留下回来的路。
“瓦岗这些人,还真是个个忠肝义胆,李世绩如此,张善相也是如此。”李渊被勾起了心事,感慨万端。
张善相自投唐后被任命为伊州总管,这个人在瓦岗众将中并不算什么名人,李渊当初也没有多重视他。没想到这人却做了一件轰轰烈烈的事。
王世充多次派兵攻打伊州,张善相拼死抵抗,无奈援军未到,粮草先绝。四月时,王世充攻陷了伊州,张善相宁死不降,终被王世充杀害。当时李渊听了就曾感叹道:“我负善相,而善相不负我。”当即封张善相的儿子为襄城郡公,以示痛惜之意。
李世民默然,在李密的葬礼上他见过张善相,甚至可以说就因为那次见面张善相才下定了决心投唐的,他当时也没想到这人如此忠烈,现在回忆起来,自己竟然连他的样子也记不清了。
“后到的,可以有难同当。先来的,却不能有福共享。这世上的事还真说不准。”李渊瞄了儿子一眼,话里有话。
李世民知道李渊指的是刘文静,一时更不知该说什么了。
刘文静与裴寂素来不合,这点李世民是知道的,但他从没想过这件事会要了刘文静的命。
起因不过是刘文静的一次酒后失言,当时,刘文静在朝堂上又受了裴寂的气,回家后借酒浇愁,和弟弟刘文起说,“非杀了裴寂不可!”。原本只是在家里说的气话,却被他一个失宠的妾侍听到,告了密。刚好近来刘文静家宅不宁,他让巫师在家中做法驱邪,这两件事合起来便成了谋反的铁证。
李世民觉得这实在荒谬,连负责审问刘文静的民部尚书萧瑀和太子的老师李纲都认为刘文静只是不满裴寂,并无反心。可李渊只听裴寂一个人的,于是刘文静,刘文起兄弟被斩,家产充公。
记得开国时,李渊曾下诏书,说秦王,裴寂和刘文静都是太原起兵的功臣,不论什么情况都“特恕二死”,言犹在耳,刘文静却人头落地,难怪刘文静临死前叹道:“高鸟尽,良弓藏,果不妄。”
“儿臣告退。”李世民与刘文静自太原时便交情深厚,一想到刘文静的冤屈不由得心中郁闷,出言告退。
......
***
一出宫城,李世民便纵马狂驰,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他心中仍闷得难受。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总是这样?原以为自己是秦王了,这天下没什么事能难得倒自己。可是,为什么那些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人,自己还是保护不了呢!?
张善相死了,那个人和自己只有一面之缘,却把命都给了大唐。如果当时运筹帷幄的是自己,张善相还会孤立无援吗?
刘文静死了,他对自己忠心不二,却被谗言所害,如果自己能够一言九鼎,谁又敢杀刘文静?
秦王,手握重兵,说得好威风,到头来什么也不是,今天是刘文静,说不定哪天任人宰割的便是自己。
刘文静的死让李世民的心中充满了不安,李渊却没有察觉这一点。
当时李渊提到刘文静,他是看到这个次子神色不自然。但他并没心里去,刘文静是和世民交情颇深,但这已经是过去式了,还能怎样?
李渊不知道,他所认为的过去式,是他种在儿子心中的一根刺。更没有想到,一根刺也是可以生根发芽,茁壮成长的。
***
“我可不可以不去洺州?”一路上郭孝恪都愁眉苦脸的。
“行啊,你现在就可以回黎阳去,我不拦你,真的。”徐茂公非常好说话。
“你明知那是不可能的,为什么不能让我幻想一下。”郭孝恪唉声叹气,“你看不出我心情不好吗?”
“因为我心情更不好。”徐茂公沉着脸。
“唉!”郭孝恪再次叹气。
回到黎阳后,窦建德便把黎阳重新交给他们治理,自己带着徐盖先回了洺州。郭孝恪当然不会认为这是窦建德信任的表示,有徐茂公的父亲在身边当人质,他完全等于遥控掌握黎阳。可夏军的名声不是一向挺好的吗?郭孝恪看到黎阳城内平安无事,心中更确信了这点。谁知,当他回到府衙,自己的住处一看,*的,这真是遭了土匪了!?不,想当年自己在瓦岗当土匪时也没这么干过啊,还是因为自己毕竟是业余的,而他们才是专业的?
等他回过神去找徐茂公,一看徐茂公铁青着脸,郭孝恪就明白了,这才叫难兄难弟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