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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往幽州追查庞龙背景的密探终于回来了,消息传回肖府时,全家人甚至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那个嚣张跋扈的地头蛇,那个在金陵称王称霸为非作歹了十年,普通百姓闻之色变的庞龙,他竟然会是一个战场上的逃兵,而找人揭穿他隐藏了二十多年身份的人,正是嫁入自家刚刚两年,持家岁月中荒唐不断的年轻小主母。
这让人敢信吗?
老二肖度已经外出数日,老五肖松在徽州建设水利工程,他们的意见不得而知,而留守在家的老三肖全昌,老四肖全盛,兄弟俩,以及老六肖桂芳,老七肖桂兰姐妹俩都是不信的。
他们四个围着肖紫晨,不断的问长问短,从肖紫晨是如何联络到官府中人开始,一直问到如何定计,如何北上,在幽州又是如何侦查的。所有的侦查细节,肖紫晨一概不知,而与谢靖安的牵线过程,她怕消息传出去后对谢靖安有所影响,又不敢暴露于人前。
因而,面对家人的询问,肖紫晨不是无可奉告,就是我不知道。她拿不出有说服力的证据,那四人自然不会相信,因为年前肖紫晨说三个月就能解决问题,而现在年都过了一个多月了,三个月虽然不足,但也很接近了,他们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肖紫晨的缓兵之计。
肖全盛以为自己又抓到了肖紫晨新的小辫子,立刻鼓动着哥哥肖全昌,要对肖紫晨最近三个月的言行做一个详细的调查,好揭穿她骗子的真面目,如果肖紫晨识相的话,他当然也会考虑放过她,前提嘛,他相信肖紫晨懂的。
可惜肖全昌最近经常观摩漕运司黑马车的豪华英姿,心里对肖紫晨的能力早就信了八九分,对弟弟的提议实在是没有太多兴趣,六姐七姐对肖紫晨的信心更足,她们只是认为肖紫晨大约无法在自己承诺的时间内完成对大家的约定罢了,通融通融就可以,完全没必要做什么莫名其妙调查,万一影响到家里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良好气氛,岂不是得不偿失。她们俩选择了站在肖紫晨这边,与肖全盛争锋相对。
就在几人闹得火热之时,金陵府的捕快到了。原来在密探归来之后,谢靖安第一时间签发了对庞龙的通缉令,全城张贴。天朝律例,逃兵斩首,包庇者连做。那些个收过镖局银子的官员喽啰不敢再敷衍了,都认真的开始了调查行动。
数月之前,在镖局公布了庞龙的死讯之后,金陵府的捕头舒苏,肖紫晨的妹妹雪景缘相继失踪,当时各方调查均无结果,这两人的失踪,几乎成了无法侦破的死案。
如今有一纸通缉令开道,各个衙门的办事效率立刻提高了百倍。有相关证据显示,这两桩案子,或许都与庞龙有关,又有相关证据显示,庞龙或许没死。金陵府专门调集了一帮侦缉精英,合理处理这三桩案件。
如今来肖家的捕快,就是来盘问雪景缘与舒苏失踪前几日的详细行踪的。这一下,肖家的兄弟姐妹们终于相信了,他们拿出了十二分的热情,积极的配合着捕快们的盘问,肖紫晨因为与雪景缘关系亲密,被单独请到了金陵府衙门,与案件负责人直接对话。
到了捕快衙门,里头的公差再次带着肖紫晨东绕绕西绕绕,最后绕进了前次肖紫晨回见谢靖安所进的那个小门里。
这一次。在那小花园中等候肖紫晨的依然是谢靖安,这次他没有穿便服,而是一身大红的蟒袍在身,那官府花纹繁复,前襟上绣着一只展翅的白鹇,十分雅致。在他身边,依旧也陪坐着一个人,不过这次不再是海国开了,而是一个不认识的男子。
衙役引着肖紫晨进了小亭便匆匆退去。入座之前,肖紫晨先向谢靖安道了万福,口称见过谢大人,面对那名陌生的男人,她却不知如何称呼了。只见那人约莫四十岁上下的年纪,长相普通,并无任何可以引人注目的特别之处,也是一身蟒袍,袍身的主色为绿,袍上所绣的飞禽为鹭鸶,昭示着他是一个六品的官员。
见谢靖安似乎并无介绍之意,肖紫晨想了一想,依旧给那人道了一记万福,口称,“见过大人。”
那男子嗯了一声,对肖紫晨点了点头,又看着谢靖安,笑道,“谢大人,她叫我大人呢,却不知是不是姓大的人呢?”
谢靖安哈哈一笑,道,“你的年纪,比她大了整整一倍吧?她叫你大人,那也没错啊?”
那人闻言,也是哈哈一笑,又把目光转向了肖紫晨一边,用另外一种强调对肖紫晨说道,“肖夫人,请坐吧。”
肖紫晨吃了一惊,这个人坐在那里,从身体的姿态,到面部表情,再到说话的声音,没有一样是她认识的,可是这人刚才的那句肖夫人请坐吧,却是她熟悉到不能再熟的话。
“唐,大人?”肖紫晨狐疑的道,“是……”她想问事不是你,却没有问出的勇气。
那官员看着肖紫晨,嘿嘿地笑了笑,说道,“肖夫人,我换了一个马甲之后,你是不是就完全认不出了?”
这次肖紫晨总算可以确认这是唐杰的声音了,舒了一口气,笑道,“确实,唐大人的化妆技术神乎其技,实在不是我这种肉眼凡胎可以识破的。”
唐杰笑道,“肖夫人过谦了,本官虽然善于伪装,但肖夫人鉴别古玩的眼光,也不是本官的肉眼凡胎可以比拟的。”
谢靖安在旁边哼了一声,打趣道,“好了,好了,马屁留着以后再拍吧,紫晨妹,先请坐吧,我们谈正事先。”
肖紫晨入座之后,唐杰给她倒了一杯茶,笑道,“肖夫人,其实庞龙的通缉令,半月之前就已经到了,本官一直没有没有通知你,你不会怪我吧?”
肖紫晨笑道,“不敢不敢。大人一直隐瞒不宣,一定有大人的理由,像我这种不懂侦缉的外行,哪里会懂。其实我还期望消息来得晚一些呢,今早大人托人给我带信之后,我便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家人,他们全都问我要证据,否则就不信我的话,搞得我很是头大呢。”
“那些市井小民,肖夫人不必太在意,”唐杰笑道,“本官之所以隐瞒,是想先查清楚庞龙,以及令妹的所在,布好渔网之后,再把通缉令放出去。本官相信,威远镖局是没有胆子继续包庇庞龙的,只要庞龙一露面,就可以抓个现行。”
“大人高见。”肖紫晨赞道,“这么说来,一切都在唐大人的掌控之中咯。”
唐杰摇了摇头,轻轻叹息了一声,道,“让肖夫人失望了。实不相瞒,庞龙的藏身所在,早在年前我便派人打探清楚了,只是令妹的下落,一直不知。接到通缉令后,我将调查的人手加了一倍,依然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今天请肖夫人来,就是想与你商量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
肖紫晨道,“破案的事,我实在一窍不通啊,虽然,我确实非常担心景缘的安危,但是这办案的细节,还是交给大人做主比较好。”
唐杰看了一直沉默的谢靖安一眼,后者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他说下去,唐杰便道,“肖夫人,我想既然调查无果,那不是先引蛇出洞吧。令妹是庞龙的人捉走的,这一点几乎可以确定,待庞龙落网之后,我的人自然会严加拷问,令其招供。肖夫人觉得,可行吗?”
肖紫晨想了想,觉得他的提议并无什么不妥之处,可是自己实在外行,不晓得这当中到底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便向谢靖安求救道,“靖安兄,我觉得唐大人的办法可以,你觉得我应该怎样呢?”
谢靖安道,“他的法子,是可行的,只是这中间有一个隐患,需要向你说明。”
肖紫晨垂眼沉吟了一会儿,抬眼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靖安兄请说吧。”
谢靖安道,“好,那我就说了。庞龙落网之后,我们自然会全力拷打,以求他招供,但是拷打逼供并不是万能的,万一庞龙抵死不说的话,我们也没办法。”
肖紫晨道,“不说的话,不能一直拷打下去,直到他说的吗?”
谢靖安摇头道,“不能,幽州军方已经给我开了文书,委托我全权负责庞龙的抓捕,审判以及行刑工作。庞龙的主罪是逃兵,而拐带景缘并无实证,无法判决,故而,依照天朝律法,在庞龙落网后的七日之内,我必须完成审判,审判后三日内必须问斩,所以,留给我们的时间,只有十天了。”
“只有十天?”肖紫晨轻声惊呼起来,“庞龙不是还没被抓到么,怎么就只有十天了?”
谢靖安道,“通缉令已经发下去了,威远镖局那里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他们是绝不敢包庇庞龙到明天的,所以今天夜里,庞龙必逃。也就是说,今晚庞龙就会归案,不过,假如逮捕足够顺利且隐蔽的话,我可以尝试将案情压一压,多争取两三天的时间。”
肖紫晨沉默了,来的时候,她是兴致勃勃的,而此刻从谢靖安嘴里说出来的话,则像一盆冰水一般,浇灭了她所有的热情。她固然是想要把庞龙扳倒的,但是她更想要回自己的妹妹啊,区区庞龙的一条贱命,怎么能与景缘的相比,景缘是她穿越后第一个陪在她身边的人,是对她最好的人啊,要是景缘真的出了什么意外,那她该怎么办?
她怎么舍得,她怎么忍心……
可是,她发现自己似乎也到了不得不接受的地步了。谢靖安说的很明白,通缉令已经发布了,庞龙的被捕已进入倒计时,他的死也已进入了倒计时,这一切的进程,都是不可停止,更不可以逆转的。
说到底,谢靖安肯把这些实事这么早就告诉她,都已经令她足够感激了,如今她所能做的,只有接受,然后祈祷。
……
通缉令张贴全城之后,立刻引来了各地百姓的围观,一时间,庞龙的过去,现在,以及庞龙与肖家的恩怨再次成为金陵的热门话题,只不过这次话题的重心转移到了庞龙近几年如何如何为非作歹之上,再没有人再讨伐肖家了。
逃兵是无可商榷,无可推诿的死罪,而包庇逃兵将受到连坐,威远镖局感觉到了危险,果断的放弃了庞龙。这一天还等不到天黑,已经有多名镖师前往官府高密,诉说了庞龙如今藏匿在江宁,并且有意逃亡徽州的实事。
在江陵的马王镇外围,金陵捕快及时的捕下了天罗地网,次日凌晨,庞龙现身,束手就擒。依照谢靖安的意思,这次逮捕越隐蔽越好,越低调越好,但参与行动的官差们未能很好的为此次行动进行保密,次日早晨的多家报纸上,都刊登了这个消息,肖紫晨无奈,只有把希望寄托在拷打之上。
一日复一日,一日又一日,肖紫晨静坐于金陵城有名的龙泉寺之中,为景缘祈福。作为一个在无神论社会中成长起来的人,肖紫晨对佛祖的虔诚显然是不够的,临时抱佛脚没有帮到她任何的忙。庞龙虽然恶贯满盈,但他也的确是条硬汉,十天的拷打没有能撬开他的牙齿,甚至,有牢里传来的消息说,他甚至连自己是个逃兵都没有承认。
第十一日,行刑日。
这一天,肖府一家从老太太开始,一直到最小的小八弟肖遥,一家人倾巢出动,前往刑场观摩。
刑台之上,庞龙半裸着身子,跪在中间,他的脚伤带着脚镣,手臂则被粗粗的麻绳反绑在身后。在他的双臂之间,插着一片四尺长的木牌,牌子的顶端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斩字,为了保证这个字能受到足够的重视,它的周围被画上了黑圈,以增添醒目。上简单的书就了庞龙的罪证,在牌子的下方,则简单书就了庞龙的罪状。
肖紫晨注意到,庞龙浑身上下有多处鞭痕,黑一条紫一条的,触目惊心。由于肖家人的阵仗太过壮观,庞龙很快就发现了他们,发现了肖紫晨。他低垂的眼皮缓缓地抬了起来,因为缺少睡眠而浑浊痴呆的双目开始变得清晰,变得有了神采。
庞龙一次又一次的将眉扬起,想借此吸引肖紫晨的注意,但是后者并不是很敢看他,目光虽然停留在他身上,却是在穿着裤子的双腿那里,不是在他的脸上。庞龙见挑逗无果,张开嘴来,哇哇的叫了几声。他的生硬沙哑却高昂,听起来很像一个愤怒的哑巴在嘶喊。
肖紫晨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立刻裂开了大嘴,哈哈的笑了起来,那表情肖紫晨是见过的,他笑起来的时候,是那样可怖,那样狰狞,即使庞龙此刻是一个身在刑台之上的将死之人,肖紫晨依然不敢与他对视,事实上,她也觉得没有必要了,所以她的眼皮很快又垂了下去。
庞龙又在台上开始叫了,屋里哇啦的,一声比一声高。肖紫晨觉得很烦,找了个借口就退出了观众席。刑台上的庞龙觉得非常失望,他其实并不是想挑衅她的,他是想给她看,他的舌头被割掉了,她如果看到的话,应该会领悟到什么。
午时一到,监斩官抄起了令牌,潇洒地从堂桌后将它往刑台上一抛,口中高声喝道,“斩!”
“斩!!!”传令官以更高的声调宣判着庞龙的命运。
侩子手抄起一碗酒来,递到了庞龙的嘴边,后者张开大嘴,将碗沿稳稳地叼住,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还要再来一碗吗?”侩子手嘿笑道。他很喜欢这个犯人临死前的从容,不像某些窝囊废,除了哭,什么也不会。
“嗷……”庞龙点头。
“你是哑巴?”侩子手问。
“嗷!”庞龙再点头。
侩子手笑了笑,又盛了一碗酒,送到庞龙的嘴边,道,“祝你下辈子长出舌头来,把这辈子没说的话,一口气都说了,啊,哈哈哈。”
庞龙哼了一声,专心饮酒,侩子手则盛起了第三碗酒,自己饮了半碗,剩下的半碗,被他噗一声喷到了右手执着的鬼头刀上。
咣当……
庞龙喝完了酒,将酒碗往刑台上一抛。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侩子手往刀上喷酒,这是每次斩首前必做的仪式,这意味着,行刑进入了最后的倒计时。阳光下,侩子手缓缓地将五尺长的巨刃举了起来,那刀刃银晃晃地,反射着灼灼的光辉。刀光正好照到了肖遥的脸上,后者瞳孔骤缩,眼睛也迷了起来。
“嘿!”侩子手一声厉喝!
刀落,刀光也落,于是肖遥的眼中再没了这档视线的东西,他的瞳孔里清晰的印出了庞龙的脸,印出了那把正在急速下落的鬼头大刀,在肖遥的心中,有一把锁忽然解开了,他意识到了什么,高声的喊了起来,“斩!!!!”
话音落下,庞龙的人头也落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