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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元白对这些传闻只是一笑置之。
他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转而同孔奕林说起了边关事宜。语调悠闲,街道上不能说大事,两个人的对话也好似闲谈一般,到最后,孔奕林主动给顾元白讲起了边关的样子。
无尽的风,望不到尽头的草原,还有蓝天。
顾元白听着他的话,也开始想着,大恒的边关会是什么样的?
这份思绪飞上了天,由风卷着晃晃悠悠往北方的边疆而去。
*
大恒士兵们清扫战场的时候,将受伤而死的马匹也带回了营中加肉。
只可惜契丹人的马匹已经饿得皮毛包着骨头,剩余的那些肉也不够几万士兵们分吃,更不用说那些灾民了。
最后的这些肉都被做成了马肉汤,能吃到一口肉的寥寥无几,只能用肉汤来解解馋。
圣上的命令是将频繁侵犯边关的游牧人打怕,在其内部准备联合之时议和,以寻求稳定发展,沾染草原上游牧人的经济命脉,形成一条固定商路。
不成功,那就打。成功了,那就换一种方式打。
游牧民族的所有部族人数足有二三十万人,遭受到蝗虫危害的也是其中的一个小角,现在若是要拿大恒的骑兵去对上这些人的凶悍骑兵,七成会输得很难看。
没办法,大恒的马源少,骑兵少,要培养骑兵就得要时间。顾元白染指军队的时间才多久,骑兵别说大批模的培养了,马都没见到多少匹呢。
这次的目的就是利用蝗虫和兵马声势将他们打怕,再勾起他们已经暗潮涌动的内部之争。
抢夺回来的马匹被养了起来,这些马匹一吃到鲜美的粮草,挣扎也不挣扎了,头都埋在草根底下,大口大口的咀嚼。
剩余的一些同样瘦成皮包骨的牛羊,一部分留下来,一部分全杀了,宰了吃肉!
“他们自顾不暇,”薛远道,“今年冬天,不论是他们还是我们,第一件事就是保命。”
俘虏的契丹人被当做了奴隶,为灾民们的房屋建设添瓦加砖。
蝗虫已经进入了若虫期,若是不在这个时期解决掉蝗虫,一旦等蝗虫进入成虫期产卵之后,他们还要除草割卵,挖沟埋蝻。
营帐里的人沉默半晌,心中忧色沉沉,正在这时,外头却响起了一声鸭子叫。营帐中的人没人将这当回事,只以为是听错了。
但随即,密密麻麻的鸭叫声就响了起来,吵得人耳朵发疼。薛远倏地抬眼,同薛将军对视了一眼后就转身大步往外走去。
营帐帘子掀起,鸭叫声更为响亮,人人顺着叫声而去,一走出去就见到了数万只黑压压一片的鸭子。
这些鸭子“嘎嘎”地叫着,机敏地啄食着路上的蝗虫,然儿它们实在太过肥壮,这样机敏的动作也显出了几分笨拙。
肥肥的鸭子,和边疆所有饿成皮包骨的牛羊畜生完全不一样的鸭子。
许多人咽了一口口水,薛远甚至听清楚了他身边的几个将领也跟着咽了咽口水。这些鸭子一层紧挨着一层,各个都有人的小腿那般大,波浪似的往这边跑来,护送十万只鸭子大军的人着急喊道:“敢问薛将军何在?”
薛远身边的将领杨会扯着嗓子声嘶力竭:“薛将军在这!”
前面挡路的士兵和灾民连忙让出一条路,薛远眼皮跳了几下,在众人期望深重的目光中大步走上前。
来人见到他就是眼睛一亮,高声道:“薛将军,小的听令从后方送来十万只鸭子!路上坎坷,失了两百只多鸭子的踪影,剩余的九万九千七百多只,还请薛将军清查!”
身后的人群一片哗然。
十万只鸭子!这、这竟然有十万只的鸭子!
薛远也被这个数字给震了一下,随即回过神,简明扼要,“这些鸭子一路过来吃的都是蝗虫?”
来人笑得更是热烈,“是。外头的蝗虫都被吃的差不多了,这些鸭子也各个吃得肚饱溜圆,等最后的一些蝗虫被啄食殆尽之后,这些鸭子便是众位将士桌上的盘中餐,只希望诸位将士莫要嫌弃它们吃的是蝗虫就好。”
盘中餐。
薛远看了那些鸭子们一眼,眼中泛着绿光。这些鸭子各个毛发光亮,眼珠子有神。蝗虫对鸭子来说是美食,但这些一路走来,身上的肉因为路途而锻炼得更有嚼劲更为结实的鸭子对士兵来说,也是美食,极为难得极为美味的美食。
薛远的喉结滚动了一番,听到这话的众人也将目光紧盯在鸭子身上,热烈极了,完全移不开眼。
这些鸭子来得太及时了,完全省了他们动用人手去捉捕蝗虫除蝗卵一事。薛远嘴角暗中勾起,心情愉悦极了。
顾元白派这么多鸭子来边关,是因为想他了,所以想给他省些时间,让他快点回京吗?
大名鼎鼎的薛将军突然闷声笑了两下。
他刚刚还在想怎么去治理蝗虫产卵的事情,结果后方来的十万只鸭子已经将这件事情给解决完了。
这样前后恰逢的巧合,给了薛远一种他与顾元白心有灵犀的感觉。
薛远如同先前被道士骗着买下符纸的时候一样,脑子里又开始鬼迷心窍地想着心有灵犀的这个可能。
若是知道了,那他们二人岂不是早就鸳鸯倒凤了数次,已经情意纠缠,不分你我了?
*
薛远的愉悦心情一直维持了下去。
内里蝗灾安定,外无敌人窥伺。这段时间是难得的安稳时间,有了空闲之后,薛九遥的一门心思就放在了顾元白的身上,一想到这个人就如饮了八分的酒,思绪飘乎,热得每天夜里睡不着,早上还得竖起长.枪大炮。
薛远连洗了半个月的裤子,天天营帐门前都有裤子随风飘动。从他门前经过的士兵和将领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刚开始还打趣偷笑不已,后来就是咂舌佩服。
与薛九遥熟识的杨将军还特意跑过来善意提醒:“薛远,你可别仗着身体年轻就这么放肆,你都洗了半个月的裤子了吧?火气怎么这么大!”
薛远懒洋洋地躺着晒太阳,闻言嘴皮一掀,“别挡着老子太阳。”
杨将军搬了个凳子坐在一旁,看着不远处的契丹俘虏劈着柴木,语重心长地道:“我是过来人,知道行军打仗的军队里都是男人,母猪都见不到一个,憋也是应该的。但你这也实在太夸张了些,说说,你这心里头是不是有了人了?”
羞赧,顾元白应该不会羞赧的。但他抬脚碾着薛远兄弟的样子,眼尾勾起,狠戾而唇色发红,只要一想,薛远就硬了。
“有。”薛远懒声。
杨将军眼中一亮,十足十的好奇,“那人是谁,竟能把你薛九遥都迷得如此神魂颠倒,七窍没了六窍?薛将军知道吗?薛夫人知道吗?”
“什么叫我被迷得神魂颠倒?”薛远抬脚踩着脚边的矮凳,不承认了,“你哪点看出我被迷得神魂颠倒。”
“年轻气盛,肝火大,”薛远面不改色,“最近夜里有些热。”
北疆的寒风已经吹起,十一月了,别人都被冻得瑟瑟发抖,他却说热。
可惜杨将军嘴巴笨,明知道他是在胡言乱语,却不知道怎么揭穿他,正急得满头冒汗的时候,有小兵跑过来道:“将军,朝廷又派人送东西来了!”
杨将军一愣,面前却一阵风闪过,薛远已经大步从他面前离开了。
*
在边关的这几个月里,无论是士兵还是灾民,都知晓了朝廷对他们的爱护。
堆积如山的米粮之后就是整整十万只的鸭子,那鸭子美味极了,让灾民也跟着吃上了肉。一口下去就是肥得流油,美得让人恨不得连舌头都能吞下去。
薛老将军也毫不吝啬,十万只鸭子怎么也得让众人都吃上几口。等鸭肉端上桌的时候,别说是百姓了,各个将领都是风卷残云,筷子如同打仗,顷刻间就消灭了一盘又一盘的肉。
他们做好了面对寒冬的准备,做好了最恶劣的情况下也要硬抗下去的准备,却没想到朝廷给他们送来的东西还没有结束。
他们所担忧的,也正是朝廷所担忧的,并已被朝廷解决了。
长长的装车被放置在空地之上,士兵们围在两旁,好奇地想知道车上装的是什么。
“是粮食和肉吗?”
“咱们的粮食已经足够了,还有鸭子和游牧人的牛羊。”旁人反驳。
还有人担心道:“朝廷怎么一直给我们送东西?一趟又一趟的,这该不会是朝廷省吃俭用给省出来的吧?”
后方的窃窃私语不断,议论之声逐渐嘈杂,前方的薛将军同诸位将领已经出来恭迎,也满脸纳闷地想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护送车队前来的官员与薛老将军的关系不错,他意味深长地抚了抚胡子,笑道:“将军若是猜不出来,不若就让人将这些东西卸车好好一观?”
薛老将军虽然不知道这能是什么,但他知道必定是对他们有用的好物,老将嘴唇翕张几下,既愧疚又感动道:“臣有愧,让圣上如此忧心至此。”
这句话一出,诸位将领的神情都显现出了隐隐的羞愧。
圣上如此待他们,三番两次地往边关花费大财力物力地运送东西,这是他们从未想过的。
原本以为薛远带来了如此多的粮食就已经是朝廷能拿出来的极限,是朝廷他们的爱重和信任,此时才知,朝廷对他们远非如此。
这怎能不让人羞愧,又怎能不让人激动?
官员安抚他们道:“诸位将军何必愧疚?尔等保护我大恒边关安危,为我大恒百姓出生入死,我大恒有如此海晏河清的盛世之景,都全赖诸位将军。”
说着,他反而深深行了一礼,“应当是我等感到愧疚才是。”
薛远来到的时候,就见到他们在彼此说着客套话。他听了两句不耐,直接让士兵前去卸车,去瞧一瞧圣上派人送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见他如此,客套说了几轮话的人都停住了话头,一同期待地往车上看去。不到片刻,里头的东西就露了出来,人群之中不知是谁猝不及防,惊声叫出了声:“竟然是冬衣么!”
士兵们顿时成了乱哄哄的一片,争先恐后想要探头看上一眼,“什么,冬衣?”
“朝廷给我们送了冬衣?”
薛老将军当即在人群之中点了五个士兵上前,让他们换上了冬衣。崭新的冬衣一上身,暖意和柔软的感觉就袭了上来,士兵们把脸埋在冬衣里,只觉得不到片刻,全身都热得冒汗。
薛老将军看着他们的样子,惊讶:“这冬衣见效竟然如此之快?”
士兵们七嘴八舌地道:“将军,这冬衣特别的热,而且很是轻便,我们已经出了一身的汗了。”
薛将军半信半疑,亲自拿起一件冬衣穿上了身,过了片刻,他脸上闪过震惊,随即就是大喜。
其余的将领耐不住心中好奇,也上手试了一试,大为惊奇道:“这冬衣怎么如此的轻便!”
官员含笑不语,待到他们追问时才给他们细细说了一番缘由。
诸位将军知晓缘由之后,耐不住高亢的惊喜,匆匆跑去准备分发棉衣事宜。
落座之后,酒过半程,从京城出来的官员突然一笑,低着头神神秘秘道:“薛将军,你远离京城不知,京中之后应当要发生一件大事了。”
薛老将军道:“哦,是什么事?”
薛远正好夹起了一块鸭肉。
官员笑着道:“圣上对一女子一见钟情,已准备将这女子收妃入宫了。”
薛远手上一停。
不可能。
薛远完全嗤之以鼻,他非但不信,心中还觉得好笑,他想要继续淡定地吃着饭,可手却动也动不了。
一旁的薛老将军已经在拍手叫好,哈哈大笑。不断追问其细节,那官员说出来的话好像确有其事一般,关于圣上的话,他也敢造假吗?
那如果不是造假呢。
鸭肉上还有蜜色的汁水留下,这汁水因为夹筷人的手在抖,也极快的从皮肉上滑落了下去。
薛远将筷子一扔,大步走出了营帐。
黄沙漫天,冷风裹着沙子往脸上冲,一下下打再脸上,寒气再从肺腑曼延四肢。
半晌,他钻回了营帐,问:“圣上要收妃入宫?”
声音干哑。
京官道:“……确实,圣上……妃子入宫……琴瑟和鸣。”
薛远好像是在认真的侧耳倾听,可跑进他耳朵里的话却变得断断续续,忽近忽远。
良久,等营帐里面没人说话了,等薛将军一声声地呼喊薛远的名字从怒火到紧张,薛远才回头。
他道:“我知道了。”