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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远是大年三十的清晨到的,他在家里吃了午饭和晚饭,算是过了年。晚上,就溜达着回宾馆了。
县城很小,宾馆到他家的距离,以他的脚程,不到二十分钟。
他们这里可比帝都空气好得多了,远处能看到些丘陵,抬头能看见天上的星斗。只不过此时,天上时时炸开烟花,五彩的烟火遮挡了星辰的清光。
他站在街上看了会儿烟火,顶着呛鼻的火药味,回了宾馆。到了宾馆,反倒比在家里更自在些。
有时候,廖远自己也不明白,他干嘛非要回家。他自己都知道,他要是不回来,那一家三口反而过得更和美。
可他就是放不下。
那个房子的许多角落,都有他童年时的回忆。在父母还没有离婚的时候,那些回忆都很美好。
廖瑞不喜欢别人进他的房间,总觉得别人进去了,是入侵了他的地盘。
可那所谓他的地盘,在廖瑞和他的妈妈闯入这个家之前,一直都是廖远的地盘。
廖远躺在宾馆床上想,到底,谁入侵了谁?
谁才是鸠占鹊巢?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脱衣服洗了个澡。才吹干头发裹着浴巾出来,手机响起了视频通话的铃声。看到郭智的头像,廖远的嘴角就勾起来了。
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来。
划开接通,郭智一双大大的乌溜溜的眼睛就出现在屏幕里,她看着屏幕,眨巴眨巴眼,再眨巴眨巴眼。
“怎么了?”廖远问。
“刚洗完澡啊?”郭智隔着屏幕盯着看。一接通就是香艳画面啊!
“是啊。”廖远失笑,趴在床上跟她聊天。
郭智却说:“手机立起来点!”
“啊?”廖远懵圈。
“看不到锁骨了……”郭智说。
“……”廖远扶额,“天天看还看不够啊。”
“就看不够。”郭智笑。
廖远笑得眉眼弯弯,把手机立好了:“喏,给你看!”
“摸不到……”郭智忧愁道。
廖远笑得肚子要疼:“等我回家就给你摸。没几天,你等等。”
郭智杵着腮帮叹道:“过年真无聊啊。你在干吗呢?”
“正想看春晚呢,你就打过来了。”
“那种东西,不是只有中老年人才看的吗?”
“我们这里的人都看的。”
“多无聊啊。我打算待会刷美剧呢。我跟你说……”郭智鬼祟道,“郭恒躲屋里不出来,还锁门,肯定刷小黄片呢!”
“……那种东西,看多了不好吧?你说说他。”廖远无语,又道,“你们俩不跟叔叔阿姨一起看春晚啊?”
“别提了……”郭智木然道,“本来都在客厅看得好好的,那两位忽然就开始‘想当年’了,说起当年如何如何,然后手牵着手,就开始秀恩爱……生生把我和郭恒给雷回了自己房间。”
廖远是真的笑得肚子疼了。
手机晃动,郭智就看见白色的床单被罩,和房间里刻板的、单调的装修。她微微一愣。
“这是你房间?”她问。
“没有,我住在宾馆。”廖远解释,“家里太挤了,我不想睡客厅,我们这边白天很早就会有客人来拜年。”
屏幕里的郭智有一瞬就仿佛画面停滞定格。然而其实并没有,wifi信号满满,网络很通畅。
廖远的心就变得柔软。
“没事的,我住在这边比住在家里舒服。这边是有空调的。住在家里,已经不太习惯了,湿冷湿冷的。”反而是他安慰她。
“哦……”郭智说,“过完年,早点回来吧。”
“行。”廖远笑道。
两个人又腻腻歪歪说了些彼此想念的话,说了很久,才挂了视频。
廖远庆幸自己没有冒然提出要去郭智家过年的要求。他要提了,郭智肯定不会拒绝他,郭家人也会欢迎他。但他要真去了,人家一家子势必不能像现在这样自然放松,其乐融融。
家,对于属于这个家的人来说,是温暖的包容的。对不属于这个家的人来说,却又具有封闭性和排外性。
他一边看着春晚,一边翻着短信和微信。找了几条比较好的拜年段子,改成自己的名字,分群分组的群发。
他发现今年他收到的这类短信,似乎比前两年多了不少。回复也花了他不少时间。
春晚也就是那么回事。上了年纪的人和小地方的人比较爱看,像廖远这样的年轻人,又在帝都混过了,对这种节目免疫度就比较高了。看了一会儿全是歌功颂德的主题,觉得没意思,换了几个频道,都是同样的晚会。
他就关了电视,准备睡觉了。
微信响了几声,划开一看,郭智发了一堆截图给他,全是床上用品。
【哪个好看?】她问。
廖远看了看,回复:【1、3、4、6好看。】
又问:【干嘛?】
郭智回复:【家里床单都旧了,买些新的。】
过了一会儿,又发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让他选。廖远就选了自己觉得好看的那些。
不知不觉就弄到了十一点多,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十二点的时候,花炮声跟开了闸似的,把他给震醒了。他醒了醒神,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看了一会儿。
绚丽的烟花闪耀,时不时将他的脸庞照亮。
郭智这时候……也在放烟花吧?她说了,郭恒买好了好多,每年他们都放的。
真好。
真想在过年的时候,和她一起放烟花。
总有一天,可以吧?
廖远嘴角含笑望着那些照亮了夜空的烟花。他独自一人在空荡荡的宾馆里,迎接新旧年的交替,却并没有觉得空虚寂寞冷。
相反,对新的一年,对未来,他从未这样期待过。
大年初一廖远起床后,第一时间先给郭智打电话。
确认她父母都起床了,这才打电话到郭家的座机上去,毕恭毕敬的给未来老丈人拜了年,热情的跟未来丈母娘拉了半天家常,给她讲了他家乡这边过年的风俗,足足得讲了七八分钟。要不是老丈人在旁边催促,丈母娘听着一时半会儿都还不想挂电话。
这很好。
给郭家人拜完年,他收拾了收拾东西,拎着不少东西出门。小县城出租车少,特别是过年。他等了半天都没有,只好拦了一辆蹦蹦,就是三轮摩托,去了他妈妈家。
他去之前先打过了电话,到了那敲门,给他开门的是个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子,戴着眼镜。这是他妈妈的继子曹宇轩,比他小一岁。
“来啦。”他笑道,回头喊,“爸,廖远来啦!”
“小远来啦。还带这么多东西,哎,真是,多麻烦呀。”男人也走到门口迎他。
“不麻烦,叔叔。”廖远换了拖鞋跟着他们进屋,笑道,“帝都的东西质量比咱们这边的好,我就想多带点。”
“廖远哥。”他的半血缘妹妹比他小了近十岁,现在差不多也有十岁了。
见着他,她很有规矩的叫人。看着比上次见她长高了一截,有点小小少女的感觉了。
“萌萌。”廖远眼中就有了笑意,还摸了摸她的头。
实际上在这边,他受到的欢迎,要比在他爸爸那里真诚得多了。同样是半血缘,他看到漂亮可爱的曹萌,会觉得比见到廖瑞亲近得多。
这大约是因为远香近臭,也可能是因为他并不跟他们生活在一起,没有现实的利益冲突。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原本就是受到多种因素影响的。不管怎样,到这边来,他客客气气,他们礼数周到。
这样,就很好。
“小远来啦。”
他的妈妈从厨房出来,在围裙上擦着手。
和男人比起来,女人的容颜更经不起岁月的摧残。她四十多岁,皮肤身材都已经不行了,只有五官眉眼还能看得出年轻时的美貌。
而且,廖远长得真是像她。不仅像她,也像廖成军。他的脸真是太会长,堪称是集合了生父生母相貌上的全部优点。
同父的弟弟和同母的妹妹也都不难看,却远不如他。
“买了这么多东西呀。”她嗔他,“真是的。以后别这样。”
她嘴里这么说着,眼中却带着欢喜,和一点点骄傲。
廖远就觉得,这些钱花得值。
“没什么。”他笑道,把东西拿给他们,“帝都的羊绒衫,这个牌子,质量特别好。咱们这边卖的不行。给你们买了一人一件。试试看,要是尺寸不合适我拿回去换。”
拿出来比一比,四个人尺寸都合适。
那是肯定的,因为廖远在买之前,就先给他妈妈打过电话问了尺寸。
这一比,就比出了廖远的诚心。
他还给曹萌买了双新鞋,因为他和他妈妈通电话的时候,听她念叨过孩子长得太快,鞋子总是小得很快。他就放在了心里。
女人见到鞋子,想起来他在电话里问过女儿现在穿多大的尺码。当时听起来似乎就是因为她的抱怨和唠叨,他顺口问的。现在她看到这鞋子,才知道他当时就放在了心上。
她连忙说:“我去端菜,你们洗手吧。”匆忙转身。
可她转身之前,廖远就已经看到她红了的眼眶。
廖远也觉得有股酸意往鼻子里、眼眶里涌。他悄悄的掐自己的手心,硬忍了下来。
他小的时候,怨恨过她没有给予他庇护。后来长大了,进入了社会,却开始看清了她弱小的本质。
他愈是跟郭智在一起,愈是能明白她弱小的根本原因,在于她没有任何的经济能力。
她连她自己都养活不了。她在成年之前倚靠的是父母,成年之后倚靠的是丈夫。当丈夫变得不可倚靠时,她便惶然无助。后来有了新的丈夫,她对他言听计从,更甚于前夫。
被抛弃的恐惧,她不想有第二次。
廖远也曾怨恨过这姓曹的男人,以为是他禁止了她和他的来往。及至他后来慢慢看明白,这个和气的男人其实并未做过那样无情的要求,一切都只是她源于自己的恐惧自发的行为时,他却对她怨恨不起来了。
因为她太弱小。
弱小到让人无力。
他看到她的时候,唯有叹息。
他再看自己,成年了,能挣钱了。他便觉得,是时候,该是他给她庇护的时候了。
他给她钱,给曹家人买礼物,跟曹家人处好关系……这些,是他能为她做的一切了。多少,能让她的日子过得轻松些。
现在,她能体会到他的心意,他就觉得,这些都是值得的。
曹宇轩看了看羊绒衫的牌子,瞭了眼廖远,没吭声。午饭时他们开了廖远带来的茅台,喝得很开心。
吃完饭告辞,曹宇轩送他出来。到了马路边,他说:“让你破费了。”
廖远说:“应该的。”
他心底就吁了口气。
送礼就怕对方不识货。他妈妈和曹宇轩的爸爸都是生在小县城长在小县城的人,除了偶尔旅游,他们对大城市的生活,大城市的品牌并不了解。
廖远看他们拿着羊绒衫往身上比划时的样子,就知道他们肯定以为这些羊绒衫跟本地卖的羊毛衫差不多档次,三五百一件。
实际上,廖远买的羊绒衫最便宜的是曹萌的那件,因为小,但也要一千多。另外三件,都在两千以上。他妈妈那件是加厚的,要三千多块。
他买的烟和酒也都很贵。全部加起来,要万把块钱。
可廖远去郭家都能豁出去两万块钱给郭家人买礼物,对这个生了他,需要他庇护的柔弱女人,更不可能吝啬。
他本来想着,回头要找个机会跟他妈妈挑明这些东西的价格。他花钱,本就是有目的的。这些钱,就得花的明白,让收到的人知道才行。
要不然,就白花了。
曹宇轩现在在羊城上大学,显然眼界已经比他父亲和继母开阔得多了。他倒是个识货的人。
有他在,廖远就无需再通过他妈妈的嘴去传达这个金额和价值。这是他乐于见到的结果。
说起来,他在这边花的钱,要比给他爸那边花的多。那边他只给他爸买了一件羊绒衫,其他的都是些糖果点心一类的。
女人摸着羊绒衫念叨了一句:“廖远啊,下次给小瑞也带一件吧,这质量可比咱们这里好太多了。”她倒颇有自知之明,没说给她也来一件。
但廖远也没接这个话茬。
县城很小,从哪到哪都不远。曹宇轩也没事儿,就溜达着陪廖远走。
他问:“你女朋友,真二十八啊?看起来可不像。显年轻。”
廖远有点意外:“你怎么知道?”
“你上次来不是把微博告诉我了吗,我关注你了。”曹宇轩笑。
在他们这个年纪的年轻男孩看来,能搞定一个美貌的成熟女人,实在是一件让人咋舌的壮举。他的性格其实不算外向,都忍不住八卦八卦。
廖远有点哭笑不得:“二十八没你想的那么大。”
“那你也够厉害的。”曹宇轩钦佩的说。
廖远想起来嘱咐他:“我的事儿还没定下来,你先别跟我妈说。”
曹宇轩拍胸脯保证:“我是那么嘴碎的人吗?这种事,当然得你自己跟她说。”
他走了几步,忽然觉得不对:“你们家不在这边吧?”
廖远说:“家里挤,我住在湖光宾馆。”
谁大过年的,不住家里住宾馆。家里再挤,挤不下一个人吗?
曹宇轩的脚步顿了顿,五味陈杂。
“行了,就到这儿吧,你回去吧。”廖远说。
他准备走,曹宇轩却叫了一声:“廖远!”
廖远转身看他。
“看你过的好像挺好的……”曹宇轩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道,“我就踏实了。”
廖远注视了他一会儿,捶了他肩膀一拳。
曹宇轩生受了。
这两个年轻男孩,既不是兄弟,也算不上朋友。却因为廖远的妈妈,而有了切不断的联系。
小的时候,他们彼此讨厌对方。一个觉得对方抢了自己的妈妈,另一个觉得对方是讨厌的后妈的亲生儿子。
每次廖远去找他妈,曹宇轩都不会给他好脸色。廖远也不爱搭理他。好在廖远也不常去,他们一年也见不了几回。
后来他们都慢慢长大。
廖远的高一的时候,有一回去看他妈妈,他妈妈却因为接到补课老师的电话说曹宇轩没有按时去他那儿而慌张失措。
她想出去找,曹萌却正在发高烧,她急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碰巧廖远来了,他知道后,让她先照顾妹妹,他跑着去找。
这县城真的很小,他知道曹宇轩的学校,又问清补课老师的地址,心里一思量,就直奔了地处这二者之间的一个游戏厅。
果然从那里把曹宇轩揪了出来。
那个时候他猛窜个,也已经开始跟着体育老师健身。比起弱鸡似的曹宇轩,他就是条健壮的大汉,根本令他无法反抗。
曹宇轩又气又急,就开口骂他。两个人就吵起来。
吵急眼了,曹宇轩吼道:“你妈还活着!你懂个屁!我没妈了你知道吗!”
廖远黑黢黢的眼睛盯了他很长时间,才说:“你妈死了,你还有我妈。我妈活着,我什么都没有。”
他扯开曹宇轩的校服,露出里面的秋衣。虽不是全新的,却洗得干净。
他扯开自己的校服给他看自己秋衣上的洞。
曹宇轩哑口无言。
其实他自己都不得不承认,廖远的亲妈,他这后妈,真不算坏。她性子软的要死,稍微对她吼两句,她就哭。以至于后来他都不愿意吼她了。
她也把他和他爸爸照顾的很好。家里哪哪都收拾得挺好。
他其实就是从小被灌输了“后妈都是坏蛋”的思想,才老觉得她讨厌。连带着,对这后妈的亲生儿子,既觉得他讨厌,又嫉妒他还有妈。
直到那一次,他才意识到,既有亲妈也有后妈的廖远,原来过得远远不如他。
他后来甚至有了一种,抢了人家亲妈的愧疚感。
那天,他和廖远坐在马路边上,从兜里摸出了一根不知道从哪个男生那里讨来的烟。两个人分享了一根香烟,都不太会抽,呛个半死,还都强忍着。
一起沧桑了一把。
他们见面的次数一直不多,但后来再见面,两个人彼此就客客气气,态度友好了。
曹宇轩在家里,对他这后妈,也和气了起来。以至于他爸爸很欣慰的觉得,儿子终于长大了,不叛逆了。
后来廖远高中毕业被亲爹后妈关在门外,不得不北上帝都去讨生活的事,曹宇轩也听说了。
他后妈在家里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哭完了依然给他们父子准备可口的热汤热饭。
曹宇轩就颇有些食不下咽。瞧着这成天系着围裙的贤惠女人,他对廖远的愧疚感就愈深了。
他这点复杂的小情绪,别人大概都理解不了。
偏偏廖远就能明白。
他捶了曹宇轩一拳,曹宇轩就长长的吁了口气,也回了他一拳。
两个年轻人相视笑笑,道别而去。
空着手,廖远连摩的都没招,直接就走回宾馆去了,正好消消食。回去歇了一小觉,定了闹钟起来,洗漱了一下,又拎着东西出门了。
他一个人坐火车能带的东西毕竟有限,大头都是给他妈妈那里了。他在路上找个水果店,又买了些水果,凑了数,去看了当初收留他的那个同学。
廖远这个人啊,就是谁对他好,哪怕一点好,他也不会忘。
更何况当初,全亏这同学收留他,全亏了他父母给他指了条路,他才走到今天
。
半路他爸给他打电话,问他回来不回来吃晚饭。廖远想了想,告诉他,这两天他全都不在家吃饭。
廖成军嘟囔了两句,埋怨他过年回来了却不着家。嘴里这样抱怨着,却也没强留他。到底廖远这样跟他们保持距离,他其实心底也觉得挺好。既没了内疚感,也感到轻松。
大家都好,就是最好。
对廖成军的这种态度,廖远洞若观火。
他和郭智在一起后,渐渐摆脱了对家里那些特殊的情结,又感受到诸如郭智、林博这些人心志的坚定和强大。他慢慢的就看明白了。
他的生父和生母,怨不得他们两个人当初能结为夫妻。正应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两个人,本质上其实完全一样。
在他们两个人中间,廖成军比前妻略强势一些。所以廖远的妈妈一直都听他的话。但是当廖成军遇到后来的妻子——这个泼辣霸道的年轻女人之后,他的本质在对比之下,就暴露无遗了。
他并非绝情绝性,但在强势妻子的高压之下,却选择对廖远无视。
只因为这样,他能过得更轻松一些。
因为他就和他的前妻一样,其实都是软弱,没有担当的人。
廖远坐在摩的上,挂了电话。望着并不宽阔的马路出神。
他其实很怕自己会成为如他生父生母那样的人。他意识到他过去的颓废,就是一种软弱的表现。他担不起自己的人生,内心软弱,才会颓废。
他后来跟郭智在一起,就强烈的感受到了郭智跟自己的不同。不只是郭智,还有林博,顾清夏这些人……他们,都很强。这种强不仅仅是工作能力、赚钱能力的强。而是他们的内心就很强大。
他们有着清楚的人生目标,在朝这目标前进的路上,遇到困难都不会轻易动摇,更不会随便放弃。
上一次,他随随便便就说出了“不想再拍戏了”这种话,后来郭智狠狠的说了他。
再后来,郭智告诉了他一些那个顾副总的事。
“不是秘密,公司很多人都知道。”郭智说。
他这才知道,那么骄傲的顾清夏,原来也曾为了利益向男人低头俯身。他自己虽然也做过类似的事情,但他的价值观里始终是觉得这种事,男人不算吃亏,女人才算是牺牲。
他其实是不赞同女孩子这么做的。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做出这种选择,但我知道她一定有她的理由。”郭智说,“我后来想过,换作我是她,可能就放弃了,大不了回家吃父母,爹妈一定会养我。可清夏比我狠得多了,她对自己特别狠。就这一点,我就不如她。”
“但是你看她现在的成绩。别以为一次潜规则就能做到。做不到!她能做到现在这样,因为她够狠,因为她能坚持。我觉得她的内心特别强大,无所畏惧。”
“我?我都还差一点火候呢。但我觉得,将来,我也可以做到。”
廖远一点也不希望郭智会变得像那个顾副总那样狠绝。
他跟顾清夏接触不算多,但是听郭智讲过不少。他直觉顾清夏不是那种轻浮的拜金的女人,那样的女人,他在模特圈见过不少。
顾清夏跟她们,真的不一样。
她到底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选择,郭智不知道原因,但廖远却觉得,那一定是因为她没有退路。只有当一个人没有退路的时候,她才会对自己那么狠。
他的郭智,他决不要她变成那样。
那么就只有,他自己变得强大起来才行。
廖远在同学家受到了热情的招待。
这个孩子离开了两年,中间回来过两次,一次比一次看起来都更有明星气派。同学的爸妈也是真心感到欣慰。
廖远这就又喝了一场酒,比中午那场还大。他回到宾馆洗了澡,头都晕晕的。
跟郭智视频的时候,郭智看出来他喝高了,就调戏他。撺掇他自/撸给她看。
“不要!坏死了!你最坏!”廖远晕晕乎乎的说,“坏透了!”
他把手机当成了郭智,贴上去亲,亲得屏幕上全是口水。把另一边的郭智笑得捶床。
第二天早上酒醒了,再划开手机一看,郭智留了三个字:【已截屏。】
他还莫名其妙,打电话过去问截了什么屏?郭智乐不可支的给他发了一系列截屏图。
廖远:“……”
唉!扶额!
“还顿顿都喝酒啊你?没看出来你这么爱喝啊?”郭智边乐边说。
“我们这边就这样,只要吃饭,酒肯定躲不了。”
“那就天天喝啊这几天?”
“我中午见几个同学,下午去看个老师。明天有个班级聚会,后天也有一个,初中的。然后就没事了,我订了初五的回程票,初六就到了。”
“那你比我先到,我肯定初七才回。我妈不可能提前放我走,她说了,这种节必须一家人在一起过。”郭智怏怏的说。
分开几天了,两个人都在犯相思。
“那我就直接坐车到你们家去,正好看看叔叔阿姨,然后咱俩一起回去,你觉得行吗?”
这个提议正中下怀,郭智就开心起来了。
两个人都感觉有了盼头。
因为廖成军的抱怨,廖远早晨就溜达回家吃了个早饭,算是露脸。
他今天穿的衣服和前天穿的不一样,但一样有型有款,特别帅。廖成军看着他,再看两个大帅儿子同桌吃饭,和和睦睦的,他就笑呵呵的特别开心。
中午他就跟几个比较要好的同学一起吃饭。这其中就有他昨天刚去看过的那个同学。他们俩高中的时候,睡上下铺,关系特别好。
席间,大家都笑说廖远在帝都成了明星。他们其实对廖远在帝都的工作情况并不清楚,只知道他是模特。廖远的工作微博,也没有给他们留过。和曹宇轩,那是话赶话,聊到微博了,才给了他。
因此几个好朋友只觉得廖远穿衣谈吐,都跟以前有了天差地别,似乎跟他们慢慢拉开了差距。至于廖远之前的微博风波和他拍的网剧什么的,他们都并不清楚。
有些在大城市生活的人,有时候是不能理解小地方的闭塞的。这种闭塞,不仅是交通上的,还有信息上的和思想上了。哪怕现在已经是互联网时代,依然有很多地方,经济上落后帝都二十年,信息上闭塞不通。有些人甚至不知道帝都的鸟巢是什么,因为他们连奥运会都不曾关心过。
他们只是看到廖远的衣着谈吐,感觉廖远在帝都混出了个人样。
这样,就已经让人羡慕了。
就又是一场酒。
幸而还只是中午,大家下午都还有事,喝酒还能克制。
喝完了,廖远回到宾馆。扒拉扒拉,把他从帝都带来的最后几样东西归整好,拎着出门,去看老刘去了。
老刘住得稍微有点远,在县城的边缘处,是新修的一个小区。
廖远前两次回来,都没来得及过来看他。时隔两年不见,再见到老刘,廖远盯了他半天,第一句就是:“老刘,你胖了!”
老刘抚着微微凸起的腹部,得意的说:“因为我现在是个幸福的男人啊!”
廖远:“……”使了老劲,才把差点涌上来的午饭给压了回去。
“来来来,别站门口,进来进来,看看我家!”老刘热情的给他扯进屋里。
老刘就是廖远高中的体育老师,也是校篮球队的教练。他从前是个单身汉,住在学校里的职工宿舍里。
他还是个健身狂人,高中三年,一直住在学校里的廖远被他强迫着跟他一起健身。这才练出了一身的肌肉,特别是让郭智最爱不释手的八块腹肌。
那个不是随随便便能练出来的,需要专业的技巧。
后来廖远在帝都靠着脸和身材吃饭,就时时感念老刘。再后来,廖远靠着八块腹肌和脸,套牢了郭智,对老刘的感激之情更是难以言喻。
这次回来,他是无论如何要来看看老刘的。
他在回来之前就打了电话给老刘,才知道老刘已经不住在学校的宿舍里了。因为他结婚了。
矮油,老刘也有春天啊!
廖远是真心为他开心。
虽然嘴里“老刘”、“老刘”的叫着,那是因为他们俩实在太熟。其实老刘才二十九,连三十都不到呢。
他妻子比他小几岁,才刚刚二十六。她被廖远的脸给帅惊了,不敢相信这么帅的帅哥是她老公的学生。更不敢相信这么帅的帅哥,都毕业两年了,还记得来看她老公。
她老公又不是教主课的,他就是个体育老师而已。
搞得老刘又是骄傲吧,又是恼火。
“去去去,别盯着看了,为老不尊!赶紧准备饭去。”老刘恼火的对媳妇说。
“你才老呢。”年轻的小师母笑骂,系上围裙进了厨房。
廖远看着,就知道他们夫妻感情很好。不由得替老刘高兴。
又忍不住问:“你怎么胖了这么多?”以前的肌肉猛男呢?
“你不懂!”老刘唏嘘,“男人一结婚,就跟以前不一样了。生活规律啊,全都不一样啊。以前我大把的时间都在健身,现在我哪有那么多时间啊。”
“那你的时间呢?”廖远虚心的求教。
“都用来陪老婆了啊!”老刘理直气壮的说。
“……”廖远诚恳认错,“我给你买错东西了。我给你买的全是蛋白/粉,看来你是用不上了。我还是带回去吧。下次来看你,就买点水果就好了。”
他作势就要拎着东西走。
“给我拿过来吧!哪有到人家了还拿回去的道理!”老刘赶紧把东西抢过来,高兴的拉开袋子一看,“哎?这个牌子!你怎么买这个牌子!好贵的!哎呀,你还买这么多!”
老刘这回是真不好意思了。
“不在贵不贵。在你用不用得上。”廖远笑嘻嘻的说。
“当然用的上!”老刘信誓旦旦的说,“我这不就是刚新婚吗,又弄婚礼,又弄房子,又弄装修的。我这就放松了一下,加上伙食变好了,我本来肌*积就大,一转化脂肪,看起来就胖。其实没那么胖,我现在肌肉水平挺好的。我正琢磨着,我这小日子也上正轨了,我也该把我健身重新拾起来了。”
他说着,忽然压低声音,鬼鬼祟祟的凑近廖远说:“我跟你说,我必须重新拾起来了。你不知道女人这种生物有多现实。我这才稍稍胖一点,她……”
他朝着厨房指了指,忿忿的道:“就开始嫌弃我啦!说当初相亲就是看上我一身肌肉,结果一结婚我就发胖了,说我是骗婚呢……”
一粒炸花生从厨房飞出来,准确无误的击在老刘的头上。
老刘赶忙大声说:“哎,哎,小廖,你现在在帝都混得怎么样啊?我瞧着不错啊!”
廖远笑得眼睛都弯了……
等到饭菜上桌,才知道老刘说“伙食变好了”是什么意思。
以前他们俩都住在学校里,一日三餐都是吃学校食堂。食堂的饭菜什么水平,不用说也知道了。
现在老刘结婚了,他这小师母看着瘦瘦小小的,厨艺上却很有天分。廖远自己也是个烹饪小能手儿,一尝就知道这里面的用心。
老刘啊,有福气。
老刘拽着廖远喝酒,他们这里的风俗就是这样,小师母也不拦着他们。推杯换盏的,就话起了当年。
廖远就说起来,在帝都靠着脸蛋和身材混饭吃,就感谢起老刘来了。
老刘却说:“要说这个,你真正该谢的人不是我。是吴老师。”
廖远闻言,不由得愣了。
“当时吴老师是你班主任对吧。她就来找我,说班里那个住宿的孩子,家庭有点问题,但小孩是个好孩子。她怕你闲的没事干,被那些坏孩子带坏了。她就托付我,让我看着你点。我当时不也住宿舍里呢吗,成天我也没事,就是健身,锻炼。她就拜托我,让我带着你一起。我反正也没事啊,多个伴一起健身也正好。就这么着三年就下来了。嗖嗖的时间就过去了啊,你看看你现在,穿得这帅,我都不认识你了快……”
老刘喝多了,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廖远后来却一直没再说话。
他从老刘家出来后,走在寒意袭人的街道上,还想着老刘告诉他的事情。
吴老师……他印象其实不是特别深。因为吴老师只在高一那一年做了他们班的班主任,到了高二,他们就换班主任了。而且吴老师也不教他们班了。除了在楼道里碰见,叫一声“老师”之外,他和她,几乎就没什么接触了。
就是在她担任他班主任的那一年里,她待他,也跟待别的学生没什么两样。
他是真的不知道,在他人生最容易生变的时候,吴老师担任了如此重要的一个角色。
他在夜色中回想了起来。那时候,学校附近有一些无业青年,跟一些在校学生混在一起,抽烟喝酒的,做些地痞流氓做的事情。
那里面还有他认识的人,他们还叫过他。他还真的跟他们混过几天。
那些记忆很遥远很模糊,如果不刻意去追溯回想,真的很难回想起来。但像他现在这样,绞尽脑汁去回忆,却又变得清晰起来。
真的就是在那之后,老刘就硬拉着他跟他一起健身了。
这么想起来,肯定是吴老师当时发现了什么,怕他学坏,才去拜托了老刘。
如果那时,没有吴老师,没有老刘……廖远认真的假设了一下。然后他觉得,以他当时的心性和定力,很有可能就跟着那些小阿飞们混下去了。能不能读完高中还是一回事,就算能读完,会不会去帝都,又是另一回事。
他越想,越是背生冷汗。
幸而在那个时候,有吴老师,她轻轻的一推,把他的人生,推到了另外一条轨迹上。
廖远此时想起这些,想到吴老师的担忧,想到老刘的热心,想到曹宇轩的歉疚……
这些年他一直有种自己被全世界抛弃的灰暗感,可原来实际上……并不是。
原来一直都有人担忧他,关心他,对他心怀歉疚,只是这些人都在他的自怜自艾中被他无视了。
他现在再回头看自己,真正的看清楚了,过去的他,的的确确就是一个和他的生父生母一样内心软弱的人!
如果他不是遇到郭智,若果不是她慢慢对他施加影响,对他谆谆教导,让他一点点改变的话,恐怕他直到今天都看不清自己。
他站在夜色中,说不清心中的感慨和嗟叹。
他掏出手机,给郭智打了个电话。
“喂。”郭智的声音响起来。清脆,语调上扬,充满生机。
廖远听见这声音,就觉得这冬夜一点也不寒冷,觉得春天已经在不远的地方芬芳盛开了。
“郭智!”他说,“想你!”
“……傻样儿!肯定又喝酒了!”郭智说,她笑,“我也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