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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夫人,肖夫人……”朦朦胧胧中,肖紫晨听到有人在用洋文叫她,“你怎么了?”
“啊?……”肖紫晨回过神来,正看到克里斯一双湛蓝的眼睛。
他的眼神有些奇怪,既有关切,又有疑问。再看他身边,几个天朝鉴定师的目光也齐齐汇聚在她的身上,个个满脸狐疑,眼神怪异。
肖紫晨目光下垂,避开他们的视线,这一垂眼,正好看见自己双手里横捧着的双龙戏珠瓶,她明白了,原来他们在奇怪这个。
“有什么问题吗?”克里斯淡定的问。
“啊,没,没什么。”肖紫晨支支吾吾的矢口否认,慌乱的神色却是一点都遮掩不住。
“肖小姐有什么想说的,直言就是了。”克里斯的口气凝重起来,“难道这件瓷器,有什么问题吗?还是……”
“当然没什么问题了。”庄员外在一边很不礼貌的打断了克里斯的问话,“我看肖夫人从来没见过这么珍贵的宝贝,爱得太深,发了癔症了。”
众人皆笑,只有肖紫晨面色不悦。这姓庄的老头实在太可恶,讥笑她没见过世面,瞧见这么值钱的宝贝,就得了臆想症了。
克里斯虽然听不懂庄员外的话,凭众人的反应也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便转头对庄员外严厉的道,“庄先生,在我跟肖夫人的谈话没有结束之前,希望你不要随便打断我们,更不要胡乱开这种没有意义的玩笑。”
翻译看东家不开心了,赶紧把克里斯的话译给庄员外听,后者心中恼怒,却也不敢得罪克里斯,只得陪着笑拱了拱手,表示自己服软。
“到底是怎么了?”克里斯再次询问肖紫晨,“你为什么这么慌张?”
“慌,我慌什么……”肖紫晨冷汗都下来了,“我,我没有,没有啊!”
“你额上的汗已经出卖了你,”克里斯毫不留情的揭穿了她的慌乱,“肖夫人,我之前就注意到你了,你抱着这个瓶子翻来覆去的看,看得越久,你的脸色就越差,如果你还当我是你的朋友,请告诉我你看到的真相吧。”
“真相,真相!”肖紫晨喃喃自语,低头沉思,显然还是顾虑重重。
旁边一位鉴定师觉得肖紫晨这翻举动实在太做作,便讥讽道,“肖夫人,你要看出了什么,你就直说吧,要真能说出个什么门道,也为咱们金陵的古董界争光啊。”
“不不,我……我其实也并不确定啊。”肖紫晨的精神依旧恍惚。
“肖夫人,这件珍宝,是希尔家花了巨款购买回来,预备赠给英吉利博物馆收藏的文物,在它的价值与身份上,容不得任何疑问,有话你就直说,不要有那么多顾虑。即使说错了,我也不会责怪你的。”克里斯认真的说,“我父亲也不会责怪你的。”
这番话实在太有诚意,肖紫晨打心眼里喜欢跟这个西洋绅士打交道,她被他深深地打动,感性的一面终于占了上风,便不再顾及这件珍宝背后或许隐藏着的种种肮脏可怖,叹了口气道,“我想,这只双龙戏珠瓶,也许是个赝品。”
克里斯一惊,说:“你说这是件……赝品?!不会吧?!”
“如果我的判断没错,这只瓶子,百分之百是一只赝品。”一旦彻底豁出去了,肖紫晨心里的恐惧就自然而言的消失不见,讲话的声音也清晰稳定起来。
房间里的人全都惊呆了。一时间鸦雀无声,安静得连呼吸都清晰可闻。
庄员外第一个回过神来,神色激动的道,“我说你这娘们,你可不能口说无凭,得拿出证据!这件宝贝,是多位行家联手鉴定过的,怎么可能有假。”
克里斯也急道:“对,对,肖夫人,到底是哪里不对,你快说吧。”
肖紫晨稳了稳情绪,把重瞳的事跟克里斯说了,将放大镜交给他,“克里斯先生,你自己看吧。”
克里斯冷静的把这只瓶上所有的五只眼睛都仔细的看了,问,“肖夫人,龙眼之中没有重瞳,署名印章中却有,这说明了什么呢?”
“这说明,造假的人完全洞悉了吴道子的画艺与烧窑手段,”肖紫晨道,“他故意留下了这个破绽,就是给后世人猜着玩的。
在中土的历史上,每个时代都会有瓷器大师的出现,每个时代也都会有造假的大师出现,这些造假的人,初时一般都是因为敬仰某位大师的作品,而尽全力的模仿。
当造假者的水平可以与他的偶像比肩,达到可以以假乱真的程度时,造假者就会在自己仿制的作品中假如自己的意志,有时候是一个暗号,有时候是在不显眼的地方故意制造一个原作者绝不会犯下的错误缺陷,眼前的这件作品,就应该是后者。”
有几位鉴定师轻轻地点头,对肖紫晨的话表示赞同,她说得不错,许多仿制高手都有这样的习惯,不过他们的脸上依旧疑云满布,不敢对肖紫晨的判断做出反应。
不为别的,他们虽然都是行家里手,但对于这件已经有一千五百年历史的珍宝还是缺乏认识,所谓的重瞳之说,对场中的七位鉴定师而言,都是头次听说。
“请各位在这稍作等候,我去请我父亲过来。”克里斯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当机立断,搬救兵去了。
不多久,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咣一声,门被人粗鲁的推开了。十几个人鱼贯而入,除了克里斯父子之外,还有赵鹏博,谢靖安与一干今天受邀的官员。走在最后的,则是四个亲兵。
一名满脸煞气的官员用他豺狗般狠厉的眼神凶狠地瞪了肖紫晨一眼,手一挥,大声道,“来人哪,把这个刁民给我抓起来,押往金陵大狱!”
四名亲兵得令,上前几步就把肖紫晨夹在当中,要往门外拖走。
“且慢!”见此情景,金陵知府谢靖安出言劝阻,对那名下令的官员拱拱手道,“孙大人,怎么罪名都不宣判,就直接抓人呢,你别忘了,这里还有两位外国朋友呢。”
那官员哦了一声,展颜一笑,将脸上的阴气清扫得干干净净,他对希尔父子俩拱了拱手,客气的道,“两位希尔先生,之前有些话,本官大约说的不够清楚,在这里,本官就再重复一遍吧。”
“这件双龙戏珠瓶,”他指着那个被指为赝品的珍宝,道,“本是出于皇宫之中,在它入宫之前,已经有多位大师鉴定过,它的确是出自吴道子之手,月前,皇上决定于西洋建交,特命本官将这件国宝送到金陵,给希尔先生的拍卖会增添一点趣味。”
言毕,他对希尔父子再次拱了拱手,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他恶狠狠再次向着肖紫晨一指,道,“这个大胆的刁民,无耻的泼妇,竟敢在此口吐诛心之言,把代表皇上旨意的国宝说成一文不值的赝品,妄图破坏天朝与西洋刚刚建立的良好关系,本官正要将她拿下,送至衙门法办!”
翻译叽叽咕咕的把他的话译给希尔父子听,老希尔冷峻的眼神渐渐活络开来,他不住的点头,似是相当赞同孙姓官员的意见,克里斯依旧眉头深锁,他一直凝视着肖紫晨,把那个女子从震惊到恐惧,从恐惧到绝望的整个过程看了个清清楚楚。
“她真的在撒谎吗?”克里斯疑惑不解的询问着父亲,“如果那个官员说的都是实话,那她的谎言根本就是不堪一击的,她为什么要撒这样一个谎,把自己推入绝境呢?”
老希尔轻蔑的一笑,“我的儿子,天朝人远比你想象的狡猾,很多时候,他们做一件事的真实目的,你是永远都猜不透的。我的儿子,我知道你很喜欢她,可是她是结过婚的女人了,你还是收起你的心来吧。”
孙姓官员见希尔父子未作反驳,对那四个亲兵使了个眼色,后者夹紧了肖紫晨的胳膊,又要将她往外拖。谢靖安见状,再次开言,道,“且慢。”
“谢大人,又有何事?”孙姓官员笑问道,他实在好奇,这件宝贝是京城里出来的,谢靖安清楚的很。之所以选择这件宝贝,还是当朝宰相,谢靖安的父亲在皇上面前谏言的。这些事,谢靖安也清楚的很,第一次他出言劝阻自己,还情有可原,是应该给洋人们一个交代。可这一次,又为了什么呢?”
江南总督赵鹏博的心里,也存在着相同的疑问,他对肖紫晨再熟悉不过了,这个女子曾赠给他两首诗,帮了他两个大忙,第一首诗让全天下明白了他的心意,第二首诗让他在朝堂上大出风头。
皇上龙颜大悦,相信再不用多久,就会答应他的请求,将他派往边疆,清扫蛮夷。
她对他是有恩的,他应该帮她,可是这件事牵扯太大,他贵为总督,也是有心无力。而且,比起帮助她,他还有更好奇的事,那就是,她为什么要指证国宝是赝品,谢靖安又为何再次阻止孙堂山抓人呢?
赵鹏博把目光投向谢靖安,想窥得一点端倪,正巧,谢靖安的视线也向他这边转来,在那双眼睛里,他看到了恳求。
“要我帮你吗?”赵鹏博回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谢靖安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确认。
赵鹏博心头一动,觉得这件事越来越好玩了,谢家是他在朝堂上最大的政敌,谢靖安跟他本来是从没有交集的人,现在竟会向他求助?
也好,就帮他一次,看看下面还有什么好戏,赵鹏博眼珠一转,再次递了一个询问的眼神过去。
谢靖安敏锐的捕捉到了赵鹏博的意思,他是在问,“我帮助你,你会回馈我吗?”谢靖安点点头,表示确定。
赵鹏博笑了,他看了看肖紫晨,张开嘴,缓缓说道,“我看,这事值得商榷。双龙戏珠瓶是宫里出来的珍宝,这是大伙儿都知道的事,可这位妇人为何要指认它是赝品,我认为也有她的原因。不妨就让她说说,她的理由是什么,如何呀?”
在场的官员以他为尊,其余人哪敢不给面子,纷纷点头称是。
肖紫晨被放了下来,软趴趴的扑倒在地,她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本来她就不是很确定这件古董的真假,克里斯承诺过不会责怪她的,她信了,却没料到,天朝的人不会放过她啊。
事到如今,她还能说什么呢?恐惧充满了她的心,她的人生,就此结束了。
几位官员见她不说话,都认为是认罪的表现,纷纷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几名鉴定师却反应不同,有的唏嘘,有的难过,只有庄员外一个人最开心,这个贱女人今天让自己好生不快,能够亲眼看到她殒命,真是再舒服不过。
“尊敬的先生们,”此时,克里斯说话了,他对众人轻轻鞠了一躬,说,“我想,这位女士被吓坏了,所以说不出话来,克里斯愿意代替她,说出她曾经向我口述的理由。”
翻译将他的话转译给众人,一名鉴定师觉得这样做太麻烦,便说道,“其实肖夫人的理由,在下也很清楚,不如就由在下来转述吧。”
“不!”弄清楚了鉴定师的企图后,克里斯礼貌的拒绝了他,“我不仅想亲口向各位转述肖夫人的话,还想告诉各位一件事。
之前,我发现了肖夫人在观看这件古董时,反应很不寻常,她一会儿很疑惑,一会儿很惶恐,一会儿又很迷惘。我曾经对心理学有过研究,她这种表情,很像是发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却又不敢确认。
在我的再三坚持下,肖夫人向我道出了原委,她说,吴道子的作品中,所有生物的瞳仁中都嵌有两只重瞳,这件作品中,龙眼无重瞳,吴道子的印章中却有重瞳,这说明了,它是一件赝品。”
“克里斯先生,”在听完翻译的转述后,从京城来的使者孙堂山从容的说道,“克里斯先生,本官对古董也有许多认识,却从未听到过什么重瞳之说。我想你该问一问她,她是从哪儿得知这个重瞳之说的。”
“是,是从书里!”克里斯的话让肖紫晨看到了脱身的希望,赶紧开口解释。
“从书里?哈哈,哈哈哈……”孙堂正大笑起来,他对克里斯拱拱手,又道,“克里斯先生,在我们中国,像古董鉴定这样的本事,都是代代相传,口耳相传,从来没有写在书里,让众人观摩的说法,我想现在你该相信我的话了吧,那个女人,她在说谎。”
“不,我没有!”肖紫晨反驳道,“我看的书,也是手稿,并不是油印的。”
“那你的书是哪儿来的呢?”孙堂山追问。
“我,我家传的!”
“那请问,家父的名讳是什么呢?”孙堂山不依不饶。
“我父亲姓雪,名尚方。”肖紫晨如实作答。
“雪尚方?”孙堂山复述道,他的脸上忽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笑道,“我明白了,原来你是赃官之女,你父亲雪尚方贪污朝廷巨额银两,被处以极刑,你这个犯妇,本该流放边疆,充做营妓。却不知怎地,竟然衣冠楚楚的出现在这里?”
“我来问你!”他猛然提高了音量,严厉的质问道,“你是怎么从边疆回来的?又是怎样混到今天的拍卖会来的?你诽谤国宝为赝品,是何目的?你以为公然对抗朝廷,就能为父亲报仇雪恨了吗?说!!!”
肖紫晨哑口无言,绝望得瘫倒在地。冷汗扑扑簌簌的从额上,从背上,从身体的各个地方涌出,片刻之间,她便浑身湿透。
她怎么这么傻,怎么这么轻易就道出了自己的底细,玩心思,玩手段,她又怎么会是这些当官的对手。她的身份,在金陵城虽然不是什么秘密,但也没有谁会利用她来做什么,而像孙堂正这种京官就不同了,让他抓住了这个机会,她将死无葬身之地。
“孙大人,区区一个弱女子,用不着这么恐吓吧,”绝望之际,一个天籁般的声音在肖紫晨耳边响起,那是谢靖安的声音,她知道的,他说,“雪尚方贪污过巨,按律该斩,他的女儿也该发配边疆,这是事实。可是,朝廷也有条例,在某些特殊的情况下,可用银两抵罪,雪紫晨作为雪家唯一的子嗣,在他父亲的贪污案中没有起到任何辅佐的作用,正符合朝廷的特律,这件事是我亲手办的。”
孙堂山脸上的肉跳了一下,到达金陵的时候,他的叔父孙定成曾经跟他交代过一件事。叔父说,金陵知府谢靖安最近脾气刁钻,行事古怪,喜怒难以琢磨,让他多加小心。没料到,今儿他第一根谢靖安碰面,就遇到了这种怪事。
双龙戏珠瓶是谢宰相推荐的,这个女人说瓶子是赝品,那就是谢家的敌人,这谢靖安就算为了公正无私,要秉公办事,也犯不着一个劲的帮自己家的仇人说话吧?(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